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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终于到了。
学生们缩着脖子从河堤上走过,谁也看不到表面平静的河面下到底还藏着什么。
商芸最近常常在想:到底哪里错了?从“张寒”的深渊里面走出来,又落入了“商芸”的陷阱。就像那个遥远的早上山魔对他说的那样,他一直在重蹈覆辙。
如果当时听从了山魔的劝告,现在又会怎么样?
他和秦小川沿着河堤往图书馆走去,昨天终于结束了一个月洗盘子的生涯,又可以继续无所事事地闲逛了。
过桥的时候他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她背着吉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他毫不示弱地一路目不斜视,全身紧绷,直到走到桥尽头才放松。像一场无声的战争。他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带给他那可怜的自尊稍许慰藉。
“如果我这个时候问个很不识趣的问题,你会打我吗?”秦小川问。
“会。”
“好!我就欣赏你这一点。咳咳,你跟Ark到底发生什么了?”
商芸停下脚步,瞪着秦小川。
“你来打我啊!你来啊,你来啊!”秦小川叫嚣。
他却没有那种兴致,继续往前走。
“哎你很没劲你知道吗?”秦小川跟上他。
“略有耳闻。”
“那你倒是给点力啊道长!”
“不给。”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坎过不去?经得起消磨才能握得住美好,知道不?”
他停下僵硬的脚步。“秦小栓,你想说什么?”
秦小川笑脸如花,“最近不是有个学妹追你嘛,那可是白花花的妹子啊!虽然有点眼瞎……把握机会啊少年,GO!GO!GO!”
“她才大一好吗?”
“你看起来也很年轻啊,我觉得你们在一起挺配的。”
“真的?”
“真的。”
商芸怀疑地点点头。
没过几天,商芸交了女朋友。他很怀疑,这就是恋爱?完全没多少兴奋的感觉啊!对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单纯可爱,很爱笑。在这段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的时间,她给了他极大的慰藉。他像抓住救命的稻草那样抓着她的手,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特定的身影。当他们跟方柔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几乎像是小孩子一样炫耀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他觉得这样做非常解气,但方柔仍然没有反应,就好像他早就从空气中消失了一样。
他反复偏执地猜测她的心情,却一次一次被巨大的挫败感吞噬。
圣诞节,学校装点起了彩灯,热闹非凡。
他兴意阑珊地陪着女友逛街,突然久违地收到方柔的微信:你出来,我在黄泉等你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黄泉指的是那个秘密基地。他骄傲地无视了她,过了一个小时,他终于坐立难安,尽管非常对不起女友,他还是编了个借口将她独自留在热闹的人潮中。
光秃秃的银杏树站立在寒风中,再也没有了当时的盛景。方柔低着头在铁轨上行走,商芸走过去,她看到他,朝他笑了笑。
“好冷啊,快下雪了吧!”她搓着双手,手指因为暴露在寒风中冻得发白。
“怎么不带手套?”他问。他本来不打算说话的。
“出门忘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事?”他无法沉默,只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爱情这种东西真奇怪,爱不到,就拼命想去伤害对方,她讪讪的表情是能医他的药。为什么会这样?
方柔抬头看他一眼,呼出一团白气。
“交女朋友啦?你把人家扔下跑来这里,她会不会生气啊?”
“会。”
她感觉到他冰冷的态度,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只好把脸转向一边。
她鲜少有这样示弱的表现,商芸突然发现她脸色很憔悴。
“我知道我不该叫你出来,”她说,仍然没有转过脸看他,可能是因为冷,她吸了吸鼻子,“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我在你眼里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她自暴自弃的态度让他觉得有点愠怒,他冷冰冰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平时那么骄傲的女生,这时候却卑微到尘埃里去了。“我知道我现在说这种话会被你看不起,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我就很难受。我以为我不会这样的……”她说着,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商芸,我可以喜欢你吗?”
“……”商芸说不出话来。她平时深藏的感情此刻透过她的眼睛一览无余。商芸一直以为她对自己毫不在意,因此介意得不得了,现在她对自己表露心迹,他觉得错愕难解:为什么?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难以选择的境地。
毫无疑问他喜欢方柔,虽然讨厌的部分也并不会因此消解。但他无法回应她,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尽管他自己无法肯定自己真的喜欢自己的女友,他没有资格伤害她。
那么……我就能心安理得地伤害方柔吗?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样子,回忆起帮她撑伞那一次,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来承受这些东西?
