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林昭下手不轻,出门后继槐便发现榴生右颊肿起了不小的一块,当下决定先就近载她回庄家去替她消肿。天气这样冷,庄考虑到若再用冰敷恐榴生受不了,因车上便打电话回去嘱咐了阿姨先煮上鸡蛋。
榴生脸上的青紫令庄继槐触目惊心,他小心翼翼用一只手托住她的左脸,另一只手拿鸡蛋在她的右颊轻轻滚过,一遍一遍。她虽未喊痛,然而她微蹙的眉仍使他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他不确定自己用力是否得当,因此只得不断问她“疼吗”,一遍一遍。末了,他递给她一支消肿药膏,嘱咐她睡觉前记得涂上。
送她回去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拳?”
“本就与你无关,我又怎么能拖累你。”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她如何不懂。
“你知道你要听的我给不了你。”
他透过车视镜看看她,她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他闭上眼,无奈地抬起手揉揉酸涩的眼角。
“尤晴明晨便要离宁,你若愿意,告知林昭一声吧。”
到达目的地,她下车,站在风口里看着他的车里去。后视镜里,她的身形那样单薄,他简直担心她站不定在风里。那张小而苍白的脸庞,那对叫他依恋的媚眼里,到底藏着什么,一次次的“被留下”始终没有击退她。这样一个影薄的女人,倔强而无畏挡在他的身前,叫他震惊。
然而也是这样一个女人,叫他看不透。若她的确无意,那晚在舞池中又算什么,顺应环境逢场作戏?他相信她对自己有情,但她如何忍心一再拒绝他,是内心真的有什么过不去,还是故意与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强迫自己移开眼,她太残忍,总使他猜来猜去而自己却仿佛始终置身事外。他忍不住生出一丝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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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出钥匙打开门,邵尤晴并不在客厅里。阳台的门半掩着,榴生推开门,果然见邵在那地上坐着,一堆啤酒罐的中间。她抬头看向来人,视线落在榴生惨不忍睹的右颊上,“你脸怎么了?”
榴生踢开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盘腿在邵身边坐下,伸手捞过一罐啤酒来打开,咕嘟咕嘟尽自灌下半听。邵猛地夺过她手里的啤酒,仰头将剩下的半听尽数灌下,接着一声响亮的饱嗝自喉间传上来。几秒的寂静后,尤晴肆无忌惮大笑起来,同时伸手去拱拱几乎憋出眼泪水来的榴生道:“想笑就笑出来嘛,憋着做什么。”当下两人疯狂笑起来,像是刚刚被点上笑穴,不容她们不笑。
后来,邵哭着问榴生她是不是很可笑,很可悲。她说她一向自诩清白无愧,如今竟成了她最厌恶的第三者;她说她实在太愚蠢,一脚踏进爱情的陷阱而不自知;她笑自己太可怜,饶是被林昭欺骗,却始终恨他不起,甚至每每哭着自梦中醒来,还想要说服自己忘掉一切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她哭得声嘶力竭,知道喉咙沙哑再也发不出声。
那一夜,邵尤晴离去的前一夜,她们喝酒玩闹相互取笑,无所顾忌地释放所有的真实与脆弱,欢笑和伤悲。末了,她们哽咽着替彼此擦去腮上的泪水,紧紧相偎取暖。
第二天凌晨,榴生送邵到机场,没有看见林昭。
她们紧紧握住彼此的双手,此刻,所有的欢笑与泪水悉数都化作了相对无言。直到广播提醒登记,两人才艰难自牙缝中挤出一句“安好。”
检票前,邵尤晴最后扫视了这偌大的候机室一周,没有见到令她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她转身走入登机口,以一种决绝而悲凉的姿势,没有再回头。她所知道的是,这座城市有她最割舍不下的痛,也有她非走不可的理由;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视线之外,一个男人无助地蹲坐在角落哭得狼狈。
由机场回去的的地铁上,榴生收到邵的短讯。她说榴生,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只是你习惯蒙住自己的心,习惯将身边的人都划分在另一个国度。她说,你只要睁开眼,便会发现你从不孤独。半小时后她收到另一则短信。不要再伪装,不要再残忍地压制你的情感,也别再忽略我的心。你可知道我快要喘不过气。——来自庄继槐。
在拥挤嘈杂的公交车上,在四周人群包围的一隅之地,她再抓不住自己的悲伤。她任由晃动的车箱使她慢慢滑落到地上,在寸寸陌生奇怪的目光下,她旁若无人地抽泣,再管不了旁人的眼色。
她太累了。长久以来,为了顾及别人的眼色,她拼命压抑她的悲伤。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倒下,不允许别人发现她的脆弱,也不允许自己看到。太久了,久到她快忘了她也有血肉,也会心痛。
