18 第 18 章(1 / 1)
元夕听不懂戏文,坐一会就觉得没趣,说要去茶馆里听说书。赛金也听不懂,但是喜欢看花花绿绿的戏服,不肯走。元夕让尚云陪赛金留在戏园子里,自己带着另一个叫尚雨的去了边上茶馆里。
尚雨张开臂护着元夕,在人群里硬是挤出条道,两人好不容易去茶馆里坐到了最后的两个位子,尚雨还要去看能不能去前面另设一座给元夕,被元夕拦住了。
说书的正在喝茶休息,旁边有人在弹琴。
“坐这里就行,一样地听,不用去前面。”元夕看什么都新奇,塞了把瓜子给尚雨,脑袋转个不停,看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意思,就跟尚雨说话,“你叫尚雨,和尚云是兄弟?”
“回大人,是兄弟。”尚雨绷着脸轻轻吐出两片瓜子壳,悄悄拿手抹掉,正色回元夕话。
元夕当做没看到,心里憋笑,又问他是怎么来府上的。
“回大人,我们是被四二叔捡来的,”尚雨手心朝上捧着一把瓜子,一本正经地刚想说被遗弃的原委,前头说书人清了声嗓,弹琴的停了手,茶馆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元夕对尚雨挥挥手,小声道“回去再说”,然后饶有兴趣地听起说书。
尚雨知道这位元夕大人颇不一样。
温大人就是个脾气极好的了,原先常来府上的宋兴宋大人也是个豪爽的。这位元夕大人就更显得……也不能说平易近人,他是真不把自己当主子。
但尚雨和尚云、和府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很喜欢府里新来的元夕大人,元夕大人的小丫头赛金也很娇俏可爱。
尚雨暗暗地想,以后温大人的夫人若是脾气和元夕一样好,那就好了。当然也就是想想,温大人那样的人中龙凤,想娶哪家小姐娶不到?若是陛下还有公主,怕是也要赐婚给温大人。做下人的,安心伺候好主子便是,不该操心主子的婚事。
尚雨看了眼元夕,放心地听起说书。
今天讲的,正是镇远将军温孟明大败呼揭人的故事。元夕来得晚了,正好听到蛮子攻城一段。
“蛮子诡计多端,来得又凶又猛,汉军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好个温启年将军,身上重伤未愈,接连几日拉稀是浑身无力,敌人接连价地上前,他贼起飞智……”说书的是个瘦老头,话音未落被台下众人扔去的瓜子壳给噎得住嘴了。
有人大喊道:“温将军英雄人物,怎能说他贼起飞智?”迎来一叠声的附和,说书的老头“哎哎”叫了一会儿没人听,片刻茶馆里众人都散了,只剩元夕“呸”得吐了口瓜子壳,心道长安城里说书的还不如陈有民。
那老头颇为委屈地捂着头上的包,对元夕道:“客官,我花了三个月才到长安,我真不知道你们这里不爱听这样的。”
元夕来了兴趣,问他原先都讲些什么。那老头自我介绍叫逍遥子,从北边来,北边爱听调侃,越是英雄人物越是要打趣,讲些屎尿屁的事情更加好,今天已经是初到贵宝地,小试牛刀而已。
元夕啧啧摇头,问茶馆的掌柜要了纸笔,沉吟半晌,动笔写了篇温孟明赋给逍遥子。用词之肉麻尚雨不忍一读,昧着良心夸道辞藻华丽,铺排直叙,气势上佳。
逍遥子初来乍到,被同样初来乍到的元夕给骗倒了,花二两银子买下这篇赋。元夕自己十分满意,又嗑了半天瓜子嘴干,问掌柜的讨了杯茶,喝了口对逍遥子打包票道:“你就照这个说,保你场场客满。”
赚了二两银子,元夕回到市集上买了点果子和酥饼。去戏园子接了赛金,一行四人回府。
冯四二早已把元夕合身的衣服准备好,在后门迎了上来。元夕把买的东西拿给冯四二去分了,只留下一个面具给自己,是白天温启年买的。还有荠菜花一朵,一直别在衣领。
月色清明,好风如水。
沐浴之后换下一身穿了许久的短打,元夕小心地把荠菜花取下来放到枕边,睡了。
次日醒来,床前再无他人伺候,只有赛金背着身子,手里拿一只寰腹宽口的长柄铜斗,在烫元夕新的一身长襦小褂。
“赛金。”元夕伸出一只脚踩在鞋上,一边喊赛金,赛金匆忙间只回了句“哎”,说手上正忙,让他自己下来洗漱。
元夕坐在床沿伸了个懒腰,问:“初一哥呢?”
赛金终于烫完了衣服,把铜斗朝上放好,拿拧好的布帕子给元夕擦脸:“懒胚,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温大人早上朝去了。”
“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元夕被赛金搓圆揉扁地擦脸,赛金手一收,露出来元夕亮晶晶的两只眼睛。
“那我哪儿知道,我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出去。你饿不饿?喝粥还是?”
