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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在前往美国罗斯海岸的邮轮上,阳光晴朗。因为长久地盯着天际线,方柔有点晕船。
“真是,你不看不就行了。”
“……”她难得地没有跟他拌嘴,手扶着遮阳帽,无精打采地趴在合成树脂的桌子上,旁边放着低温的速溶咖啡。船上的扩音器传来音乐声,欢快的萨克斯舞曲过后,中场放着一些老歌。商芸感觉这会儿放的应该是乡村音乐。
“The Brothers Four,《500 Miles Away From Home》。”方柔说。
“Rod Stewart,《Sailing》。”
“Def Leppard,《Long Long Way To Go》。他们故意的吧!”她拍拍桌子抗议。“咱们现在离家有多远啊?”
“几万公里吧,大概。”在一望无际的海上根本找不到距离的概念。
“你等着吧,下一首肯定是《Far Away From Home》。”方柔赌气般地说。
结果她错了,下一首是《Country Road,Take Me Home》。商芸哈哈笑起来。
“想家了?”
“能不想吗,简直太欺负人啦!”方柔撅嘴抱怨。
好在很快舞池的舞会继续,终于没有再放送催人思乡的歌了
天色渐晚,他们离开甲板回到房间。方柔看来是真的想家了,海上空无一物,一眼望去连个依凭都没有。她从小在城市长大,几百万人拥挤在一起,何时在荒凉的海上漂流过。
看来不应该惯着她,直接坐飞机过去就快多了。
他一整晚都在房间里陪着她,她睡了一会儿,午夜又醒了。
“商芸,孩子他爸。”
“……咱们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我想回家,我想吃火锅,还有卤肉卷。”
“……”你根本就是想回去吃东西吧!
“好,明天到了我们就去机场。我们回去。”
她拿手指轻轻戳着他的嘴唇。
“你都把我惯坏了。”
“嗯……我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应该开个家庭会议,提高一下我的家庭地位。”
她眉毛轻挑:“怎么你想趁乱造反了?”
“……”
第二天起床,商芸一双熊猫眼,方柔却是精神熠熠。
外面天气晴朗,很多人在甲板上散步。他们加入了人群。
下午大厅里举办了一个为非洲饥饿儿童募捐的小型慈善拍卖会,拍的都是一些商芸完全不懂价值的东西,他和方柔坐在角落,那些西装革履举止神态都超有风度的慈善家互相称道赞赏,有个带着旧帽子的黑人老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幅黑白画。还有一个背着旅行包的年轻人坐在角落速写,演讲结束以后大厅里播放着MJ那首著名的《Heal The World》,方柔和那些带着黑纱手套的贵妇人齐齐抹泪,竞拍开始后,人们突然沉静了很多。似乎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表现出对拍卖的东西一无所知,只好保持高贵的沉默和谨慎。
第一张登上南极的照片,阿苏山的火山玉,爱伦坡的手稿,梵高写给一生唯一的知己、他的弟弟提奥的书信……
这些东西真假难辨,而且看起来大多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商芸夫妇最后拍下了爱伦坡几页残缺不全的手稿,以及梵高的两封信,价格高得令人侧目,他们就在刚才挥霍了仅有的几万美元,方柔在被问到为什么会执意拍下手稿的时候只是淡淡说了句:“For Africa。”
拍卖会结束的后,他们才慢慢缓过神。这两样东西多半都是假的。
“我们是不是做了件愚蠢的事啊?”方柔问。
“愚蠢而崇高。”商芸点点头。“人活在世上,随心所欲好了。”
方柔看着商芸,“我看见你身上刚才闪光了。”
“你一直在闪光,”商芸捏捏她的鼻头,“漂亮极了。”
方柔甜甜地一撇嘴,“现在,我们要过另一种生活了。试试看能不能在美国生活下去吧!”
商芸的15万已经花掉了,现在他们立刻变成了穷光蛋。
轮船到达费城港,他们到了费城的唐人街。
“American dream!”方柔站在友谊门下,张开双臂,兴奋地说着。
商芸却高兴不起来。他们有太多问题需要解决。
先不说他们的旅游签证只有可怜的三个月时间,旅游签证打工也是违法的。当然□□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被抓住的话其实也只是10年不能再到美国而已。
“10年哦10年!”商芸说。
“反正我也没想过再来第二次啊!”方柔毫不在意地回答。
“你这是下定决心要被逮到是吗?”
