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二十二 到底意难平（1 / 1）
二十七
“进藤光，你以为，如今的你有多强？”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佐为怎么可能对我说这种话呢？但是现在，他的目光如此陌生冰冷，仿佛我不再是他最亲近的人，而是另一个不自量力的棋手。
“佐为……”我口干舌燥，一句“我说你会输给我，是开玩笑的”在喉咙打转，竟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我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快——什么叫“如今的你有多强？”
佐为，如今的我，可是通过层层选拔，才来到你对面的位置上的。你问我“以为自己有多强”，你倒不如去问那些特地赴日的中韩棋手。你去问问他们，以为如今的我有多强！
我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那句“还是小亮的赢面大一些的”浮现在我脑海里，再联想起佐为对我的态度，啊哈，我算是彻底地明白了——
我激动地一跳起来：“是，佐为，我没有很强！因为在你心里，我一直是那个上不了台面、处理不好朋友的事、甚至连棋子也不会拿的小孩子！”
佐为似乎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番话，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棋室里还回荡着我慷慨激昂的陈词，余音袅袅。他沉默了。
我焦躁地在棋室里走来走去。棋赛耗尽我精气神，夏目和佐为的事也让我有苦说不出。被高永夏挑衅就罢了，佐为还说出这等鬼话来——
我不愿看他，扭过头，伤心地说：“都是因为你，佐为。”
我想和佐为在比赛上交手。就是这样一个愿望，让我这几个月，不，这几年都过得十分压抑。
精魂悠悠出窍，回到两年前的第二届十番棋预选赛。
也是如此炎热的夏天，我在第一轮选拔时连续输给塔矢、仓田等棋手。至于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我太急功近利而导致的心态不稳。
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太出风头了吧，别的棋手没少在背后嘲笑我。我不仅要承受塔矢的刻薄批评，还得眼睁睁看着棋力不如我的棋手在十番棋预选赛中晋级。那种锥心之痛，是刻骨铭心的！
我废寝忘食地佐为的棋谱，当真废寝忘食，连拉面摆在眼前也没有动筷。最后，是夏目敲开我的房门，逼我睡觉。
夏目说我这副低迷状态直持续了一年。是因为这样吧，我忽略了夏目的心情。他是何时产生回八原的念头的，我竟不知。导致他突然说想走，我完全无法接受。
而今，当我闯过重重关卡，终于来到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了，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胜利感？我看着满屋的古董瓷器，心中虚无。铜漏陈列在红木台上，水滴的声音清晰可闻，一滴、又一滴，像要在我心上滴出孔来。
是夏目和佐为。夏目没把我当家人，佐为把我当小孩子，两人联合起来让我难过。倘若他们真的是无情无义，倒也好了，他们偏还振振有词，让我觉得一切是自己的错，错在我任性、孩子气、不体谅他们的心情。
体谅他们！我委屈极了，那谁来体谅体谅我？
我直想踢飞棋盘边的茶盏，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就下到这里吧。”我抛下一句，扬长而去。
佐为似乎真的被我伤了心。他没有叫我，只在灯下默默地收拾棋子。
回到房间，我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我感觉到眼角的泪意。
我不再与佐为说话。
夏目次日回到代镇。不知佐为跟他说过什么，夏目破天荒地没有劝我，也没有提回八原的事（他倒是敢！）。
既然已经蛮横过一次，就干脆蛮横到底吧。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我盯着夏目投工作简历。就业地点不在东京周边的我一概叫他删掉，挨着八原的我更是抢过电脑永久删除。
夜晚，我拿玻璃棋子自己复盘。佐为坐在旁边，泪眼汪汪，似乎快说出求饶的话了。夏目看得不忍，拉一拉佐为衣袖，才将“包子”拖走。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几天。某日，我听见夏目和佐为在棋室里窃窃私语，偶有叹息，显然在说我的事。当下无名火起，我拿过车钥匙，用力甩上夏目宅的门。门合上发出砰一响，像我心中的抗议。
负气离家却发现无处可去，只能找塔矢下棋。
明天就是名人头衔决赛的第一局了，那家伙，准备得如何？
开车至会所，却不见塔矢身影。我扑了个空，有些悻悻的。
市河小姐想了想：”小亮在高君和洪君的公寓吧……”
“什么！？”
打通塔矢亮的电话，我不悦地问：“你在哪里？”要是他真的在高永夏和秀英的公寓——
塔矢却反问：“你在哪里？”
“你家围棋会所！”
“等我十分钟。”他干脆地说。
我站在会所外，把手抄在金色衬衫的口袋里。大片白云从摩天大楼倒影的蓝天里流过，三十八度的暑热将我逼出一头一脸的汗，我觉得自己几乎要像黄油般融化。
以车代步是都市人常态。十字路口蒸腾出滚滚热浪，我从车河中辨认出属于塔矢的那一台。他远远地朝我闪了下车灯。我往他车里去，倒出苦水。
驾驶座上的塔矢说：“像那种百年一遇的大型比赛，你控制不住情绪是正常的。”
“我没法控制紧张。”我软弱地说，“我的头皮快炸了，根本不能冷静思考。”
砰的一声。车忽然不受控制地滑向前，保险杠轻轻碰上了前面一台车的防撞板。
我愕然了：“真不像你。”超车过线时忘收油门，这像是我会干的事，塔矢平常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看到他抿住嘴唇，我忽然懂了，轻轻叹气，“你也紧张。”
他许久不回答，我又问：“你开车来，想去哪里？”
塔矢吐出一个令我意外的答案：“镰仓芝公园。”
镰仓芝公园，这不是十番棋赛的举行地点吗。尽管对塔矢这时候去芝公园感到疑惑，我却没有异议。去看看自己的比赛地点也不错，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