“都行。”元夕瘪瘪嘴,从赛金手里拿来衣服穿上。
用过饭,元夕琢磨着该给老爹写封信,正式邀请他来长安了。
让赛金磨了墨,元夕提起笔,先写“父上大人垂鉴”,写完就觉得不好,摇摇头笑自己在京城不过住了两日,写信都文绉绉得泛酸气。他另取了张纸,随意写了“父亲膝下,元夕已到京城,长安暮春,山明天碧,万盼相见,敬请福安”,写好赛金自然伸手来拿,说去交到驿站,元夕想着左右无事,就和她一起出了门,尚雨随行。
连延实在太偏,最近的驿站也要来回五天。元夕的一函素书,经由万里迢迢长路,也未必能到连延城中元德景手上。尚雨加了一两银子,又拿出将军府的牌子,叮嘱驿站的人一定要送到,三人才放心离开。
驿站在东市后头胜业坊内,毗邻业堂。业堂原是今上当初做藩王时的府邸,如今是建王李钊所住,被他大肆扩建之后,胜业坊内除去建王府只余了一角空地,零星开了驿站、油坊等。
李钊尚未娶妻,只有两位世家出身的侧妃,但府内长居了几十位美女,在外经过,也时常能听到高墙之内传来的丝竹和弦。
离开驿站,元夕听到了隐隐的乐声,琴声高昂激烈,不是汉人曲风,倒有些西域的味道,问尚雨哪来的声音。尚雨让车夫加快,出了胜业坊才答道:“是建王府上传出来的,他府里有几十小妾,不乏很多艳丽的异族女子,阵日里唱歌跳舞,闹个不停。”
元夕立刻想起昨日见闻,凑近了又问道:“这个建王,是个怎样的人?”
尚雨心里对元夕亲近,恨不得把知道的不知道的全告诉他,竹筒倒豆子似的一番说,把元夕弄得稀里糊涂,只知道李钊喜好女色,五年前匈奴谈和时,大批匈人俘虏进京,他得了个色艺双绝的匈奴女子,更加荒淫无度,不理政事。陛下责令他掌管延兴门修缮一事,被人看到他和那女子在漕渠边上白日宣淫,龙颜大怒,要赐死那女子,李钊竟像是被迷得失了神智,宁愿自裁也不愿伤她半分,被禁足在府里一年之久。
京城王公贵族的作风之大胆,把赛金听得扬眉瞪眼,刚想问那匈奴女子到底是何样貌,把个建王给勾成了裙下之臣,被元夕打断,问道:“那延兴门后来是谁管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尚雨面露难色,“可能是户部刘大人,也可能是驸马杜大人。”
他刚要再讲这刘大人和杜大人都是谁,元夕想尚雨也不清楚,此事还需再查,便挥手表示不必了,赛金立时问那匈奴女子是何人,长得是怎么一个天仙样子。
这可难住了尚雨,那女子被建王宝贝得很,岂是寻常人能见的?只有胜业坊内住的人偶然能看到,但她总是头戴薄纱,脚踏细铃,不以真面目示人,所过之处空余一阵幽香。
说话间三人回到了府里,温启年就在前厅,只是立刻又要出门。元夕大半日没见他,只来得及喊上一句“初一哥”,他便又要转身走了。
元夕就站在前院果树下望着温启年的背影,温启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元夕细长条的身材,白生生的脸,树上不断落下粉色的小花,垂了一朵在他肩头,显得他整个人落拓极了,定成了尊石像似的。
温启年已经踏出了门,又忽然回身走到元夕身边,低头问他:“今天有事要做吗?”
元夕摇头,温启年又问:“那跟我出去?”问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扯了个笑说:“查案,有些无聊了。”
元夕眼神一亮,抓住他手臂说:“我不怕无聊,这就走。”扯着温启年的袖子跟他一起出门坐上车。
温启年看他兴奋得左顾右盼,默想道晚上再把元德景的家书给他,心里又悄悄生起一个想法,这家书若是不给又如何?他不敢接着想。
今天两人出门要查的,还是四年前延兴门一案。
温启年回京以来,对外皆称身体抱恙,盘踞府中休养,今日才第一次上早朝,自然也是要装出虚弱的样子。李纪知道他不擅做戏,安慰他说明面上不出门,暗地里才好办事。带着元夕这张生面孔出门,的确是比带尚云尚雨两兄弟方便许多。
马车没有多余装饰,轻巧地在街道间穿行。温启年对元夕全无所瞒,简单几句给他讲清了目前线索。元夕当即说了早晨去胜业坊,经过建王府的情景。
温启年素来知道李钊好色,倒忽略了他府里有个匈奴美人这一重,元夕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一听说是建王府,就想起了延兴门的案子,想着兴许能帮上你,问了尚雨不少东西。”
“难为你记着。”温启年不自觉间将声音放轻了许多,碰了碰元夕的脸。
“我……我心里有愧,”元夕低头不看他,艰难地挤出话来,“在兴庆时,我看到过那个拓达举止怪异,但是没来得及跟你说,要是跟你说了,可能你就不会受伤了……”他抬起脸,神色十分激愤,连比带划地描述出当日在拓达家里看到几个蛮子祭祀人头的情形。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一直无从证实,如今温启年终于确认,拓达和当初偷袭他的一拨人有关,那么连延城外的偷袭就是狄耶连环计中的一环。他周身一冷,想道狄耶怎会对他的行踪如此熟悉,又怎会心思深沉至此。
沉思了片刻,温启年恍然看到元夕仍是十分愧疚的样子,一只手环住他道:“我受伤不怪你,不必自责。”
元夕耳尖飞红,不作声地被温启年环住。
马车锦帘飘起一角,午后日头有形有状地照拂着朱雀大街,两边房屋的影子幢幢回转,无限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