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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春节,商芸有点黯然。
已经多久没有过春节了?他有点想念安娜。只是他答应过张青尧不再去打扰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商芸写好另一张纸,正准备把它粘在木牌上,感觉头上光影一晃,一张破破烂烂的纸递到他眼前:“你的?”
是刚才被风刮跑那张纸。
“啊,啊谢谢……”他接过来,抬头,一个女生站在面前。绿色旅行外衣,牛仔裤,戴一副墨镜。他坐在地上,嘴唇都干裂了,感觉她像天体一般填满了他的视野。
那一瞬间,商芸突然明白,这就是人生中那种颠覆一切、万分重要的时刻,命运的火车呼啸而过的瞬间。
“你在找我?”方柔摘下墨镜,问道。
商芸没有说话,像傻子一样看着她。
方柔打量着他和他的行李,他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流浪汉。他回过神有点无所适从,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最近这一周他在奔走和等待中默默折损着希望,等真正见到她的时候感觉自我已经不存在了。
他站起来,在牛仔裤缝上擦了擦手,然后尴尬地蜷缩着指头,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脏兮兮的行李都让他觉得难堪,而方柔却偏偏不放过他,紧紧注视着他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但他估计是不会好了。他曾经对她说过非常伤人的话,那些话一出口就成为利刃,让他沦为了情绪的奴隶。
“走吧。”方柔最后说。
“嗯?”商芸茫然。
“行李收拾好,我去把车开过来。”
他这才意识到,这趟浑浑噩噩的旅程已经结束了。
他默默坐进副驾驶,方柔也一直没说话。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气,他们现在正往度假山庄的方向行驶,商芸庆幸方柔开的是敞篷车,这样自己身上的味道就没有那么明显了。他怀揣着这种微不足道的烦恼,没人愿意率先打破沉默,好像在玩“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
最后方柔妥协了。汽车猛地在山道上停下,她连看也没看商芸一眼,说道:“下车!”
商芸坐着没动,他显然没跟上她的思维。
方柔手动把他推下去。
“你不在学校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干嘛!”她把他的行李扔到他怀里,推了他一下。
商芸抱着旅行袋,怔怔望着她。这样软弱的态度明显更加触怒了方柔。
“很好玩吗?这样折磨我你觉得很有意思吗?你这算什么,苦肉计?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乖乖跟你走?拍电影啊?”
商芸被她的气势震住,心里却莫名一阵释然。她永远这么坦率,生气的样子反而让他好受些。
风在山路吹着,头顶浓云翻滚,山雨欲来。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想见你。”他说。
方柔把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一脸没好气的表情:“那你现在见到我了,滚!赶紧滚回去,你的小女朋友还等着你呢!”
他脸上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怎么,分手啦?”方柔问,语气居然柔和了一点。
“嗯。”
“分手了就知道来找我了,你要不要脸啊!”方柔又推了推他,似乎比刚才更生气了。女人的心思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站在路边,商芸那种被爱情折磨着灵魂的样子连傻瓜都看得出来,但方柔偏偏就视而不见。
“不要,反正我就是想见你。”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你叫我不要喜欢你,你说那样你会很痛苦……”商芸说着,脸上浮现出小孩一般执拗的表情,“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如果会让你痛苦的话那你就痛苦吧,反正我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方柔看了他好一会儿,笑道:“你不是宁愿选一头母猪嘛?”
