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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第八十八章 命运与再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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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没有召唤你到他的国度,连名字都没有被记载。

就这样在微温的黯淡中度过悠久的时光吧。

那就是你应得的永远。

——《瓦尔哈拉之书》

殷红的血路,赤色的石头勾勒出嶙峋的人面山,每一张面孔都凝固着极度的痛苦和哀告,令人窒息的血色弥漫在整个殿堂里。从高得看不清的穹顶俯视,一座座漆黑的棱柱就像前仆后继的罪恶见证。

归一会的试炼堂,这里是被胜利者遗忘的角落。往往只有历代的暗裁,已逝大主教的灵魂容器在此度过奄奄一息的余生,连残破的呼吸也微不可闻,这些天,却持续发出剧烈的动静。

一堆堆尖锐的血红岩块当中,回荡着嘶哑的、粗噶的、尖刻的笑声,犹如咽喉已经破损,放干了所有的鲜血,压榨出每一分活力的死物发出的声音,一双伸出破旧袍子的手粗糙不堪,凹凸不平的骨节和筋络遍布,像是年过百旬的老人,不断以大得吓人的力气撕扯另一件黑色的袍子。

纯黑的天鹅绒,缠绕着古老神秘的暗金线纹,扣起的深红立领增添了一份禁欲气息,象征高贵地位的赤色腰带镶嵌最名贵的泪滴石,华贵非常。被这身祭袍包裹的人也达到了美的顶端,月光也无法晕染的纯银发色,纯净地流淌在血色大地上,轻轻抿起的唇让人感觉与人世的距离,像是宗教画般充满不可言说的深意,闭合的眼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像是在无声中与他的信仰交流,匀称的体线让人屏息的完美,宛如绝代艺术家雕刻的圣像。

然而这样一具身体,细看却惨不忍睹,袍袖外的双手皮肉全部分解开来,纠结斑驳的血肉碎屑露出手骨的痕迹,神经和血管的断裂毫不光滑,就像被无数细小贪婪的口器啃噬过,留下刀锋般的齿痕,支离破碎的神经碎片分布,还有消化过的血肉和黏液。面庞的周围,身体的各处,同样如此,撕开数节的肋骨里,大半吃掉的肺叶空着,下面是外露的肠子……让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干枯手指的主人不断发出刺耳却畅快的笑声,病态地拉扯他没办法撕开的黑袍,扒拉伤痕累累的肢体,“哥哥,你一定没有想到有今天吧!”

星云帝国•归航舰队——

上一次耻辱地交出帝国的奠基人,不得已向敌人低头后,教皇终于消灭了白银女王和时钟城,让爱人摆脱了时计者的约束。

但是带回来的塞亚的情况让人担忧,昏迷不醒,头发还变成奇怪的颜色。

克拉姆对每个人说:“塞亚在睡觉,他答应我了,会回来。”毫不怀疑,十分坚定。

看多了狗血剧情也写多了耽美情节的女性士官心里直打鼓:教皇陛下这样子,不对啊,简直像悲伤过度,神智不清醒,欺骗自己一个美好的答案,难道塞亚大人……她们急忙去问暂代医疗科护长的沙门,这才安下心来。

军队的糙汉子们就不同了,压根没疑惑,空军总指挥官帕克兴奋得脸放红光,结结巴巴地道:“教…教皇陛下,我可以趁现在狠狠捏这家伙一下吗?”

伊恩等人无语,这是多深的怨念。

教皇陛下当然不让捏,宝贝似的把爱人抱在怀里,转移去沙门那边的医护室。

唯独艾娜私下坐立不安,她不认为哥哥是真的没事,又无法对任何人吐露,参加完拉非雷的葬礼后,加入了后勤队。伊恩陪在她身边,他看出最近女友的情绪不对劲。

归一会侵略星云帝国的一战,全境90%的领土被逻辑之罪所毁,人口骤降。战后,DOLL系统首先复活的是军籍人士和相关的民事人员。教皇的分体人格创造了千亿以上的恒星,技术总监塞亚•依路安那只得加快行星重建计划,重新规划了帝国的疆域。如今星云帝国完全将原来的蒲公英航道和玫瑰航道包罗进来,离埃维亚所属的常春藤航道也近,所以这次水银之蛇引起的浩劫,托镜影星防卫系统之福的埃维亚诸国安然无恙,最靠前线的堇花联邦也损失不大,只有玫瑰航道不经过的外围星球遭殃,上面多数是走私贩子。

艾娜和伊恩当初经过的卡厄星也没逃过一劫,幸好蛇骨一家早前搬到了星云帝国本土。只是很遗憾的,又一个回忆之地消失了。

还有时计领的艾薇因空岛,特兰•欧姆小镇,白沙星域。

后勤队的任务是搜寻搭救可能有的幸存者,连接帝国后方到边境时钟城遗址的航线,做完整的清理扫荡工作。

来自太空基地的传送通道犹如透明发光的星桥,只有一闪而过的粒子流通过时,能够看到交错纵横的力场光束,来回穿梭,飞跃变迁。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以惊人的亚以太技术建立了跨越亿亿光年的航路,人工之美与宇宙之美结合,进入了抽象和历史的境界,就像中国的丝路,永远在记忆的情怀中闪闪发亮。

夜空上一把银河如练,掬一捧光华万点。

美丽雄伟,动人心魄。

艾娜走进公用宇宙港,从观景窗眺望这一幕。伊恩和她并肩走在光亮的舰桥上,脚下是军事卫星的夜景。刚刚放下他们的侦察舰在港口临检,小小的透明防御罩宛如一颗发着微光的宝石。

空旷的大厅,只有忙碌的军人和踏着匆匆脚步的移民,托儿带口挤到咨询台。虽然环形的全息屏幕一直放着各种信息,智能机器人也能解答,但是同类的笑容和解释还是更让人安心。

没有和人群产生交集,他们径直走入了军用通道。金发少女穿着军机科的绛红色军装,小礼服下摆衬着白色短边,鲜红的长长衣摆绘着洁白的云纹,与火红的长靴相得益彰,走动间威风凛凛。

褐发少年身穿舰长的深蓝军装,同样蓝色的长裤,雪白的军靴,英气而朝气蓬勃,只是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艾娜,你为什么不陪在塞亚身边?”辗转几经,伊恩还是问出了这个如鲠在喉的问题,他本想等艾娜自己说出来,可是实在忍不住发问。

他也挂念塞亚现在的情况,艾娜怎么不闻不问?