他不敢想象她被自己拒绝之后的心情。
“对不起……”他还是拒绝了。
她听到他的回答立刻别过脸去,还是掩不住成串掉下来的眼泪。她迅速抹掉眼泪,又吸了吸鼻子。
“你就那么不能接受我吗?你听别人说我轻浮,随便,堕落,所以我没资格喜欢你,是吗?”
“是。”商芸违心地回答。尽管她这种折损自尊和形象的表现像某种酸性溶液一样刺痛了他。
她长久地看着商芸,好像再次把他看穿了一样。
“明白了,我不会再纠缠你了。”她说着,颇为倔强地一再抹去不断掉下的眼泪,“但是你错了,商芸。我们是平等的,人如果真有灵魂的话,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商芸站成一座雕像。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起曾经熟记的一段小说台词:“您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您起誓: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也会让您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您一样。可上帝没有这样的安排,但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
方柔带着哭腔的声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过了几天,商芸和女友在食堂吃饭,听到邻桌几个女生的聊天话题。
方柔休学了。
商芸坐在那里,感觉一瞬间身体变成了空壳。
他这才恍然,感觉大梦初醒。她的阴影一直都藏在他心里,陪伴、动摇同时也慰藉着他的生活。他就像在游戏里满世界躲着一个旧相识,回过神却发现那个人已经删号不玩儿了。他魂不守舍,寂寞潦倒,草草跟女友分了手,变成了伤害单纯少女的渣男,自己最唾弃的那种人。
他发现自己难以原谅她那晚说的话,其实是难以原谅她的正确。她总是不顾一切地往前,拼命想要抵达心中的彼岸。
午夜的机场灯火通明,却没有多少人。商芸下了飞机,南方的刺骨的寒冷让他精神一凛。
静阳,方柔的故乡。
从决定来找她到走出机场只花了5个小时。此时商芸的头脑异常清醒——他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得知方柔休学以后商芸给她打过电话,果然他已经被拉入了黑名单。
他并不觉得这趟会有什么结果,人的一生徒劳无功的事多不胜数,但他知道他必须来。
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住的旅馆热水器坏了,航空港的噪声吵得他彻夜难眠。
四个小时以后,他循着从学校弄到的地址来到一个小区。小区在城市中心,闹中取静,旁边挨着一座湿地公园。商芸站在外面看了看,里头全是独栋独院的别墅。这一点他并不奇怪,她在麻石镇刷的金卡早就说明了她来自优渥的家庭。
商芸根本进不了门,只好腆着脸把手机里的相片拿给保安大叔看,问他认不认识这么个人。这就有点可疑了,事实上这种高档小区的保安大叔也是非常有职业操守的,他问了半天什么也没打听到,反倒被贴上了可疑分子的标签。
最后还是问了一个买菜回来的阿婆,阿婆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么个人,商芸当时就凌乱了。
这么大一个城市,如果没有确切的地址那还怎么找人。
他垂头丧气,正准备折回车站,一辆轿车停在外面,走下来一个年轻人。
他走过来,对保安大叔说道:“刘叔,方柔让我来取个包裹,在你这儿是吗?”
听到这个名字商芸几乎下意识地跳起来了。
这人跟保安大叔似乎也认识,彼此都客客气气的,保安大叔递了一个包裹给他,他道了谢就要折回车边。商芸立刻走上去。
“你好,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话,你认识方柔,是这个方柔吗?”他把手机上在银杏隧道偷拍她的照片拿给对方看。
那人疑惑地看看照片,又看看他。他身边放着一个旅行口袋,一身风尘,这样冲上去问别人,也难免会被打量一番。
“你是……”
对方用颇为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这人西装革履,看起来一表人才,跟商芸简直云泥之别。
“啊,我是她朋友……”
“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的朋友我可没怎么见过,你是她前男友?”
“额……”商芸被他给问住了。“不是。我叫商芸,是她大学同级的同学。”
对方点点头,很有气度地跟他握了握手。“我叫张初辰,方柔的发小。你既然是她同学,应该知道现在还没放假吧?”
“她……休学了。”
“啊?”张初辰很惊讶,“这家伙又搞啥呢?”说着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等等,”商芸连忙阻止他,“她既然没有告诉你,就代表她暂时不想让你们知道。我找她有点急事,又联系不上她,所以才找到这里来的。”
张初辰倒也不傻,听了商芸的话慢慢放回手机:“哥们儿,有故事啊!”
他折回门卫室问了问,确认方柔确实回来过一次,不过现在并不在家。“咱们找个地儿坐一坐吧,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怎么会休学啊?”
说着把商芸拉上车,准备在附近找个咖啡店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