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寻肢(四)(1 / 1)
追随着怨鬼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将其逼迫于一条死巷。模糊的一团黑影,无法辨清是什么东西。只是这股浓烈的怨气,顾颜夕从未见过,就连千夜旬行走人间千年,也是很少见。
“怨气如此深重,不知生前有多大的怨恨。”顾颜夕喃喃道。
“也许不是怨恨过深,有可能是此人生前纠结于一事,随着时日渐长,怨恨逐渐加深。”
“的确有可能。”顾颜夕一向很相信千夜旬的猜测。
人在世之时,若因某事或某人怨恨深重,死后便会固执留于人世间,就连黑白无常也无法拘捕他。但也可能是他对俗世的眷念,导致他纠结至死,仍然无法放开,久而久之就成了怨念。
虽然两种怨念都是由执念而生,但是,第一种怨念形成的怨鬼,若他报了仇,法力就会消失,到时黑白无常即可轻松将其逮捕回地府。
若是第二种怨念形成的怨鬼,事情就麻烦许多,必须解开他的心结,方能消除怨气。
顾颜夕望着不远处一团迷雾似的黑影,逼他至此,又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这鬼的怨念极深,有千夜旬在,收他自然不在话下,但事情真相就会被掩埋,若不收,又怕他做出始料未及的事,伤了凡人,岂不是害了无辜性命。
“小颜。”千夜旬凝眉道。
“啊!怎么会这样?”
此时的黑影已经清晰可见,竟是一名蓬头垢面,血流不止的男子。
他只有上半截身子,左手肩膀处,被齐齐截断。凌乱的头发遮盖了右眼,左眼寒光射人,他微低着头,上斜着目光看着顾颜夕和千夜旬,血迹斑驳的嘴唇缓缓蠕动,一张一合,似乎说着什么。
“旬,他说什么?”
“他说俞。”
怨鬼并没有说出声,千夜旬也是根据他的唇形推测出他说的什么。只是这个俞是否就是心中所想的一个姓,若是姓氏,又会是谁的呢,他的,亦或是和他相关之人的。
“鱼?”顾颜夕疑惑道。
“或许是个姓氏。”
顾颜夕思绪飞转,仅凭一个姓氏,的确联想不到什么。
怨鬼说完一个字后,静立不动,全身散发的怨气变得更多更浓,他的眼光依旧直直的射过来,似乎要看穿什么,似乎又看到了什么。
他抬起仅剩的右手指向顾颜夕的头部,血一股一股的往地上砸去,静静的破碎于青石板上,突然歪着头咧嘴一笑。
这时二人才看清楚,那鬼的头和脖子竟然只有一截皮相连,随着他歪头的动作,清晰的看到有黑色的线崩断。突然鬼脸色变得凶恶,嘴快速的蠕动着,仍旧没有声音,他显得越发的焦躁,猛的一扭头,头又端正的立在脖子上。
他张大嘴巴笑得张狂,左手,下半身的血依旧在淌,这时连脖子也开始渗出血珠,顷刻间,血流如瀑,染红了胸膛。
然而他竟丝毫不在意,敛了笑容,微微斜着抬起头,眼皮下翻,怨恨十足的望着二人。
顾颜夕心中一凉,这诡异的场景,他也是初见,竟生出了害怕的情绪。缓步靠近千夜旬,而那鬼的手却跟随着顾颜夕移动。
此刻,顾颜夕竟觉得被怨鬼指向的头顶,凉且麻。激得心中忐忑,身子也一阵紧缩的颤抖。
“旬。”顾颜夕的声音略显不稳,夜风的凉意袭来,顾颜夕止不住的心麻似焦。
千夜旬伸手温柔的拦住顾颜的腰身,温暖的手掌输输送着法力,很快顾颜夕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也不再害怕。
靠近令人贪念的怀抱,顾颜夕侧首对着千夜旬温柔一笑。千夜旬回以温柔的笑容。
凝眉深思,怨鬼的行为好像在提示着什么,但他久久不再言语,如何也猜不到他的想法和下一步的举动。
他的手一直指着顾颜夕的头,究竟是想说他断头,还是另有所指。看他缺了半身,怨气极深,定是遭人杀害,恐怕还是诬陷,或者谋杀,否则也不会怨恨至此。
正当千夜旬意图询问怨鬼时,怨鬼竟然又开口说了一个字,“头。”
