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八十七章 时的灰烬(1 / 1)
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绝望,我还是希望他们的人生能温暖地结束,我想要……如果我有希望的话,把希望统统给他们。
我的妹妹,我的朋友们。
还有,我的爱人。
乌拉拉转过身。
生命和希望,皆匍匐在她脚下,鲜血仿佛凋零的蔷薇,暗暗地蔓延开来,像曾经堆砌在她王座下的累累尸骨。
洁白的裙摆漫不经心地拂过人类的尸体,她知道这些人接受过DOLL信仰系统的连接,还会在星云帝国复活,她也没兴趣斩尽杀绝,短暂的苟延残喘,对于宇宙即将到来的黎明,不过是一段结尾曲。
白银女王热切地仰视眼前的白柱,这才是她毕生期望的事物。
包围神体的时间晶体已经融化开来,滚动着碎片、颗粒和烟雾,彻底失去了原有的形态。银色的雾霭之中,无际的白海荡起一波一波浪涛,在现实宇宙化为凝固的雪白柱体,镜子般光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排列成不断延伸的巨柱,比提琴更优美,比琴弦更轻灵的线条,带着某种数字似的韵律。虚无化作彩虹色的光芒,与白柱融为一体,时而爆发成绚丽的烟火,时而飞舞、旋转、环绕着巨大的银色实体。始终处于绝对中心的位置,是个人类形态的青年,不见了之前可怕的变异,灰色的介质犹如一阵阵神秘朦胧的波澜,晕染在他原本乌黑的发色上,无声地渗透,改变生命内在的属性。
整个时钟城开始崩解开来,无数锥形、多角、棱形等不规则的块状体围绕着白柱空荡地漂浮,就像耸立在宇宙的巨大坟场,将无尽的死亡扩散开来。
“这就是你选择的姿态吗,我的神?”乌拉拉着迷地伸出手,几乎要克制不住抚上那洁白的立柱,与奈亚托鲁死气沉沉的漆黑神躯相比,那明亮的灰色简直是一种鲜活的颜色,像拥有了生命力的无机质。
一切已经完成。
所有可能状态的统合进程正在导引,只等着力量的最后凝聚。
“呜……”细小的挣扎在她身后响起,艾娜从血泊中支起身,一点点往前爬,伤痕累累的躯体泼洒出沥沥鲜血,拼着最后一口气和没有熄灭的执念,想要连接起和亲人之间断裂的维系。
断续的血液划出惨重的一笔,艰难地匍匐前进。
“哥哥——”每爬一点,喉咙里倾吐出的呼唤都带着嘶哑的回音,“哥哥!哥哥!哥哥!回答我!”
她用尽全力嘶吼的声音,高不过虚无的距离,高不过生离死别,高不过和仇人之间的差距。
乌拉拉手心闪现冽寒的光芒,随手凝聚的银枪从上而下穿透艾娜的咽喉,将她钉死在脚下,从行动开始到结束没有向下看一眼。
“安静吧,小女孩。”
不甘心地伸直手,颤抖的指尖撕扯出微弱的血线,艾娜咳吐着从气管漫上来的液体,微弱的吐气拼凑不出完整的字眼,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乌拉拉!”
终于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线曙光,少女合起眼,脸庞流下温热的眼泪。
克拉姆,把哥哥……
教皇怒气勃发地赶到,目睹满地鲜血,伊恩等人的尸首已经消失,但他还是亲眼看见了刚才一幕,他的时空回溯能力也还原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白银女王惊讶地转过身,让她吃惊的不是兄长的出现,而是他的语气……
记忆里从未动怒,也没有“生气”这个能力的兄长,露出了生动炽烈的怒容,绝美的面容比任何时候都鲜活,仿佛重新活在世上,拥有了某种遗失太久的权利,蒙尘的冠冕擦亮,焕发出夺目的高贵,让人不能逼视。
“你杀了拉非雷。”克拉姆咬牙。
那个一直和他不睦的自己,有着畸形关系的血亲,就在一瞬间破灭。
当年那场实验的初衷,是他想体验常人拥有的,“愤怒”的情感。不料造出了唯一一个不是光辉之四面体产生,自主生成的人格。从拉非雷诞生起,他们就摩擦不断,矛盾、错位、敌视、仇恨弥漫在他们的相处中,性情激烈的亲王时时刻刻想要脱离他,单独存在于世上。可是没想到,当拉菲雷死后,会以那样的形式回到他的概率界面。
他有了正常的感性,拉非雷却消失了。
克拉姆全身充斥着痛楚,那个骄傲的拉非雷,绝对不愿意这样的归宿。
愉快的笑声洒落,乌拉拉对哥哥的愤怒表现出了赏玩的态度。
“你的孩子非常强大,克拉姆。”白银女王舔了舔唇,出于对眼前的人抱持的特殊感情,她不承认女性的克拉姆,对男性的克拉姆就十分关注,而拉非雷的特异在所有克拉姆当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他比你强大,性格几乎无懈可击,可惜……你是想让他不被我伤害吧,给了他那样的暗示——无法感觉疼痛,这就使得他有了一个心理弱点。他可以不在意他人的痛苦,但塞亚呢?”
