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二十七 斑（1 / 1）
二十七
佐为口中的棋手，就是二十五岁的高永夏。我扭过头，只见高永夏与秀英、陆力、杨海等人坐在一起，指住台上大盘侃侃而谈。
仿佛有所感应般地，高永夏抬头。我们视线撞个正着，他的目光里透出锋芒。我读出了属于强者的骄傲。
名人头衔决赛的第一局，以塔矢名人赢二目的结果落下帷幕。杨海说，这一局令他们这些外国棋手眼前一亮。他们远道重洋固然是想看佐为与塔矢名人下棋，然而此事落空，塔矢父子的发挥又让他们看到另一片天地。
“不论从前现在，塔矢名人的棋局总是让我们惊喜又敬畏。”杨海这样评价，“有了此局，也不枉来日本了。”
塔矢在赛后与我和佐为复盘。“九十年代新布局彰显了父亲的精神。父亲想以此局向世人证明，他依然走在时代前沿，没有被新生代棋手淘汰。”
“小亮，你也发挥得很好。我本以为你面对行洋多多少少会紧张，没想到，你下得如此周全冷静。”佐为也称赞有加。
佐为的认可比世上任何的一切都要振奋人心。塔矢眼里掠过一抹喜色，仍恭敬道：“赛前确实是紧张的，但比赛时专心致志，就想不到别的事了。”
由于佐为之前的不战败，棋院的气氛一度陷入低迷。可是名人头衔决赛的第一局着实精彩，棋士们的热情再度高涨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中，十番棋要来了。
“你的对手没有令大家失望。进藤君，现在就看你的了。”古濑村对我说。
有时候，我感觉到佐为落在我面上的目光，依然是温柔的，却透出一线清冷凌厉的气势。我知道，佐为真正视我为对手了。
镰仓芝公园不再对外开放，能在比赛期间入园的只有职业棋士与买了现场门票的棋迷。一票在网上竟炒出一万日元之高。夏目的养父藤原滋也抢了两张票。
开棋式前一晚，夏目和藤原滋给我们送来两套礼服。佐为看到那绯红绣月白云纹的纹付羽织袴，面露讶然之色。我想那一定价值连城。
人靠衣装，佐为穿上绯红纹付羽织袴气质立刻一变，从原来的清绝高雅变得绝美大气。绯色和服上衣雍容华美，绣了月白云纹的衣摆如雪月光辉洒落。再看我自己的……
打开礼盒，我就看到一大片绚烂辉煌的金色。夏目送给我的和服上衣，是金色的。那和服是用金丝线密密织成的。里衣与下身都是海蓝织物，益发衬出上身金色如日光照射。我直觉里有一丝惊奇。
“光，你还是适合金色。”夏目微笑。
我穿上这件金色和服，佐为展颜拍手：“果真非常好看！”又对夏目说，“贵志，我看这两件礼服美得异常，倒不像是普通织物，是从哪里来的？”
夏目却没有立即回答，只看着我，目中透出温柔，又有一丝无奈。
“贵志，你方才不是要切西瓜么？”藤原滋说。
夏目点点头，带藤原滋走到厨房去。
佐为还在轻抚绯红礼服衣带，目眩神迷。我起身：“我也去帮他们。”却在靠近厨房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的脚步慢了下来。
只听藤原滋低声说：“贵志，塔子对你回家一事念念不忘，房间也打扫好了。她身体大不如前，很想念你。”
我黯然地低下头。
“对了，我开车来的时候，猫之助也跟着一起来了。现在怎么不见它了？是去哪里找食物了吗？”
这话对夏目非同小可，他几乎跳起来，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西瓜刀，在砧板上发出啪的一声。“我这就去找它！”
夏目冲出厨房。我避无可避，与他打个照面。夏目脸色一变，却顾不上与我解释，匆匆跑出玄关。我向佐为交待一声，也跟着他跑出去。
我跟在夏目后面，却与他维持着大约一百米的距离。夏目在前方一直喊“猫咪老师”，那只肥胖的招财猫却始终没有出现。夏目没死心，直跑到代河。岸边的芦苇丛中有一只招财猫，拖着笨重的身子在捕萤火虫。
夏目扑过去，将那只招财猫抱到怀里。“你这笨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夏目给了它脑袋一拳。
猫咪老师在夏目怀里翻滚一会儿，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不适应，最后也不挣脱了，只乖乖待在他怀里。夏目抱着猫坐在代河的草坪上。萤火虫在他们旋转出发光的轨迹。
这时，桥下的夏目语出惊人：“光和佐为很喜欢那两件和服。猫咪老师，谢谢你特地为他们求来。”
我的心一震，只听猫咪老师嘴硬道：“这不是我求来的。是丙！”
夏目微微一笑，“这两件礼服，恐怕不是普通的和服吧？”
猫咪老师却没有立即回答，只反问道：“你还记得那件浴袍吗？”
“当然记得。”夏目笑了笑，”穿上后，普通的人可以看见妖怪。”
我大怔，一颗心几乎要跃出喉头。身上的金色和服被风吹起一角，袖子摆动，像有了生命般流淌着熠熠光芒。
猫咪老师冷笑一声，“丙总是多此一举。”
“我不觉得是多此一举。”夏目说，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猫咪老师，“六年了，丙没有忘记过佐为，你也没有忘记过光。不管你说有多讨厌人类，可是在你内心深处，你是把光当作朋友的。”
空中刮起一阵气流，萤火虫纷纷受惊飞散。我在那一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皓白的妖兽优雅地现身在夜空下，巨大的身影遮住了空中那轮明月。
“斑。”夏目仰头望它，茶色的眼眸纯真明亮，柔软得让人心碎。
斑望着夏目，露出复杂而遥远的神色。“小子，你好好待在进藤身边吧。”充满雄性气息的男声在月下发出叹息，”别回八原了。”
夏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凝视着斑。仿佛是受不了那样的目光，斑无情地扭过了头。气流掀起夏目身上的白色衬衫，妖兽在月下腾空而去。
妖兽身上的灵气如雪散落。夏目轻声说：“光，你不出来吗。”
我捡了一颗石子，从桥上缓缓站起。在对上夏目目光的那一刻，我用力地把石子扔到代河里，发出细微的“嗵”的一声，惊碎粼粼波光，漾开波纹。
月亮隐进云层，斑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夏目一路小跑来到桥上。
我望着从乌云里重现的一轮明月。半晌，我问了个无关的问题，“要是你回八原了，它会回到你身边继续当保镖吗？”
夏目低头：“我之前也问过斑同样的问题。”
“斑怎么回答？”
“它说，不会。”
不会？我想苦笑，但忍住了。猫咪老师真不擅长说谎。
“你也听到了。它叫我好好待在你身边。”
我几乎能确认猫咪老师那句“不会”是谎言了。它果然是为了能让夏目待在我身边过正常人的生活，才违心地说出那句“不会”的。
我深深呼吸，好一会儿后我说：“贵志，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夏目抬头惊讶道：“光！”
“十番棋比赛过后，我就帮你一起搬家。”艰难地说完，我把头转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