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十九 光VS亮（1 / 1）

电梯门徐徐开启，有工作人员迎上前来。夏目被拦住了。“抱歉，非相关人不能进入。”工作人员以冷淡的口吻说。

我转过头，想说什么，夏目却摇了摇头，轻声说：“加油。”下楼去了。

此时距离比赛时刻还有十五分钟，所有人严阵以待。这次决赛虽然没有采用幽玄之室，气氛却比以往的头衔赛更为肃穆。好像有些什么把声音吸进去了，整个楼层鸦雀无声。

毕竟是十番棋啊。我心里想，抬起的双脚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一步一步走向对局室的时候，几位西装革履，戴着工作证件的男士向我鞠躬。他们是被棋院获许近距离观战的体育记者，来自NHK，朝日新闻，读卖新闻等。自从作家川端康成观战后写下了《名人》，每逢类似的名局，棋院都会许可记者观战，在第一时间写出报道。

我不介意被记者如何评论，我只在意一个人的看法——佐为。最应该近距离观战的人，其实是佐为和塔矢名人。我忍不住想。然而他们却坐在纷纷攘攘的大盘解说现场……

“小亮的赢面要大一些……”佐为的话浮现在我脑海里。

佐为……

来到对局室。拉门缓缓地打开，古朴幽静的棋室呈现在眼前。塔矢亮早已跪坐在棋盘前，低着头，低垂着眼睫，脸庞隐藏在阴影里，俊秀安静。棋盘旁边有一扇木格窗户，窗外是连绵的铅灰色天空，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在玻璃和棋盘上都拂落出流动的波纹。

这场景是多么熟悉啊。佐为，你真的认为，此时此刻的我，不能像从前的你一样击败塔矢吗？

我在塔矢对面落座。负责记谱的棋手、记者们也在对局室落座。现场人数众多，却无一人说话，就连开局前常规的寒暄，也没有。

雨水飘得洋洋洒洒。我俩鞠躬，猜子。棋子在棋盘上碰撞，零星的几声，格外响亮。

我执黑。在这最后一局，是我下第一手棋。我迅速清空思绪，在脑海中布局出千军万马。

不知是否因为我俩都在把握时间思考的缘故，对局室似乎变得更静谧了。弥漫在古朴的空间里的，只有微凉的湿气，以及经久不息的雨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

铃！

铃声响起，撕裂了对局室里沉闷的空气。

我迅速下第一手棋——五之五。只听重叠的啪的两声，塔矢的第二手下在了小目上。

在重大比赛上，开局如此之神速其实是罕见的。塔矢显然早已猜到了我会下这一手棋，正如他的下法在我意料之中一般。

只在瞬息之间，攻防战便已展开。我化解了塔矢咄咄逼人的攻击，进攻他的后方，就在这时，直觉里忽然有一丝异样。

——这会不会是诡计？

我重新审视盘面上的白子，第一手小目，第二手三之三，第三手……

果然，在我左下角的腹地里有一手极为隐蔽平淡的棋，当时我就有些奇怪。可是，在那个时候，不管我如何左思右想也没有看出后着，于是置之不理，现在回顾，是否有蹊跷？

如果我方才趁势追击……不出几招，那一片白棋就能连起来了！

还好没中圈套。我捏了把汗，同时庆幸不已。一个巧妙的“拆”，我放弃追击，把棋子下在那手白棋边上，这下塔矢那片白棋便不可能再连起来了。

这是持续足足十小时的比赛，思考时间是前所未有的长。我缓缓放松脊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环顾四周，现场所有人包括记者们都在聚精会神地观棋。高手的棋局是毫不逊色于最精彩的篮球比赛的。看到我这一手，人们脸上都变色了。

啪！十三之七。

塔矢的应对印证了我的猜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方才那一手出乎意料的棋，相当于打破了塔矢整个争夺我左下角的计划。人们纷纷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塔矢亮绝少失误，想要赢他，就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不能让他有喘息的空间！我“靠”上前，攻击他的大龙。塔矢紧急迎击，我们之间的对峙更紧张了。

激烈的战斗在持续！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不绝于耳，时而尖锐时而空洞。围棋，是领土之争。我和塔矢亮，在黑白双城之中，是困兽之斗。

空旷的对局室里有某种悲凉的气息，沿着日本棋院的房梁屋顶，从下个不停的冷雨中飘来，萦绕着四周人们专注的视线，合着棋盘上的金石之音与我俩额角的汗水，悲悯地袭来。

那是决战中孤绝的气息。

眼睛被汗水润湿，听着窗外雨水的声音，头脑在疲倦的长考中不时陷入恍惚，仿佛我和塔矢之间没有隔着久远的光阴，我回到许多年前的雨天。

是这样的孤寂与孤绝，那个时候，没有人相信我有资格成为塔矢的对手。

只有佐为。

只有他是全心全意地支持我、陪伴我。我的记忆中刻着和他在一起的时刻。我很庆幸他在我身边。

而佐为，他正在看着我！

他说，他一直在等我！

塔矢下出势如破竹的一手腾挪，我的心中再度警铃大作！ 脑海中佐为的影像还未消失，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