“因为不理解,所以格外珍视,他远比你们更害怕塞亚那弱小的体质。我只是让他以为自己克制不住欲望,给塞亚服下了神血,然后把艾连的结局换成塞亚,他就承受不了自毁了。”乌拉拉说着放声大笑,“你们是这么爱着那个人类,我欣赏了一场丰盛无比的好戏。”
怒到极限,克拉姆反而沉静下来,深深凝视宏伟的白柱,再注视已经是不死不休关系的同胞妹妹。
“诸神的黎明,你幻想过吗,妹妹?”他的嗓音有一种乌拉拉不熟悉的暗哑和冷漠。
“当然。”白发女孩扬了扬袖子,“新的赌桌和骰子,只要概率之神存在,概率宇宙就会以更美妙的随机率诞生。如果有幸,我会见证我推动的这个奇迹。”
克拉姆嘴角浮现出讥嘲的笑容,这也是乌拉拉前所未见的神态。
“不,不会,什么也没有,那个宇宙什么也不会有,你的梦是时候破碎了。”
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要说出口的答案,即使宇宙最强大的帝王也难以承受:
“塞亚就是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他不是你以为的什么神钥和虚拟人格。在他成神的一刻,他就不是人类了,伊鲁玛拉古斯达也不再是荒神。塞亚是天生的数字观测者,为伊鲁玛拉古斯达提供了一个实体的定点,他们融为了一体——你以为那样的神还是神本身吗?荒神只是概率的幻影,当他人格化、实体化,他也就没有了概率演化的能力。就像塞亚在人格意义上毁灭,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也在神格意义上‘死亡’。所以归一会对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研究是,他是最强大的神,连代表概率的其他神都可以否定湮灭,自然……也包括你梦想的新宇宙。”
“这个荒原宇宙,一切都是几率的诞生,神也好,生命也好……不管在你眼里多么不合理,多么荒诞愚昧,正是由于几率才有了这个世界。你的实验却早早把这一切都毁了,把神也扭曲成了世间最痛苦的存在,会给宇宙带来完全的绝望。”
“这才是塞亚苦苦守着人性的防线,无论如何不愿意觉醒的最终原因。”
星云帝国,伊恩等人从DOLL信仰分机的感应槽跳出来,紧张地等在一个洁白的感应槽前,过了一会儿,弧形的玻璃罩打开,叹息声四起,人人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艾娜……”伊恩又心痛又担忧,女友遭罪心痛,塞亚的安危担忧。
艾娜憾恨地抚摸脖颈,眼里是深深的不甘,随即,神色略定:“我听到克拉姆的声音了。”
“真的吗!?”众人大喜,虽然死前的经历糟糕透顶(白银女王也是酷刑女王),但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是精神大振。
艾娜扶着仪器,DOLL分机有精神修复系统,但光是乌拉拉造成的记忆就留下深刻的心理创伤了。她深呼吸,冲向室内的一堵墙,调出交互式感应屏幕,放映实时星际图。
万幸,星云帝国看起来没什么事,疆域没有变化,大家松了口气。但是艾娜放大区域,却怎么也调不出清晰的影像,密密麻麻代表星界军的光点和混乱的航线看得人心惊。
她急忙输入直达通讯的密码,拉下左耳的联络水晶:“喂喂,拉非雷……是拉非雷吗?”
回应的是亲王副官索尼娅,颤抖的语尾透出掩不住的悲伤,听闻噩耗,艾娜双手发抖,嗓子一时发涩。
一个清透而富有磁性的男声接通了对话:“我是沙门•布兰特,暂代军事总长、统帅本部长,目前负责星云帝国防务,前线转移和援助。艾娜,你们都没事吧?”
“是!”听到这个稳定的声音,艾娜情不自禁的镇定了些,认识这位机械皇帝的时日不多,但是和塞亚一样,沙门有一种极为可靠的人格魅力,“我们都没事,沙门陛下,哥哥还被困着,我说不好他的情况……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在他身上侵蚀了!”
“呣……”沙门紧紧抿住唇,眺望舰外的情景,远方的时钟城一片空白,狂躁漆黑的混沌风暴将战场卷入其中,灰色的漩涡在深处静谧地旋转。
“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是不是和他有关,克拉姆刚刚进去了,你们要过来?”
“当然了!”艾娜关闭星图,快步走出,伊恩等人当仁不让地赶上。
“照理你们的医疗报告没出来不能行动,又是从那种地方回来……但我也只好‘批准’了。”通过卫星看到艾娜一行抢了飞行器往千屏之都赶去,沙门只有叹气,沉声道,“跃迁不安全,各位,不能保证你们过来。现在除了DOLL信仰领域以外的空域都乱套了,军队对于邻近星球的救援都无法抵达。49库伯以前传来最后一个通讯,埃维亚的镜影星防卫系统自动启动,其他地方,只有自助天助了。”
想起堇花联邦和地球一样蔚蓝的主星,艾娜的心微微一痛,接着转移注意力。
“我们会赶到,必须过来,拜托,沙门,接应我们。”
“知道了。”机械皇帝回以不理智的回答,胸口一阵焦躁,身为最理性坚定的机械皇帝,他本来不该犯感性错误,但是担心挚友的心情使他生平第一次懊恼自己的位置。
沙门再次看向投影视窗,他的接触者能力是信息处理交换,精度和广度甚至超过了克拉姆的量子态感应,可是这会儿,一个个模糊不清的视觉图像构成了破碎的信息场,扫描图不断有杂音干扰,影像被侵蚀般越来越紊乱。
他有所触动,审视这股异常的由来,心下浮起猜测:
“艾娜,你们的接触者能力是不是逐渐减弱了?”
