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熊不哭(1 / 1)
第二章小熊不哭
我不知道自己在街上游荡了多长时间才回到自己的公寓,三个小时或者更久,呕吐过后,胃酸翻腾留下的灼烧感久久没有散去,心里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喝一杯牛奶,好缓解一下胃里的痛感。没想到一下电梯就看见Cassie蹲坐在我家门口,她双手抱膝,整个人像受惊的刺猬一样缩成一团,耷拉着脑袋,长长的蓬松的卷发挡住了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去happy hour了吗?”我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扑鼻而来一阵浓烈的酒味,Cassie突然死死抱住了我,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什么。
“怎么了?好了,先进屋再说。”我扶她靠着墙站好,腾出手来开门,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弄进屋里。一进门她便推开了我,兴奋地唱起歌,“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我的梦狠狠碎过绝不会忘…”
我没力气去管他,只好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发泄完。半个小时过去了,房子里还在循环播放那首《我爱她》,为了防止整个晚上都被这首歌折磨,我拉着Cassie在沙发上坐下。
“你不要管我,我没醉,我好的很,我都要公派出国了,本小姐我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顾念青算什么东西!你狗屁都不是!你不稀罕我,我才不稀罕你算呢!”
她曾经暗示过对我的好感,我一直都装作不知道,原以为她就此放弃了,平时在公司里嘻嘻哈哈的,也就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她这里竟然一直没有过去,忘记我这样的混蛋真的有那么难吗?她并不知道真正的顾念青是个什么样,如果知道了大概就不会这样不能释怀了,不过也有可能更加气恼,更加后悔,自己竟然瞎了眼,看上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面对此时又哭又闹的Cassie,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你为什么要放弃和我一起出国进修的机会?你那么讨厌我吗?我那么招你烦吗?你混蛋,混蛋,混蛋…”她不停捶打着我的肩膀,脸上的妆糊成一团,眼睛又红又肿,眼角一抹黑色,不知自己用袖子胡乱擦抹过多少次。
大概女人狼狈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陈思懿曾经也是这般撕心裂肺哭喊过,她的狼狈应该胜过Cassie一千倍,一万倍,她的泪水应该多过Cassie一千倍,一万倍,但我头都没回。
陈思懿有着一张让男孩子心动的脸,眼睛尤其动人,就像书里面讲的,一池秋水,风一吹,便起了一层动人的波纹,她冲你眨一下眼睛,你的心就会漏掉一个节拍。脸型并不是现在流行的锥子脸,而是鹅蛋形的,有一种古典的韵味,加上皮肤白皙,看起来就像是商店里定制的瓷器娃娃。所以,她哭的时候,也就令人越加心疼,她狼狈失态的时候,比常人看起来多了一层戏剧性,会让你觉得,下一秒就应该出现一个骑白马的王子,踏着飞扬的尘土来救她。
我不知道最后是否真有一个骑白马的王子来救她,因为我一直往前走,不停往前走,没有留恋,没有不舍,有的是霎时的解脱和隐秘的快意。
对待Cassie我一样没有任何怜惜,她对我来说并不特别,作为朋友可以互相关照,但牵涉其他,她就没有丝毫特别。我知道她平时没有给手机设密码的习惯,于是从她随身携带的包包里翻出了手机,挑了一个看起来联系最频繁的女生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从梦乡里被我挖起来很是气恼,但我坚持让她过来接走Cassie,任何能燃起她希望的事情都不要有,也不能有。那个女生过来接人的时候顺带问候了我家族谱,我帮她把Cassie扶上车,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讲。
次日清晨,我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我的邻居同时也是前任女友陈思懿的姐姐出现在我家门口,她慌乱得几乎说不出话,我一打开门她就拉着我要下楼,我抓过放在玄关鞋柜上的钥匙,换上鞋便跟着她出门了,一路上她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但我大致猜到了是什么情况。
陈思懿的姐姐陈思贤,年长陈思懿十岁,在我们初三那年嫁给了本市最年轻的企业家,借着和陈思懿的同学关系,我亲眼见证了那场豪华的婚礼,14岁的我所认识的所有豪车型号都出现在了迎新车队里,设宴的酒店也是当时各大企业接待国际友人才会去的国宴轩,新人在记者们的围堵下从车里出来,闪光灯下的陈思贤高贵得像是王妃,这就是现实版的辛德瑞拉,所有女生梦想的魔法一般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了我们那个街区,人们感叹着,艳羡着,传说着…就是这样幸运的女人,此时却看起来无比脆弱,一个喷嚏都能将她打倒一般,同时又是那么坚毅,仿佛无论你将她打倒多少次她都能再次站起来。
我们来到停车场,一辆银色的凯迪拉克前后车门大开,身穿制服的停车场管理员急出了一头汗,他见我们过来大松了一口气,指着后排座位大叫起来:“赶紧的!这孩子感觉快撑不住了,这叫什么事!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没油了呢?”
