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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 1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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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一会儿,两人下楼绕出东市,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上巳节这天兴出城游水,两人都觉得麻烦,不想回去劳府里备车。温启年干脆将元夕领到了延兴门,这是个水上城门,门洞下通的是漕渠,上接运河,航运所用,才修不久。延兴门下通了不过一两年,到了一看,果然只有守军十几名,并无其余百姓。

温启年不想惊动守军,带元夕绕到龙首舵后小山坡上,花开得正好。

上巳节采荠菜花,热天里可避蚊虫叮咬。但温启年是北方人,没吃过荠菜,更没见过荠菜花,心血来潮对元夕夸下海口,弯着腰在小坡上寻觅半晌,并无所获。

元夕倒是玩得自在,一会跳起来去爬树,一会去捉虫子、踩落花,玩得累了,躺在地上看温启年,问道:“初一哥,你在找什么?”

温启年停住脚,也坐在地上,赧然答:“荠菜花,答应了带你采荠菜花,但是我不认识,你认识吗?”

元夕摇头,从树下摘了朵黄色小花:“就叫这个荠菜花罢,没什么所谓。”

温启年也去摘了一朵,仔仔细细别在元夕领口:“听说,上巳节戴荠菜花,能避夏天蚊虫。”

“真的?”元夕猛地坐起来,撞到温启年下巴,连忙扑过去一手揉他下巴,一手捂自己头,“哎呀,我给你多摘一些。”

温启年想起当日在大漠之中,元夕给他赶飞虫,心下一暖,把他拉回来躺下:“一朵够了。”

元夕躺下来看他,正好是逆光,眉眼看不清楚,但那目光如水,在元夕心里汇成了条小溪似的。

他让温启年也躺到一边,两人肩并肩地躺着。

树影斑驳遮住春阳,红尘白日,草碧柳青,熏风将所有杂念吹去别处。

“什么人!”城门边上有一驻兵突然察觉,举起□□向土坡上喝道。

两人手忙脚乱地起身跑下去,元夕边跑边喊:“报,我们并非歹徒!”

那驻兵带了四五个人向这边跑过来,元夕回头看温启年,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驻守延兴门的小队长曾见过温启年一面,听到动静,远远看着来人身形相似,走近一看,立刻给手下人挨个吃了一闷棍,连忙凑上去道:“温大人,小的们有眼无珠,没认出你,你不要见怪,我回头训他们。”说完踢一脚带头去抓温启年的小兵。

“无碍。”温启年看了一眼元夕,伸手把他头发上的草拍下来,再回过头去看那驻兵小队长,疑道,“你是宋守年?原先不是在明德门么,怎到这里来了?”

宋守年没想到,两人仅是在当年靳王受封时见过一面,温将军尚能记住他的名字,差点泪洒当场,当即挥退左右,指手画脚解释道,家中幼子偷盗被抓,自己被罚来了延兴门,名义上还是队长,实则卸货拉锚之事皆须亲力亲为。

“他也不是真偷,不过拿了糕点铺两块点心,还没吃就让我给放回去了。唉,”宋守年叹道,“外城卫军和内城禁军原先都是李泰将军制下,五年前,正是靳王殿下受封之后不久,卫军就归了太子殿下。莽儿这事被人捅到了巡捕营那里,我本该被撤职,但延兴门下修水路时死了好几个人,其他人不敢来,我才被分到这里。”

“哦?”温启年奇道,“挖渠时我也在长安,怎么没听说过死人的事?”

“大人有所不知,”宋守年压低声音,“漕渠一路都挖得很顺,是将延兴门下的水路与漕渠联通之时先后死了五六个人,而且都不是好死,身上长满瘀斑。”

“这不是毒?”元夕听得入神,插了句嘴,看温启年回头看他,解释道:“蛮子的骆驼发瘟疫时,他们会给骆驼下一种毒,骆驼死时身上就会长满瘀斑。”

说完元夕突然想起,当日连延城外他捡到温启年时,温启年中的也是这毒,便踮脚凑到温启年耳边说了。

温启年问宋守年延兴门一事有没有人查过,为何没有消息传出去。

宋守年当年能保住饭碗已是十分侥幸,自然不敢细问,但他清楚记得,巡捕营着他去延兴门时,额外发过棉被棉袄一类的物事,并提醒了要仔细风寒,不可过劳,想必对外皆称先前五六个人是伤寒死的。

运河是前朝所留,至今已有三代,曾有几段被战火阻断。沟通运河、修葺延兴门是从今上登基后就起意工部所做。温启年犹记得当初檄文所写,天地交则万物通,天下转漕尽在此工。

兹事体大,朝中官员涉及者多达百人,而修缮延兴门是建王李钊主管。若真是中毒,那么他隐瞒此事可谓居心叵测。

温启年觉出蹊跷,看见宋守年仍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安慰道不必紧张,调职隐情他已悉知,寻个机会去巡捕营求个情,宋守年便可回明德门。

宋守年在延兴门当职两年,早把调回原职权做黄粱大梦,当下大喜,接连行了几个大礼。温启年把他扶起来让他回去站岗,自己若有所思带元夕往城内走。

元夕听出二人刚才谈的事牵连很大,不敢出声,只偷偷去看温启年,看到他紧皱眉头不发一语,开了话头说:“初一哥,你真厉害,随便一个城门守兵的名字都能记住。”