不,艾娜一天也要发几十个视频通讯,就是好像抵触回去。

“我不知道怎么和克拉姆说。”艾娜闭上眼,叹了口气,“他那么相信哥哥会醒过来,可是我很担心,非常担心……”伊恩恍然大悟,沉默下来。根据乌拉拉的说法,塞亚是真正的诸海之白麒麟,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在他身上降临,这种深度侵蚀肯定极其危险,也许影响了人格、记忆、情绪……甚至灵魂。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他一直不敢和艾娜谈及,可是这会儿,他斟字酌句地道:

“嗯……我爸爸是个刑警,他每次出任务,我和妈妈都要提心吊胆。”

艾娜回过头,静静凝视男友。

“但是他每次出去都把帽子扣在我头上说:‘保证回来复命,长官’,我就不怕了。”说着,伊恩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这其实是他童年和父亲玩笑般的互动,却带给他一生的深刻影响,“我认为,作为家人,能做的,不过是信任和坚强。”

艾娜心中一动,眼眶有些发热。伊恩环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塞亚是答应了克拉姆的,所以克拉姆相信他。”

感到女友放松下来,伊恩又嘴贱起来:“看,我这样搂着你,塞亚梦里有知,肯定恨不得快醒过来揍我,为了他早点醒,我们就多亲热吧。”艾娜啼笑皆非,拧了把男友的腰,伊恩龇牙咧嘴,还舍不得放手。

他们背后的宇宙一片黑暗,光路却有点点星群飞舞,带着音乐般的韵律,就好像一首小夜曲,随着明暗奏出动听的乐章。

“谢谢,徐朔。”少女的眼里像有万千星河,“那个时候,多亏有你。”

虽然她也许一辈子不会吐露那个真相,但她还是深深庆幸,从地球毁灭之时,他就一直陪伴她,支持她,没有他,她走不到今天。

幸好有他,幸好还有他。

哥哥,伊恩……她失去了很多,却没有失去两份最宝贵的心意。艾娜从不信仰神迹,可是这一刻,她打心底感激冥冥中似乎有一线温柔的命运。

伊恩脸有点燥:“我们之间说什么谢。”那时他也是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和乌拉拉杠上,要是塞亚听到那些丢脸的话……一定会骂他小鬼逞什么能。

这时,艾娜的军用终端手表亮起通讯的光钮,一块光幕自动弹出,盖亚清丽的小脸出现在上面:“艾娜,伊恩,你们在哪里?”

“怎么了?”两人紧张,难道塞亚出了什么事?

“快回来啊啊啊——”帕鲁卡从屏幕旁边挤进来,扯着嗓子大叫。接着是扎桔红色马尾的丽萨,一把按下她:“喂喂,你们去哪儿玩了?”

“应该先说塞亚大人的事吧。”“帕鲁卡你不要激动。”传来的两个沉稳的声音,属于成年派的梅耶和高文。

艾娜和伊恩还是一头雾水,不过看小伙伴们这么欢脱的样子,多半不是坏消息。

“塞亚哥哥动了一下。”盖亚满脸欢喜的笑靥,说出让他们欢欣鼓舞的喜讯,“你们快回来吧。”

又询问了几句,少年少女振奋地互看一眼,同时跑向军事通道的另一头。

可惜,回到星云帝国,两人才得知塞亚没有醒,沙门的权威诊断报告是“生理上的抽搐”……真是让人懈气。

克拉姆很淡定,这是一场遥遥无期的好等,他等得起。

塞亚的意识沉入了白海,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神识庞杂而紊乱,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这场融合,谁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但是再漫长的分别,也会有尽头。

他的生命无穷无尽,可以等。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正是十二月,当地共有十三个月份,此时正好是冬季,一场风雪刚过,柔和而美丽的天光拥抱着莹白的大地。十六个卫星从消散的浮云后隐露,清澈的大海倒映着金色碎光,波澜涌动,宛如梦幻般的光带。

教皇宫临山而建,隔着大海与漂浮的岛屿相望,吹向内陆的海风掠过庭园的黑松,发出哗哗的声浪,在静夜回响,如诗如歌。

在这样的氛围里,点着灯的卧室安详而静谧,窗外海水的低吟和松涛自然缭绕,沉睡的青年静静躺在床上,灰色的长发还是弥漫着奇异的生命力,被褥下,舒展的身体好像在风的怀抱中。

轮到上班的沙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友人的情况,匆匆打了声招呼离开,他和克拉姆轮流处理帝国目前的重建事务。艾娜轻轻掖好被子,抬起头,满含忧虑地凝视克拉姆的脸庞,从时钟城回来时没注意到,金发青年的气质有明显的憔悴。

克拉姆不是人类,不老不死,是强大的星云生物的后裔。艾娜习惯了他绝美的容颜,浩瀚无垠的力量。看着他,就感到生命最后的沉眠归宿,听到初生时亲人贴在脸上的心跳声,充满了神圣温暖的味道。

因此,这样的他精神上出现衰退,眉间显露出疲倦,格外令人心惊,像开到荼蘼的花,流溢出太过强烈的馥郁。

“克拉姆……”艾娜吞咽着,好不容易咽下“你要撑住”这种话,她自己都牵肠挂肚,又怎么要哥哥的爱人不担心?不忧急?

可是说话间,克拉姆时时投向塞亚的眼神却心满意足,一如往常澄净快乐,只是当回过神,回应伊恩的话,就像对她一样,止不住的发呆,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克拉姆?”艾娜终于能问出心里的疑问。

“呃,有些累。”教皇握拳抵了抵额头,撩起额前的黄金链子。为了战胜乌拉拉,他不计后果地吞噬了多个荒神,可怕的后遗症在战后反噬,他的神智在概率上破碎得更厉害,无限多的人格更加重了影响,这次四号的光辉之四面体和九号的能力也抵受不住,回圈的感情传递一发不可收拾,许多次差点失去意识,全靠沙门紧急间做的药和内心的执念支撑柱。

“为什么会累?和乌拉拉的战斗受伤了吗?”伊恩的直觉,虽不中也不远。

冲动下,艾娜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这个朋友。一刹那,克拉姆只觉好像被塞亚拥抱,充实的暖意溢满身心。

“克拉姆,你要好好的。”少女喃喃道,“有什么困难,不要瞒着我们。”

“嗯。”教皇没有恋人的别扭脾性,只是他的情况颠三倒四,难以形容,想了想,道,“我和塞亚目前的状态有点像,艾娜,塞亚也许会很久才能醒过来。不过,你放心,塞亚比我坚强,他一定会没事的。”

