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一 由梨子（1 / 1）

一

故事发生在我二十四岁的夏天。

藤原夫妇来看望夏目时，送给我们一台屏幕足足有五十寸之大的液晶电脑，既可以收看电视频道，也能下网络围棋。佐为玩上了瘾（他惊讶地说：“现在不是小盒子，而是一大块薄板子了！”），每天醒来就会打开电脑“玩”一会儿。

于是，倒霉的我每天早上都会被“震耳欲聋”的新闻播报声吵醒——

“NHK职业围棋晨间消息：第三届‘藤原十番棋’选拔赛的总决赛正在进行中。该赛事一如既往地受到全世界热烈关注，对本届参赛选手的预测亦从未消停。”

“除了要应对新一代高手，藤原老师还以全胜赛绩打入名人头衔挑战赛的最后一轮。名人头衔决赛几乎可以敲定由藤原老师和塔矢名人连战七局。各国棋迷为之振奋，认为这是继第一届十番棋后，sai与塔矢名人再次同台竞技的‘世纪之战’——”

我意识到不能忍下去了，掀开被子起床，到客厅找佐为抗议。

清晨，阳光漫漫，佐为手拿遥控器坐在屏幕前看新闻，狩衣铺展在竹席上如清雅白莲。夏目走出厨房，把围裙挂在门后的钩子上。

“算我拜托你，一大早的，别把新闻开这么大声好不好！”我从佐为手里夺过遥控器，调小音量。

“哎呀，小光，不这么做，你怎么会早起陪我下棋呢？”佐为笑眯眯地说，伸手示意我把遥控器交还给他。

我直接关掉屏幕，惹得佐为直呼不满。我干脆地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丢，“贵志，你也被吵醒好多次了，快来评评理——贵志？”

夏目正蹲在玄关穿鞋，闻言抬头，“光？”他心不在焉地指指厨房，“你的早餐在那边……”

“今早要出门？”

“我……我去大学准备毕业祭。”

趁着我和夏目说话的空当，佐为挪过去，不依不饶地去拿沙发上的遥控器，重新开了电视。新闻播报声又响了起来。我无奈地看着屏幕上围甲的画面，由梨子与赵石相向而坐，脸色因苦想棋步而涨得通红。

“居然碰上赵石，由梨子算完蛋了。”我忍不住说。

“哎，小光，你怎么能这样说由梨子呢……”佐为责备地说。

“佐为，你又不是没有跟赵石下过网络围棋。由梨子几斤几两，她哪是赵石的对手？”

“呵呵，我看你是羡慕由梨子有晋级围甲的机会吧……”

我刚想说“我会羡慕她？”，就听到夏目打开屋门发出咔哒一声。他回过头，微笑着挥手：“我先出门啦，光、佐为。”

我看着夏目的身影，浅金色的发丝和白衬衫在清晨的阳光下干净得宛如透明。二十二岁的夏目贵志还是那么安静内敛。他还完了《友人帐》里的名字就搬来与我们同住，过上了没有妖怪烦扰的生活，平安地度过了四年大学生涯。

“枇杷树又结果了。”夏目轻叹，合上门扉。

佐为优雅地起身，端起琉璃盘走到庭院。银白狩衣拂过竹帘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响，佐为回来时，盘上已盛了数个金灿灿的枇杷果。

“佐为，你不觉得贵志有什么瞒着我们吗？”我看着佐为把琉璃盘放到红木台上。

“别急，等贵志自己告诉我们。”佐为和煦地说。

他身边的红木台摆有铜漏和花器。花器里插着几枝繁茂夏花。花器旁有一管系了水蓝色发丝的竹笛，碧绿的竹管在阳光下莹莹生翠。墙壁悬有一幅卷轴，是仓田的朋友赠予佐为的书道作品：

“剑截棋中一寸光，惊鸿照影天上人。”

晨间新闻终于播完了，谢天谢地。我盘腿坐到棋盘前：“佐为，我们下棋吧。”

棋局静默，棋室里只能听见声声金石之音。我下得大汗淋漓，完全沉浸在棋局之中。

大约在一小时后响起门铃。我大梦初醒般地抬起头，佐为像是才想起来似地说：“今日小亮和芦原先生跟我约好下棋。”

来客果然是芦原和塔矢。芦原看到佐为忙鞠躬，塔矢却脸色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

“塔矢？”

“小亮？”

我和佐为都看着塔矢。

“该不会行洋出什么事了吧？”佐为紧张地问。

六年前的夏天，日本棋院在百年后首次举行十番棋，佐为和塔矢名人连战十局，全胜！当时赛况之轰动，简直是江户御城棋的重演。塔矢名人对结果很坦然，佐为却忧心忡忡。名人的身体一有风吹草动，佐为都会很不安。

佐为当时的全胜让日本棋院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决定，那就是棋院每两年举行一届十番棋。这项举措被载入围棋史，引发了世界性的热潮，史称“藤原十番棋”，象征着日本现代围棋的盛世到来，地位甚至略胜“吴清源十番棋”一筹。

也因为这项举措，棋院为佐为开了特例。佐为无需像普通的职业棋手一样参加大手合，只需参加头衔循环赛，以及两年一度的藤原十番棋。

“藤原十番棋”的挑战者是全日本五段以上的职业棋士，共有三层规模森严的选拔赛。沿袭吴清源时代的规矩，上一届的挑战者不得参加下两届。第一届挑战者是塔矢名人，第二届是芹泽九段。现在是第三届，按赛绩预测，佐为的挑战者有可能在我和塔矢亮之间产生。

思绪飘得太远，我定了定神，看向眼前人。塔矢彬彬有礼地说：“父亲无恙。藤原先生不用担心。”他看向我，犹豫一会儿才低声说，“是名取。”

我就要追问名取的事了，塔矢却摇摇头，“下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