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二十一 光与佐为（1 / 1）
黎明苏醒的时候，我还在恍惚地想：十番棋选拔赛进行到哪一局了……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成为本届十番棋的棋手了。意识到这一点，整个灵魂像被一股清澈的激流冲刷而过。同一时刻，我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起床，想给自己洗把脸。经过棋室，一灯如豆，我看到佐为端坐在棋盘前。
“佐为，你起得真早啊。”我说。要知道，现在还是凌晨啊。
就在这时，佐为缓缓抬起眼。
那一刻，我呆住了。
因为，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佐为的眼神，犀利幽暗如剑光。
无声的一眼，让我颤栗！同一时刻，我想起梦里那个要把我斩于剑下的佐为。
我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因为天还没亮的缘故吧。
只是一瞬间，佐为就朝我笑道：“光，你也挺早的。”孩子气地挥手，“我们来下棋吧！”像以往每一个缠着我下棋的时刻。
“好呀，我们下棋！”我连忙过去，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夏目起床，看到我们对局露出欣喜的笑容。“佐为，你好起来啦！”
佐为点点头，尽管脸上还有一丝苍白。他微笑道：“我想是好起来了。”说着，往棋盘落下一子。
“啪”的一声，衣袖轻轻扬起，如蝶。我闻到杜若的清香，混杂着烛火燃烧的味道，有一丝甘苦。
“最高兴的人肯定是光吧！”夏目看着我，欣慰地说。
“如果他没有在大清早的把我杀得片甲不留，我会更高兴。”我笑道。
说罢，折扇就啪地一声敲上我的金色刘海。
我抱住额头，假装生气地瞪佐为。夏目看到佐为毫不留情地把我的头当木鱼敲，也忍不住噗嗤笑了。
这样的佐为，真的是——久违了。我心情愉悦地望着清晨的阳光在树影间跳跃。
“隐退”的说法，果然只是佐为的心情尚未平复，一时说说而已的吧？
佐为好起来了，但是，我们的生活不复以往平静。
一周后举行的十番棋是全世界最受关注的赛事，还有名人头衔挑战赛，加上高永夏、洪秀英、杨海、陆力等人也在此，棋院和《围棋周刊》出版部简直没有一日消停。
由梨子告诉我：绪方先生回国，并且将担任名人头衔挑战赛的现场大盘解说人。
“这是当然的。没有比绪方先生更有资格的解说人了。”我由衷说。
在大型棋赛里，有两名工作人员最为关键，一个是记谱者，另一个是现场大盘解说人。记谱者是一般棋手便可担任；对现场大盘解说人的要求较高，必须能看懂双方下的每一步棋，才能进行精准的解说。
以往，佐为的棋赛都是由我担任记谱者的。至于大盘解说人，则是由森下老师、芹泽九段、川崎九段这些老前辈担任。
不知这次会是谁来担任十番棋的大盘解说人和记谱者？我心中好奇，又有几分期待。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看到“绪方由梨子”的名字出现在记谱者那一栏时，我的心中就有了某种宿命般的感慨。在翻到下一页时，我更难以置信，几乎从椅子上跳起。
十番棋现场的大盘解说人——是高永夏！
“是永夏自己向日本棋院要求的。”秀英告诉我，“他还说——”
秀英的话音迟疑地停顿了一下。“他还说了什么？”我追问。
“他还说——要亲自解读你将在这十局中如何一败涂地。”
哐！我握拳用力砸在桌上，棋盖上的黑白子跳起，在静寂的休息室中发出哗啦啦嘈杂声响。别的棋手都转过头来张望。
我怒极反笑：“那就有劳高永夏好好解说一番了！”
月色如水。夏目送多轨回八原，我把车钥匙交给他。临走前夏目对我们说：“滋叔叔和塔子阿姨一直想拜访你们。你们二位，有空见见他们吗？”
“当然。”我和佐为停下棋局。
“请务必让藤原滋先生别赠与我名贵瓷器了。”佐为叮嘱，忽而想起什么，“说起来，贵志，你打算何时搬回八原？”
我和夏目闻言都愣了。夏目说要回八原的事，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夏目的神情尴尬起来。
“他不会搬回去了。”我简短地说。
佐为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夏目。夏目点头：“我当时的确答应了光……”手指却不着痕迹地捏紧车钥匙。
“你怎么会答应光？”佐为疑惑地问，“贵志，我看你实在思念它们，还因为担忧柊而落泪，临近毕业时反复挣扎，我知道，这是你好不容易才做出的决定……”
佐为把这些我不曾留意的细节娓娓道来。我听得讶异。夏目则动容，大概是没想到佐为会把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吧。
佐为看我不动声色，恍悟道：“光，是你硬逼着贵志改变主意的？”
“是又怎么样？”我赌气般地说。
“你不该那样做的。”佐为诧异地说。
我听得皱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该怎么做还用佐为你来教？眼看就要顶嘴了，夏目连连摆手，息事宁人地说：“别让这事打扰你们下棋。”他起身，“我先送多轨回去。”
“光，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一回事。”佐为好像不打算放过我。
佐为关爱夏目，关爱中更多的是感激；夏目则非常尊敬佐为。因此两人总是站在同一阵线，甚至许多事不与我商量就擅自决定好了。别的事就罢了，但是夏目回家的事，我是坚决不会妥协的。
“你不肯说，我也大抵猜得出来。你为了达到目的，软硬兼施，而贵志衷心喜爱你，受你影响，所以才答应你改变主意。”
“下棋。”我没好气地说，低头望向棋盘。
“光，若你心里面真有贵志，就应该成全他。”佐为还在耐心地劝我。
成全？我感到不可思议，终于说：“佐为，你仔细想一想，我为贵志付出这么多，买下代镇这栋房子，把名字留在《友人帐》上，不外乎是为了让贵志摆脱过去，过上他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的生活。如果做到这一步还不叫成全，那什么才是？”
佐为却说：“你对贵志好，不能成为你逼他的借口。更不意味你有权代他选择生活。”
我咽口唾沫，觉得佐为不可理喻。
佐为继续道：“光，按我对你的了解，你只是接受不了一个事实，即是你给不起贵志他想要的东西。贵志，他不属于你。”
啪。我落下一子，棋子敲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佐为的话音被我陡然截断，面露愠色：“光？”
“下棋。”我生硬地说。
“长大了，听不得别人说你半句不是，是不是？”佐为叹气。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在对局中交谈。”我无礼地说，“十二年前，是你告诉我的。”
佐为一挥长袖，看起来伤心又气愤：“光，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
我对他不满，又想起高永夏今早的挑衅，忍不住出言讥讽，“佐为，你再管别人闲事，小心真的在十番棋赛上输给我！”
我知道自己的话刺痛了佐为。因为在那一刻，佐为的目光攸然一跳，像被剑锋刺到一般，神色哀伤。
“我会在比赛中输给你？”他轻轻重复道，“输给我一手教出来的——你？”
我略觉不安，有丝后悔。正想方设法弥补时，只听佐为冷笑道：“进藤光，你以为，如今的你有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