只见后排座位上有一个□□岁的男孩,男孩横躺在后排座位上,侧身面向车前座,不停抽搐着,嘴里咬着一块白色毛巾,一位衣着简朴的中年妇女上半身探进车里,用手扶住男孩的身体,防止他滚下车座,陈思贤见状显得越发紧张。
“我的车在旁边的A区五排10号,你赶快过去把车开过来。”我将车钥匙抛给陈思贤,那位中年妇女我之前见过几次,是小区专属家政公司的保姆,之前我找钟点工的时候她也在那里。她让出位子以便我进去查看孩子的状况。
“小熊,小熊,没事,没事,大猫爸爸在,你再坚持会儿,很快就没事了。”我轻抚他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小熊,我能感受到他身体所承受的剧烈疼痛,神经系统的大规模失控,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体内部在进行一场惨烈的厮杀,作为战场的身体不断遭受着破坏和冲击,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持续折磨,随时会有生命的危险。
很快,陈思贤将我的车开了过来,我小心翼翼地将小熊搬抱到了自己的车上,顾不上清理喷溅在身上的分泌物,立马坐上了驾驶座,全速驱车赶往医院。好在路况比较顺畅,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医院,送小熊进急救室后,陈思贤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小熊,是我的错。”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不停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从来不懂得怎样去安慰一个人,只有静静站在一边,和她一起等待上帝的决定。不知道是不是陈思懿通知的,周启星随后赶到,他的大学时期的同学兼室友是这家医院神经内科的住院医师。
“不要太担心,孩子会没事的,小熊一直都很坚强的,再说你们来得也比较及时。”周启星作为医生,说出的宽慰让我和陈思贤都安心不少,尽管昨晚不欢而散,周启星此时的存在确实令我感到万分庆幸。
如他所说,抢救及时,小熊平安无事。
“病人在叫爸爸,请问哪位是病人的父亲。”小熊还未转进病房,护士小姐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他爸爸还在广州开会,现在不在,我是他母亲。”陈思贤擦干泪水,准备跟着护士进去看小熊。
“那你先过来,你们再找个人去把住院手续办一下。”我出门什么都没带,身上还穿着居家服,只好让周启星去办手续,我则跟着护士一起去病房。小熊左手挂着吊瓶,眼巴巴看着门口,看见他妈妈的时候,丝毫没有兴奋的情绪,目光马上移到我身上。
“大猫爸爸!”他伸出双手,头顶的吊瓶随之摇晃了起来,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小熊,不要乱动,不然手会变成包子的。”我摇了摇他的右手,张大嘴作势要啃,小熊一下就被逗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鼻子皱做一团。
“大猫爸爸,你好臭臭。”他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一大早还没洗漱就跑来这,不好闻是肯定的。小家伙的鼻子确实也比较敏感,我每次聚会完了之后去看他,他都能闻出我见的是男是女。
“大猫,莫莫呢?为什么我好久都见不到莫莫了?”小熊只要提起卡西莫多,就会直接叫我大猫。"
“莫莫去给小熊找黑衣人了,有了黑衣人的解药,小熊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上学了!然后就交到很多好朋友。”小熊很喜欢名侦探柯南,他觉得自己和柯南一样,被大坏蛋灌下□□才会生病。
“妈妈也来看你了,你怎么不理妈妈呢?”我发现小熊一直在在躲避着他妈妈,我们进门后他就没有正眼看过陈思贤。
“我听说,你和莫莫一起上过学,那你们是好朋友吗?”小孩子顾左右而言他的一句话却直戳我的软肋。
