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十四 不战败(1 / 1)
“光,我沉思了两天两夜……我无法再舒心拿起棋子了。”佐为失魂落魄地说,“我实在无法。”
我瞬间瞪大了眼睛。墨字蜿蜒的雪白宣纸在风中翻飞起伏,如同一只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纸蝴蝶。喉咙似被哽住一般,我刹那间无言以对。
也许佐为,我明白你的痛。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错,要为对方的离开负全责,连拿起棋子都觉得心如刀绞,是不是这样的痛呢,佐为?
“你这样……不是辜负了青岚的苦心吗?”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劝解,尽管心里明白是徒劳,“还有——我呢?”
佐为抬手捂住那双蓝紫色的眼睛,透明的泪珠从他的指缝一连串地淌落。
日光耀眼,禅房里没有钟,手机屏因为淋了雨而一片黯淡,可是我知道,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再不启程,佐为就要来不及了。
“菅原姬,你为何要为我牺牲至此?”佐为长长地叹息。
“佐为,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棋子。”我强打着精神说,“我们下一局,也许你就好点了。”
“不必费心了,光。”
我从禅房跑开。经过前殿时见到夏目一只脚跨进寺门。我俩打个照面,夏目立刻明白了:“佐为他——”
“佐为今天早上和塔矢有比赛!”我焦急地说,去找僧人要棋盘和棋子。
我跌跌撞撞地取来玻璃棋子时,夏目和住持都围在佐为身边。佐为向住持恳求道:“请让我留在寺中,与僧人们一起晨祷晚课,告慰亡灵。”
脚被禅房的门槛绊到,我不小心,怀中的玻璃棋子洒落一地,发出哗啦啦一叠声响。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这些散落的棋子似的。
“佐为,你会丧失名人头衔的挑战权的!”我孤注一掷地叫道,“你会失去和塔矢名人连下七局的机会的!”
我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佐为内心最在意渴望的东西,他蓝紫色的眼睛里瞬然涌出不能言说的痛楚:“行洋……”
我屏息等待着。可是佐为仍然转过了眼睛,对住持道:“请准许我到大雄宝殿晨祷。”
“请假无效?!到了不战败的判定时间?!”我难以置信地嚷道。
棋院的工作人员刚想说什么,那边就有人抢过了话筒:“进藤光!!"
还会是谁呢,自然是不战而胜的一方——塔矢亮。
经过塔矢一轮质问过后,我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因为编造天书而死伤大半。
“在镰仓出车祸?”塔矢重复道,我完全能想象塔矢在棋盘前等待许久后焦灼的模样,他的声音里同时混杂了责备、愤怒以及深深的失望,“进藤,你也太不小心了!”
缺席的是名人战的最后一局,佐为这次的“不战败”非同小可,丢失了名人头衔挑战权,大概也令期待看两场“世纪之战”的棋迷们大失所望。
接下来电话响个不停。我面不改色地说着天书,一口咬定是自己的责任。
口上马不停蹄地说着,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凋零了遍地的夕颜花,雪白清丽的花朵,却凄然地落在青苔和明镜台上,我的内心有着难言的伤感。即便佐为是那样热爱下棋的一个人,竟然也说出了“无法拿起棋子”的话来。青岚的真相,对佐为来说,当真是分崩离析的打击。
我并不知道消息传得有多快。一小时后,我居然接到了由梨子的长途电话。
“佐为不战败?!”由梨子惊愕的声音从电话线那头传来,“我们都等着看佐为和塔矢君这一局的大盘解说!怎么一回事?!”
我告诉由梨子是因为车祸,她就和什么人说了几句中文。我听见那边传来大片嘘声。
忽而,由梨子压低了声音,“进藤……你老实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愣住了。
“进藤,你一说谎声音就会发虚、而且声调变高。”
——连由梨子也能听出我在说谎,那么,塔矢亮呢?
夏目从佛殿里出来,脸色也被愁云所笼罩。我看向殿中,佐为与众僧跪在巨大的佛像前诵经,浅紫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散发出温润色泽,洁白狩衣逶迤铺展在殿中的地板上,宛如莲花盛放在琉璃之上。
我不懂佛,心中只认定一点:如果佛真的忌执着,那么错的是佛,不是佐为。
夏目坐到我的身边。早晨的阳光从菩提树漏下,洒了他一身斑驳光影。“别担心,”他把手按到我的肩上,“我会再劝佐为的。”
有夏目在,事情也好像没这么糟糕了。我稍感安慰,尽管心情还是非常低落。
“你刚才在里面那么久,在跟佐为说什么?”我问。
“在说一些真相。”夏目的声音有些冷峻。
我一怔:“真相?”
“是的。之前只是猜测,我昨天去川添和浅葱那里求证过了。”
接着,夏目不疾不徐地说了一个故事。我渐渐听得悚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的意思是说,川添——和紫式部长得一模一样的川添——从一开始,她就不得不除掉青岚?!”
“千年了,青岚始终没能走出那个卑微的祈愿。”夏目轻声说,“她不想让身为除妖人的川添为难。青岚,她是那样地渴慕着香子和川添。”
我感到内心一阵阵地抽搐。难怪夏目说青岚和他的童年很像。他们只是想寻找到一个真正接受了他们的朋友。对于我来说是唾手可及的小事,竟然是青岚渴慕了千年的愿望。
“这么说,青岚自尽,不完全是因为佐为了?”
“不完全是。”
“你和佐为说了这些事?”我在意地问,“那佐为他……他有好一点吗?”
“佐为还是很难过。”
我就知道。佐为是不会因为这背后的故事而减轻自罚的。“贵志你……难道你还《友人帐》名字的时候,听到的,都是这么难受的故事?”我还没能从情绪中缓过来。
夏目笑了一笑,那笑容在树影下浅得几乎透明。“比这更难受的都有。”
“贵志……”
“所以有的时候会后悔,为什么当时只想着逃避,不好好守护悲伤且寂寞着的它们?我明明是有能力的,所以,才想回去……唉,不说了。”
夏目在叹息里面咽下了一些东西,这无声里的哀愁,我捕捉到了。和夏目在一起久了,我有的时候也变得敏感。
“对了,你帮佐为请假了吗?”
我告诉夏目佐为已经被判定为不战败。夏目也是猝不及防:“不战败?那样岂不是无法和塔矢君的父亲对弈了?”
“是啊,反正我告诉他们,是因为车——”
等等!塔矢的父亲!
我一站起来:“这么说,塔矢亮,会挑战他父亲的名人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