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三 轻井泽（1 / 1）
三
“夏目呢？”
短短几个音节，只是气声。名取非常虚弱，赤红色的眼中满是焦灼。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回答：“他今早……说……准备毕业祭……”声音却渐渐失去底气，胸口发凉——夏目，他果然有事瞒着我？
名取说：“赶快联系夏目。”
我赶紧打夏目的电话。可是，没有信号。
名取注视着我手里的手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塔矢扶住名取，看着我，眼神是理不清的混乱。
没有信号。
再打一次，没有信号。
我缓缓地垂下手机，全身似乎泄力。事情来得毫无预兆，自从夏目还完《友人帐》里的名字后，一切太平。偶尔有涟漪，都不算大事。夏目考上东京的大学，搬来代镇与我们同住，彼此都有默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闹失踪。
四年以来，头一回觉得失控，熟悉的无助，仿佛重回少年时代。
“我要去找他——”名取说着就要翻身下床，却牵动身上伤口，沁出一丝丝红。
塔矢一把握住他的双肩：“不要再乱动了！”已是命令式口吻。我还是第一次见塔矢对除了我之外的人这样大嚷呢。
“我了解夏目，他一定赶去救柊了！他和柊一向要好！我再不去，他们就会——”
动作推搡间，名取腹部的纱布渐渐被血染红。塔矢一看，脸都白了。他是个固执到底的个性，立刻把名取压回病床上：
“名取周一，你哪里也不许去！”
名取似乎急得失去理智，也不管塔矢是不是听得懂就说：“夏目妖力太强大了，他会出事的！那小猫咪不在他身边，我别的式神也负伤了，没有谁能保护他——”
“贵志现在在哪里？”我打断他。
“轻井泽避暑山庄，我前天晚上就是在那个神社里被暗算的……”名取脸色一变，“进藤，你——”
不等他说完，我抄起背包，旋即出门。
轻井泽避暑山庄，离东京不算太远，大约一小时车程。没有人在附近走动，大概是因为现在还不到最热的时候。
把车停在森林前时，我就感受到一股与盛夏截然不同的、阴冷诡异的氛围。也许是因为长久的雨水浸淫，树木的根部散发出腐朽的气味。这是无风的天气，草叶却似乎被许多强劲的气流拂过，剧烈地晃动着。
——难道，这里正发生着一场我看不见的战斗？
日光渐渐黯淡。夏目的手机始终没有信号。咬了咬牙，我跑了进去。
远远地，我看到了一座神社。
就是那里吧！
在撕裂的风声中，我绕到了神社的侧面，陡然，半空中传来“嘭”的一声，一个金色帽衫的人影一脚飞踢踹开大门，闯了进去，威严的吼声响彻山林：“小子，不要命了么？！”
我大怔，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金色的刘海，金色的帽衫，那个旋风般冲进木屋的身影，分明是我！
“想也不想就只身闯进虎穴吗？！这么多年了，你这鬼作风一点也没变！”
声音也我的。语气野蛮，却充满了关切。
我听见撕裂符纸的声音，像是解除封印的样子。夏目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柊呢？”
心中有大石落下，夏目没有事。意识到这一点，我马上松一口气。
我的双腿蓦地发软，赶紧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害怕。怎么不经考虑就闯入妖怪的领地呢？妖怪也是会吃人的，猫咪老师，它从前就是想吃了我……
“我”的声音还在继续：
“柊一脱身就被卷毛带走了啊！真是，替名取摆平了这么多事，连句谢谢都捞不到。还有，你好端端的来搅什么局，逼得我不出山都不行！”
……
听到自己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说了这么多，我不禁怪异，想笑，又笑不出来。
“柊回到名取身边，我就放心了。”
“我说你，别一天到晚尽操心别人的式神好不好！该死，你这副样子，和在八原的那些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啊！”
“猫咪老师……”
猫咪老师愈加气急败坏：“《友人帐》的名字还完了，人都搬走了，算我拜托你，别蹚这趟浑水了行不行？！”
夏目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肃然道：“我不觉得自己在蹚浑水。很多年前，我就想明白，这是‘看得见’的人应该承受的宿命。”
熟悉的句子，我听得一呆。
偷听总归不太好。我正想自己要不要站出来，把多年不见的猫咪老师堵个正中，只听夏目轻轻地问：“老师，你为什么总是变成光的模样？”
声音和煦，我的心却咚地一沉。霞光被树影筛落，灰蒙蒙地安静洒落。
是很久的时候了，佐为和桑原本因坊比完新初段联赛不久后，我们去了一趟八原。见到了藤原夫妇和夏目的朋友，唯独，没有猫咪老师。那时我心里便有些失落，没有招财猫陪着的夏目格外孤零零，看不顺眼……可是，一年、两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见到猫咪老师。
在我的追问下，夏目告诉了我，猫咪老师的想法。
这叫我怎么接受？我跑去八原度过整整一个暑假。带了大包馒头，和夏目住在同一个房间，看佐为留给夏目的怀纸，翻看竹绿色的《友人帐》，看自己留在最后一页的有些泛黄的名字……
一根黄白相间的花斑猫毛掉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在书桌上。
“斑，它只是不喜欢人类……”夏目想安慰我，眼圈却先泛红了。他别过脸去，我明白他一直懊恼。
我伏在竹绿色的《友人帐》上，心中一片麻木。楼下老旧的收音机里，不知名的女声在唱：“整个夏天，一起快乐过一天，也算值得。”
我合起《友人帐》，扬长而去。
人类和妖怪也许各自有所误会吧，无法相处，夹在中间的夏目恁地寂寞。
失踪多年的猫咪老师厚颜无耻地说：“变成黄毛小子，去哪都有吃的。”
“无论如何，多谢你赶来救我和柊，猫咪老师。”夏目语气感慨，“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第一时间来救我的，还是老师你。”
“我倒要看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傻，第一时间跑来找你小子！”
“可是，你早就不是我的保镖了啊，老师。”
猫咪老师想也不想地接道：“你永远是我的食物！”
夏目笑了：“是是是。”
好羡慕。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想走，却听猫咪老师一哂，语气微妙：“这小子……怎么样？”
我不由停下了脚步。看他们在背地说我什么，哈。
夏目说：“光……他很紧张。压抑得令人担心。”
这是连我自己也意外的答案。我屏住呼吸。
“佐为回来后，光最渴望的事，就是在赛场上和佐为较量一番。他……其实很想向佐为证明自己的棋。”
我瞿然一惊，攸地抬头。一阵大风猛然吹来，拂过我额前金色的刘海，刺到我的眼里。蝉鸣的声浪从未这样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