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替(下)(1 / 1)
“顾念青同学,现在好像不是课外阅读的时间吧?小学生都知道什么课该做什么事,作为中学生,而且是这个班的班长,更应该以身作则践行才是。墙上的几个大字你看不懂吗?”她指着教室前方“好好学习”四个大字,得意的神采附着在眼角眉梢,宽阔的脸盘变得更加巨大。
我无从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那本书收走,想象着黄小小回来以后狂怒的模样,头开始炸裂似的疼痛。
我亲爱的同桌那时已经是空手道黑带的级别,足以叫这个年级的所有雄性生物闻风丧胆,我一度庆幸,我们之间的同桌情谊使得自己比其他男生显得更加安全,起码我了解她,能够在她爆发的前一刻发现预兆,继而幸免于难。然而,这样的想法此刻已经不能成立了。
她冷冷地看着我。
“明天早上,要么给我那本书,要么给我你的命。”
只是听一听,这句话都能勾起我身体深处的痛感。所以我决心一定要找回那本书。
可是,应该怎么做?最简单的策略是直接去找“方便面”。但我发现使用这个方法的结果可能是我自尊心和身体一起遭遇粉碎性骨折。
所以,pass。
那就只有再买一本新的。
放学后,学校前的街道上挤满了人。书店的老板站在椅子上,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学生们互相推挤着想要为自己撑开一条小道,下午五点半的小书店像极了凌晨五点半的菜市场。
我侧身从两个身材壮硕的女生中间挤过,终于来到了老板的面前。
“法语版《基督山伯爵》,多少钱?“我仰着头,奋力嘶喊,声音还是被周围的喧闹声冲淡了,只留下几个无力的音节。
好在老板听清楚了,他大声重复了一遍书名,摆了摆手。
“没有了!“
头顶上掉落的三个字犹如千斤巨石,砸的我头昏眼花。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挣扎着从书店出来,又想起黄小小冷冷的眼神,禁不住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不肯死心地又跑几个借书的地方,都失望而归,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过了放学的高峰期,车厢里空荡荡的。靠着窗的位子上还留有夕阳的余晖,椅子上带着阳光的热度。
耳机里传来张学友的声音,那个时候,我的随身听里只有一张磁带,上初一的时候买的,一直反复听,《想和你去吹吹风》,歌神的代表作之一,夏末初秋的的时候听起来也是适宜的。
莫问的脸见缝插针,再一次闯进了我的脑海。
其实,我有一点点开心,看见硕鼠鼻青脸肿的样子,我是开心的。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去反抗那个始作俑者,我不敢和杜成正面交锋。欺软怕硬,见风使舵,我就是这样,想要伪装正义都做不到。所以我更加害怕去面对莫问,也只有在这辆空荡的公交车上,我可以偷偷地去想一想,窗外的风景和歌里面的字句会为我保守这小小的秘密。
下了车,慢慢向家走,隐约可以看见大门边的小卖部,大红色的招牌是新年的时候换的,现在蒙上了一层灰,色彩暗了几度,陈思懿的妈妈站在柜台前,顶着一顶极其夸张的帽子,宽大的帽檐耷拉了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说起来,也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被岁月蹉跎了大半,市井的气息愈加浓重,洗不掉盖不去的泼辣劲远隔十几米都能闻见。
我走近的时候,陈思懿刚好从后面的小房间里走出来,被门前的灯箱遮挡住,她刚好看不见我。
“妈!我英语测验得了第一名!你快看,除了作文,我都是满分。“
柜台前的女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缓缓坐了下来,熟练地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迷离在自己吞吐的云雾之中。
陈思懿眼巴巴地看着,等待着哪怕是无心的一句夸赞。
“你姐姐可是连作文都拿过满分,你这样就开始沾沾自喜了?好笑不啰,快回屋去把思贤的舞鞋洗洗,你姐回来老辛苦了,做妹妹要懂得帮点忙,老娘十月怀胎,不是让你当大小姐的,不到赚钱的年纪,没有你姐姐的本事,你就给我乖着一点。“
“可是…”她想要脱口的话硬生生被吞了回去,脸都憋红了。
“有话说就干脆一点,别跟你老娘婆婆妈妈的,我是饿着你了,还是虐待你了?跟你奶奶一样,丧门星。”
“我们学校选我去市里面参加演讲比赛,老师让我准备一件好看的衣服,给我钱,我自己去买。”
“什么破比赛,你姐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借一件去穿,花这个冤枉钱,当你老娘是冤大头啊?回屋去,见你就烦。”说着,她推搡着陈思懿,将她逼进了后面的屋子。
整个街区都知道陈家有个天仙一般的陈思贤,而陈思懿只是那个可以一笔带过的妹妹。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朝家里走去。
莫问会出现在我家楼下,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假装没看见?还是一通臭骂赶走?没等我考虑清楚,面前的人就走近了,迎面吹来了一股树叶的气味,是香樟树?