“小熊,你要吃点什么?妈妈去买。”陈思贤靠过来,摸了摸小熊的头,小熊却别过头去,叫道:“你不是我妈妈,我听见你和隔壁的奶奶说话了,你说小熊不是你的孩子!”小熊激动起来,差点扯掉手上的针头。
“姐,你先出去。”情绪激动会诱使孩子再次发病,我只有让陈思贤先出去,我再来安抚小熊,正好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小熊一眼,到病房外面接电话去了。小熊见她离开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是不是真的不是妈妈的孩子?那我的真妈妈在哪里?大猫爸爸,你认识我真妈妈吗?她为什么不要小熊?”孩子的问问题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喘息,一股脑把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全部倒在你面前。
“小熊的妈妈就是现在的妈妈,她就是生小熊的亲妈妈。”
他盯着天花板,自己沉思了一会儿,又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大猫爸爸不会骗你的,相信我。”
“那她为什么要对隔壁小西的奶奶说她不是我妈妈?”
“因为她想保护小熊,如果被太多坏人发现她是小熊的妈妈,小熊就会被那些坏人伤害。”
他眨了眨眼,“我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我摸了摸他细碎柔软地头发。
“那,我爸爸,我是说总是飞来飞去的那个爸爸不和我住在一起,不来看我,也是想要保护小熊?”
“小熊很聪明嘛,不用我说就知道举一反三了!”我捧着他的小脑袋抱在怀里,觉得面庞升起一阵潮湿,真的是太过聪明,又太过善良的小孩,宁愿选择相信大人们用来粉饰自己的借口,总是觉得这个世界和他们一样温柔可爱。
我看小熊睡着以后才走出病房,陈思贤站在门口,一直不敢进去,周启星坐在走道上的椅子上。
“他睡着了,已经没事儿了。”
“谢谢你,念青。”陈思贤哭肿的眼睛感觉已经没有办法再流泪了,她和陈思懿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水波流动就能醉人心的眼睛,但是现在属于陈思贤的这双眼睛渐渐开始干枯,她为小熊抽干了那条曾经波光粼粼的河。
“我要先回去,中午约了人,有什么事打电话。”
“等一下,有一件事,可能要麻烦你,之前照顾小熊的保姆家里有事,必须回去乡下几天,钟点工只能在白天的时候照看一下,小熊他爸爸今晚就回来了,有个商业座谈会必须带家人一起参加,他让我带着圆圆跟他一起去,今晚可能就要麻烦你照看一下小熊了,我知道这样有点对不住你,可是…”
“晚上会过来的,你不用说了,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小熊。”我实在听不下去那些用来辩解的借口,小熊不是垃圾,不是病毒,只是一个身患重病的小孩,却被自己的家人当作病毒和垃圾一样隔离在外。而他的父亲,母亲以及晚两年出生的妹妹却满世界展示家庭幸福。
周启星一直坐在那里沉默不说话,当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他却起身叫住了我。
“顾念青。”我停下脚步,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比起其他人,小熊更加需要你。”
我继续往前走,廊道上随处可以看见因为患病而哭泣的小孩,他们和小熊一样一辈子都要和自己的病症缠斗,上帝在赐予你生命的时候总是要给你考验,我们笃信着生命的珍贵,努力忘却命运的残酷,总想着打赢一场壮烈的战役。
回家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煮了一咖啡,咖啡刚一煮好门铃就响了,黄小小一向准时,毕竟在纪律性比较强的岗位做事,她读初中的时候就立志要做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练习跆拳道和空手道,班里的男生都很怕她,因为是同桌的关系,我们平时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所以我并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畏惧黄小小。
