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棋魂特别篇十六 叶（1 / 1）

十六

塔矢名人复出的消息一夜之间震动了社会各界。电视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名人复出的报道，镁光灯四起，处于漩涡中心的名人神情平寂。当记者问起是否因sai复出的时候，名人径直承认，于是更为轰动。

屏幕上走马灯似地播放着画面：名人和塔矢亮接受采访、名人棋迷后援会发表声明、各棋坛泰斗对名人复出寄予的厚望……

“在您看来，sai现在才出现在棋坛有着怎样的深意？”

“您在sai成为职业棋士之际宣布复出，是否意味二位即将在新初段联赛上碰面？”

“请问名人复出除了迎接sai的到来之外，是为了见证棋坛的新浪潮吗？”

“世界媒体都评论日本棋坛少年强势崛起，为首的就是刷新连胜纪录的塔矢亮、以及不久前取得头衔的进藤光，名人此举是否在向少年新势力叫板？”

我深深吸气，感觉从遥远的时空中刮起一道长驱直入的风，从千年前吹来，贯穿了我的身体与灵魂。巨大的冲击、以及勃勃的生机，让我拈着棋子的手不自觉地战栗。

佐为，你很快就会站上历史的舞台。那时，便无人能遮挡你的光华。

我想叫佐为来看电视的点评，却找不到斯人身影。最后，我在院子里找到了他。夏目宅院落里月光洒落清辉无数，紫色的长发和雪白的衣袂铺展一地。佐为猫着腰，蹲在斑驳的树影里，不晓得在专注地看些什么。

我顿时好奇，又感到有些好笑。佐为，真的就像小孩子似的。

见到我走过来，佐为叫道：“光，小心脚下，不要踩到了！”原来他正在捡地上细小的黄灿灿的果实。

“哎——枇杷树结果啦！”我转头一看，我买房子时栽种的枇杷树长势繁茂。叶子从当初的零星几片长到了四十片，虽然长得不算高，但足以摇摇欲坠地结出细小的果实。

“多好啊！”佐为笑容满面，眼里闪着玻璃般的光，“贵志回家来看一定很开心！”

佐为的快乐总是来得很简单。我也笑起来，“夏目梦里面的家，就是这样！”

我们就像两个半大的孩子似的捡着果实，数了数，还捡了满满一捧的枇杷叶子。

枇杷叶片肥厚，覆着一层细密的绒毛。我看到佐为把其中一片完整的叶子拿在手心，月光下，叶脉晶灿，有精致的纹路。佐为把这枚枇杷叶放入一个和纸信封里。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之前就跟贵志说，会给青岚修书一封。”佐为说，“往信封里附上一枚完整的叶子或花瓣，是平安时代的习俗，表示对远方友人的问候。”

“佐为，你懂的东西真多！可惜我现在不用考社会科了。”

佐为不由失笑。他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虽然没有考试了，但多懂些总是有益处的。”

“不准再摸了，再摸就要变矮了，好不容易才和你一样高的……”我抱住头躲闪，看向佐为手里的信笺。

——“出其东门，自雨中一别，千年不复见。青岚安否？藤原佐为。”

短短一行字，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早知道佐为和青岚有那样一段往事，我那时应该多和青岚下棋才是。

“千年的漫长岁月里，我们本不应该如此错肩的……”佐为伤感叹息，“贵志知道她的下落，却唯独不愿说她在哪里。他身边的妖怪，如丙，对人类都忌惮得很——”

我听着听着，不认可地摇头：“如果青岚也忌惮人类，当初她又怎么会变成人类，还考职业棋士？”

佐为脸上露出困惑。“你说得对。那青岚又为何匆匆离开呢？”

“会不会是……被人伤害了感情？”我犹豫地说。

佐为闻言一怔，唇角牵起温柔笑意：“光，你怎么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来？都不像你了。”

我从佐为的发尖拈起一片枇杷叶，笑了一笑：“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是啊，我身边那个小小的光，长大了。”佐为的声音有些模糊，脸庞在夜色里看不清轮廓，只有萤火虫微弱的光芒在他眼里明灭。

枇杷叶从他的掌心里簌簌飞起，一片一片地飘落。

下棋到深夜的时候起风了。木窗格啪地一声合起，伴随着轰烈的响雷。闪电照得天空明亮如昼，我和佐为去收晾在院子里的衣物。枇杷叶四处旋落纷飞，卷在怀里的狩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佐为举起宽大的袖子掩了掩面。

“记得贵志最怕打雷，也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佐为挂念地说。

我正想说什么，只听头顶风铃声泠泠不绝如急雨，忽然被劲风吹落，啪地一声倒塌在玄关上，四分五裂。

“那是夏目父母的风铃！”我收拾一地碎片，心底缓缓生出茫然。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冰雪簌簌飘飞。明明是盛夏的季节，梦中的冰雪却冻得严实，耐克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穿着金色的羽绒服，朝手中呵出一团白汽，却依然阻挡不了寒意自脚底蔓延到全身。

我等着看到那座冰屋，便耐心地伫立在雪地里。

可是，我等了很久，都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没有冰屋。谁也没有。听不见任何声音。空旷的雪地里只有我一个人，由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