“这条该死的蛇是什么玩意儿!”
安塔隆怒道,他的嗓音空洞而幽冷,是亡灵的嗓音。
他抬头,包围他的是个纯黑的世界,「黑暗和永亡的君主」,他的领土成就他的威名。但是他的宇宙突兀地出现其他东西,正方形的光矩闪耀着纯净的蓝光,里面悬浮着一艘艘帝国星舰,是那个叫“十号”的教皇张开的矩阵和队列。
巨大而优美的星舰宛如数瓣交错合拢的贝壳,又像是半开的玫瑰,那么美丽,达到了艺术和美学,机械和力学的最高境界。蓝色的矩形光图徐徐旋转,在纯黑中也没有失去自己的颜色,放出更多的小船和战机,消失在遥远的宇宙空间,也许就是诀别。
远星的光火摇曳,如文明的孤灯。
“啧,死了还不消停。”安塔隆啐了一声。
没错,连同他在内,留在最前线的将兵都已是死者,是他一念之仁……呸呸,是还人情,才让他们在他的宇宙重获第二次生命。可是这些家伙居然一点也没有奉他为主的认识,还遵照军令布防,分派兵力到别的星球搭救生者——星云帝国的人都是脑缺吗?
自告奋勇断后时,死亡君主没费太大力气就遏制了负能量的暴动,控制反物质和负能量就像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但是水银之蛇带给他巨大的麻烦。
身为宇宙四强者之一,安塔隆能够创造一个单独的宇宙,在里面重设基础物理法则,掌握犹如造物主的威能。可是这条怪蛇竟然轻轻松松把他造的宇宙吃掉了——真的是吃掉。要不是那个叫“玲”的教皇及时用镰刀砍下蛇头,另一个叫“茵蒂克丝”的女孩拉了他一把,估计四肢不勤的死亡君主当时就完蛋了,这才累积了人情。
然后水银之蛇复活,他们周旋了一阵。突然,教皇的分体人格都出了状况,被医疗舰急急载回去,只剩安塔隆孤军奋战,情势万分危急。
安塔隆并不恐惧死亡,他早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是个什么东西,但是米勒在星云帝国的军舰上,他不放心把唯一的亲人交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这种孤傲仿佛烙印在他的骨血里,曾因为对那个白发少女的爱而放下,却在被欺骗的愚弄中,筑起了更森冷高耸的冰墙。
黑发青年看到自己削瘦苍白的手指,微一闪神,他很早就留意到和某个人在细节上的相似,只是潜意识不愿承认。
“啧,谁和那个傍教皇的同性恋有关系。”安塔隆咬牙,“我就是个穷乡僻壤的领主儿子……”
胸口曾经属于心脏的部位微微一痛,他知道米勒迷恋星云帝国的一切,憧憬那个美丽光辉的国度,可是安塔隆从未深陷进去。
他的家是这里,亲人和乡民的坟场,死亡和荣耀的归处。
这个叫时计领的地方和那个国家完全相反,除了被闭塞的宇宙、强大的统治者、恐怖的怪物、残暴的宗教、无时无刻的折磨压迫得丑恶不堪的人们,什么也没有。
没有自由就没有道德,唯有死亡能让人从生的无尽苦厄解脱。
但是星云帝国却恰好相反。安塔隆自嘲又嘲讽地一笑,黑暗的种子又在手上发芽。
说时迟那时快,水银之蛇硕大的蛇头扑面而来,无形的规则之力破碎,一个宇宙那么大的空间顷刻间变成微小的黑洞消失在大张的蛇嘴里。这时,蜿蜒的负能量从安塔隆的手心爆发开来,沿着波光粼粼的蛇鳞切割而过,反粒子之间自发地产生斥力,形成负能态磁场。负的绝对零度抑制相互吸引的原子和坍缩的量子向内运动并保持稳定,庞大的蛇身一时凝固。
安塔隆已经发现,水银之蛇能摧毁、消除所有的物质乃至物理宇宙,它的生态极不稳定,这非常奇怪,宇宙所有的生命都是高度有序的,为了对抗宇宙之初就施加在万物之上的宿命:低熵到高熵,秩序到混乱的过程。但水银之蛇就好像这条冰冷宿命的具现,所有生命的天敌。因此,安塔隆屡次用有序状态困住它,也只有他这样能够把极其不稳定的负能量操纵得神乎其技的死亡君主,才能实行这么危险的战术。
一得到喘息,安塔隆拉着他麾下的舰队撤退了数十光秒,也逃不了更远,弥散的水银之蛇就在别处的概率云成形,近在咫尺地压碎几艘战舰,安塔隆大怒:“我罩的灵魂你也敢碰!”