随即他放下了手臂,从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一根黑色的线在夜色下泛着光从他脖子裂缝处滑出,慢慢的变长,直到触碰到地上才停止。
这一场景,依旧让顾颜夕不由得背脊发凉,好生诡异的事,配上怨鬼裂开到仿佛极致的嘴,以及似乎永远流不干的鲜血,第一次,顾颜夕竟将头埋入千夜旬的怀里。
千夜旬拦着顾颜夕入怀,不让他看到这番场景。
宋府的三夫人,司鼓村的赤沿和闲月,吴城的涂语,哪怕遍地是森森白骨的森林,也未见顾颜夕会害怕。
而眼前的怨鬼与之前所见的确大不相同,独自修行游历的顾颜夕本来阅历浅薄,没有见过这番场景也属正常。
如不是害怕,他定然不会连看都不敢看。
抚摸着顾颜夕的头,千夜旬安慰道,“有我在。”
“嗯。”顾颜夕心安的伸手环住千夜旬的腰,侧首偷偷看着怨鬼。
“他又说了一个头字。”
“会是什么意思?”
“不知。”
怨鬼转动眼珠,望了一眼左边的墙壁,千夜旬暗道不好,正准备出手,他已经穿墙逃走。
千夜旬欲上前追捕,才发现中了他的圈套,难怪追了他这么久,竟乖乖的被堵在死巷,原来他带着自己绕来绕去,目的在于散布怨气,让自己无法迅速查出他逃跑的方向。
“真是只聪明的鬼。”千夜旬不怒反笑,这样才有意思。
“我们竟然中了圈套,让他溜走了。”顾颜夕不舍得离开千夜旬的怀抱,闷闷的说道。竟然被鬼给摆了一道,加之在司鼓村被闲月的幻境迷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让身为道士的自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你本就存了放他离去的心思。”千夜旬自然知晓顾颜夕的不快来自何处,轻轻吻了他的额头,轻笑道。
“我担心放了他,会害了无辜百姓。”
“生死有命,他既然一开始就带着我们兜兜转转,定是想好办法如何脱身,怎会轻易束手就擒?”
话虽如此,千夜旬也存了安慰的心思,其他人性命如何,怎会放在眼里,只是恰巧被自己碰上了,这样的闲事,若自己当做看戏,还会出手管上一管,若自己视若无睹,怨鬼是否会害人性命,与己何干。
只是考虑到顾颜夕的感受,才有此番说辞。
“他既是怨鬼,又被我碰上,定不会撒手不管。”千夜旬的安慰果然见效。
顾颜夕也是好管闲事喜欢凑热闹的道士,遇上此等趣事,自然要想办法弄明白,只是害怕满足自己一时的好奇而害了无辜性命。
“小颜,当务之急就是采花大盗和你朋友的事。”
“一时情急,我竟然忘记了。”
一路赶回客栈,见沈孟轩房内的烛火未熄,隐约传来低语声,偶尔夹着笑声,顾颜夕抬起正准备敲门的手,想了想又为难的看了千夜旬,犹豫着是否该敲门。
人言道:小别胜新婚。沈孟轩和江易泽一年未见,好不容易见了面,肯定不止秉烛夜谈把酒言欢。
想到房内二人正耳鬓厮磨,顾颜夕的手就如千斤重,怎么也下不去手,但情况也不容许等到天亮才商量。若放任他们,第二日恐怕就有传言说蒋府大小姐被玷污。
读懂顾颜夕眼中的情绪,千夜旬倒也有些为难。
此刻已是亥时三刻,夜已经很深了,从酉时到亥时三刻,差不多有两个多时辰了。打扰人家的好事,的确不道德。
千夜旬伸手握住了顾颜夕的手,“小颜,追怨鬼追了两个时辰,我又累又渴。”
千夜旬久违的撒娇语气,让顾颜夕心中一暖,但他的语调比平时高了些,顾颜夕立刻明白过来,冲他展颜一笑,也故意将语调提高:“我这就去吩咐小二做些点心沏壶好茶。”
说罢,二人竟下楼去寻小二。
夜已深,已经没有客人来客栈了,一个小二关了大门,刚转身准备休息,就看到有两位客人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
“二位客官还没睡,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小二热情的打起精神过来招呼。
“可还有点心?”
