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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芸心头一凛:她要开始讲自己的事了?他知道如果自己靠近她,总有一天会触碰到这些问题。尽管他根据网络上的信息脑补出她最坏的一面,却一直不愿意将那样的形象与现实中自己接触到的她重叠在一起。
“不该,你别说了。”他回答。
Ark自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下被呛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喂,你怎么这样!”她嗔怒道。
商芸立刻知难而退。“那你说吧。”说完在心里暗自扶额。我TM到底有没有原则啊!
“我觉得你很有趣。”Ark说。“我说的是……很浅的那种视觉层面,你属于那种乍一看特别帅的类型。”
商芸来不及高兴,因为他马上意识到了话里的伏笔。
这“乍一看”是个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耐看?”
Ark开心地笑起来,仿佛空气也因此更加柔和了,他看得有点发愣。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Ark似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扶了一下额头,又顺势拢了拢头发。“你的脸其实很好看,乍一看特别吸引眼球,不过仔细再看看……”商芸感觉到她因为突然的词穷和窘迫变得有点害羞,这一点让他难以自拔。
“怎么说,”她说着,牙齿因为笑容而闪亮着,“你看起来很可爱……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我总感觉你比我小好几岁,像大一的学弟……”
我比你大六七岁好吗!商芸在心里吐槽。
不过Ark倒是没说错,作为张寒上班时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说话基本没有分量,刚进大学那会儿宋俊然他们甚至把他当未成年,过马路也得让秦小川牵着让商芸恶心的不行。不过后来他总算凭着各种各样的生活经验反转,把几个人收得服服帖帖,也就没什么人再当面提这茬了。
此时商芸默默重新审视自己,发现确实是那么回事:他不讲究穿着,还是五六年前那种单色衬衣加牛仔裤的高中生风格,头发也从来不打理,自然留长,就像早期的披头士那种蘑菇头。这他觉得郁闷不已,想不到在这种方面遭受挫败,为什么就没早点注意这个啊!
不过Ark倒没察觉他在为这个纠结,在这一点上,男女的看法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男生更愿意自己显得阳刚一点,而女生倒觉得有时候可爱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你不乐意别人说你可爱?”
“并没有。”
“还说没有,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其实我很羡慕你呀,给我机会选的话,我宁愿晚一点长大成人。”
这话让商芸有点触动,却也刺痛了他。现在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对等的立场,她已经陷入了成人世界的漩涡,而自己以幼稚的形象站在界限以外。
他们一时都没说话,前方迎来了一个隧道,黑洞洞的,就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啊……”Ark停下脚步,商芸也跟着停下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回去上课呢。”Ark说着,拍了拍背上的吉他袋子。
“你弹得很好啊!”
Ark疑惑地看着他。
“哦,我听过你的现场表演,超赞的。”商芸向她竖起拇指。
Ark反应很平静。“我知道我弹得很好,所以我是去当老师呀!”
嗯,原来是家教。
“你叫声老师我也可以教你哟!”
“不用了,谢谢。”
分别时Ark没有说再见,而是一脸平静地穿过树林,率先走入稀稀拉拉的人群,就好像一直是一个人。
商芸知道她是在避免让他陷入她的困境,这样他感到热血,同时又有种窝囊的感觉。他远远看着她走在前面,意识到她远比自己预想的坚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商芸又开始忙了。上次交上去的论文导师给了个A,然后帮他发表在了专门的学术丛书上。衍论是一门非常冷门的学科,自然也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这次下课导师单独留下商芸,告诉他某个学术论坛看中了他的论文,想让他整理一下其中的一些见解,发表在论坛上。
他很感激他的导师。导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授,已经快退休了,亦师亦友,很和蔼,说话也没有架子。商芸觉得如果不是导师对自己寄予厚望,自己多半也跟班上的大多数同学一样,对这种枯燥的纯理论学科提不起劲。商芸对衍论的感觉就好像当初张寒对工作的感觉一样,没什么兴趣,也不讨厌。只是依着自己笃实的性子埋头扎进了图书馆。
比起研究衍论的各种理论,商芸更欣赏的是自己在图书馆这种冷静而富有生气的精神状态。他不禁回想起过去,自己还是张寒的时候的事。那种感觉很荒唐,但又无比清晰。他知道这记忆都是真实的,却又忍不住怀疑,仿佛自己正身处《Ghost In The Shell》中的近未来,这时候他那冷静而富有生气的心思就会在记忆与怀疑中回转,他期待在这种状态中抓住什么灵感,却什么也没得到。于是他勉强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论文草稿上。
等论文改完,他收拾东西骑车回宿舍,看到一个背着吉他袋的男生走在前面,突然意识到已经一周没见过Ark了,而且从铁路那次回来之后他们甚至没有联系过一次。
她感觉到了什么吗?他不知道。但他的的理性极大程度地认可了这种情况,商芸突然有一种自己已经摆脱了Ark带给他的种种烦恼的错觉,为什么说是错觉呢?
