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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校方公告周悟名教授因故辞去教授职位,已只身离开学校。因为衍论在学校属于很冷清的专业,因此老爷子的离职也没引起多大的关注,替代周教授的是个外校暂时过来救火的老教授,新教授预计在一个月之内到任。
这对商芸这种学生倒没有很大的影响,专业课程基本已经修完,大四就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了。他们的专业因为缺乏实践基础,因此没有毕业设计。虽然周教授的离职显得有点仓促,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
他从周教授留下的一堆东西里随便挑了几样东西,袖珍星象仪,瓶装魔鬼沙,单目黄铜眼睛,其余的全部转赠给学校。此时让商芸挂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李星云的邮箱号。
他忐忑地给这个邮箱发了邮件,询问对方是不是《原山与魔物》的译者。但没有收到回复。
他怀疑自己干了一件蠢事:自己现在生活安稳,干嘛还要去追究这些事?他甚至有点希望收到一封否定的回信,或者就这样什么都收不到最好。
接下来的日子忽然又轻松起来,许如风和宋俊然成天不见人影,建筑系的秦小川也忙着做课程设计,商芸的兼职也告一段落了,他百无聊赖,只好出去游荡。
银杏已经开始落叶了,学校外面原本冷清的树林成了情侣扎堆的重灾区。商芸面无表情地穿过树林,走上空荡荡的铁轨。
Ark那家伙最近在忙什么呢?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在干嘛呢?
哼。对方几乎是立刻回答。商芸一看,这个“哼”是什么意思?
他只好发了一个表示疑问的表情。对方没有回。
不回?算了。商芸把手机塞进口袋,沿着铁路往前走。沿途风景萧瑟,也没什么阳光,商芸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前走着,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上次跟Ark看到的隧道跟前。
隧道很潮湿,拱顶长了青苔。里面隐约传来滴水的声音。有种阴森森的感觉。算了,还是掉头回去吧。
正准备离开,商芸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喂!”
他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人影。
“这边!”带着回音,好像是在隧道里?
商芸在原地呆站着没动,不一会儿就看见Ark从隧道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Ark说,“你干嘛呢,叫你没听见啊?”
“我以为是幻觉……”
她笑笑,“正好,你陪我进去。”
“为什么?”
“你去不去!”Ark抬高了音调。
商芸只好妥协。“你最近经常来这儿?”
“没有,最近有点忙。”
“这样也能遇到。”商芸不禁摇头。
“也许你身上长着探测我的天线呀!”Ark笑着说。
“什么?”
Ark没说话了。两人进了隧道,潮气扑面而来,眼睛因为不适应黑暗一时什么也看不到。商芸打算用手机照明,但被Ark阻止了。
“经历过真正的黑暗,光明才会显得有价值。”她说。
商芸挠挠头,他在考虑:这时候如果有火车来了就好玩儿了。
庆幸的是火车一直没来,开始的几十米还能勉强看得见,之后眼睛适应了黑暗,又走了一段,商芸开始觉得什么都看不见了。空气中只有滴水声,Ark的呼吸声,还有两人的脚步声。
当年张寒参加工作时曾经在铁路建筑工地实习过一段时间,有一次进隧道走到一半手电没电了,那种感觉他一直记得。没有光,世界只剩下脚踩在道床板上的触感。那种非常态的环境令他有种全然不同的感受,以至于当他终于走出隧道看见外面发白的阳光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所以并没有多紧张,他感觉到轨道在慢慢延展成一个漫长的弧形,立刻就明白了这条隧道其实并不长,只是有一点弧度,所以看不见对面出口的光。
Ark中途被轨枕绊了一下,商芸在黑暗中拉住她,碰到了她的腰。而Ark慌忙中拉住他的手臂,在稳住以后也没有松开。
他觉得这一刻很奇怪,好像因为际遇的变化省略了重要的过程,她现在挽着他,反而让他觉得有点反感。
就好像自己是她的任何一个男朋友一样。她怎么这么随便啊?然后他又更为苦涩地意识到:或许自己远远比不上他们。现在两个人还在暧昧阶段?不,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她对我有好感吗?没有吗?为什么我非得纠结这种问题?我喜欢她吗?谈不上吧?只是有点好奇。讨厌吗?有一点。她跟自己的关系仅仅是认识,没有深入的了解,甚至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她明明这么轻浮,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到底那里比不上那些家伙?他负气地想,然后他立刻就领会了答案。因为他一点也不酷,没有幽默感,就连外貌也不成熟。是个很无聊的人。