一排反物质鱼类后发而至,携着奇点炸弹和退相干装置,银白的蛇体周围掀起一片闪光与脉动的浪潮,逸散的形体渐渐清晰,一条条被称为「力场触角」的机械软臂从抛掷的时空光锥弹出,放射出超冷的量子气体,同时用激光和磁场将单个粒子保持晶格排列,使得这片宙域骤然稳定下来,星云帝国的后援赶到了。
随着嗡一声时空对接,一艘战列舰领导的分舰队从弯曲的通道抵达,周围顿时无限扭曲,时空系数严重不稳,屏幕上乱码飞舞,血红的数据不断跳出。但这支舰队的排列机动妙到分毫,精确无比,硬是有惊无险的通过,没有一艘掉队或损失,连安塔隆也看得一呆。
战列舰「红炎」,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率领的智能机器人部队。
安塔隆领子里的通讯器立刻响起,正是沙门好听磁性的声线:“裸奔够了吧。”
“谁裸奔了!”衣着整齐的死亡君主七窍生烟。
“在宇宙空间不穿防护服的碳基生物也等于裸奔了。”沙门陛下重重一哼,他的知识库还保留着“碳基生物非常非常脆弱”的印象,他的朋友就是个例子,安塔隆又和塞亚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部下朱诺有条不紊地呈上这段时间的战斗报告,星舰搭载的数字智脑自动分析,传输幸存战舰的黑箱记录。一边指挥部队不间断打击敌人,话唠的机器人一边又吐槽开来了:“你是白痴吗,只要修改普朗克常数的进制,让你制造的孪相宇宙自主衍生,就不用你一次次费事地再造了。”
“啰嗦!”安塔隆被刺到了痛处,他哪会算什么普朗克常数……
想到艾娜等人提到的奇闻异事,沙门高高一挑眉:“等等,你真的是数字白痴吗?”
“叫你闭嘴听不懂吗!”安塔隆更不耐烦,和塞亚一样,他的脾气也不好。
“799乘5031等于几?”沙门提出一个自认连幼儿园小朋友都回答得出的问题,却让安塔隆炸毛了:“啊啊啊——你是故意刁难吗,这么难的算数谁算得出!”
当初艾娜竖的还是两根手指,他虽然不知道数字,至少认得出比一大。
这是什么样的数学白痴……沙门哑然,随即斩钉截铁地道:“他绝对不是塞亚的复制体,乌拉拉抱错了。”
“陛下……”朱诺无语。
沙门看向舷窗外,宇宙低温辐射背景的波长呈现蓝绿色的圆环状,预计还有不到15分钟,水银之蛇就会再度活化,但时间很充裕。
塞亚彻底失联以前,用一枚徽章与他联系,启动帝国最强智脑「万元神机」的最高维数计算量,开启十一维创生模型的隐藏维度,就可以保护维度内的空间不受水银之蛇侵害。还有,可行的话,搭救制表师和化物师温妮……这个任务难度太高。
前方,每个人,也许负宇宙的大部分人都看到了,一座白色的高塔,在虚无的空洞里扩张。金属又似银镜的光泽表面流动着无数规则和不规则的纹理,几乎有着几何结构的优美线条,像是机械化的风格,整体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宛如矗立在宇宙中的巍峨神庙。而它所在的位置,就是过去名为时钟城的方向。
根据数字智脑的运算,他们距离那里至少有133亿光年,还能用肉眼体会到那样事物的磅礴壮阔,可见这座「白塔」有多么不合常理的大,而且它还在扩张!它有着白洞的封闭性质,对外界的斥力达到无穷大,却像黑洞一样吞噬物质和能量,扭曲所有的基本粒子和量子场,一切探查都无法起作用,沙门不禁担忧身在那里的克拉姆和塞亚。
来自星云帝国的通讯经由DOLL系统联机,沙门的指挥席上浮现一个小小的光标,点开,正是艾娜一行。
回到DOLL信仰分机的感应槽后,艾娜等人终究没能跃迁到前线,登陆的是星云帝国最边境的临时要塞星「精卫一」。
精卫一是一颗卫星,伊恩一行有幸见识了空中的行星比自己身处的星球大的奇景。可惜顾不得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景色,他们马不停蹄地又上了军舰,好不容易和沙门重新联系上。
目前的局势严峻又诡异,整个星云帝国都被无形的斥力向外抛射,毫无规律的位移使得超时空联网——天之石板系统都差点失效,也令艾娜等人受阻了一段时间,在AI结衣、科技精灵雪尔芙等人工智能的帮助下总算正常化。
当时在时钟城,艾娜和伊恩的接触者能力被乌拉拉剥离,回到克拉姆的领域又恢复了。听到沙门的询问,众人才发现接触者能力的异常,但是——
“沙门,我和伊恩的能力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
全息屏幕上,机械皇帝的神情从沉思到严肃,透出“果然”的意味。
“那么那座‘白塔’和塞亚有关八九不离十了,只有你、伊恩和塞亚同样接触了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大部分帝国居民还没有复活,无法得出全面的数据,但是数字智脑‘起源’对于白海的观测结果反馈了,白海的状态正在扰动,所有的概率统计都不能成立,后续部队一律不许出发……”