“厨子还没歇息,我这就去叫厨子给二位公子做点心。”
“等一下。”顾颜夕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小二,“既然如此,给我们炒两个小菜,再沏一壶好茶。”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
小二刚走,沈孟轩和江易泽便下楼了,寻到角落的位置,面含春风坐下。
沈孟轩难得的羞赧模样,小媳妇似的不敢和顾颜夕的眼神对上,揶揄须臾,竟轻咳两声伸手捂住脖子上的吻痕。
“在下江易泽,敢问二位公子尊姓大名?”江易泽抱拳道。
“在下顾颜夕。”顾颜夕也不含糊,猜想江易泽定然知道自己的姓名,甚至其他。
不过,无论是商场还是江湖也都讲究一个礼字,唯有对付妖鬼,才能更加随心所欲,难怪妖最喜欢说人是最虚伪的。
“千夜旬。”千夜旬以眼神打量着江易泽,不过凡人而已。
“客官,上好的龙井。”小二利索的倒了四杯茶。
顾颜夕打赏了小二三两银子,直把小二乐得心尖都开花了,“有劳了。”
“哎哟,客官可折煞小的,有事尽管吩咐。”小二捧着银子,连瞌睡都给乐没了,这样出手阔绰的客官可不多见。
没多久,几样小菜上齐,小二也就识趣的远离,到另一边角落的桌上打瞌睡。
知晓顾颜夕的身份后,江易泽琢磨着如何开口说出怨鬼之事,不料竟让顾颜夕抢了先。
“不知江兄对采花大盗的名号可满意”
“小颜。”顾颜夕的故意为难,让沈孟轩心中一暖,只是这般直白的询问,终究不太好,反而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怨妇。
拿眼偷偷看着江易泽的脸色,见他没有丝毫不悦,才稍稍放下心来。
手上一暖,江易泽拉着沈孟轩的手,温柔道:“不必捂着。”
转头又对顾颜夕说:“并非我愿,实在是年少时一步走错,只好一直错下去。不料,事情偏离了我的设想。闹到今天这般地步,的确难堪,也委屈了轩。”
“何解?”顾颜夕倒是来了兴趣。
“我本是孤儿,六岁时被我爹所救,他传授我武功,教我如何做人,碍于我爹的身份,他并有将我的身份公布,他说想让我拥有一个清白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活着。”
忆起往事,江易泽心中百感交集。
十一年前。
佑成山山顶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明叫佑清寺。每天上山拜佛的人络绎不绝。
江易泽是个孤儿,从记事起,他便跟着乞丐四处乞讨,但是乞丐心怜他年纪小,又害怕他体弱低挡不住病痛,若没钱医治到时只有等死。他们怕麻烦,也就不敢带着他。
江易泽小小年纪也不懂这些,聪明的他离开了乞丐,来到佑成山,看着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倒也想了个填饱肚子的办法。
他好生将自己收拾打扮一番,虽然衣服破烂,满是补丁,但还算干净,不像其他乞丐那般全身臭味难闻。他的模样也就像穷苦人家的孩子。
江易泽从小长相就可爱讨喜,好多去上香的人都夸他聪明伶俐。他自己缝了个布袋,针角歪歪扭扭,虽然难看,但也是要钱的家伙。
他也不编故事说自己多惨,总是照实说自己是个孤儿,乞讨为生。说的时候也不哭哭啼啼,反而很开朗,笑的时候特别招人喜欢,越是这样,越能讨得路人的喜欢。
因此不少路人也会施舍他几文钱,或者干粮水果。
得了好处的江易泽乖乖的说声谢谢,有时见着路人拎的东西比较重,他也会凑上去笑嘻嘻的帮他们拎一部分,别看他才五岁年纪,力气倒是不小。
如此一来,好多人都知道佑成山上有个可爱讨喜的小乞丐。
由于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大家也就因着山名叫他小柚子。小柚子得了名比往日更开心了。他最喜欢别人唤他小柚子。
一年后,小柚子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那个女子非常温柔,第一次见到小柚子的时候,竟给了他十两银子,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是从她的穿着打扮以及丫鬟小厮看得出来,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小柚子觉得拿了这么多钱,心里过意不去,这可是普通人家两年的生活开销。