金发青年绽开真诚而毫无保留的笑容:“以前他险些和我绝交,离开了很长时间,但是很多次经过星云领,还是跟我发讯息,都是在我生日的时候。艾娜,你的哥哥,最温柔了,他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

艾娜心中酸涩:对不起,克拉姆,因为我,你和哥哥等待了那么久。

我让你们久等了。

但这一刻,她也鼓起了真正的信心,看向床上的亲人。伊恩悄悄牵住她的手,两个人互相鼓劲。

“对了。”克拉姆露出正色,“我要跟你们商量一下,思乡计划的事。”

因为来自时钟城的破灭钟,正宇宙变成了白银女王乌拉拉的神魔养殖场,造成“遗民”这样的存在,毁灭了无以计数的文明。而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发明的思乡机器,能够让失落的故乡在神思的基础上复苏,万物重生,但是需要十位第三类接触者。

艾娜等人曾经聚集了九名同伴,然而,因为一个成员的行为,使得一名新成员丧生,后来这个人也自食恶果。新加入的梅耶还只是第二类接触者,又在和归一会的战争中阵亡了琉霖,本来有希望升级的两个兄弟烈和战由于品行原因淘汰,只剩下七个人。第三类接触者人数稀少,复苏家乡的日子茫茫无期。

克拉姆道:“本来还需要一位第四类接触者做引律者,就是塞亚,可是塞亚昏迷不醒,醒来的日期不确定,我们还是先准备这件事。我吞噬了超过十位数的荒神,如果是这些荒神毁灭的星域,在一个第三类接触者的帮助下,我可以再现记忆的宏图,直接复活过来。”

“你吃了荒神!?”两人大吃一惊,艾娜的脸色极为难看,她这才知道克拉姆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你怎么做这么乱来的事!”艾娜痛惜至极,如果本来还不知道“食神”代表了什么意义,看到塞亚现在的样子,她就知道那绝不是开玩笑的事!

“呃,我想,这样和乌拉拉决一胜负,会更有把握……”克拉姆不知所措,艾娜生气的表情太像塞亚,他不禁发怵。

伊恩更难过,不同于艾娜,他知道克拉姆和乌拉拉是兄妹。

黄昏一族最后的遗孤,又是亲人……

但是朋友之间,大恩不言谢,他也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不要勉强,这事也要和盖亚他们商量再决定,反正地球肯定排最后,塞亚还没醒呢。”

艾娜心一沉,虽然她目前没有心情把故乡放第一位,但考虑到第三类接触者中,法鲁戈年纪大了,寿命有限,也必须将思乡计划提上日程。琉霖死了,她不想为玛琳复苏她的故乡,但是琉霖的其他族人可能还在,需要和冰岛群落联系,寻找到他们……

思量到这里,她想起一个人,忍不住问:“罗切斯特……归一会怎么样了?”

一条条幽深的长廊仿佛巨大的漩涡归于一处,每一条都残存着古旧的斑驳壁画,传承着古早的语言。尽头的房间窒闷着无尽的黑暗,遗世孤立的寒冷,像久处寒冬的土地,不毛与渴望。

难以分辨的黑暗里亮起一簇簇幽红的火苗,没有实质的温度,四周依然弥漫着阴冷死寂。恶臭的尸骸遍布,都穿着最低阶信徒的灰白色长袍,皮肤腐朽褪色,很快就干皱腐烂。抽离的生命力汇集到半空,凝聚成污秽的黑云,然后化作透明的雨水。

“荒神,是至高,是唯一……”

可怖的仪式当中,传来悠长的吟诵,一个身披红袍的老者匍匐在神术阵中央,双手抚额不住祈祷,古朴庄严的词句带着某种诅咒般的音律,随着更多的暴雨倾洒,红色的火苗晃动,原本无色的生命溶液透出黑气——

“格泰拉,你心志不坚定。”一个苍老的,又冰冷的声音。

老者颤抖起来,面对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同伴,他从不敢反驳,也不敢反抗。在尖晶石议会的大长老,归一会长久以来真正的领袖面前,历代的大主教也只有噤若寒蝉,打心底畏服。

但红袍大祭司此刻的颤抖却不是因为上级的权威。

“荒神死了……”他嘶哑的颤音像憋闷了亿万年挤出的回音,急迫又无力,“被教皇杀了好多个!灭世也没有如预言来临!我们到底为什么等这么久——”

大长老看了看颓丧的同伴,摇摇头,没有如格泰拉预计的随手毁灭他这个胆敢质疑神意的异教徒。

“你不记得了。”

格泰拉一怔,微微抬起眼,瞄见大长老奇特的怜悯和追忆的神情,“也难怪,完全记得的只剩我而已。”

“我……※▼﹡⊕!”从二长老口中,吐出一连串乱码似的语言,他为自己的异常愣住了。大长老满意地点头,神色似有高兴:“你记得这些,也算不错。格泰拉,嗯,如今我用本族语发出你的名字,也有些力不从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归一会的长老之一镇定下来,仰视在原地不自觉转圈的同僚。

大长老一手的食指指节敲打另一条手臂的臂弯,这是个隐匿的兴奋动作。

“我很喜欢看书。”他说起一个仿佛无关的话题,“塞亚•依路安那书写的各族文明史书,从历史角度,他真是个伟大的记录者。也只有他写到了我族的起源和发展,虽然那些愚昧的凡人几乎无人注意。”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也不在意,因为他早就用别的方式让世人“谨记”。

“维内陀拉,这是我们一族的圣名,光荣的万物之始,白银女王创造的第一个种族,一个意识最接近神的种族,一个最完美的种族,唯一纯灵的……”

“等等!”一言既出,格泰拉为自己竟敢打断对方的话心惊肉跳,咽了几口唾沫才道,“我记得,我们…这个种族早就灭亡了?”大长老赞赏地瞥了他一眼,为他看过这段文献。

“是的,物质上,我们从未存在过。”他低笑着摆摆手,纯然自傲的态度,“所以,我说我们是最接近诸海之神的种族,无所不在的不存在者。荒神同样是立于彼方而散于现世。事实上,我们也可以称神……”

格泰拉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未想到如此“不敬”的言语会从大长老嘴里说出,看那理所当然的态度,显然这念头隐藏在他心里很久了。

大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对方:“怕什么!我们孵化血肉之卵那么久,你还不明白我们神圣的目的吗!”