“给。”伸出的手上捧着一本书,正是我一直在找的那本。
我呆滞着,没有动。
对方忽然转到了我背后,直接将书塞进了我的书包。我再转身,那人已经跑远,笨拙的姿势,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我从包里拿出那本书,极其简单的装订,看起来有些年月了,但保存得很好,八成新的样子。和黄小小那本不大一样。这个是《基督山伯爵》吗?
拿着这本书进屋的时候,我妈大声惊叫了起来,将我的疑虑一扫而光
“给我,快给我看看。”她兴奋得不能自己,拿过我手里的书。
“妈,你没事吧?”
“儿子,你去挖宝藏了?”
“没有啊,妈,你说什么呢?”
“我跟你说,这本书可是绝了版的版本,全中国都没几本,你快跟妈说,你怎么弄到的?哪个不识货的书商把它低价贱卖了?”她高兴得脸都在放光。
“不是我买的,有人给的。”
“别人给的?你又不懂法语,送你干嘛?肯定是知道你妈识货,想要孝敬我的,我就不客气拿走了!”
“不行!绝对不行!还给我。”我连忙伸手夺了回来,马上藏在背后。
“那你说,谁给你的?这么好,你知道这书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吗都能拿去拍卖了,谁这么傻拿来送人,还是送你这傻小子。”
“说了你也不认识。”我转身准备进房间。
“女生送的?那人家是要包养我儿子的架势啊。”在我妈身体里的八卦之神全面复活之前,我必须马上躲,所以,我顶着书包冲进了房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捧起那本书,我端详了好一会儿,出版的时间是1910年,真的可以算半个古董了,很可能是莫问爷爷的。
书的扉页上是毛笔写的蝇头小楷。
“给我唯一最爱的小莫问。”
原来,这是家里长辈送的礼物,原本就很厚的书变得更沉了。
莫问今天早上手中拿的书好像就是这本,那是在想念病故的爷爷。
眼前忽然展开了一幅画,小时候的莫问牵着老人枯瘦细长的手,脚下是青石板路,一路向前延伸,抬起头,天空是一条不宽不窄的雪缎。
走出房间,顾太太坐在沙发上织毛衣,一针一线,非常认真。
“妈,外公在世的时候,我和他亲吗?”我在沙发上的另一头坐下。
“怎么了?突然问起你外公了。”
“就问问。”
“你外公很喜欢你,喜欢用胡子扎你,你被扎得不舒服,那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样子逗得大家全都乐了。”
“那外公他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作纪念什么的。”
她抬起头想了一会儿,起身进到卧室里去了,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锦盒给我。
掌心大小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玉纽扣。苍翠的颜色,光泽饱满。
“这是你外公留给你的,我想着你还小,等你大一点再给你,既然你问起来了,现在就拿去吧,据说是清朝年间的东西,算不上特别名贵,是你外公的一番心意。“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握着手中玉纽扣,就好像是握住了一条可以穿梭时空的链条,那个年代的温度都依稀可以触碰得到。
我抱着那本书,犹豫了很久,这是一本书,但不仅仅是一本书。真的可以就此拿来顶替黄小小的书吗?
黄小小来了,她出现的瞬间,我下意识将手里的书藏进了抽屉里。
她放下书包,在座位上正襟做好,双臂交互抱在胸前。
“说吧,书还是命?”
“我现在要收试卷,弄完了再讨论那本书的事情。“我转过头开始整理各组组长收上来的英语试卷和答题卡。从里面抽出了陈思懿的那份,递给了黄小小。
黄小小仔细核对了起来,表情变得很奇怪。
“答题卡没问题,老师肯定是没有改错试卷的,只是…”
“只是?什么?”
她微微张开嘴巴,半天没讲话,眼神却定住了,看向的地方…是我的抽屉,我用身体想要挡住,她却快我一步抽出了里面的书。
“这个版本,他跟我说的就是这个版本,1910年的,你居然找到了!”
“你先等等,这本书还不能给你,你先还给我,你的那一本我给你去找老师要回来,这本书真的不能给你。”两个人拉扯着,眼见书皮快要被撕裂,我放开了手,书同时也从黄小小的手中脱开,在空中翻了几个转,掉在了地上,从中飞出了一张答题卡。
黄小小附身捡起了书和一边的答题卡。
她盯着答题卡看了一会,露出疑惑的神情。又在试卷里翻找了一通,对比了一番。
“这本书你哪里来的?”她瞪大了眼睛问我。
“别人借我的。”我自然不会说是莫问的。
“别人是谁?”
“你不认识。”
“不要骗我,我知道这个答题卡不是你的,这书里夹着的答题卡和陈思懿试卷上的答案是一致的,这张才是陈思懿真正的答题卡,老师一般不会检查试卷和答题卡是不是一致,所以才没有发现陈思懿上交的答题和试卷答案不一样,那如果这书里的答题卡才是陈思懿的,那陈思懿上交的那张又是谁的?”
“你是说陈思懿这次上交的答题卡是这本书的主人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这书是莫问的。”
“你怎么…”
“这次考试只有你们两个没有上交答题卡。考试那天也没有人多用一张答题卡,虽然这张答题卡上没有名字,但从答案上判定,是陈思懿的绝对没错。”
“那就是说,考第一的人,不是陈思懿,而是…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