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棋魂特别篇十五 名人复出（1 / 1）

十五

塔矢名人端然坐在窗边。我站在那里，僵直了脊背。多年过去，我却仿佛还是那个连棋子也不会拿的小孩，对他的凛凛威仪心生畏惧。

“塔矢老师，我很抱歉。”我鞠躬道。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给名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滂沱雨声之中，名人的声音显得越发洪亮浑厚：

”我不管sai为何迟迟不愿现身，我只知道，从四年前在网络上认输、宣布隐退之时，我就等着今日了——就如小亮从前在职业棋坛等着你一般。”

我的胸口涌起热气。塔矢亮，我用整个少年时代追逐的人。我终于与他并肩而立，也挺胸抬头地站在了名人面前。

我谨慎地斟酌词语。

塔矢老师，我了解您的想法，甚至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因为，我也在等他！

只是——“和佐为下棋，您并不需要复出。”我直视名人的眼睛，“佐为也希望和您下棋的。只要您们的时间上没有冲突——”

名人却说：“进藤，你经常到会所找小亮下棋，是吗？”我点点头，于是名人进一步问：“你们如何看待在会所中的对局？又如何看待赛场上的对局？”

我瞬时一个激灵。我想起了塔矢提过的、三年前我与森下老师的棋局。

“棋手在赛场上展露的心态、气势是迥异的。毫无疑问，赛场的氛围更能促进名局，区别仅在于对手是谁。”名人低沉的声音透出磅礴气势，“这就是为什么，御城棋中诞生的名局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多。”

简单的几句话仿佛有千钧之力。我低头，惭愧地说：“我明白了。”

同一时刻，我心生欣慰。记得从前我代佐为邀请名人下棋，名人一开始只当作闲暇时的消遣。佐为那受伤的神情，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而今天，名人却是为了能和佐为在赛场下出最好的棋局，不顾身体病痛，不惜一切代价复出。

“可是，您的身体……”

名人了然微笑：“是小亮让你来的？”这一刻，他那慑人的威严稍微退去，面部线条变得柔和。

“不。”我否认道，“塔矢只是告诉了我们这个消息。是我自己来找您的。”

名人有丝惊讶：“我以为你会和藤原先生一起来。”

“不是的，你……您不要误会，”我忙摆手，我一慌张就把敬语忘光了，“是我非要自己来的，我不想那家伙亲自劝您……我是说，佐为……毕竟他最想对局的人就是……”

“你，似乎一直在保护藤原先生。”名人缓缓道，语气流露出些许锐利。

“因为那家伙只知道下棋，他什么都不懂。”我干脆诚实，“他以前就是这样，现在他回来了，我害怕他会受到伤害。”又加上一句，“那种心情，和塔矢担心您的身体是一样的。”

名人道：“我不会说小亮的担心是多余。身体很重要，但有些东西——”他顿了一顿，目似静海深流，“甚至比生命更重要。值得我豁出身体、名利，豁出一切，毕生追逐不息。”

我受到震动，不自觉沉默下来。

紧接着，名人说出一句意外之语：“另外，我决意复出，也有小亮和你的缘故。”

出乎我所料的一句话，我怔怔望向名人。

“如今的小亮和你，也具备了做我对手的资格。”名人不疾不徐地说，我却分明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扬起来，连皮肤都烫得生疼，“我也期待与小亮、你在赛场上相遇！”

“父亲！”

“老师！”

门刷地一声被打开，两个人出现在门口——绪方精次、塔矢亮。

对上塔矢焦灼而探询的目光，我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我从来没有能力左右塔矢名人的决定。不管多年前他为佐为隐退，还是现在他为佐为复出。

塔矢失色：“父亲，您真的要——”

名人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小亮，不必担心，我会时时体察自己的身体的。”

绪方看向窗外。

由梨子和佐为站在棋院的花坛旁边。佐为手执绯红油伞，为她撑出一片无雨。奈濑向佐为鞠躬，狼狈地跑入雨中。由梨子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最终冲上前去。两个女孩在雨中哭泣着相拥。

由梨子和奈濑都是四败，加赛一场，胜者出线成为职业棋士。

从对手成为朋友是幸运的，那么，从朋友成为对手呢？

“结果——怎么样了？”

佐为和由梨子回到休息室后，我一个箭步上前。绪方也疾步走来。佐为没有立刻回答。我不知所措地望着由梨子。由梨子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紧接着，慢慢地、有些颤抖地，向我举起了手掌——

我猛然懂了她的意思，“啊”地大叫出声，兴奋地跟她击掌！“你赢了！你是职业棋士了！你学棋只有一年半——”

佐为笑了：“光，你比由梨子自己还高兴呢！”

由梨子怯怯地望向绪方，有许多话想说。还不等她开口，绪方就上前一步，把由梨子搂到怀里。

“佐为。”我拉一拉身边人的袖子，“塔矢老师还是坚持要复出。”

佐为的面色微变。他转向塔矢名人：“行洋——”

塔矢名人仿佛知晓佐为要说什么，摆了摆手，简单地道：“身体欠佳时，我决不勉强自己对局。”

佐为注视塔矢名人良久，侧脸如熠熠辉煌的白玉石雕像，不怒自威。我在那一刻感到某股压力，来自身边这两个肃然相对的棋坛名士。他们外放出来的压迫感旗鼓相当，把我硬生生逼退在两人之外。

“我要复出了，藤原先生。”名人简短地说。

佐为淡然微笑，从容的姿态就像赴一场迟了多年的邀约。

“感谢你，行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