想到那颗恐怖的卵,格泰拉心定了定,他确实早就怀疑了,只是对这位归一会的实权者畏惧已久,只敢暗自惊疑,这会儿才骤然被他的坦白吓坏。

“尊敬的※▼﹡⊕。”他决定用那个古怪的称谓称呼眼前一下子陌生的同僚,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我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恕我鲁钝,看不清前路。”

大长老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似乎跌入了许多个自己也无法把握的过去片断。

“我一直很想了解教皇和白银女王的母族,负宇宙最原初的星云一族,据说那个种族天生能拨弄宇宙之弦,赋予诸神‘灵识’,奇妙无比,高贵无瑕。可惜,连人类中寿命最悠久的时计者塞亚也不知道。”大长老深以为憾地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与自己有关的定点,“我族……维内陀拉是最像星云一族的种族,白银女王的本意应该是光复先族的意志。但是,她不过是个杂交的后代,不能做到。”不屑的语气连乌拉拉、和她同族的克拉姆也一并鄙视了,旁听的格泰拉还不能反对。

“我族的寿命很短促,但依附于物质可以永生,这是尖晶石议会的成员永远不替换的由来。瓦拉那个后来的杂种不算。”瞥见格泰拉惴惴不安的表情,大长老微笑,“你是原生种,和瓦拉不同。那个被机械皇帝杀掉的废物只是求来一颗‘圣种’,可笑他还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吞噬,留下的只有空洞的仇恨和嫉妒。”

“那为什么我……”

“失忆?”

“……是。”

大长老脸上显出深沉的怨愤,太过漫长的情绪从每个毛孔渗透出来,让他看起来像个黑暗里腐朽了太久的亡灵。

“这就是肉体不完美的地方!作为我们这完美种族的容器,它实在太丑陋,太弱小!”

挥动的袍袖扬起腥风,那是沉淀了亿万年的血腥气息,中人欲呕,伴随着扭曲的欲念。

“荒神是至高,是唯一。这不是一句口号,我族的复兴之路就在其中。当年,因为找不到足够的优质附体,我族的族长决定成立一个小小的教会,保留最后的文明之芽,传承种族的柴薪,就是我们,归一会。我们被后来者超越,那些肮脏的、数典忘祖的小虫子,明明是因为我们播撒在他们身上的‘圣灵’才获得智慧的种子,得到启迪,发展文明,却遗忘了自己的灵魂来源,忘了自己的本来面貌,除了一本文明史,谁也不记得!神话是建立在血与火的残酷之上,所以我让他们记得!”

格泰拉听得专注,终于明白归一会传播毁灭教义的由来,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宣扬教会的强大和正统,而是借荒神之名?”大长老看了看他,眼中透出深意:“因为一个预言。”

“预言!?”格泰拉大吃一惊,观星者依宁格尔是他们精心培育的预言者,和荒神奈亚托鲁最契合的神职者,但挖掘她是在三千多年前,距离归一会成立太远,显然不可能是她。

“是的,我族最后一位纯灵长老看到过去、现在与未来,所作出的预言。”大长老此刻的神情语调充满狂热的意味,“‘还有最后一个活着的神,从旧日,如期来到人间。或带来秩序,或创造秩序。’”

格泰拉脸上一片迷茫,他不知道这个预言是什么意思,是说荒神必定会降临吗?为什么只有一个活着的神?难道是说吞食了荒神还存活的教皇?不,半神不同于全神,不能称作神。「或带来秩序,或创造秩序」倒很好理解,就是归一会灭世重生的思想。

只有毁灭,能得到完美的再生。

“这是个真实的预言,因为纯灵化的我族,能够看见弦,宇宙的命运,荒神的轨迹。可惜——”大长老幽幽叹了口长气,“我看不到祖先的世界了。”

“那么尊敬的※▼﹡⊕。”格泰拉好奇心大起,“我们要怎么实践祖先的旨意?”大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祖先的旨意,是我们共同的意思,你还没明白我族的本质,我们是灵的共生意识,通过全灵的统合达到至纯的净化,这些肮脏不完美的肉体,我们迟早会舍弃,这个背信弃义的世界,我们也会让它归于神罚。”

二长老也没有反感这番话,好像大长老说的就是他灵魂的心声,本能突如其来,又不可抗拒,这也是大长老信任他的原因,尖晶石议会在灵魂上是个共同体。

“我再说得明白点,你的记忆丧失很多。血肉之卵是为了造出能够容纳我们全灵的完美容器,所以需要那么多优质的素材,可惜没有得到白银女王的尸体。”

格泰拉知道所谓的素材就是历代大主教、宇宙中的强大生物、还有遗民中的佼佼者,当然最好是教皇和白银女王那种等级的强者,可是大长老接下来所说的话还是吓了他一大跳。

“最终,血肉之卵会迎来那位旧日的神。这既是我们的预言,也是我们的教义。”大长老挥了挥袖子,“你恐慌什么,荒神是一切邪恶、秘仪的源头,我们早已探询到神的本意。恶意来自于神,荒神就是最大的邪恶。行恶是神指引我们的道路。”

“当你屈服于欲望你会觉得轻松和快乐,因为堕落是生命的本性,凡世的生物都是罪恶的存在。面对欲望,所有的意志都会归于虚无,这就是宇宙的本质,也是我们称呼荒神‘虚无之主’的由来。旧日的神将在血肉之卵成为新时代的养分,新日的神会取代他们。诸海之神是‘无识的全灵’,净化的我族将是‘有识的全灵’,必然超越我们的神,为世界带来完全的新生。”

听到后来,格泰拉的眼神坚定起来,想起归一会描绘的宗教画:代表毁灭和苏生的神子从浑沌之卵中走出,舞动飞翼降临人间。

那就是归一会将来的荣耀盛景吗……他止不住的心热。

“但星云帝国——”格泰拉脑子一冷,犹豫地道。白银女王乌拉拉已死,归一会等于少了个大敌,但教皇的实力仍是他们不能挑衅的,而且克拉姆还实力大增……

大长老犹如夜枭一般咕咕笑起来:“你忘了吗,星云帝国上次像丧家之犬一样败给我们。逻辑之罪的核心,还保留着。这还多亏了罗切斯特呢,留了一手王牌。”

在地狱般寂静的黑暗尽头,静静卧着一汪深蓝如海的水潭。

流光闪动,动人心魄。

罗切斯特……想到那位归一会现在的领路人,二长老有点惋惜,虽说历代大主教都是他们找来的牺牲品,但罗切斯特还是最优异的一位。当初他还想反对大长老拿他去献祭血肉之卵——至少不要那么快!可是依宁格尔传达了宇宙即将毁灭的预言,反正大家都要一块儿玩完,就忍痛割爱。后来乌拉拉发话,才赶紧把他捞回来,没有被完全消化。

这会儿罗切斯特的地位有些尴尬。事实上,归一会谁也没研究出来他那莫名其妙的昏迷是怎么回事。至于罗切斯特的堂弟,现任暗裁——格泰拉暗哼一声,那就是个废物!连现在的罗切斯特也碰不了一根手指,所以就算放在试炼堂那种地方,长老们也不担心“祭品”损坏,罗切斯特可是被送进血肉之卵三十多天,也只受了点皮肉伤的牛人!

