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ap.25（1 / 1）
第二天一早继槐送她去上班，偏叫她在杂志社门口碰上邵尤晴这个“讨债的”。急忙拿包遮住半边脸，下了车朝办公楼里头奔，若让她截住了一顿打趣又逃不掉的。
上了楼匆匆落座办公室，本以为逃过去一劫了，不曾想将将拿起笔，那讨命的便自身后蹿出来，吓得她拿手不住轻拍胸口。
“哈哈，你只当遮住脸我便认不得你了？”
榴生剜她一眼，“阴魂不散，真真是个讨命鬼。”说着拿手一挥，“赶紧回去吧，只怕再晚些便有人该要挂心了。”
尤晴咳嗽一声，“我听不懂你说些什么。”
榴生冷哼一声道：“哦，那许是我搞错了，有人的脸红得这个样原是出门擦了太多的腮红的缘故了。“
原先的大老板想得开，提早离职同太太周游欧陆胜地去了，如今这个孔啸风是他的侄子，接替他成为公司一把手。
孔啸风自小在东北长大，因养成豁达豪爽性格，加之未婚，自然然极受公司单身女同事钦慕。
榴生因近来常见孔啸风与邵尤晴关系亲密，竟不似寻常上下属那样简单，早已有几分数在心里头。如今一试，见女主角的反映，倒是真的了。
邵尤晴虽说平素大大咧咧惯了，到底也是个脸薄的，听榴生这么说当即真把脸臊得通红，一甩手道：“哪个和你胡调呢。”
“是了，从前倒又爱同我胡闹，如今横竖大老板是自己人了，再不要与我们这类小人物交往的。”
一句话说得尤晴又恼又想笑，再找不出什么压制她的法子来，因只好气得扑过来道：“看我不撕了你这张老虎嘴。”
榴生平素不爱多打扫整理，桌上各式文件堆得老高，两人打闹间不妨碰翻了小山状的文件，其中夹着一本相片簿，是她自岑青房里头拿来的。
“行了，你先回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慢慢收拾。”榴生蹲下身，制止住邵尤晴正欲帮忙的手。
“好吧，中午等你吃饭啊。”
榴生低着头笑，“多得夫人作陪，哪敢当呢。”当下将掉出的相片一张张塞回相册里头，随手把相册放进手提包里。
***
夜间，独坐于寂寥书房。她自包中取出相片簿。
在办公桌上放了这么久，始终也未曾打开过。
翻开封皮，看见的不是谁的相片，竟是一只泛黄的信封。抽出来看时，却见正面写着“致我最亲密的敌人”。
取出里头薄薄一张信纸，入目是娟秀不乏洒脱的一页行楷。不会错的，幼年每至大考过后，榴生总是盯着试卷上头她母亲的亲笔签名不肯撒手。
她提起右手置于左胸膛，忐忑读下去。
岑青：
事到如今，我已找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是亲爱的岑青，可恶的岑青？不重要了，我即将离开。
我曾和你说，这一生只想活得简简单单，你说你要活就得轰轰烈烈，像桃花绚烂一回寂寂老去。我该恭喜你，如愿了。
原以为我这一生该同“恨”这个字绝缘的，可是我恨你们，你和周谨之，还有那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孽种。
你还记得吗，我们经常说起的，史铁生的那句话——“死”是一件不必太过着急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也不会错过的事。
我等不及了，“恨”太强烈，我承受不起。
——徐倾眉
将信塞回信封，平静地靠在椅子上，她的心跳甚至也不曾改变过哪怕一个节奏。榴生知道，她的心，又到结冰的时候了。
***
伴随着推门声进来，他听到的是书桌那头传来的抽泣声，一颗心不自觉收紧。庄继槐走至她身侧，正欲轻抚她垂落桌面的凌乱发丝，她却突然抬起头来紧盯着他，以一种陌生的目光。
“我方才不小心趴在这里睡着了。”
“嗯，这里冷，回屋去——”
她打断他的话，“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
“青姨将我母亲推落山崖。”声音仿似来自另一度空间，冷淡得使人觉不出一丝温度。
“只是个梦。”他不确信发生过什么，所确信的是，他就快抓不住她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消失的一个月里头，你都在云南？”她站起身来侧靠在书架上，双手交叉环于胸前。
他瞥一眼桌上那只泛黄信封，“是，”迟疑片刻，“你父亲去世了。”终于都要说的。
榴生冷笑，“我父亲，你说告诉我，我父亲是哪个？”盯牢他颤抖的眼皮问。
他不安地握住此时拒他千里之外这个女子的双肩，急切地解释：“榴生，相信我，你所知道的只是一部分。事情很复杂，你愿意听我慢慢解释吗？”
那是带给她关于这个世界一切感知的她的母亲，她说恨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追究这么多。
“我不愿意，”她忽然冷静下来，“不重要了，我只想远离从前种种。”
“好，那我们把一切都忘记，从此只看着彼此，好吗？”他以为她想开了。
她笑，像是突然听见什么极好笑的事，摇头道：“我从前竟不知你还这样天真的，留在你身边我能忘记？天天看着你就等于时时在提醒我自己——我母亲，她恨我。多么可笑啊，我是恨的结晶。”笑容逐渐淡化为一种疏离，甚至还有厌恶在里头？太远了，他看不清。
她似等不及般，当夜离开庄宅，落脚酒店。
除去自己的衣物及日常用具，其余东西一概不曾带走。
他原以为她还会回来取，两周后仍不闻任何音信，终于再坐不住，于邵尤晴处获知了榴生的住处，去往酒店寻她。
意料之中，决绝如她，甚至没有要请他进屋的意思。懒懒地靠在门边上，连一个眼神也不屑给他。
庄继槐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可以把什么都丢下，只为她一丝眷恋的柔情；凭什么她可以说走就走，轻易置身事外。
这么一想，他竟觉出一点恨来。因此当下竟恨恨地攫住榴生的下巴，使她不得不面对着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想怎么伤都可以？”
她心里咯噔一下，他究竟是恨上自己了。
“徐榴生，我现在就要一个答案，跟不跟我回去？”
她闭上双眼，“离婚协议我已备好，只等你签字，庄先生。”
箍住下巴的手逐渐滑落，他垂下头去，片刻，转身离去。昏暗的走廊里，戚戚然飘散一句最最凄凉的话——“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门边的女子伸手摸一下脸庞，那里仍旧干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