就让她狠狠地哭一场,明天过后,她仍旧会是从前那个徐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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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一天天走近,报社进入年底收尾工作。一个多月来,榴生仍旧过着同从前一样早出晚归的日子。她没有特别想起谁,只是每天早晨总是带着“早餐已摆在餐桌上”的错觉醒来;只是每天下班回家掏出钥匙打开门前总觉得会有个人狡猾地藏在门背后,只等她进来好吓她一跳;只是每晚临睡前总是有把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问,你可知道我快要喘不过气;只是夜夜自梦中惊醒,仿佛能见到床前的玻璃窗上映着一双浅笑的眼窝,里头藏着深深浓浓的悲伤。
自上次一别,庄继槐便再没有找过他,来自他最后的音讯便是公交车上的那条短信。他像是从没有来过。他怕是早已失去耐心了吧,是啊,有几个人能忍受她亘古不化的淡漠呢,他又凭什么无条件等着她呢。既知得不到,谁又愿白费心力。
又到紧张繁忙的春运时,每每见到街上背着大包小包托着行李箱的归人,她便会生出浓得化不开的心酸。她想,哪怕是个买不到票回不了家的农民工也比她幸福啊,至少还有个家在那里等着他,总有人盼着他回去,无论多晚,那盏灯总是亮着的。榴生小的时候,房间里也会通宵亮着盏灯,因着她害怕黑,害怕月光凄凄楚楚照在黑暗的床头。
如今,她早已习惯黑暗,学会了与孤独和谐共处。
领了工资当天晚上,榴生就去超市购置了过年要用的东西包括衣服鞋子,日子总还要过的,这么多年已然过来了,不是都好好的。
于超市买菜时再次与杨郢不期而遇,然而这回他的身后跟着小可。小可还记得榴生,一见了她便飞也似的扑上来,扯着哭腔问:“老师,老师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小可?忘了小可了吗?”
榴生慌忙将手推车搁到一边将小可抱起来,“小可这么可爱,老师怎么舍得忘了你呢?”
“那小舅呢,老师可曾忘记小舅?”
榴生笑着捏捏小可的脸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杨郢见状将小可抱过来放下,“这么大了还要老师抱,羞不羞?方才不是说想吃糖吗,自己去取来。”小妮子一听到糖什么老师小舅全抛到脑后了,飞奔着去寻她的糖。
见小可走远杨郢方才问:“一个人来买菜吗?庄先生没陪着你?”
“嗯。我先回去了。”
她唯恐他再问起庄继槐,只想赶紧推着购物车离开。不想他似挑衅般先一步将购物车拉到她捞不到的地方去,冷笑开口:“只怕是你那位庄先生又抛下你另寻新欢去了吧?”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走了。”说着尽自转身,索性连购物车也不要了。
然而他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像是势必要出口气。他粗鲁得拽住榴生的胳膊将她推靠到货架上,曲起食指抵住她的下巴,“怎么,莫不是不幸叫我说到了痛楚?”
他冰冷的脸上鄙夷般的笑只叫她觉到陌生,他再不是她所认识的杨郢,那个会被她的挑衅气得满脸通红却又说不出话的大男孩。就让他出口气好了,当作她欠他的。正当榴生决定闭上眼任他为所欲为时,肩上的力量霎那尽数消失,突然失去支撑而下落的身子刹那间落进一个浮散着烟草味的怀里。她诧异地挣开双眼,庄继槐不知何时抱住了她,而杨郢,此时正狼狈地半躺在一堆蔬菜之间。榴生红着脸挣脱开庄继槐的手,钻出不知何时围过来的人群跑了出去,站在冷风里不住地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跳。
不久庄继槐拿着她落在购物车里的包和围巾追了出来,将包递给她,低头帮她系上围巾,又把她的大衣裹紧一些。寒风将她的几缕发丝吹到嘴唇上,他欲伸手帮她撩到耳后,被她歪过头去躲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榴生问。
他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偏头望着旁边,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
榴生不耐烦地拍拍他,“哎,问你话呢?”
“什么?”他不自然地舔舔唇角,“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说着又伸出食指刮了下鼻子,“我来买点菜。”
“菜呢?”她斜着眼盯住他那搁着手的风衣口袋,像是要将那里盯出个洞来,好露出他空空的双手。
“菜,嗯哼,这不是刚英雄救美给忘了嘛。”
她不放松地转而盯住他的眼,他终于干咳两声,“OK,我是跟着你来的。”
“为什么跟着我?”
他走近两步,拉住她冰冷的双手握住。良久,他轻轻将她带入怀里,叹口气说:“榴生,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
“好。”
此刻,离着紧紧相拥的一对璧人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黯然的身影,牵着个孩子的手挫败地站着,脸上的神伤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