“他名字跟我一样,就记住了,旁的我也记不住。”温启年闻言笑了,忽然把元夕往怀里拉了拉避开水坑,“看路。”

温启年往左迈了一步,把元夕让到土路上。

延兴门一带人烟很少,长花短草贴河而立,草丛中只有一条窄窄的路通往城里。

元夕顺势在温启年身前借了一步,缩到他右边臂弯里。走得胆战心惊,他悄悄瞄温启年一眼,发现温启年似乎还在想事,没注意到,就暗戳戳往他怀里又靠近了点。

“你冷?”温启年忽有所觉,看元夕不住地往自己身上靠,索性伸手环住他肩膀。

“……有点。”元夕垂下头。

玩了一天,元夕头发有些散了,透过发丝隐约能看到他脖颈处的皮肤。元夕肤白,头发颜色也淡,夕阳之下正是一片浅金色,整个人莹莹生光,说不出的好看。

两人别别扭扭地朝前走,心里是一样的动荡。

还是回到东市上,坊门口有两个年轻人,远远看到温启年就抬手叫道:“温大人!”

走近了才发现,是温启年府上叫尚云的小厮带着赛金,像是等了一会儿了。

元夕一天没见赛金,凑上去拉她,赛金袖手躲了,盈盈一福道:“温大人好,元大人好。”说完自己忍不住吐个舌头。

“好好,你也好。”元夕不以为然,“你就是学这个学了一天?没意思,快,我带你去前头玩,初一哥说今天过节,晚上没有宵禁。”

正要拉着赛金往坊里跑,元夕回头看温启年:“初一哥,赛金陪我就行。”

“好,”温启年看了眼尚云,尚云点点头,温启年又道,“不是说要看戏?我让尚云安排好了,你们跟着他去。我有事先失陪了,改日再补过。”

暗处走出来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向温启年低声说了几句话。赛金吓了一跳,拉着元夕就跑,元夕来不及跟温启年道声别,被赛金拉到人流里去。

靳王府在崇仁坊内独占一隅,内有鞠马场和果园各一,比起另几位王爷的宅子还大一些。但靳王其人无趣得很,在京时蜗居府中,除了上朝,甚少出门,也不怎么与朝中其他官员来往。

此刻他的王府,比起坊外节日的热闹,就更显得又沉又寂。温启年跟着李纪手下从后门直接进了书房,因为心里有事,便觉这府中料峭春寒,迎面相袭,比外面冷了许多。

宋兴的军报送来了。

若李纪在京中,温启年和宋兴的军报都会以家书形式另附一份送至李纪府上。此刻,陛下所赐鸡血玉镇纸下,便是宋兴的一封家书。

“李俭打了几个小部落,没意思,去接应宋兴了。宋兴追上呼揭人,两帮人把他们打得娘都不认,呼揭军中匈奴和乌孙几国人一看要输,全跑了。”温启年读信,李纪在案前踱步,忽然转身面对他,“但是狄耶回去之后半点消息也没有。呼揭多半要降,这回他们算是被狄耶涮了个底掉,一定会报复狄耶。”

宋兴大字不识几个,信里除了字多的是鬼画符,温启年早已驾轻就熟,一目十行看完了,沉吟片刻说起白天在延兴门所遇。

“当真?”李纪一拍桌子,“你那恩公说你当初中的就是这毒?”

“不能确定,若是一种毒,狄耶在京中与匈奴人的联系方法就能查到了。”

“李钊怎会将此事隐下不发?”李纪坐下来,示意温启年也坐下,“我这就派人去查,先去巡捕营拿当初修门的名册。”

“既然是去巡捕营,正好有个名头,我有个旧识叫宋守年,就是今日告知此事的,如今在延兴门当班,原来是明德门的,被人冤枉了调去延兴门。外城卫军名义上是太子管辖,实际是谁?”

李纪到角落柜子里搬了本厚书出来,封皮上写的是太史公书,内里则是禁卫军值班名录的誊抄本。温启年受封镇远将军前是城中禁卫军统领,他不擅人情,李纪手中无实权,想帮他也只能借由查班的由头。从那时起,李纪就惯于将值班名录抄底留存。

查了查巡捕营当班的人数和次数,李纪道:“应当是李俭,正好,趁他不在京中,我们要快。”

几重急务迫在眉睫,两人讨论出明天上朝收到宋兴军报后的对策,还有如何去查李钊和李珏在延兴门上动的手脚。

一番深谈已是夜半,李纪才注意到温启年的打扮,笑问:“这是,微服私访要去插秧?”

“去你的。”温启年也笑,“带元夕出去玩玩。”

“对了,差点忘了,这是你小恩公的家信。”李纪从边上拿了件衣服出来,“寄到兴庆府衙去了,路上耽搁好久,春台知道元夕跟你到长安来了,就和宋兴的军报一起加急送了来。”

一件略旧的袍子,看样子似乎是回得很急来不及拿纸币,写字时用力极大,炭条在白布上断了数次才写出一行“不准踏入长安一步”,下一行似是换了根炭条,字迹黑得触目惊心,写着“速回”。

另有一滩棕色血迹,晕开最后一个字,染在白袍衣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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