“如果罗切斯特醒过来……”格泰拉想问问对方的处理。

大长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罗切斯特一直怀疑一件事,他怀疑荒神是否邪恶。虽然他自己都不了解,也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始终在心里质疑这一点。”

“本质上,他是个叛逆者。”

格泰拉明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也没有感到怜悯:“那你为什么——”讳莫如深,这是归一会高层的用词。

“因为归一会没有人比他更拥戴,更信仰荒神。”大长老玩味地道,“也许人类就是这么矛盾吧。”

这时,一位主教跑进来,双膝跪地,身体不正常的发抖。

“两位大人,观星者依宁格尔从罗切斯特大人的梦境看到了一些东西,智慧信徒提取他留在血肉之卵的记忆,发现一个大秘密。”

“你说,神道!?”这回,连大长老也震惊得失态。

“是的,教皇的恋人塞亚?依路安那,就是荒神。”

这天,天气晴好,穿透雪云的阳光朝向阳的窗户倾洒出金色光芒,清晨的风拂面微凉,清新而甜美,充满了自由的味道。艾娜陪伴哥哥坐在床边,朗诵一本历史书。

克拉姆呼天抢地被沙门拎走;伊恩早早去了练武场锻炼,即使乌拉拉死了,他也没有拉下武道功课,据说下午安塔隆也会去;盖亚他们有的在照顾家人,有的在睡懒觉,关于思乡计划,大家商量还是再等一等。

艾娜口音清脆,朗朗上口地把昨天剩下的书页读完,看了看塞亚,习惯性地调整枕巾的位置,将被子撸平。虽然塞亚现在的状态不需要照料,应该也接受不到外界的讯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做些什么,就每天读些哥哥写的历史记录。

又从手表的存储终端抽出一本,艾娜一愣,书页竟然打不开。细看这本书的形状有些不同,精装的封面两端没有书缝,像是一个有着古典神秘花纹的金属匣子。研究了一番,她找到开关,摁下,虚拟光幕弹出。

“遗民汇编资料,编号XXXXX,需密码识别。”

看到遗民两字,艾娜就心痒难搔,可是密码她不知道,翻遍伊恩给她编的阅读目录也没试出正确的密码,挫败地看向沉睡的黑发青年:哥哥怎么会设密码呢?连那本《种他史》他也没有设密码啊。

再次把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盯着遗民后面的红字,艾娜鬼使神差地输入“潘多拉”。

啪,书本打开了。

心狠狠一紧,金发少女有所预料,深吸一口气,沉默地翻看这本书。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她合上,久久不动,让汹涌的心情平复下去。

原来这是一本许多遗民种族为复苏故乡所做的实验记录,除了一些疯狂可怕的实验,更多是私刑记录,其中有些是科技文明较为发达的种族,弄清楚前因后果,就开始对碰上的负宇宙人民进行残酷的迫害,血腥程度令人发指。只是因为时计领的空岛消亡快,早前各星域又分散不来往,这段历史才不为人知,只留下遗民“可怜的流浪者”印象。

「其实荒神没什么可怕,就像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是一种平静的必然,可怕的是遗民们为了挽回自己的世界所做出的种种荒唐的事情。」

想起塞亚在艾薇因所说的话,艾娜心情沉重。

平心而论,乌拉拉当然罪大恶极,但负宇宙的其他人确实没有罪过。试想一想就知道,假如仙女座的某个外星人对另一个宇宙犯了滔天大罪,那个宇宙的生命要这个宇宙连同全体地球人都为之负责,艾娜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关她毛事啊!那么远以外的事!

但是失去家乡的痛苦太可怜,太可怜,旅行者也只能默默写下这些冤与孽,封存起来,没有让遗民的罪恶公诸于世。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这就是遗民的心情,思乡的心情。

艾娜心里做了决定,还是劝盖亚她们早些回正宇宙,虽然感激大家出于同伴共甘苦的心意,但没道理要他们强忍住思乡之情,陪她和伊恩等待不知何时会醒来的塞亚。况且隔着一个宇宙,也是能够通信的。

想通后,艾娜又翻开书,其中有个实验的规模令她介意。

这时,门打开,变成小光球的克拉姆飞速滚进来,像八百年没见到爱人,黏在塞亚的衣领里不住磨蹭,呢喃着“塞亚塞亚”。艾娜看得眼馋,深切理解了塞亚的心情——此等萌物,不忍丢下!

想到就做,少女把教皇陛下抓来好一通揉捏,过足手瘾。沙门不禁捂脸:“太丢脸了。”他好想不认识这个朋友。

克拉姆倒不在意,只是羞答答地说起一件事:“塞亚不让我被别人碰,艾娜你别跟他说好不好?”艾娜朝床上的兄长投以谴责的视线:霸道!哥哥!

不过教皇的逻辑也很危险,艾娜不禁教育他:“我、伊恩、沙门这样的‘别人’没关系,哥哥不让你被别人碰是有道理的,你是哥哥的爱人,怎么可以被陌生人吃豆腐呢!”听到“爱人”一词,克拉姆开心至极,不管什么都答应了。

沙门:“……”他放弃挽尊了,真的。

“嗨,艾娜,我带午饭来了。”伊恩精力十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也朝沙门和克拉姆打了声招呼,“十人份的,包括甜点和固态能量,要不要?”克拉姆的食量不能以常理度之,而沙门基本不吃人类的食物,酷爱以各种新口味的能量剂能量块为食。

“什么味道?”沙门走了过来。克拉姆变回人形,翻糖果袋。

“对了,克拉姆。”艾娜抱起那本书,问道,“这本书是哥哥写的,你应该知道吧?里面提到你阻止了一个遗民种族的实验,创造了一个叫「神无之里」的地方。”

“嗯?那是什么地方?”沙门叼着巧克力口味的能量棒回过头,惊讶,如今的星云帝国还有他不知道的地方?

