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伤己才伤人(上)(1 / 1)
突然莫名闪过一句话。
“我们都是坠落的星辰。”
天外而来的陨石用力投降大地。轰隆隆一声巨响,我们知道有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而离开这个世界呢?
也许就像是流星静静划过夜空,转瞬即逝,最终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希望那颗星辰不是她。
白雪覆盖了整整一个星期,门房的大爷每天清晨都弓着背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撒盐,清出一条刚好两个人可以并肩走过的道。
盖着融雪的地面很湿滑,为了防滑在上面铺上了草垫,原本干燥的稻草浸泡在雪水里,被各式各样的运动鞋、皮靴碾踏过,渐渐开始腐烂、破碎,远远看去,就是一道永远不能结痂的伤口。
我缓慢地走着,膝盖的伤痛使我无法自如地完全伸直自己的腿。
身后传来姚远熟悉的叫喊声,紧接着人就跟了上来。
“你昨天做清洁做到一半怎么不见了?我找了好大一圈都没见你的人影,班长大人也学会偷懒了。”
“昨天,突然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无意间的一瞥,我看见陈思懿正走在我们前方不远的位置,她穿着粉色的收身棉袄,长长的马尾搭在一边的肩膀上,神采奕奕地同身边的一个女生说着话。
“我刚刚听说昨天下午,周启星跑去找杜成单挑了,结果被教训了一顿。”姚远瞟了一眼前方的陈思懿,故意压低了声音。
这类狗血的戏码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被传说,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夜晚,半个学校都已经知道了。
见我没有做声,也不表示好奇,讲述的人有些兴味索然,但依旧不放弃,坚持要将自己手里还热乎的第一手新闻说完。
“而且,你知道吗?这事是谁挑起来的?”故弄玄虚的语气听来像是每周都会在电视里出现的说书先生。
我还是没有表达出对此事有兴趣的意愿。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着。
“我跟你讲,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我知道,假如自己扭过头,一定可以看见他表情丰富,感情充沛的脸。
“就前天中午,我从球场回来,路上撞见了周启星一个劲追着咱们班花跑,那叫一个殷勤哟,人家陈思懿烦了,叫他不要缠着自己,可咱们这混世魔王能那么好打发吗?于是陈思懿就说了,‘你不说喜欢我么?想保护我么?那你去找杜成,你打赢了他,我就跟你好。’我去,杜成啊,别说是我们学校了,就是这个区里,也没几个敢和他较劲的。没想到这小子是真的挺喜欢陈思懿的,看来,你的情敌不仅数量多,质量也蛮实在的,自求多福吧,班长大人。”
不记得是在哪一部黑帮电影里听过这样一句台词:
雄性之间的争斗,不是为了争地盘,就是为了争雌性。对于姚远的提供的消息,丝毫不让人觉得诧异,恍然倒是真的。
陈思懿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随便筑起的高墙,周启星真的会去攀爬。这其中是否掺杂女生的虚荣或者其他利用的成分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为了准备中考,初三的第一个学期就必须将全六册的内容学完,剩下的一个学期好全部用来复习,正值冬季,又是学期的末尾,大家学得都有些倦怠了,上课的状况分成了两个极端,想学的人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已经放弃进入高中的几个人则是长期蒙头大睡,周启星就是自然属于后者,几乎没有他不敢睡觉的课,就连校长来观摩的公开课,他也能照睡不误,当堂的科任老师都拿他没辙,最后还给他送了个“睡神”的外号。
奇怪的是,“睡神”今天没有睡,但也没有认真听讲。
数学课后,老师让各组组长将整组的卷子收起来交给他,我起身回头的时候,发现周启星手里好像握着一个什么东西,没看清楚,他的手就收到了课桌下面。我并没有多在意,继续向教室后面走去,站在最后一排的同学身旁,左前方就是周启星。
只是无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手中的物件,那银色的长方形流线型设计,摩托罗拉最经典的机型——998,和昨天莫问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胃好像突然被什么硬物顶了一下,四肢的肌肉紧紧收缩。
困在警卫室的时候,我曾经在莫问的口袋里找过,没有发现手机,难道真的是周启星拿去了?没来得及细想,旁边的人叫了我一声,递了张试卷过来,我使劲摇了摇头,脑海里闪过的猜想一时被手里的忙碌盖了过去。
这天放学之后,我没有急着回家。我知道,一回家,不用我开口询问,顾太太就会主动过来告知莫问的最新情况,所以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家。
校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我看见姚远和一群隔壁班的男生站在对街的网吧门口,他看见了我,向我挥了挥手,我走了过去。
“你怎么还没回去?”他习惯性地将手臂挂在我的肩上。