“你不会才起床吧?身体还是不舒服吗?”她见我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手里端着刚煮好的咖啡。
“没有,早上有点急事出去了一趟,回来洗了个澡,你要咖啡吗?”我举起咖啡壶轻晃了一下。
“快给我来一杯,昨晚盯梢一夜没合眼。”她下在包,在沙发上坐下。双眼无神,眼周一圈黑黑的。
我倒了一杯咖啡递给她。
“还是你会享受啊,这咖啡一闻就知道和我们夜班小警察喝的十块钱一大包的不一样。”她喝了一口,差点没喷我一沙发,“果然装高雅不适合我,我还是觉得咱们夜班小警察的廉价咖啡好喝,你这完全就是中药的节奏!”
她这番话完全复制上次Johnny喝完这咖啡时所说的。多数人也的确喝不惯这种黑咖啡,但我一直戒不掉这股苦涩。
“算了,不喝了,舌头都要苦掉了,你一个人小资去吧。”她将咖啡放到茶几上,清了清嗓子,准备切入正题,“这两天我几乎把贵阳那边的公安局的电话打了个遍,尽管之前有人提供过线索,说见过我们发的寻人启事里的人,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具体地点,很可能你过去那边,那个人已经离开那个小村子,或者去了别的省市,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再等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进一步的消息。”
“也就是说要我继续干等?”
“耐心一点,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的,我和你一样恨不得马上找到,但这事真的急不来。我叔叔临终的时候都惦记着这件事情,所以就算你放弃寻找了,我都不会。”她用目光抓住我,让我相信她。
“好吧,只能这样了。”咖啡的苦涩弥漫着整个口腔,嘴里的水泡早已破裂,时不时会泛起不轻不重的刺痛。
黄小小大大松了一口气,昨晚辛苦了一夜,她没做停留就急着赶回去补觉去了。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两点半,我打算休息几个小时,傍晚的时候去医院陪小熊,躺在宽大的床上,我无比清醒,不管挣开眼还是闭上眼,都能看见卡西莫多。
卡西莫多,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小熊不属于某个家庭,知道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部保持着缄默,我知道小熊的存在也是在差不多一年以前,当时陈思懿还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开始将结婚这件事摆在议事日程上,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在眼前,两家父母虽然一直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但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真的结婚,当我带着陈思懿去见老顾同志的时候,他一如往常地保持着领导的姿态,面对未来儿媳妇的讨好、贿赂都刀枪不入,而我妈一贯不赞成我和陈思懿交往,住在一个街区,她总说谁家和这陈家结上亲都可以,唯独我们家不行。陈思懿忍气吞声也讨不到二老的欢心,最后那一股子怨气全部上我这儿来了。
我们从我爸妈家一路吵到我现在住的这个家,最后不欢而散,她气恼烦乱,把手机忘在了我车上,电话响时我才发现。一看是陈思贤打过来的,以为是陈思懿发现手机丢了,就用自己姐姐的手机拨过来,于是就接了,没想到传来小男孩的声音。
“小姨,是小姨吗?”他小心地确认。我感到很奇怪,记忆中管陈思懿叫小姨的人应该只有陈思贤的独生女儿圆圆才对,怎么会突然蹦出一个小男孩?