克拉姆露出回忆之情,点点头:“神无之里是我建造的另一个白海,只是里面没有荒神。那个时候有个科技非常发达的遗民种族在瑞泰尔原址一带引发重原子效应,想要引起高核电荷的自旋—轨道作用,增大两个宇宙体系的跃迁几率,也就是,他们想回家。但是重原子效应引发了空间上的相对性紊乱,反物质结构破坏……”

艾娜和伊恩已经知道了结果,反物质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物质,动辄几百个黑洞产生,这么搞法,不导致宇宙规模的灾难才怪。

果然克拉姆说:“他们失败了。我接到塞亚的通讯,为了星云领不受到波及,就建立了一个坐标系,对所有物体的位置和速度进行参数化,重新编排粒子和质点的位移,稳固时空结构。后来突然有了灵感,赋予坐标系和白海一样不变的客体概念,神无之里是个固定的系统,按照塞亚的说法,是‘挽回不可挽回的最终防线’。”

沙门听得兴致勃勃:“这么好玩的实验我竟然没有参与,克拉姆,带我参观参观。”艾娜和伊恩有点晕乎,这三个家伙总是有本事把超级厉害的壮举当平常的事讨论和完成。

在技术宅、手工帝、真学霸面前,谁的尊严都会被秒成渣渣。伊恩尤其泪流满面。

艾娜看了看塞亚:哥哥对星云帝国真的很重视,设了那么多保障,不过那句话……有点奇怪。

下午克拉姆没有上工,如果不是最近状态不好,他可以成天待在塞亚身边,让其他的自己完成教皇的义务。即使他坐着不动,也有不可计数的克拉姆在概率平面行动、思考、处理无以计数的事务。

虽然偶尔会被心理不平衡的其他自己叨念两句,但是在共享幸福感的情况下,大家也没什么不满。

也许是现世报,因为吞噬荒神引发的后遗症,其他克拉姆都倒下了,只有人格最稳定、意志最坚定的本体克拉姆能够上岗,他只好凄凄哀哀地上路,完成自己的分内义务。

不过星云帝国的军民众口一词:教皇陛下,你陪着塞亚大人,这里统统有我们!

沙门陛下不能接受这样的纵容,在他看来任何组织都有严密的职权和规划,克拉姆的偷懒全是人民惯出来的陋习,必须革除!

然而在这群人类的不合作、抵抗、据理力争、集体罢工下,他也只能拖着克拉姆上半天工,然后就放了他,看着这个混球撒欢去也。

伊恩一行刚去探望了四号、丹特丽安等克拉姆,回来担心地询问零号的情况。

“没关系。”克拉姆绽开大大的笑容,“每次不舒服,就想着塞亚睡觉前又跟我告白了,好幸福,大家都好幸福,荒神什么的,想到塞亚就忘记了。”

……情痴的人生要逆天。

对这家伙,大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午茶时分,有两位客人来访,艾薇因领的贝尔夫人和她的孙子夏安。

归一会侵略星云帝国的时候,利用时计领的人民想要煽动大屠杀,诡计失败,时计领和星云帝国的人都活了下来。但是因为抵挡不住逻辑之罪的侵蚀,塞亚不得以启动了自杀系统,沙门把人民的灵魂转移到DOLL武器系统。战后,塞亚第一时间复活了旧识的贝尔夫人一家,安排她们住在首都星。

艾娜等人热情地接待了客人,贝尔夫人收养的孙子夏安是黄种人的长相,伊恩觉得格外亲切,和他玩在一起。

说到夏安的身世,其中还有一段因缘。艾娜和伊恩问了克拉姆才知道,由于丧失记忆,塞亚不知道体内的灵魂是地球人的灵魂,但也本能地认为是同胞。灵子空间再稳固也无法完全静止,有些弱小的灵魂会散逸出去,塞亚就在旅途中为遗民同胞寻找适合的落脚点,用炼金术创造新的躯体。多莉雅就是这么来的,原本应该是小动物的灵魂,现在的夏安也是。

当时伊恩很紧张,生怕亲人已经转世了,幸好克拉姆说,散逸的都是微生物、动植物的灵魂,还有外围的人类灵魂,和塞亚关系近的都在内存空间……没办法,亲疏有别。

不过这么一来,等塞亚醒来,复苏地球也要尽快进行了,这么大的负担不能交给塞亚独自背负。

贝尔夫人仍然那么优雅恬淡,似乎再多的风霜苦楚、颠沛流离也没有冲淡她的从容和坚定。夏安坐在她膝上乖乖吃点心,孝顺地给奶奶一大半,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显然,无论夏安前世的人生如何,这一世,他是幸福的。

“说来惭愧——”临走前,贝尔夫人面露羞愧,“那时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天灾时,我们都祈祷荒神的庇佑,归一会就是利用我们的信仰心吧。”

送别贝尔夫人后,艾娜心里有些沉甸甸,按理归一会应该玩不出什么花招了,逻辑之罪被毁,罗切斯特重伤,沙门搜索的范围日益扩大,找到归一会的总部,黑色方舟「布伦希尔德」——荒神奈亚托鲁的神体也是迟早的事。

半夜,不知不觉趴在床头睡着的克拉姆一惊而醒,看到塞亚安稳的睡颜和一轮交替变换的月色,月色洒满了床铺,褶皱的阴影在月色的映照下生生多了一份诡异。

他忐忑不安,这股感觉来得无来由,又挥之不去,他立刻找到原因——塞亚!塞亚的事最牵动他的心神!

塞亚此刻的意识只有一丝在这具躯壳里,其余都在白海之中,类似梦境的状态。人类在做梦时,也是最接近自己心底真实一面的时候,塞亚就是这样和伊鲁玛拉古斯达的概念相融合,其庞大的交融,精神的交战,意志力根本已经退到末位,只有靠着无与伦比的专注和执念,才能保留下共同的神识。也因此,那是完全不可以干扰的!一旦有个差池,就可能是两边意识全面坍塌,塞亚再也醒不过来!