因为当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时,感觉到她的影子挥之不去。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他抱着这些问题睡着了。
论文交上去隔天,导师把商芸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这种事还是头一遭,当他坐到导师对面的扶手皮椅里,感觉到老爷子的表情很严肃。他正在电脑上写邮件,偶尔接一个电话,眉眼里是全然的郑重。
商芸隐隐感觉到导师叫他来不光是说论文那么简单。
老爷子写完邮件,一本正经地对商芸说:“商芸同学,论文已经过审了。”
“嗯,多亏了周老师指点。”
老爷子桌子一敲:“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别扭啊。”
说着终于没再绷着表情,笑了起来。
商芸立时放松不少,这样才对嘛。“吓死我了,老爷子,发生什么事了?”
周教授冲商芸挤眼,“我要走啦!”
商芸一头雾水。“走了?去哪?”
周教授神秘地笑笑,没有回答。
“去国外?”
老爷子沉默了半天,才慢慢说:“我签了保密协议,去哪里真不能说。不过为了这个我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保密协议?商芸纳闷了。难道是被秘密机关挖角了?神神秘秘的,是怕被校领导发现吗?
商芸没有搭话,老爷子站起来,问道:“喝茶吗?朋友送的大红袍,给你泡一壶?”
商芸抿了抿嘴。“不对吧老爷子,这茶你不是珍藏了七八年也没舍得喝吗?”
“现在可以喝啦!剩下的也全部送你好了。”
商芸震惊了。这到底什么情况?感觉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趁着老爷子去张罗茶具,商芸从扶手椅子里站起来。房间很整洁,看起来也没有临行前收拾过的痕迹。他忍不住转到书桌对面,看了一眼老爷子的电脑。刚才发送邮件的页面还没关掉,系统提示已经发送成功,商芸仔细瞄了一眼,收信人的名字叫李星云。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这名字他太有印象了。三年前那本《原山与魔物》的译者!
会是那个人吗?李星云这个名字不算特别,也许只是同名同姓。他默默记下了这个人的邮箱。这时老爷子搬着茶台回来了。
商芸假装对书桌后面的书架很感兴趣,老爷子笑了笑,“只会看书会变得偏执哦,沉迷在自己的小宇宙,会失去认识外面大世界的兴趣。”
“请老爷子指点一下迷津!”
“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流行说走就走的旅行嘛,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中国的名山大川几乎走遍了。等你走出去看一看,就会认识到人们平常所理解到的生活有多么的简陋了。”
确实,商芸有时候也在想,既然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应该做出改变,做喜欢做的事,成为自己喜欢的那一类人。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始啊。”
“不要急,意念是瞬间完成的。等那个时刻到了,你就明白了。”
商芸坐回椅子上,欣赏着导师行云流水般的茶艺,心中咀嚼着导师说的话。热壶、置茶、洗茶、冲泡、初汤、分杯,商芸对茶道一窍不通,也不会品茶,但导师娴熟而有气度的动作还是感染了他。人从蒙昧地呱呱坠地,因岁月流转变得智慧通达,此刻在师生两人的静默中显得富有深意。老爷子沏好茶,商芸端起闻香杯喝了一口。
嗯,果然还是不懂茶。
他闭着眼睛假装回味了一下,然后放下杯子。
导师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自己也慢慢呷了一口茶。
“我这大半辈子教过不少学生了,你是最特别的一个。”老爷子放下闻香杯,开始第二泡,“衍论这一学科,独立于神学和哲学之外,体系复杂,理论发展也很缓慢。纯理论的东西总是不太好理解,尤其是在现代社会中,衍论其实是与社会发展相背离的。缺少实践,基础理论也不完整,学生无法理解很正常。你可以很好地理解这门学科,比我年轻时还厉害。”
有那么难吗?商芸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确,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专业学的东西莫名其妙,什么《古代文字》,《空论》,《社会形态》,《衍论基础》,没有一个常规课程。但习惯之后商芸也没有觉得有多不可理解。
师生两人安静地喝茶,临末老爷子才又开口说:“我后天就走啦,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这些小东西都留给你作纪念,”他指了指茶台,还有书柜上的一些小东西。 “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希望你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有……”说到这里,老爷子停顿了一下,“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大,不要被圈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