“对不起,沙门,我和伊恩可以自己过来。”艾娜打断,她的第三类接触者能力飞快增长,甚至能够通过无限量的平行宇宙直接追溯到沙门所在的定点,而不用通过危险的量子场交换或银海翘曲。伊恩打了个寒噤,兄控气场全开的艾娜好可怕。
金发少女无声地握紧曲变,她已经知道为什么有这些天灾和变化,伊鲁玛拉古斯达就是哥哥,可是她没法说出口,对伊恩都不能坦言。
实在是……她一想到,就要崩溃了。
盖亚小声道:“那个,我刚刚向医疗科发了讯息,阿尔托莉亚她们还在急救,四号也观察隔离了,零号的克拉姆有消息吗?”闻言,包括心急如焚的艾娜,大家都向前线指挥官看去。
“没有。”沙门没好气地道,“我正想说,白海的异常绝对和克拉姆脱不了干系,他的本体正在膨胀虚化、失去原有的形态,和磕了药的史莱姆一样。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反正肯定是大疯特疯的事情。”
如同两个对弈者,白银女王和教皇之间弥漫着壁垒分明的张力。
克拉姆额前的黄金坠子闪耀着熠熠光辉,天青色的眼眸冷静而焦灼,从这双眼睛,乌拉拉看不出谎言的余地。
她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从虚空抓住什么,那是一缕消失在时间河流中的灵魂。克拉姆不认识他——曾经在地球投下破灭钟,导致路凯身亡,路弥等人颠沛流离的时计者肯林。
乌拉拉显然没有温柔的意思,粗暴地提取已逝部下的记忆,一幅幅画面在她脑中还原……面对荒神的黑发青年,奇异的静止和变异,从混乱到有序,宏观到微观的怪异对偶,神与人的转换,那头乌黑的短发宛如有生命一样增长,划过生动明亮的曲线,呈现出一种无拘无束的妖异和神圣,突然,青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倾倒下来,那头有生命力的灰色长发也变回了平平无奇的黑色短发。
原来如此啊。
捏碎了那个因为私心而没有告密的灵魂,白银女王放声大笑起来:“我的神,我的神,你给我开了个大玩笑!”
她娇小的身子伫立在通天彻地的白柱下,神经质地颤抖着,宽大的袍袖下,小小的拳头捏得死紧。
崩解的时钟城坠入无尽的白海,发出无声的轰鸣。她新造的图书馆,统御时计领的钟楼,他的学习室,她的布偶们……那些或可怕、怪诞,或琐碎、玩笑的事物都不存在了,归于一切物质与情感之外的最终虚空。
这一刻,她莫名想起塞亚的笑容,那些时计者们,放在床上的黑兔子,时而摆在柜上的棋盘;她想起克拉姆,他那个脆弱又可笑的国度,宇宙中苦苦挣扎的蝼蚁般的众生……是的,她根本不需要理解,理解弱小物种的感情不存在于黄昏之民的意志中,她也无需愤怒,愤怒来自于不被理解的认知。
她不理解,也不要被理解。
她只冀望过塞亚的理解,那个人类拒绝了她,却以另一种方式属于了她。
虽然在梦想即将实现的时刻,经历了生平最大的挫折,乌拉拉还是没有失去傲慢专断的本性。
她垂下漆黑的袖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哥哥?一切都来不及了。”
“喜欢玩弄时间的你,竟然说这种话吗。”克拉姆嘲笑,拥有新的情绪后,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改变,“让他人的生命终止,翻弄他人的命运,随意摆布整个宇宙。如今面对嘲弄自己的宿命,你也软弱了?”
乌拉拉似乎对这样的兄长感到很愉快,重新掩住嘴唇轻声而笑:“克拉姆,我钟爱生命在绝望面前的痛苦,软弱,恐惧,挣扎,当然也包括品味自己的。”
教皇露出直白的嫌恶的神情,从他妹妹到那个树母再到归一会上上下下,这个宇宙变态真多。
“所以你要挣扎到底,阻止我么?”
红眸洋溢起一抹兴奋之情,乌拉拉展开双手扬了扬:“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会把这个宇宙归零,但是我的水银之蛇衍生自他,也许我能活着呢,我何不赌一赌?”
克拉姆冷笑:“那条蛇我还不放在眼里。”乌拉拉一怔,开启了量子视觉,在她的视野里,克拉姆的人类形象不断崩裂重组,尽管在通常视野他还是那个美绝尘寰的金发青年,但是在真实的概率层面,他就像一堆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玩偶娃娃,连偶尔拼凑的人形也是扭曲晃动,斑驳杂乱。
与之相反,从无数的概率宇宙,却传来强得发怵的力量,一些诡异的存在从虚无若隐若现,又回归一个叠加态。随着教皇的震怒,死水一般静谧的白海掀起一波波强烈无比的怒潮,无数的混沌在他身边凝聚,同时不停地分裂,似乎容有万物。
“你吃了其他荒神!?”乌拉拉睁大赤瞳,她怕吃苦头,温顺好欺的兄长,竟然做出这种疯狂也不足以形容的事情,“……三个?五个……十个以上?你疯了吗!”