克拉姆尝试感应,被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压制了回来。是的,没有变化,他稍稍松了口气。正因为知道凶险,塞亚才选择把魂识沉入白海,如今乌拉拉已死,全宇宙只有克拉姆能够进入白海,归一会那帮家伙就算能观测,也没本事干涉。

突然,他听见了不是“声音”的声音,清越浩然,充满虔诚的男性嗓音:

“我的神,你那里才是我的最终归宿,时间又至时间,次元而至彼岸,山未形成,海未融解,你已经创造了大地,创造了世界,从永恒直到永远……”

克拉姆全身僵硬。

罗切斯特!

就在这时,床头的紧急通讯器自动接通,传来沙门的大喊:“克拉姆,保护塞亚!DOLL武器系统出现异动,判断是敌人!”

归一会•试炼堂——

鲜红的大地绽开,从深处迸出暗红妖异的火光,像地狱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熔炉。所有颜色都被吞进那片深渊中,翻滚的蒸汽扭曲着,仿佛天地都撕裂变形。

试炼堂下方的黑色方舟,无数形状各异的黑色棱台震动着,生出密密麻麻的能量管道,错综复杂犹如巨大生命体的经络,荒暴的脉动从有序到无序。一只巨大的眼睛打开,空洞威灵,仿佛神投注在世上的目光,虚无的瞳孔灌注了浓重污浊的血腥,漠然注视罪恶的发生,甚至无意识地推动事态的发展,一个深不见底的灰暗漩涡浮现,整个黑色方舟变成了猩红色,纠结相融,不断膨胀收缩,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

广大的试炼堂,铺天盖地的血管和神经网络塞满每一寸空间,这片暗红色的网格从底下的血色方舟延伸出来,渐渐拥有了生命力,簇拥着、扭动着、欢腾着,托起一个异形物体。

无可名状的生物组织团块无规律地波动着,散发出黏液似的浓雾,蠕动的变异血管缠绕其上,一层又一层,难以计数。那样的东西看似荒诞,力量却一点也不搞笑,沉淀了千万年、也许上亿年的血肉、不见天日的仇恨和生命将它变得诡异强大,不可理喻。

血肉之卵前方,放置着一座漆黑的平台,镌刻着归一会的标志——包裹命运之轴的圆环。一簇簇丝绒状的感应神经从血肉之卵的核心抽出来,蔓延上平台边缘,与一个美得如月光的银发青年连接在一起,他双目紧闭,胸前抱着一本黑色圣典。闪闪发亮的力量从鲜血模糊的颈项流经出来,沿着那厚实粘稠的浓液涌入,莫名的有一种神圣感。

就在不远处,之前还满身嚣张气焰的暗裁瑞肯吓得瑟瑟发抖,站在他旁边的十几位红袍老者压根不顾惜他一眼,只顾陶醉地凝视冉冉升起的血肉之卵。

“教皇一定没想到吧,罗切斯特得到了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神恩,借着他们之间的维系,能够召唤到伊鲁玛拉古斯达。”

“还要时计领那帮贱民的配合,呵呵,只要激发他们对荒神的恐惧,加上逻辑之罪的定位,就能撕开裂缝了。”

“真是愚蠢,还让他们的灵魂在DOLL系统活下来,不然我们也不会有机会。”

“苦难和信仰,从来都是不可分的。”大长老弯起嘴角。

与此同时,变故在两个地方发生。

血肉之卵开始发光,缓缓流动的暗红色褪去,脉动的神经组织变得光滑,似乎受到某种吸力的作用,坚固的灰色质感覆上粘连的表面,烟雾稀释分解,整个轮廓变成了蛋形。

星云帝国,教皇怒不可遏地对着一室空荡。

“塞亚!”在他心底激荡的怒火,从未燃烧得这么炽热,“我要杀了这帮畜生!”

就在同一刻,灰色的卵上方出现了一个闭目沉睡的青年。

长老们屏息而视,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和浅灰色长裤,印象里黑亮的发丝变成了富有生命力又像无机质的奇妙色泽,沉静得如一幅画。

与之相对,血肉之卵陡然沸腾起来,分裂出种种可怕的触突状生物组织,如同猎食的海葵,纷乱地抖动,急遽拉长,迫切地攫取半空的神圣之物,传出绝大的拉力,青年直直掉落。

几乎在他坠入血肉之卵的瞬间,整个布伦希尔德动了。

从高处俯瞰,宏伟的漆黑神体正在消融,成片成片的高大棱台坍塌、融解成难以形容的肉质,一条条可怖的裂缝豁开,观星者依宁格尔悠扬的圣歌变调破碎,束缚她的金色锁链崩裂,连同迷惘的人体掉入无底的黑色深渊,星系那么庞大的方舟被无形的力量肢解,残存的神力不时化作一道道闪光和烟雾,却同时被一团团不可辨别的混沌吸入进去,再无痕迹。

血色的殿堂内,大长老兴奋得双目通红:“果然…果然是最强的神啊!连同阶的奈亚托鲁也能吞噬,那么——”

他的毕生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星云帝国整体调动起来,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艾娜等人自然是懊恼急切,沙门自责又行动迅速,克拉姆却是完全发了狂,只有他最清楚塞亚现在是什么情况。

归一会的行动,会是压断骆驼背脊的最后一根稻草!

荒神为什么是邪恶的呢?

他在无尽的荒漠跋涉,跟随远方的灯火,昏暗长夜唯一的光源,从遥远的光,他知道了黑暗和静寂里还有另一个人。

当终于接触到,光芒融化,化为一只陈旧的蝴蝶模型。

微弱的振翅,蝴蝶焕发出鲜活的色彩,缤纷绚丽的翅膀张开,小小的生灵飞翔起来,铺开一天一地的梦幻,在缥缈的时光尽头,永远飞舞着。

「我叫罗切斯特。」

「我的名字是塞亚。」

紫色的眼眸张开。

瑞肯发出凄惨绝怖的哀嚎,涕泪交流,那些血管和神经元完全扎进他的身体,蔓延增生,浅灰色的气泡翻滚,如同强烈的消化液,活生生溶解了他大半边身子,死亡临头,在痛苦和恐惧之情中,他绝望地挣扎着。

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平台坐了起来。

“哥…大哥!”瑞肯脑中炸开一团热气,顾不得往日的心结,和深植于心的嫉妒憎恨,对着亲人嘶哑地求救,“救我!救我啊!”