他一个小孩又用不了多少,何况他也不知道什么叫未雨绸缪,总是觉得这样开心的过每一天就是好的。
他想把大部分的钱还给那位小姐,可是小姐总是没有收下。还温柔的给他装进布袋里。
从那以后,每隔十天半月,他就能见到那个美丽的女子,女子照旧每次都给他钱,而且一次比一次多,在佑成山上见到那女子的最后一次,女子竟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小柚子不敢接,女子神色凄楚的说道:“就当为我自己筹善吧。”
就连女子身边的小厮丫鬟都劝小柚子收下,小柚子读不懂女子眼中的凄苦之色,愣愣的收下,道了声谢。
那一次,女子竟和他细碎的说起了心事,她说她叫任倾歌,年方十五,一年之后便要嫁人。
爹娘做主给她订了一门她根本不喜欢的亲事,对方是江湖中声望极高的大侠。
可是她不喜欢,她喜欢的男子虽然身份地位样样都比不过那个大侠,但是她心已所属,到佑成山烧香拜佛,也存了侥幸的心里。想着若心诚,或许这门亲事可以改变。
小柚子不懂任倾歌的悲伤,也不懂为何她会流眼泪,更不懂为何她会对一个小孩说这些,还给了自己一笔不小的钱财。
最后任倾歌拥着小柚子说道:“我好羡慕你,我无数次想过若我不是千金小姐,像你这般乞讨,也未尝不可。若我今生不能嫁给他,我定会抱憾终身。”
顿了顿,任倾歌捧着小柚子的脸说道:“小柚子,你很可爱,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小柚子一辈子都没有忘记,从此,他再也没见过任倾歌上山拜佛。
没了任倾歌,小柚子也没有感到寂寞,小小年纪只求温饱,只求每天能过得开心。
三月后,一名长相俊逸的男子提着小柚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负手而立,发丝飞扬,白衣翻飞,身影一动不动。小柚子并没有害怕,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男子,不知所以。
男子转过身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神色淡漠,微微低着头看着小柚子,没有温度的目光,有着睥睨天下的霸气。
“你跟我回赫莲教。”男子只因为小柚子和任倾歌很亲近,才想带他回赫莲教。
“为什么?”小柚子不明为什么突然出现一个男子,说要带自己回去,自己在佑成山生活得挺好的,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
“你无从选择。”男子冷冷道。
“我在这里挺好的。”小柚子也不怕男子,紧紧的握住布袋的带子低声道。
“一辈子当乞丐?”男子嗤笑道,“你也就这点出息。”
“不是。我……。”
“你想要什么。”
小柚子想了想,自己要什么,每次看到其他小孩有爹娘疼爱,有一个家,他就非常羡慕,也没多想其他的,冲口而出,“我想有爹娘。”
“好,以后我便是你爹。我叫贺祁霖。”
“啊?”小柚子完全没反应过来。“我有爹了?”
“嗯。”贺祁霖也不管小柚子如何想,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爹。”小柚子兴奋过头,眼前俊逸的男子,虽然很冷淡,但是有爹的感觉很好,试探着叫了一声。
“何事?”
“我真的可以和你回家?”
“嗯。”
贺祁霖也不觉得自己做了小柚子的爹有什么特别的,权当满足小孩的心愿,但看到小柚子脸上的欣喜之色时,心里竟会有所触动。
回到赫莲教,全教的人都对这个穿着破烂,长相却讨喜的孩子很好奇。教主一向独立独行,这次出门怎么带了个小乞丐回来。
碍于教主的威严,无人敢询问小柚子的来历。
“爹,这是我们的家吗?”小柚子对眼前富丽堂皇的一切都感到特别好奇。
此话一出,震惊了所有教徒,纷纷惊讶不已,教主不过二十又四,从来不曾见他与谁亲近过,怎么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孩子。
“嗯。”贺祁霖冷冷答道,“从今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少主,但少主的身份不可泄露,否则教规处置。”
“是。”教徒一致的声音洪亮的答道。
贺祁霖正想离开,衣角却被小柚子抓住了,小柚子扬笑脸,“爹,你要去哪里?”