“不太想回去,你们要打联机?”我环视了一遍和他在一起的一众人,基本上都是隔壁班的人,照过面,但没有讲过话。
“是啊,也算你一个?六个人刚好可以分成两队人。”
人多,热闹,繁忙。正好适合躲藏。
我点了点头。
那个年纪的男孩,只要在一起玩上一次联机,就可以变成莫逆之交。可我从来没有上网吧玩过联机,网吧出现的初期,在人们眼里和九十年代的游戏机厅一样,充斥着顽劣的味道。好学生多半是不会踏足的。所以当我点头的时候,那群人显得有些诧异。
一群人在角落里找了六个相对集中的空位,结伴跳进了虚拟的世界。
CS的游戏里,充斥着轰隆隆的枪声和爆破声,用键盘操控着,闪身、跳跃以及躲藏。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绷,捕捉、瞄准然后射击,同时还要躲避、隐藏和掩护。看似只是坐在那里敲击键盘,游戏里却已经是天翻地覆,你死我活。情绪借由着那一次次地击毙敌手而找到一个可以流出的口子,变得越来越集中,全部撞在一起。
屏幕里,和我一队的姚远躲藏在我的左前方,将一个巨大的油罐作为掩体,根据推测,我的身后应该还剩一个敌人,必须得有一个人出来做诱饵,而另一个做掩护。
显然,我的位子比较适合做诱饵。
就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屏幕中的人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
第一次放诱饵失败。姚远气得座位上跳了起来。
好在,第二次,成功了。我几乎是闭着眼睛按着键盘,冲出了自己的阵地。
姚远的一枪结束了那局战斗,同队的三个人兴奋地互相击掌。我却发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失落包裹,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却抓不住,无能为力。
很多年以后,在一个年末的同学聚会里,姚远对我说,他永远记得初三那年唯一一次和我一起玩CS的经历。他说,顾念青,你是一个做什么都顺理成章能做好的人,就连打游戏也是。可是,你给人的感觉永远都那么陌生。因为,你好像永远都不能真的去相信一个人。
十四岁的我显然不可能意识到那些,所以一切都令我感到陌生而可怕,我可能并不了解自己,但自负的心理又不允许承认。
承认自己正在崩溃。
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到家,进门的时候顾夫人站起身,走进了餐厅,将餐桌上的菜拿去回锅加热。
老顾不在家,我暗自庆幸了一下,默默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的电话响了。
“老吴啊。”
“没事,你叫她过来,我们家也还没吃呢。念青刚刚才回来。”
“莫问好些了吧?”
“那就好,不用谢,你叫她直接过来就是。”
电话挂断以后,我妈走了进来。
“一会儿你吴伯伯的女儿要过来吃饭,你对人家客气点啊。”
莫问的表姐,那个比我们大两届的学姐。
“她干嘛跑我们家来?”
“吴太太在医院照顾莫问,吴先生又要忙单位的事情,她明天要去见签证官,想叫我帮忙辅导一下。你不要没大没小的,人家是客人,见到人要叫姐姐。”
“知道了。”我有口无心地应和着。
大约半小时后,客人如约到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却是我第一次看仔细清她的长相,住在同一个小区,有时会远远看见,但从来不会有好奇,不会主动去看她。
这是一个眉眼很清秀的女孩子,穿着白底灰色格子的大衣,可能是因为年纪比我大的缘故,我觉得她显得很成熟大气,但也有那个年纪女孩子的青春活泼,举止很得体,所受的家教全部显示在一举一动里。有些细微的动作和莫问很像,比如坐下的时候,会习惯性将双手放在大腿上,腰挺得很直,只不过,她的动作比起莫问来,要自然协调得多。
如果说陈思贤是飞进了平常人家的旧时燕,那吴家的这个女孩就是真正长在王谢之家的当时燕,身上的很多东西都是一气呵成的,没有刻意,没有假装,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晚餐过后,我妈忙着收拾餐厅,就让我陪着客人在客厅里聊天。
一开始我显得有些紧张,面对比自己年长两岁的异性,很容易就会有的那种不自在的情绪。好在对方很亲切。不说话,也不会产生巨大压迫。
“你不想知道问儿的情况吗?”她看着我笑了一下,那双眼睛静静看着我。
问儿,儿化音南方人很少说得清,也很少会用,但她却说得很标准,在音节的末尾轻轻一带。
“那她在班里有没有被人欺负?我听说你是班长,你肯定知道。”
我知道自己表情里的犹豫暴漏了很多讯息,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被欺负?还是你不知道她有没有被欺负?”语气轻飘飘,表情带着几分玩笑,但我知道她没有开玩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问儿情况怎么可能不受欺负,我也是那间学校毕业的,那里什么样我清楚得很。”重点初中,升入重点高中的比例是85%,但人情味是刚好相反。
“天气变得太快了,我也差点感冒,以后好好注意就好了。”
有个声音在说我虚伪,骂我懦弱。
“我刚刚是从医院出来的,莫问醒了,不过还很虚弱,在她醒来之前,我听到她在梦里喊一个人的名字,你猜她喊的是谁?”
她望着我的眼睛很清澈,什么东西都能映射在里面,什么都逃不过它的审视,我看见反射在她瞳孔里面的自己,不安的样子有点可怜。
“周启星,你知道周启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