但他没有说什么。前面开始出现了光。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出口。
要不是Ark向他说谢谢,他恐怕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路里。这时候他听到她开口说话,看着她的样子,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的感情饱含期待地把眼睛接收的画面软化了一遍,让此刻的他意识到:她真的很漂亮。不管这个词曾经形容过多少王后公主,dang妇ji女,在这一刻,这个词的所有意境都属于她。
他感觉到了威胁,那种曾经跟在陈怡身后不断摆动的道德律又开始出现了。
“你怎么啦?难道是被我迷住了?”Ark问。
“有点眼花。”他平静地回答,然后惊异于世上有如此之多的谎言瞬间。Ark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他那饱含痛苦的眼神随之暗淡了下去。她什么也不会察觉到。
隧道出口的风景陡变,这里也是这座山的尽头,隧道出口架起了又高又险的桥。桥的尽头又是另外一个隧道,不过很短,能看到对面的光。
“走啊!”Ark拉扯他的衣服。
古老的桥身看起来小得可怜,细长的桥墩上水渍斑驳,感觉火车经过的时候随时都会垮塌。Ark似乎有点怕高,过桥的时候她一直攥着商芸的衣服。
商芸并没有因此感到窃喜,他反而觉得就算她现在做出更亲昵的举动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当然中途什么也没发生。
悬崖上的铁路桥,这是不是一种隐喻?或者暗示?
他们穿过第二个隧道,然后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隧道出口是一片还算平坦的丘陵,铁路两边长满了高大的银杏树。银杏叶在风中簌簌落下,轨道和路肩铺满金黄的银杏叶子,看起来就像一条金色的隧道。
“哇!”Ark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她扔下身后呆站着的商芸,融入这满眼的金色之中。
这才是秋天的精髓啊!商芸也在心里由衷地赞叹。这些银杏树看起来不像种植树,因为附近没有路,也看不到有住户。说不定是以前修建铁路的时候偶然留下的。这都多少年了啊!因为没有影响到线路行车,再加上这条线路上本来火车也不多,因此这些树没有被砍掉。商芸看着远处像小孩子一样雀跃的Ark,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
“喂,你干嘛偷拍我?”
不妙,被发现了。
不过Ark也并不生气,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给我看看……”商芸只好老老实实把手机交给她。
“哎呀,丑死了!”她撇着嘴说。
“明明还可以啊!”
“传给我。”Ark拿出自己的手机。
你不是说丑吗?要不要这么心口不一啊喂!商芸无奈,只好把照片传给她。
Ark又兴奋地自己拍了很多照片,看商芸木讷地跟在后面,对着他又是一阵狂拍。
“喂,这么美的地方,你不多拍几张照片留念?”
商芸摇头,慢慢吐出一句:“重要的东西,放在心里就行了。”
Ark朝他做了个鬼脸。
Ark照片拍够了,又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把不满意的照片删掉之后,这才有点不舍地把手机放回口袋,对商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肤浅?”
“女孩子是视觉系动物嘛。”
“所以你的确觉得我很肤浅咯?”
大家都这样啊。这么说一定会生气吧。要不恭维她一下?于是商芸慢慢开口:“女孩子只需要漂亮就行了。”
一说出口商芸觉得不对,这哪里是恭维,根本就是嘲讽了吧!
Ark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掏出手机。“全部删掉!这样总行了吧!哼!”
商芸默默看着她。都说女人是要用哄的,哄个屁根本就不会啊!Ark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看着商芸,简直像是把他看穿了一样。他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因为紧张隐隐发热。他感觉到一种快感,但这种快感无疑也是非常刺痛的。就好像摔坏了价值连城的玉石。
然而Ark出乎他的意料,并没有就此拂袖而去。
“我对你真的是耐心爆棚了。”她说着,有点挫败地揉着额头。
“啊?”商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