“练功。”贺祁霖发现自己没办法对这个孩子冷漠。
教徒倒是替少主的举动捏了把汗,教主最讨厌别人的触碰,无论是谁。
但事情的意外让他们不自主的放下心来,或许少主的出现可以给教主和教内带来不一样的气氛。
“好玩吗?”
“何谓好玩?”贺祁霖忍不住问道。练功二十几载,把每日的练功当做习惯,不曾想过好玩与否的问题。
小柚子为难的扰扰头,“就是你喜欢才去做的事就是好玩。”
“竟是这样。”贺祁霖突然对小柚子有了兴趣,自己这般年纪的时候,成天不是练功就是背书打坐,未曾享受过一点同龄孩子的快乐,虽然小柚子在佑成山上乞讨,无疑他是快乐的。
而自己的快乐又在何处,想到那抹纤细的身影,贺祁霖的表情不自觉的温柔下来。
不知不觉竟伸手抱起小柚子,第一次抱小孩,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小柚子倒是兴奋异常,搂住贺祁霖的脖子,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爹,我也要练武。”
贺祁霖也没多想,“好。”随即想到武林声望极高的那人,“出了赫莲教,不可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身份。”
小柚子认真的点点头,“出了赫莲教我就是要饭的小柚子。”
“你叫小柚子?”贺祁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问孩子的名字了。
“嗯。我是孤儿,没有名字,小柚子是好心人给我取的。”
小小的孩子不知悲伤为何物,只知道每天吃饱穿暖已是幸福。
贺祁霖因为小柚子纯真的笑颜,竟会心一笑,“以后你就叫贺易泽。”
贺易泽进了赫莲教后,慢慢的知道贺莲教在其他教派中是一个邪教。但是贺莲教做的是正当生意,为何就被传成这般模样。
贺易泽曾经问过贺祁霖为什么他们要说赫莲教是邪教,明明教中的人个个都是好人。有疼爱自己的丫鬟小厮,有带着自己玩耍的教徒,更有左右教使督促自己练武,还给自己买好吃的。
贺祁霖只说因为有人造谣。
在相处中,贺祁霖把贺易泽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不仅亲自教他武功,还教他读书写字,把自己不曾享受过的童年全都给了他,唯独不让他独自出教。
贺祁霖从来没有嚷过要出教看看,偶尔贺祁霖心情不错,会易容后带着贺易泽去外面游玩。
很多次贺易泽都看到贺祁霖一个人站在后山的瀑布下,神色落寞,是小小年纪的贺易泽看不懂的。直到后来才知道,那叫相思。
“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见不得贺祁霖这般模样,贺易泽便给他讲诉曾经在佑城山上的趣事。
讲到任倾歌的时候,贺易泽也忍不住有些低落,“那个姐姐好温柔,对我也很好,可是再也没见过她了。”
贺祁霖神色一动,“她的确很好。”
“姐姐说她要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贺祁霖面色凄楚,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会开心吗?”
“不知。”的确不知,或许她会喜欢上自己的夫婿,或许那个才是她一生最值得的托付,而不是跟着一个名声不好的人。
“肯定不会开心,都不喜欢还要在一起。”贺易泽嘟嘴道,将身子挤进贺祁霖的怀里,贺祁霖顺势拥住了柔软的小身子,感叹不已,至少还有他陪在自己身边。
二十多年的练武生涯,因为有了她和他,才看到了别样的色彩。
“那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爹。”
贺祁霖心中一动,这个孩子虽然和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却想要保护他一生纯净的生活,不受世俗的污染。
一月后,贺易泽在瀑布前再次见到了任倾歌,她被贺祁霖紧紧拥在怀里。
“爹。”
“小柚子?”任倾歌惊讶的喊道。“祁霖,他是你儿子?”