“所以,你已经没有和我叫板的可能性了,乌拉拉。”克拉姆敛眉低笑,神色流露出一丝丝异常,“把塞亚——只有塞亚——”
“克拉姆,你真是疯了!你还能保持完好的理智么?你现在就已经疯了吧!”乌拉拉迸出尖利的笑声,心里竟有股难言的滋味。
一条条金色的弦丝在教皇眼中闪现,磅礴的力量碾碎乌拉拉身边的时空,克拉姆站立在无数可能性的最终位置上,锁定乌拉拉从灵魂到存在的一切,扭曲的秩序之力变得漆黑,犹如陡然绽放的地狱之花,美丽得凄厉疯狂,将白裙的身影牢牢掌控其中。
“我不想跟你废话,唤醒塞亚,只有你,又是乌拉拉又是利利亚的你,能够引发塞亚和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两边的情绪,让他们回归原来的平衡状态。”
“如果我不呢?”不把自己的处境放在眼里,乌拉拉笑着道。
克拉姆脸色苍白地笑了,游移不定的天青色眸子似乎徘徊在无数梦境碎片的边缘:“嗯,很多很多神血的酷刑,你想体验么?”
没等妹妹出声,他断然道:
“我就当你答应了。”
孤悬的城堡完全消失,时钟城的遗址上,过去总是充斥着无数时计者的苦难,凝结着斑斑血迹的地方,终于加入了它的主宰者的痛苦。
绣着金线玫瑰的黑色袍袖下,同样捏得死紧的双手迸出浓稠的血珠,克拉姆喃喃道:“把塞亚还给我,你不该那样对他,你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时至今天,他才知道他有多么恨这个妹妹,多么恨至今为止的一切。
一滴滴清水般的液体从下颔流下,混合着咬破的下唇渗出的金色血液,滴落到诸海的漩涡……
混沌的意识深处,一下迸溅。
昆古尼尔……
克拉姆。
埃维亚,这颗小小的学者星球依旧孤卓地伫立在常春藤航道末尾,却以前所未有的存在感展现在负宇宙人民面前。
上万年来陪伴学者星球的恒星开放了其中的「镜影星防卫系统」,在来自时钟城的灾变席卷时,将附近的小行星都庇护在内。
当然,镜影星原本没有这么大的目标范围,是上次启动后,学者们对塞亚制造的“镜像宇宙”非常非常感兴趣,借来了终端攻关研究,好险这次派上了用场。
寰宇联盟,埃维亚的最高联席会议,各行各界的科学家忙成一团。自从教皇倾举国之力攻入时计领,社会学家就预测负宇宙的势力格局完全打破了,果然局势连续恶化,先是归一会把星云帝国搅得一团乱(跌碎无数人的眼球,学者们为逻辑之罪的功能发了狂),再到这次,克拉姆和乌拉拉两个非人中的非人正式杠上,把全宇宙都搅成了一锅粥。至于千夫所指的“导.火.索”,那位教皇的恋人,白银女王的仆人,埃维亚的学者们坚决不承认有任何罪过,如果塞亚看上了那两只……生物?让他们为自己宫斗,那还是克拉姆和乌拉拉的荣幸(这就是埃维亚人的脑神经回路,学术气节高傲得没边了)。
此时,面对压倒性恐怖的毁灭趋势,学者们都动员起来,一个个磁悬浮加速胶囊间呼啸来去,交换最新情报,不过传回的消息都不乐观。
“以现在的位移速度,堇花联邦中央星的牵引力肯定拉不住,计算结果,全部的星图都已经解体。”
“在那之前,引力潮汐就使得星球上的人都死光了吧,唉,太惨了。”一位叹息连连的星学家。
“堇花联邦在前年并入了星云帝国,驻扎在那边的军部不会置之不理。”
“他们恐怕自身难保,幸好DOLL信仰分机早就运过去了,那里的居民应该能在星云帝国复活。”
一个生物学家插口:“保存瑞泰尔人的基因库没事吧?”
“你担心什么,我们都完了也不会让基因库出事。”他的同事挥手,说起下一个地方,白沙星域。
身穿白大褂的邦妮拼命速记学者们交流的内容,不时发出新的指示,与各部门协调救灾。
「回廊战役」之前,她逃离了时计领,意外在战后存活,经塞亚介绍,来埃维亚定居。当地的学者对她韵歌者的体质万分好奇,寰宇联盟主席沃尔鲁夫当即拍案让她做了高级助理。当然,在埃维亚,非人道的人体实验是禁止的,只是借着每年的体检名义,稍微满足点研究欲。
实在是活着的韵歌者人数太少(绝大多数自杀了),而确定是韵歌者的塞亚在埃维亚威望极重,没人敢对他检查。
“嗨,各位,十一维创生模型的技术奇点突破了!”一名助手叫道。
“宇宙危难当头,那个先放一放。”说话的沃尔鲁夫擦着心里的口水,死死摁住求知的火焰,气若游丝地挤出违心之言,尼玛好想说“管宇宙去死!”