商芸张了张嘴巴。方柔则受用地看着他的表情。气氛似乎柔和了一点。商芸又慢慢开口:“我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对不起。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不会纠缠你的。”他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摆着一副‘没有你我会死’的表情。
方柔转过视线,半仰着脸,好像在酝酿什么情绪。但她的脸上的表情仍然不可捉摸。
“太晚了。”她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商芸的表情,不,他整个人一下子黯淡下来。
“祝你幸福。”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
没事,没事,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至少已经努力过了。商芸看着滚动的云,此时天空开始降下零星的雨点。
他执拗地抱着旅行袋向前走,像近藤真彦那首《夕阳之歌》的歌词一样,为了不流下胆小鬼的眼泪,昂首看着天空,大步向前。
这种时候好像很适合大哭一场吧?可是他觉得眼球干得要命,他那被爱情折磨的灵魂仿佛被烧穿了一个洞,将他的一切日常全部卷入漆黑虚无的空洞中。
雨越下越大,对他来说就跟枪林弹雨没什么两样。
海风在公路两边的茅草从里翻滚,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商芸一直是那种很克制的人,他保持着平和冷静,把一切藏在彬彬有礼后面。他痛苦地坐着,痛苦地说话,痛苦地走路,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就像被锋利的刀刃划了一道口子,那伤口被紧紧束缚着,没有流血,他甚至感觉不到痛。他一直活在平静的绝望之中。
此刻他终于濒临这种虚伪的平静边缘,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地扔掉行李,狂奔起来。
他想挣脱束缚,逃离虚假的平静,感觉痛苦就要挣扎,受伤了就该嚎叫,人类本来就是穿着衣服的野兽。
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路狂奔一路大吼,扔掉衣服和鞋子。渐渐的他有种生来就在狂奔的错觉。他隐约明白了,这世上所有的疯子在另一个维度绝对清醒着。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他筋疲力尽地走在雨后的山道上,
双脚像被砍掉了一样疼。他听见有人连续按着汽车喇叭,转过头,方柔浑身湿透站在车边。
“你还要疯多久?”她问。
商芸的意识这才飘然落地,他发现自己上身□□,只穿着内裤,他呆站在原地,一辆大巴呼啸而过,车上的乘客纷纷侧目。
方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乌云终于被用光了,阳光骤然照在山道上。世界突然就放晴了,海岛的天气就是奇怪。
方柔从车上拿出一件东西扔过来,“先把裤子穿上,丢死人了!”
商芸接住裤子,才发觉方柔跟在他身后默默帮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捡回来了。
他穿上裤子,还没拴好腰带,方柔就跑过来抱住了他。
他被这峰回路转的剧情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怀抱着方柔,他感觉到爱情从苦涩回甘那一瞬间难以言传的味道。
“我听见我那原始狂野的呐喊,越过世界的屋脊。哈哈哈……”方柔引用惠特曼的诗句,明显是在嘲弄他。
“你先放开,我裤子还没穿好呢……”
“我就不。”方柔说。
路过的汽车狂按喇叭,还有人伸出头吹口哨,被他们华丽丽的无视了。
过了好一会儿,汹涌的正肾上腺素才回归平静,方柔松开他,商芸赶紧穿好裤子。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是什么人?”方柔说着,脸色又黯淡下去。
看来她一个发散思维突然跳跃回去翻旧账了,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立刻触碰到这种话题。
商芸察觉到她瞬间低落下去的态度,果然她还是会纠结那些东西。他知道这是一个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回避问题,不可能三言两语化解。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岔开话题,或者说点风趣幽默的话安慰她,她在俩人的沉默中意欲转身,商芸只好豁出去了。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回来毫不犹豫地吻了她。
这种事就要出其不意一气呵成才有效果,商芸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怎么样,他活到二十八岁除了吻过安娜的脸没任何其他的经验,他吻她的时候心情太复杂,甚至来不及验证那柔软玄妙的触感。
但总算是挽留住了方柔,她的表情看起来就更复杂了。女生总是比男生细腻,说不定连心情都要多出好几百种。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方柔只跟他对视一眼,就垂下目光。
“不会。”
“我们可能会很不幸的。”
“那就不幸吧。”
“还会吵很多架。”
“那就吵很多架吧。”
“喂!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如果爱你会万箭穿心,那就万箭穿心吧!如果爱你会万劫不复,那就万劫不复吧!总好过虚度光阴。
这种肉麻的话商芸当然没有说出口。
方柔终于释然了,她再次久久地拥抱他,好像害怕一放手他就消失了一样。最后她大方地拉住商芸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
商芸一阵恍惚,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商芸以为自己早就没有家,也不再对“家”这种概念感到依赖了。此刻方柔的话,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对家充满了渴望。
“怎么啦?”方柔感觉他有点出神,问道。
他稍微用力地回握着她的手,“没事,走吧。”
虽然方柔所说的回家只是回度假山庄,但商芸在这句话中得到的慰藉一点也没有减少。
一路上方柔抿着嘴开车,也不说话,只要商芸一看她,她就会忍不住笑起来。
她打开车载音乐播放器,商芸看到她最近的音乐列表只有一首歌,Love Psychedelico的《I’s OK,I’m Alright》。她切换了列表,车中响起轻快的旋律,盘山公路的一边已经变成明亮的海水,商芸这才意识到这首歌是当时方柔在火车上听的那首《Traveling Light》。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飞驰,生活像海水一样在爱情的荒岛四周慢慢升起来,阳光照耀的山路一片灿然,此刻的他们无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