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二 蝉的宿命（1 / 1）

二

夏季暑热逼人，我和塔矢在棋盘前相坐，很快下得汗流浃背。滚滚蝉鸣一浪接一浪，我绞杀了他的大龙。

“半目之差，我认输了。”塔矢低声说。

我心一软，满腔小学生水平的奚落消失了。“你心里有事，这盘不算数。”

忽然有人抚掌而笑：“小光，你难得对小亮这样有礼。”

原来佐为和芦原早已在旁观局，我和塔矢都没有发现。芦原看得瞠目结舌，佐为则严厉地审视棋盘，眸中透出亮色。

我想佐为定是有话要说了。果然，他用折扇指住棋盘，不客气地说：“小亮，中盘为何不慎，让小光有机会打劫？这样疏忽，不是你的行棋。”

与我不同，佐为并不经常批评塔矢。塔矢闻言一个激灵，惭愧低头：“我大意了。”

佐为意味深长地说：“小亮，若他人作出选择，一切后果都是他人需承担的。面对棋局，应及时斩断对外界的忧虑，才是大将之风。”

塔矢肃敬听了。佐为在另一个棋盘上重新落子。塔矢和芦原都过去观看，啪、啪、啪……只见在我和塔矢原有的布局上，佐为用一手“长”粉碎了我的劫，紧接着，他摆出了小目、征、大斜——

“八招之后，黑棋就输一目了。”我脱口而出。

“不错。”佐为微笑。

这时，佐为不过往棋盘上放了四颗棋子，那四颗黑子还在凸起的交叉点上微微颤抖。芦原很明显地反应不过来。塔矢也有片刻的茫然，然而他很快看懂了，向芦原解释几句。

“进藤，你的计算能力出神入化。”芦原不可思议地说。

“我有时候也跟不上进藤的思路了。”塔矢也说，声音里罕见地流露出折服，“真的不敢有半刻松懈。”

佐为慈爱地抚上我的头，语气自豪：“如今的光，就是这样一位对手。”

我脸一红，想说些别的话，就在这时，对上佐为的眼眸。如花器般的浅浅色泽，里头有悠远的笑意在闪，仿佛远隔岁月。

直觉里忽然有一丝异样。我不自觉地握紧折扇。四周变得那样静，静得只能听见窗外蝉鸣的声浪。

没来由地想起十二岁的夏天。为佐为下完网络围棋后，顽皮的我去捕蝉，透明的蝉翼让身后的佐为讶异不已。我恶作剧地牵着玩，把蝉关在玻璃瓶里，看它猛力扑飞……

炽烈的渴望里漫起一点点奇异的凉意，逼向我拈了棋子的指尖。十七年蝉用尽全力破土而出，只叫一个夏季，以证明自己。

我有种预感，我的宿命与它相同。

我们四人讨论棋局到下午，塔矢告辞：“名取昨晚受伤住院，我现在要去看望他。”

原来塔矢今早的异样是因为这个。我明白过来。夏目知道这件事吗？

“小亮，替我向名取先生问好。”佐为说。

眼看塔矢就要出门，我忙喊住他：“等等，塔矢，我和你一起去。”

名取的事，我也想知道。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对那个世界抱有好奇。

我把车开了出来。其实塔矢自己也是开车来的，但他还是坐到了我的副驾驶座上。而那个位置平常是属于夏目的，放着一个女生送给他的招财猫抱枕。此刻，它在塔矢亮怀里，模样挺滑稽的。我强忍笑意，踩下油门。

“夏目君呢？”塔矢问起。

塔矢和夏目对彼此很有好感，我知道。

“一早出门了，在忙大学毕业祭。”

“夏目君都大学毕业啦！”塔矢惊讶地说。

中孝介的歌声温柔地流淌在车厢中。我笑：“时间过得很快。”

车窗外风景流逝。塔矢无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悬在后视镜前的招财猫吊坠，发出清冷的叮的一声。他的目光单纯而平静，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诱惑力：

“我们认识十二年了，进藤光。”

医院里，我倒抽一口凉气。名取昏睡着，整个腹部被白色的绷带厚厚地包扎起来，看上去是真的伤得很重。

“名取表哥当时醒过来时，还说要营救什么式神。”塔矢的眸光一点点地暗淡下去，“要不是我极力阻止，恐怕现在还不止这样。”

夕阳西坠，火红的霞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地板上。塔矢走到角落靠墙而立。这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个坐在阴影里的小男孩。

“夏目君有对你说过我和名取的事么？”塔矢问。

我摇头。

塔矢转过脸，似乎在克制。我也不问，只耐心看他。这是我从夏目身上学到的一门艺术。有的时候等待比追问更奏效，因为不是每件事都那么快有答案。

“自从知晓了名取表哥的秘密后，我没有一刻安生。”塔矢低头，墨绿短发垂落，一丝丝地拂到双颊上，“我家里还保存着他的纸风车，总觉得那上面沾着血……很害怕有一天，就见不到表哥了。”

这何尝不是我对夏目的感受？

“表哥居然说，这是‘看得见’的人应该承受的宿命。荒谬，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我和他大吵一架——”

“柊……”名取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呓语。

塔矢立刻噤声，一个箭步上前：“表哥？”

名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小亮……”他挣扎着坐起，塔矢忙伸手去扶。

塔矢真的很在乎名取，我心想。仔细一看，他们确实相像，无论是俊美的外形，还是强韧的个性。所以，他们顽固起来，也一样可怕！

我在旁看着他们，有那么一刻竟然头皮发麻，怕两人打起来……我忙走上前去：“名取先生，我也来看你了。”

谁知道，名取见到我，没有说别的，第一句话竟是：“夏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