“姐姐。”贺易泽甜甜的唤道。
贺祁霖给任倾歌详细的解释一番后,那二人倒是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贺祁霖说话从来不避讳贺易泽,因此贺易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任倾歌以死相逼不肯嫁给那人,对方又是武林中声望极高的门派,也就不强人所难主动退了这门亲事。因此任倾歌才能和贺祁霖相守。
突然知道贺祁霖喜欢的人就是那个温柔的姐姐,贺易泽竟不知如何唤任倾歌。
虽然任倾歌不过十五岁,依着辈分也让贺易泽唤她一声娘。
自从有了爹和娘,贺易泽越发的觉得幸福。任倾歌的温柔贤淑,痴情善良赢得教徒的一致认可。
选了个良辰吉日,贺祁霖与任倾歌成亲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很快过去,那一晚来得那般突然,一群自称为正义的江湖人士攻入赫莲教。
对方人多势众,教徒拼死保护,才得以拖延一段时间。
贺祁霖在混乱初期交代右教使护送贺易泽从密道逃走。
“易泽,你要记住,出了赫莲教,你就不再是贺易泽,忘记你是少主,换个名字身份好好活下去。”贺祁霖忍住心疼,害怕若自己死后,他们找到了密道,不肯放过年幼的儿子。
“爹,我不要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贺易泽心慌的哀求道,但贺祁霖铁了心不肯让他留下,拉住任倾歌的衣角,“娘,求你让我留下来。”
任倾歌流着泪挣脱贺易泽的手,第一次严厉的说道:“你留在这里会害你爹分心。你先走一步,我们随后就赶来。”
“娘。”贺易泽不相信,还想再争取。
“听话。”贺祁霖自知无法逃过这一劫,只希望儿子能平安无事,“右使,带少主走。”
右使点了贺易泽的穴道,带着他匆忙离开。待他醒来时,已是孤身一人,右使早已断气多时,他才发现,右使深受重伤,带着他逃离已是力竭。
贺易泽埋了右使后,又从密道潜回了赫莲教,所有教内中人,无一幸免,找遍了所有地方,不见爹娘的尸体。
跌坐在书房,贺易泽不知道这场灭教之祸由谁而起。
那一年,贺易泽年仅十岁,失去了所有疼爱自己的人。
听完江易泽的叙述,沈孟轩心疼的握住他的手,没想到他的身世竟然这般坎坷,一时之间红了眼眶。
“不要哭,都过去了,我只想找出仇人,替爹娘和全教人报仇。”
沈孟轩不知如何安慰江易泽,不能鼓励他去报这血海深仇,又不能因为担忧而让他放弃,只有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你还有我。”
“是呀,我还有你。”
千夜旬倒是有点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亲昵,眼神横了他们一眼。
江湖中的事和妖鬼之道就如同天壤之别。行走人间千年,早已见惯种种恩怨情仇,只要人心贪欲愤恨不灭,哪里都会这种事出现。相比之下,还是妖鬼来得更有趣。
“哼。”顾颜夕冷笑一声,瞥了江易泽一眼,便敛了眼神。
千夜旬为顾颜夕倒了杯茶,递到顾颜夕眼前,“小颜,喝口茶。”
顾颜夕接过茶温柔一笑,喝了一口,齿颊留香,“你所谓的报仇就是去当采花贼?”
江易泽正想开口辩解,顾颜夕径直截断了他的话。
“你所谓的报仇就是一去不归?”
“你所谓的喜欢就是春风一度潇洒离去?”
顾颜夕字字掷地有声,不看江易泽一眼,亦不看沈孟轩的反应,这份不甘,就算沈孟轩不计较,自己也无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这人偏偏就是从小护自己,疼爱自己的沈孟轩。
“小颜。”沈孟轩不忍,请求道。顾颜夕一概低着头不理。江易泽也任由顾颜夕说。
“你所谓的喜欢不过尔尔。”顾颜夕冷声嘲笑道。
“不是的。”江易泽也是有苦衷的,只是当时年少,又无人为其出主意,才想了个馊主意,如今也是悔不当初,奈何,眼前看似温润的少年发起脾气来也是让人难以招架。
“那又怎样?”顾颜夕抬首与之对视,轻蔑,不屑以及在商场中与人谈判时的锐利。
千夜旬深知,顾颜夕是真的动怒了。就连嬉皮笑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孟轩也不敢发言,只得死死拽紧江易泽的袖子。
“我有苦衷的。”
“我想不出有什么苦衷可以抛弃爱人独自离去,之后便杳无音信,若不是我巧遇小孟,你可曾想过他会如何?”