“就是死了也要研究啊!”中气十足大吼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物理学教授,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不务正业”的人。还是助手头脑清醒一些:“主席,是星云帝国开放了十一维超空间,我们也在界域范围内,中枢程序自动捕捉信息,突破了技术奇点。您看,现在正建立新的模型。”
沃尔鲁夫凝视在凡人眼中无比变化复杂的线图,眼里放射出最为热切的光芒。
“真正的超维?”
“是的,对应白海——”助手兴奋地敲打键盘,环视美得无与伦比的球状模型,“那个无识的「超圆」,反向抵达的「圆心」。真是不可思议,在正反宇宙,物理系统都是朝向远离秩序的进程,唯有在这个热点,秩序回归了,达到最后的平衡状态。不过,数学概念无法解析,抽象的理论也不行。”
“就像幻想乡……不,理想国。”沃尔鲁夫有感而发。
教皇和白银女王的拉锯战进入了最惨烈的关头。
乌拉拉绝色的容颜尽毁,匍匐在神躯脚下,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各种已经变异的雾态或固态神血,飘浮在空中,纤尘不染的白裙被她撕得破烂不堪,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但她不在意,她知道,克拉姆的样子绝不比她好。
“那个时候,你杀了所有的族人……”管风琴般恢弘丰润的嗓音依然徘徊在破碎的临界点,彷徨无依。
“你在和我翻旧账吗,克拉姆?”乌拉拉一边咳血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了,“好吧,你那时没有愤怒的感情,不懂我这么做的意义,现在你就要失去最后一个族人了。”
克拉姆深深凝视妹妹,那双血狱似的瞳映着很久以前那场神祭带来的毁灭,彻底撕裂,再无法挽回。
他知道乌拉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生命的幻灭,身心的变异而接受了虚无的命运,失去了让精神行走在世上的勇气,反复从时间的循环感受绝望,失去了爱这个世界的能力。
恶意,诅咒,嘲讽,憎恨。
所以他不能让受到同样的折磨,却还是那么热爱世界的那个人——死去。也许神体化的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但是他不会让塞亚的未来也一并失去。
“我不会让你死。”克拉姆加重了折磨的力量,却让乌拉拉爆发出一阵欢愉的大笑:“你知道吗!克拉姆,我酷爱恐惧,折磨,一切让生命绝望的东西!我要让他们品尝到最极致纯粹的喜乐!忘记痛苦,爱上折磨的喜乐!”
所以,我要你品尝最极致的绝望。
乌拉拉的心底浮现出一个最甜蜜的笑容。
她知道,在兄长的手段下,她想自杀是不可能的——死了也会被拖回来复活,直到她呼唤塞亚。但她可以融合利利亚的神格,过去这是极端自傲的她想也不会想的事情,融合一个白痴,变成一个白痴——很多荒神就是这样的东西,但是交换克拉姆的痛苦就完全值得。
何况她还得到了塞亚,她的神,她可爱的哥哥。
最后的一刻,乌拉拉依稀记起,她还没有经历那不可挽回的一幕,那个在克拉姆的记忆里,甜美又天真的自己,尚未萌芽却质朴的爱情。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她得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克拉姆最脆弱的一面,她的爱人最深的恐惧和回忆,她追逐了一场颠倒大梦,她最近地触碰了宇宙的奥秘,这就是她要的。
连恐惧也会消失的毁灭。
一切归墟。
察觉异常,克拉姆暴怒地拎起软绵绵的“妹妹”,可是那具拟态的人类躯壳已经变成了空壳,里面还有一点零散的意识,但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就像游移在白海之中,幽灵般若隐若现,光怪陆离的恐怖幻影,那些名为“神”的生物……一切都完了。
他混乱地抬头,白柱消失了,那刺目的雪白神躯消失得一干二净,生命意识诞生的久远之地,传来悠远的回音。
灰蒙蒙的旷野,一滴雨落下,亮晶晶地倒映着万物的中心,反射着正宇宙的群星,也反射着负宇宙的灰暗,无始无终,有始有终。
比瞬间更短的一个永恒,仿佛神的一睁眼,从奇点涌出了正无穷与负无穷,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命运与挣扎。
世界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所有时间和空间连为一体,从诸海的尽头跃动的无色波纹覆盖了每个事相的地平线,整个概率宇宙仿佛沉于一个超级海洋,从世界之上俯瞰,次元与次元彼此相连,维度与维度卷曲交叠,平行世界与孪相宇宙互相交织,概念混乱又融合,牵引出一个充盈的实点,犹如温暖的浮光,将海面下的世界映照得栩栩如生,镜影与实体不可分割,相互依存。
无限绽开了,乳白光线笼罩的微世界超脱了现实,飞越到梦想的边界。灰色的地平线模糊不清,却好像泛着灰色光影的海洋,有着舒适清爽的空气,晶莹的雨水坠落。
