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棋魂特别篇十四 职业棋士（1 / 1）
十四
桑叶和金银花味道清冽，喝下几口，我的酒已然醒了大半。“名人复出，这可是件大事啊。”
而棋坛风声全无，看来塔矢第一个就告诉了我们。
“我和父亲为此事起争执了。”塔矢对佐为说，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担忧。佐为的脸上则流露出对名人一贯的敬意与深沉的温柔。他端坐到塔矢身边，款款道：“小亮，别急，把事情始末完整地告诉我们吧。”
塔矢望向佐为，眼中有微茫闪烁，仿佛大地上的烽火。我忽然有喉咙干涩的感觉。这样熟悉的目光，明亮精锐有力，像他从前每一个投注在我身上——不，佐为身上的眼神。
“Sai现身，相信将迎来与御城棋相当的盛世。我要复出，亲自在职业棋坛迎接藤原先生，迎接时代潮流。”
听了名人的原话，佐为的眼眸里瞬然充满了盛大难以言说的欣喜与喟叹，似有浮云海浪在里面翻涌。
“在看过您和绪方先生的一局后，父亲更为震撼。继我棋艺有成，由梨子小姐步入棋道，父亲对门下后辈再没有了遗憾。只是，对于他而言，倘若不能在赛场上与藤原先生您一决胜负，将会是他终身恨事。”
我和佐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面面相觑。佐为的眼中晶莹闪烁。我想，我也是同样。
佐为在片刻后淌下热泪。他用袖子掩住润湿的面颊，半晌后，向塔矢郑重道谢。我听到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接着，佐为追问道：“行洋的身体会受不住吧？”
塔矢告诉我们塔矢老师的身体状况，果然让人担忧。
“我反对父亲复出。”塔矢的声音里透出坚定，“作为棋士，我很希望看到父亲和藤原先生您在赛场上的棋局。可是，作为儿子，我不能不为父亲的身体考虑。”
佐为点头。“小亮，你放心。复出之事，我会和行洋谈一谈的。”
“不，让我来。”我突然发话。
佐为和塔矢都诧异了。
“还记得吗？当初你们在网上对局、塔矢老师隐退，都是由我来牵线的。”我对佐为说。真相大白有个好处，我再也不用在塔矢面前遮遮掩掩的了。
“进藤，恐怕你劝不动父亲。”
“我当然知道。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应该对塔矢老师有所交待。”我说。
霏霏的雨丝落在窗台上，打湿了院子里的枇杷树和鱼缸里的白莲。佐为时常带着那柄绯红的油伞出门。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望着绯色的伞面出神，也许在思念千年前的故人吧。
犹记得我和他一起去买伞的时候。在油纸伞店面里，我们遇见川添真由——那位同样拥有蓝紫色眼眸的少女。她站在店中试一柄红伞时，佐为唤她“香子”。
“您好，藤原先生。见到您很高兴，但我不是藤原香子。”川添礼貌地说。
佐为忙向她道歉。“香子最爱绯红纸伞，原谅我一时错认……”
川添凝望伞，“紫式部，她真的很爱拿着绯红纸伞吗？”
“香子爱紫色，故常穿一袭紫衣。绯红纸伞，最衬紫色。”佐为语气流露怀念之意。
“却不适合青衣……”川添一双明眸锁在佐为脸上，“藤原先生，香子爱紫色——是因为你么？”
佐为显然没有料到川添会提起这个。半晌，他温柔地说：“是。香子有对我说过，她钟情紫色，有我的缘故。”
“她们的悲欢离合，都是因为你……”
他们的对话，我并没有听得很懂。我隐约感觉川添身上有秘密，那秘密不能被人随意侵犯，就像夏目一样。川添和佐为参加了同一届职业棋士考试，她的目光有时候会投落在佐为身上。不同于其他考生的畏惧，她的目光总是清醒而冷静的。那是一种经受过试炼、洗尽铅华的眼神。
佐为和川添都买下了绯红纸伞。我们和川添在琴楼前分别。有听不清的琴音从楼上传来，一声两声，像谁的悲泣。
“不及浅葱所弹的十分之一。”佐为喃喃自语。
满城烟雨，柳絮飘飞，本届职业棋士考试宣告结束。
川添低着头说“我认输了”的时候，我分明感到自己松了口气。尽管早早预料到结果，我整个人却也实实在在放松下来。
终于结束了。
川添向佐为深鞠一躬：“方才这局棋，还请藤原先生点评。”
人声如潮水一般来了又去。棋手们只要一下完棋，就会纷纷围到佐为身边。而佐为对局后往往不能脱身，因为他的对手通常会请求佐为点评。熟识些的，如由梨子、如森下门下的弟子，更会请求复盘。
在职业棋士考试中，佐为的大部分棋局都是指导棋。这个主意是由名取周一提出来的。
“Sai现身太受关注，甚至引发世界性热潮。若在水平较低的职业棋士考试上演‘百人斩’，又会引发关注，不免会造成以势欺人的印象。不如韬晦一番，成为职业棋士后再大展手脚。”
佐为回来之后，名取帮了我们太多的忙。我和佐为都向他道了谢。“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很荣幸能帮你，藤原先生。”名取诚恳地说。
落选的棋手们打着伞离开棋院，行走在白蒙蒙的雨雾中，脸上是失意的表情。年少的院生们三两结伴，有着高傲而不服输的眼神。他们经历了泪水与汗水的洗礼，昼夜努力，只为走进职业棋坛，有朝一日，与众多高手比肩。
每当我看见这一幕，总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对胜利者，更是对失败者。
“千年不变的东西，棋盘上的热战、雨伞……还有，棋士永不屈服的心。”佐为在我身边轻叹。他的眼睛有深邃的光泽，明亮绵长，仿佛看到时间的尽头。
六年前，是佐为陪伴我走过这雨季。喜悦的，悲伤的，跌宕的，我们一一分享。
“佐为，虽然由我来对你说这个很滑稽。”我冲佐为咧嘴一笑，与此同时，却感到眼里涌上一股深刻的热意，“但我还是想说，欢迎来到职业棋坛……”
话音未落，佐为就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怀里。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谢谢你，小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