“对呀。”
“这种问题别回答得那么得意洋洋啊。”商芸扶额。
他的英语只能说马马虎虎,想要找到什么工作也挺不容易的,所以他们最后决定留在唐人街。
这里聚集着很多中国人,总算是有一点熟悉的感觉。但熟悉并不意味着友好,背井离乡并不会让所有人都成为好人。商芸最后找了一个还算知道一点门道的工作:建筑工人。
这种活一般做不了多久,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按日薪算的,跟商芸一样□□工的人也不少,不过他要真说是因为老婆一时兴起把钱全捐给非洲儿童才来打工估计会被打死。他这顶多算是有点玩票性质的体验生活,而大多数处在这种位置的人是真的生活窘迫。
工作比商芸预想的更辛苦。以前他在建筑工地呆过,做的是技术管理工作。以他现在的地位再来看,他觉得以前的自己非常令人痛恨。他每天都要洗完澡才能回家,他不想让方柔看见自己灰头土脸难民般的样子。
方柔在一家中餐馆打工,老板却是个刻薄小气的韩国人。这种工作很好找,也流动性很大。也有很多留学生打工。方柔看起来跟留学生没什么两样。一个女孩儿只要相貌好,能明的暗的得到很多便利。很多时候她的小费比工资更多。但也不是没有烦恼,鱼龙混杂的地方,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太瞩目,一般吹个口哨什么的也就算了。突然伸手揩油的情况让商芸气得跳脚,才一周,商芸跟人打了三次架,其中两次都几乎是单纯地被揍。方柔也觉得这样下去太本末倒置了,于是换了工作,成了洗衣房的杂工。
这里的环境就太恶劣了,又湿又热,活也多的简直不可能完成。那些光鲜亮丽的城市上班族把真实邋遢的一面留给了这种街边不起眼的小店,方柔淹没在山一般的脏衣服里,几乎每天商芸下班都要去帮忙加班很久才能完成一天的工作。分类,塞进洗衣机,熨衣服,各种洗衣液消毒水除虫香精熏得人透不过气。
而且工资低得无法直视。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中国人,除了抱怨命不好就是挑各种毛病,把每一天都过得明天就得关门大吉一样的悲惨,面对客人也是谦卑得不得了。
要只有这些也就算了,她对方柔似乎有一种不近人情偏见。对她来说长得漂亮似乎跟不能吃苦,娇气,偷懒是同义词,方柔背地里对她也是恨得咬牙切齿。甚至开玩笑说发了工资就买一把□□让她吃点苦头。
商芸不知道她到底在坚持什么,除了受苦,这种生活不能给他们任何感觉。
“要不我们去钻石公园挖钻石吧!”晚上睡觉的时候商芸开玩笑说。
“现在也挺好的呀!”她说。
商芸无语。这还挺好,姑娘你的心有多大啊!
“我感觉收获很多哦!你没有吗?”
“肌肉的话倒是有……”
“不是这个啦!”她揉着他一头乱发。
“等等,我知道了。”商芸假装咳嗽两声。“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真的吗?”方柔有点受宠若惊,“不对啊,这不像是你说的话。等等……这是王小波说的吧?”
“借花献佛咯。”
“嗯,我接受了。嗳,你还打算回去上学吗?”
商芸愣了愣,“干嘛突然问这个?”
方柔颇为认真地烦恼着。“你回不回去上学都差不多,衍论专业根本找不到工作的。”
“……说的也是。”
“我也不打算回去上学了。所以你看,我们两个大学都没念完,以后该怎么生活呢?你的钱已经花光了,我就算把房子卖了也不够花一辈子嘛!”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先习惯过苦日子呢还是想刷新一下三观回去好发奋图强?”
“我才不管这些,你是家里的男人,你舍得让我变成洗衣店大妈那样你就别努力啊!”
“……我一定会努力的!”
受到洗衣店大妈的强烈刺激,商芸工作更加卖力。一个地方的活干完几个一起干活的人也彼此相熟了,又结伴找了新的活做。
这天商芸下班后照常去洗衣店接方柔。路过的一家古董店放着郑钧的《私奔》,他跟着合了两句,脸上不自觉的泛起笑容。
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他有点昏昏沉沉的,喉咙也有点不舒服。他觉得应该是感冒了,也没太在意,晚上买点阿司匹林就行,谁知到情况在短时间内变得越来越严重,他刚到洗衣店外,叫了一声方柔,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商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漆黑的房间里。他以为是梦,等了一会儿,觉得梦里不会这么觉有警觉性,于是哼了一声试图坐起来。
“你醒了!”方柔的声音有点沙哑。
“嗯……”他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
“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方柔出去,他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灯打开了。
他忍不住用手挡住光。
“He’s alright now,just……phengophobia ,you knew。”(他没事了,有点畏光,很正常。)
方柔道了谢,医生转身离开房间。
“你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他只记得下午下班人有点不舒服,后来的事就迷迷糊糊不大记得清了。
“说是化工品中毒……你正好是过敏体质。”
商芸回想了一下,下午好像是听人说车间有什么气体泄漏。
“没事就好了。”他摇摇头,“你怎么淋湿了。”
“外面在下雨啊笨蛋,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商芸摇摇头。
方柔握住他的手,眼睛红红的。“是我错了,我们不该呆在这里的。我们明天就回家好吗?”
“没关系,医生不都说没事了嘛!”
“这里只是个小医院,我不太放心,咱们回去再检查看看。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再有什么事……”
他把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好吧,都听你的。”
他们回到住处,方柔已经订好机票,东西也收拾好了。让他有点意外。自己昏迷的这个晚上似乎发生了很多事。看来她太担心了,商芸心里升起一阵暖意。他们休息了几个小时,天一亮就赶到机场,下午抵达静阳。虽然有些波折,将近四个月的蜜月旅行终于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