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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在郊区半山腰，从南门出去，有一片茂密的银杏树林。这些树木是当地居民种的景观树，平时疏于管理，连个围栏也没有，倒成了散步的好去处。穿过银杏树林，有一条年代久远的铁路，这条线每天只有几趟货车经过，往城里运送煤炭，再空车回去。
商芸也是最近才发现这条铁路的，他很喜欢这里。
笔直向前延伸的铁轨，不禁让他联想到：如果有一天沿着这条铁路一直向前走，究竟会去到达什么地方？
《蜂蜜与四叶草》中竹本的经典台词，现在成了他的困惑。
这些天ark都没有再跟他联系，也没有再出现在他的视野。他忍住了再登陆校园论坛去把她的历史翻个底朝天的冲动，因为他觉得应该自己去发觉真相，而不是参考那些添油加醋甚嚣尘上的现成结论。这多少有些为ark辩解的意味。可他觉得这也无所谓，在心里保留主观至少是个人自由。
他把铁路当成了自己的秘密花园，天气好又没课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往这里走。秋天已经渐形其廓，他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有很多好听的名字。比如秋风也叫商风，所谓“商风一萧飒，众叶策策鸣”，而在《尸子仁意》中有记载：“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商芸很喜欢白藏这个词，因此特意记住了这整句话。当然一个现代年轻人在独处的时候回味一个词语的意境，其实是一种隐秘而又略显寂寞的心情。商芸并不是书呆子，只是曾经还是张寒的时候尝试过写一些附庸风雅的官能小说，那实在算不上多好的回忆。
他沿着铁路往前走，闻到一股铁锈和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种味道很陌生，也让他的鼻子得到了足够的新鲜感。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懒洋洋地抬起头，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晴天浮出水面的海怪。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他想了一下，摸到了这种联想的来源。
大概是因为万能青年旅店的《秦皇岛》，毕竟最近又在听这首歌。
不过说到听歌——他内心深处有一丝懊恼的感觉，因为他的思绪又进入最近一直重复的回路里面——十小时前找到了ark在晚会唱的那首歌，Love Psychedelico的《Sad Story》,然后循环了将近五个小时，为了不让秦小川他们发现端倪，又在手机歌单上随手添加了那首《秦皇岛》。
ark。最近为什么老是想到这个人啊？在图书馆，在河堤，在香樟树下的林荫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四处搜寻她的影子了。
商芸感觉有点难堪，虽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种自作多情的类型，不过也说不准，对陈怡不也是这样。还是不对，ark明显不能跟陈怡相提并论。
他摇了摇头，仿佛想甩掉多余的不成形的思绪。视线辗转间，铁轨远处的一个人影身上。
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座孤岛遇上了另一座孤岛。
那个人正背向他，在窄窄的铁轨上行走。她背着吉他袋子，因为保持平衡而伸出的双臂让她看起来像个无忧的孩子。
对了，就像《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那张海报。
他莫名感觉到一种超然的力量就在这里，在空气中翩跹。在阳光里洄游。因为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是ark。当然是她，只能是她。
要不这世上怎么会有“命运”这种词语。
匡威鞋，T恤，牛仔短裤，她慢慢在铁轨上行走，仍然不时从铁轨上掉下来，然后不断地尝试，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商芸被她单薄的背影打动了。或者其实只是被自己一厢的错觉打动了。他快步追上她，装作镇定地“喂”了一声，并暗自觉得自己能熟稔地来上一句“真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但她根本没有反应。
他有点泄气，但又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的。于是老老实实靠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似乎被下了一大跳，转过来的时候因为脚下不稳弯了一下腰。所以映入商芸视线的并不是他预想的画面。她的脸上贴着几缕乱发，有点狼狈。
咳……其实还好？
“你怎么也在这里？”商芸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啊？”ark稍显大声地回答，然后从黑发中摘掉一只耳机。“你说什么？”