“小孟从小娇生惯养,就连出门都有小厮随行。他为了你,为了一个解释,竟然偷偷离家一年,只身行走。你可有想过他有什么万一?”
“我。”江易泽心知顾颜夕说得有理,的确不敢想象若沈孟轩出了事,自己会如何,定会痛不欲生。此刻能拥着爱人,亦会觉得担忧。
“闭嘴。”顾颜夕很少动怒,难得一次发脾气,竟是这般让人害怕。
千夜旬并不想看到顾颜夕失了平时的风度,哪怕是为了看做亲人的沈孟轩。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吃醋了。
伸手温柔的握住顾颜夕的手,“小颜。”
顾颜夕看着千夜旬含笑的俊脸,心中一片柔软,稍微平息了怒火说道:“小孟是沈家小公子,自幼受尽千般宠爱。他的性子单纯善良,他喜欢谁,我不管。你若想过沈家那一关,自求多福。我不会帮你们。”
说吧,顾颜夕拉着千夜旬回房。
沈孟轩害怕顾颜夕真的不肯帮忙,急忙喊道:“小颜。”
“我累了。”
不敢再挽留顾颜夕,沈孟轩显得非常失落,“泽,别怪小颜。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江易泽无从反驳顾颜夕的话,因为他说得都对,拥着沈孟轩说道:“他对你很好。”
回到房中,顾颜夕的怒火已经平息,千夜旬也知道顾颜夕不过是为沈孟轩抱不平才会出言恐吓。若真到了那一步,顾颜夕定然不会撒手不管。
“你可真维护他。”千夜旬拥住顾颜夕有些吃味。
“他算是我哥哥了。只是他那性子着实让人放心不下。”顾颜夕靠进千夜旬的怀里,轻笑道。
“他小时真的带你下河摸鱼,打架,斗蛐蛐?”若说沈孟轩的个性的确干得出这些事,但是怎么也想象不出顾颜夕会做这些事。
顾颜夕挑眉,“你信?”
“我信他会做这些事。”
“他小时候个性顽皮,贪玩,又不服输。带着我下河摸鱼时,他下河,我给他抱衣服,每次回去只要我裤管湿了一点,他就被罚抄三遍家训。他和别的公子哥打架多半是因为别人说我长得可爱,他以为那是调戏,冲上去就揍人家,因此被罚跪不知多少次。”
“小孩子喜欢斗蛐蛐,他也去弄了两只,给了我一只,拉着我去和别人斗蛐蛐,结果一次也没赢过,他不服气,把人家的蛐蛐给扔到草丛里去了,害得那个公子哥给沈叔叔告状,他被罚抄了十遍家训,还禁足半个月。”
想起童年旧事,顾颜夕脸上浮现出无奈又喜悦的表情。虽然在家里的童年短暂,但是师兄们给予了自己更多的快乐。
“想不到他小时候的个性如此顽劣。”
“本以为十几年他也该成长不少,不料,他的个性竟和小时候没有分别,叫人如何放心得下。那个江易泽,不提也罢,只要他待小轩好,我也无话可说。”
不想爱人继续为他们二人担忧,千夜旬猛然抱起顾颜夕,害得顾颜夕惊呼一声,“该休息了。”
顾颜夕脸颊顿时变红。
“小颜,想到什么了,脸色这般红。”千夜旬调笑道。
顾颜夕不知如何回话,已经被千夜旬抱到床上,伸手拂落了床帏。
欺身压上,浅啄顾颜夕的唇,衣物随着细碎的吻慢慢剥落,顾颜夕难耐的伸手抱住千夜旬,下意识的抬腿插入千夜旬的双腿中,与之纠缠。
夜色深沉,掩不住一室的□□厮磨。
一抹矫健的身影划破夜色,迅速朝蒋府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