在这里,教皇失去了自己的形体,没有绝美的轮廓,一点力量的痕迹也找不到,只有最真实的一个映像:那明亮如初的色彩。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一时茫然失措,直到听见一个他铭刻于心的声音:
“你这个笨蛋。”
塞亚以他生前的模样环胸站立,黑发,异色眼眸的青年,帅气的墨绿军装,鲜明得耀眼,宛如混沌中唯一的实体,又非孤独的唯一。
但是他看起来更像拟态不像真人,受了那样一场折腾,估计也变不回人了,然而,还是像他一贯强硬的作风,就算全身都不对劲,也要装得若无其事。
克拉姆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好歹没哭,但脸上的神情给人一种只要戳一下就会暴哭出来的可怜样。
塞亚心疼得要命,双脚非常诚实地走过去,嘴里还数落:“连路都不会走了吗。”精准地弯下来抱住某个扑倒的萌物,然后不意外地听到呜哇一声天摇地动的大哭。
“塞亚塞亚塞亚塞亚塞亚塞亚塞亚~~~~”教皇哭得停不下来,一遍遍喊着恋人的名字。
越来越像女孩子了。
塞亚心里酸痛得厉害,就和他一样,有些事情不是转过身,拼命否定,或者勇敢处理能够解决。克拉姆量子纠缠态的生态迟早会把他男女人格的性情混成一团,变得越发难扯,永远正常不了。
可是,是不是正常,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抱起这个永远放不下的人,揉了又揉,像要抚平那些抹除不了的痛苦。
“塞亚塞亚……呜…噎……塞亚……”克拉姆还在抽噎,太高兴,智商降到负值,傻乎乎的除了重复名字话都不会说了。
“烦死了。”哥哥大人郁愤难平,轻手轻脚地锤了一拳,“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小白也要有个限度,不能变成黑的,难道你是要黑化的节奏么?天然黑什么的,一点不适合你!”
克拉姆呆了半晌,总算有了点理智,哇啊又哭出来,哭的样子就像茵蒂克丝,全无顾忌,反正他早就看出这里没别人,他也不用管什么教皇的威严,宇宙第一强者的名头,以及在民众面前的形象了。
不哭得痛快,他就要难受死了。
“明明塞亚……比我还狼狈的。”说这句话时,克拉姆反而哭不出来了,哽咽着,胸口痛得喘不过气。
“我还有个人样啊,你一团破布还好意思说!”
语毕,塞亚突然搂住爱人,将他靠向自己的肩头:“对不起,克拉姆。”
金发青年安静下来,他们之间有着不用言表的默契,他知道塞亚接下来要说的话无比重要,错过就再也没机会了。
“个人主义真的要不得。许多事情,女王陛下的,我的,如果早点告诉你,也许不会改变这个结局,但是可能会少一些遗憾。”塞亚紧紧抱住怀里最眷恋的存在,静默了一瞬,“我最后抛下你一回。”
“克拉姆,我和另一个我……伊鲁玛拉古斯达,已经是不能分开了,我决定接受今后的自己。”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我早就知道,但是这回,我决定接受。”
塞亚明亮的灰蓝眼眸笑起来,盈满了自信、无拘无束和坚定的光芒,是克拉姆最喜欢的光芒。
“还记得么,沙门和薇丽儿,我选择和薇丽儿不一样的道路。”他轻轻抚摸克拉姆的脸庞,用最柔软也最珍重的力气,“我一直不认为变成另一种存在,我还是‘我’。从身体、灵魂、到生命本质都改变,怎么还会是我呢?我已经失去了小弥,我不想再失去你。我舍不得至今为止的一切,我经历过的所有记忆。”
“我理解薇丽儿的心情,她害怕成为机器人后,她就不再爱沙门了,那样的感情比自我更重要。”
“原谅我,我是个差劲的家伙,我不相信幻想,我只相信事实的几率,我计算出的是不可能,零。”塞亚深吸一口气,发自肺腑地道,“但是,我不再逃避了。”
克拉姆凝神听着,不肯错过一个字。恋人的话语涌入他无数的人格,他因为他而不同的自己,成为永恒。
“在旅途中,我从来不敢给你承诺,害你一次次提心吊胆,为分离难过,但是这一次,你要相信我。”
“无论多久,我都会回来。”
“我还要喜欢你,我要给你尽可能多的陪伴你的日子,多到永远数不清。”
当沙门和艾娜一行赶到时钟城的遗迹,白柱不见了,破碎又坚固的大地上,克拉姆静静抱着恋人,塞亚还是人类青年的模样,双眼闭起,没有意识,头发是奇异又充满生命力的灰色,不属于人类的烙印。
艾娜紧张得难以呼吸,全身绷得死紧。一向勇敢的伊恩也艰涩难言,手心满是冷汗。还是沙门大步上前,和友人交换了令他放下心来的眼神。
没事了?
没事了。
你?
也没事。
沙门如释重负,绽开笑容,用力拍了拍挚友的肩膀。
感觉到气氛的放松,艾娜和伊恩等人才缓过气来,相继问道:
“哥哥?”
“塞亚?”
“嗯,塞亚暂时回不来。”克拉姆毫不犹豫地回答,安心开怀的笑意浮现,“但是他答应我了,一定会回来的。”
航程的灯塔,旅途的终点,始终是你所在的地方。
在所有过去与将来,所有值得怀念与值得期待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克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