“没什么。”商芸立刻回答。他心中涌起后悔的感觉，也许这样冲上来打招呼真的有点冒失。
所幸的是她的反应没有让他更加尴尬，她整理好头发，最后落落大方地笑着：“出来晒太阳？”
商芸有点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她轻轻一笑居然真的有着宛若命运般的分量。
“嗯……啊，对。”
“真的不是跟踪我？”她偏着头问。
“真的不是。”
“那当然，这地方是你先来的。”
商芸反应了几秒。
“啊，你跟踪过我？”
“对呀。”
作为跟踪狂你能不能低调点啊喂！
ark扭过头继续走边边。商芸只好跟她并排走。还没走出几步，ark“哎呀”一声，抓住商芸的肩膀。
“好险，差点又掉下去了。”她说。
商芸没有回答。只觉得这姑娘看着单薄娇小，劲还挺大的。
ark很快就放弃了。可能相比之下女孩子的心思都比较细腻，她发现身边的商芸有点无所适从。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商芸笑了笑，但他觉得看起来一定更像脸部抽搐。因为ark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嗯……”ark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们玩个游戏吧。这个游戏就叫‘男生不能说话’。”
商芸张嘴，ark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从现在起，你只要点头摇头就可以了，懂了吗？”
商芸愣愣地看着她，点点头。ark满意地笑了。“你要听音乐吗？”商芸迟疑一下，点点头。ark递给他一只小巧的白色耳机。他戴在耳朵上，音乐涌入耳朵。
……听不懂。
ark把手机凑到他面前，他从屏幕中读出自己听的这首歌是Love Psychedelico的乐队演唱的《waltz》，他为自己突然这么靠近ark而惊愕，她身上有种淡淡的像植物一样的香味，他沉浸在这种香味里面，对她的举动只有象征性的单薄印象。
不过他现在不能说话，只能被动地聆听。这首曲子很轻盈，又有点忧郁慵懒的感觉，让人有种音乐本身在翩翩起舞的感觉。商芸没什么艺术细胞，回过神一想：waltz，华尔兹？
跟ark上次演唱那首歌一样，这首歌也是一半日语一半英语，商芸听得似懂非懂，也不知道ark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只是单纯地让他听歌。
他侧过头，发现ark满脸笑意地在旁边说着什么，他戴着耳机，听不见，他“嗯？”了一声，正准备摘下耳机，ark摇了摇头。
他只好狐疑地转过头，过了一会儿，突然ark攥紧商芸的衣服。
他仍然记得她说的游戏还没结束，所以只是愣着脸看着她。
“糟了！”
他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愣愣地看着她。
“游戏结束了！”
“为什么？”
“火车来啦！”
商芸回头一看，一列冒着黑烟的货车正朝他们驶过来。那瞬间他睁大了眼睛，感觉一块冰滑进了胃里，他慌忙中将ark护住向铁轨外一仰，两人狼狈地从铁轨滚到狭窄的路肩上。
火车轰隆隆地从铁轨上碾过，商芸晕头转向地躺在草丛里，感觉身上有好几处地方磕破了。ark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了看自己的
“你干嘛！”她撒娇般地拍了拍商芸的大腿。商芸哼了一声，她刚好拍右手手肘。那里被道砟石块割破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渗出血珠。到他受伤的地方了。
“你受伤了？对不起！我……”商芸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看见一个黄色的怪物坐在火车头上，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尴尬地看着ark受伤流血的伤口，而后者却像胜利者那样将那伤口高举起来给他看。他愧疚得不得了，却见ark表情一转，突然笑出了声。
“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吉他摔坏了？”
“没有。我不是说那个。”
商芸哑口无言。
她站起来，见他呆呆坐在原地，就向他伸出另一只手。
他握着她的手，站起来。她的手指纤细，手心很柔软，有点凉。
“对不起。”
“我不接受道歉。”女生慧黠一笑，“我也有不对，不应该在铁路上面给你听音乐的，所以咱俩扯平啦！”
处理好伤口，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商芸注意到她T恤上印着笑面男的标志，难道她也是攻壳迷？这个女生在各种方面都让他觉得惊喜。
两人继续往前走。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了，商芸原本就不擅长跟女生打交道，尤其是现在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冒失鬼。他在心里一直带着有色眼镜看她，现在在她面前犯了错，更加无法站在更高的立场轻视她了。
“喂，你打算一直当我是空气吗？”ark突然开口。
“啊？没有。”
ark以强势娇蛮的态度盯着他看了几秒：“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