“小姨,你怎么不说话?小熊打电话来是为了谢谢小姨之前送我礼物,我真的好喜欢你送给我的托马斯小火车。”
陈思懿的确买过一个玩具火车,当时她说是买给同事小孩的生日礼物。
我一直不知道说什么,电话那头隐约传来陈思贤的声音。
“小熊,小姨可能在忙,你等一下再打,妈妈给你买了最喜欢吃的鸡翅膀。”
一阵杂音过后电话断了。我拿着电话想了好久,寻找回忆里可能被我遗漏的关于这个孩子的蛛丝马迹。
晚些时候陈思懿到我这来拿手机,她脸上浮动着明显的不安,应该是不确定我是否接到了刚刚小熊打来的电话。
“小熊,是你同事的孩子?”我故意装作不经意,拿出她刚刚落下的手机。
她惊慌地看着我,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这个问题难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利用这段吸入空气的时间组织好适当的语言。
“他是我姐的孩子。”
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她知道我已经猜到了。
圆圆出生以前陈思贤的确是有过一个孩子,但是遭遇难产,孩子没有活下来。我开始怀疑打电话的会不会就是那个据说已经死掉的孩子。可是,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那他们究竟为什么要隐瞒小熊活着的事实?不管怎样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有什么必要将孩子藏起来?
亲子关系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取代,不求回报的,它是整个人类社会最基本的组成,父母对子女的感情就是一条一路往东不回头的大河。正因如此,被自己的父母所抛弃,大概可以被视作人世间最残酷的际遇。
想到这里,我心情更是糟糕。
“为什么要这孩子藏起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不觉得对孩子不公平吗?”我尽量使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那孩子一生下来就窒息了,经过抢救才捡回一条命,是我姐坚持要抢救的,你知道的,陈思贤就是个多事的女人,我姐夫已经决定放弃孩子了,她却拼命求医生抢救,结果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嘴里的字字句句我都听得见,但我一个字都不能认同,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百分之两百的务实,审时度势的能力强过我千万倍,可听到那些话时,我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凉意。
“现在的样子?现在什么样子?”
“我姐夫根本就不认那孩子,他说自己没有小熊这样的孩子,连户口都不给上,我爸就托关系把小熊上在亲戚家的户口上。小熊不能放在家里,我姐就在外面买了个房子,但是她和姐夫的关系闹得很僵,直到圆圆出生家里才算恢复了一点平常的气息。小熊不是正常的孩子,他和卡西莫多一样,会让周围的人感到不幸和耻辱。”
这是她十三年以来,第一次说到卡西莫多,也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听到这个名字我突然感到身体一阵不自然的僵直。
“够了,不要说了,你走吧,我很累。”我将手机丢给她,自己走进卧室里,关上门。
我最讨厌从陈思懿口中听到卡西莫多的名字,那几个字仿佛是攀上眼角眉梢的皱纹和斑点,使得她的脸变得陌生而丑陋,厌恶的情绪犹如落地生根得豆茎不断生长,不断缠绕。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卡西莫多的身影开始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傍晚到达小熊病房时,他正坐在轮椅里,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草地,几个和小熊同龄的孩子正在踢足球,他们迅速地奔跑、跳跃、射门、扑救…像是一群正在猎食的小豹子。那样欢脱自由的画面映射在小熊的眼睛里,幻化成一阵风,吹向我的面,令我无法直视。
“莫莫说,看别人开心的玩耍,自己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小熊转过头对我微笑,指着窗外那幅快乐的景象。
孤单,这个词语似乎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应该懂得的。
“小熊想去外面玩吗?大猫爸爸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我蹲下身,好让小熊可以平视我。
他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看着窗外。
“走喽!咱们出去玩!”我推着轮椅冲出病房,不顾值班护士的失声大叫,甩开了身后鸡飞狗跳的医院走廊。虽然看不见轮椅里孩子的脸,但这一刻他知道了什么是奔跑,而我也得到了短暂的解脱。清凉的晚风从身侧穿过,吹散了许多沉重的东西,往事或现世只不过是一团洁白的云,从我生命中淡去,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