咕噜噜的气声堵住了声道,一根粗壮的神经突触糊满他的脸,黏液分泌,冒出一串血色的泡沫,人体干瘪下去,再无声息。不知道他生命的最后一秒钟,有没有后悔过。

罗切斯特从祭台跌了下去,他四肢的肌腱都已经分解断裂,那些血肉触手也缠上了他,只是被银海改造过无数次的身体强韧非常,一时还没有融化。

唯有大长老平安无事,那些可怕的血管、神经突触像接受了什么指令一样,纷纷绕过他。不知不觉,其他红袍大祭司都消失了,只剩他一个,身形呈现奇异的半透明。布伦希尔德深处最后一个房间——囚魂殿自动瓦解,囚禁灵魂的胎盘拆解开来,化为一道道螺旋光流,涌进他的胸口,维内陀拉一族的全灵化正在进行,即将和逐渐强大的血肉之卵融为一体。

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力量已经浓郁到了极点,到处弥漫着异样的粒子,虚无都成为有生命的潜流,朝发出灰色光芒的卵凝聚。

“完美,太完美了……”大长老心醉神迷地赞叹道。

“塞亚。”轻微的声音,在血肉的海洋中犹如微不足道的波澜,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大长老不禁向下看了一眼:“罗切斯特?你竟然醒了,也好,这样伟大的时刻,我就允许你做一个见证吧,虽然你马上也要死了。”

罗切斯特根本没有看他,几乎是冷静地从游动的触手间隙爬过去,一只手紧紧捂在胸前,似乎护着什么东西。

以他的智慧,还有早就有数的猜测,一苏醒就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他清越的声线,伴随早已发出的思波,极有穿透力地传递过去:

“塞亚,醒过来!”

白皙而血痕斑斑的手摊开,露出一枚修复得十分完好的蝴蝶模型,“还认得这个吗,你送我的蝴蝶。”他微微喘了口气,喉管被撕破很难发声,几根缠绕过来的神经突触又让他的伤势不太妙。

“快想起来!你的小猫,多莉雅!还有……”他微一迟疑,洒脱地笑了,双眸泛起亮丽的神采,“想起克拉姆!想起你的妹妹!”

“罗切斯特,你想背叛吗?”大长老蹙起眉,他犯不着和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较劲,又念在他往日的苦劳手下留情,最重要的,他知道罗切斯特是在瞎折腾。

声音怎么穿得过血肉之卵?

大主教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紫色眼眸纯净如昔:“我从未背叛神。”

他的眼底始终凝固着坚定,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穿过血色的空间,越过重重时空,抵达神道的另一端:『以神仆的名义,祈求回应!』

噗!一团菱形的漆黑物体穿透大长老的颅骨,黑色光芒瞬间暴胀,复数的灵体被一并撕裂,从远古活到今日的亡魂大睁着眼睛,表情难以置信,至死没有明白为什么在梦想成真的时刻丧失了生命。

血肉之卵剧烈地抖动,发生变异,似虚似实的灰色介质蔓延开来,虚无的波涛席卷世界,宇宙的秩序无声地崩坏,与时钟城相同的景象出现,无定型的灰质延伸到每个时空,将一切沉入不可名状的混沌。血肉之卵也承受不住这不可违逆的力量,变成了透明的黏液,微微翻滚涌动,蒸腾成雾态,和更多匪夷所思的形态,灰色长发的青年坐起。

他面无表情,灰色的双眼微微下垂,那些乱七八糟的生物组织和神经管道从他身上剥离,如同刚从茧中挣扎而出,翅膀还黏液斑斑的蝴蝶。

那样的姿态,发色,眸色,完全是罗切斯特记忆里的那位神祇。

但是他可以分辨出,那些还未消寂,却快要消亡的人类情感。

“塞亚!”他听到从破碎的喉咙冲出的呼唤。微渺的波动隐隐浮现,像从一个悠长的梦境醒来,青年脸上浮起鲜活的神情,拍拍肩上已经不存在的黏液,对着大长老的尸体骂道:

“谁要当老头子的宠物啊!女王陛下那样的美人还可以考虑一下,老头子算什么东西,给我死开!”

罗切斯特情不自禁地道:“塞亚,你也很老啊。”

“闭嘴!”

大主教很难闭嘴,毕竟这是塞亚一直以来拒绝他,克拉姆鄙视他,他的爱情无法成功的最客观原因——年龄。

“喂,罗切斯特,还好吧?”发现他惨兮兮的模样,塞亚皱眉。

“大概好不起来了。”罗切斯特低咳,这么悲惨的时刻,他却止不住的微笑,“不过还不糟……塞亚,你呢?”

灰发青年没有说话,只是用他已经变成深灰色的眼眸凝视眼前的年轻人,眼神流露出一丝深深的不甘心。虽然神色没有变化,他的心口却憋屈得要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拼尽这辈子所有的感性和觉悟,要成功的,明明答应了克拉姆……答应了他……却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不是刚毅的心志支撑,塞亚几乎要当场落泪。

胸口痛不欲生的撕痛渐渐消弱,再过不久,自我的瓦解就会吞噬心脏脆弱不堪的鼓动吧。

塞亚换了个坐姿,叹了口气:“我可是不会回应你的感情哦。”他不是迟钝的傻瓜,确定自己又被一个基佬看上了,妈的。

“无所谓。”罗切斯特低笑,“我也在记挂我收养的几个女孩,她们都还是花蕾呢。”

“你这个死处女控。”某萝莉控把自己的劣迹抛在一边,唾弃着。

他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可是最后的最后,他环顾四周,竟然只剩下这个人。

只剩下这个和他是敌非敌的青年。

诀别的终刻,荒神站起身。

神使温柔地道:

“塞亚,你要回家了。”

那一刻,这个坚强的男子眼神脆弱如一线。

“嗯。”他绽开虚无缥缈的笑容,“我要回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吧。没有这样让人窒息的痛苦,不用特意去模仿某个早已死去的人,最后归于尘埃,成为宇宙一粟。

不,我如果回归荒神的本质,我作为人的轨迹会全部清零,概率和变量的收回,克拉姆他们会忘记我……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不想这样。

可是这样的念头,也随着世界的虚化变得恍惚和不真实。

“回去吧。”看出他的挣扎和不愿,罗切斯特安慰,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柔软下来,“我的神……这个世界太肮脏,不适合你。”

塞亚找回了一丝清明,蹲下身。

“罗切斯特,我不是抱着熬不下去就回去做神……这种程度的觉悟而去成为人类的。”

“那些消失了的……也无法追回的回忆,温暖的片断和虚影,即使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无数次面对破落又荒芜的现实,这个可憎又空白的自己,我也永远怀念他们,想要珍惜他们,小弥,还有,我邂逅的那个笨蛋。”

他轻轻梳理那头浸染了血色依然纯净的银发:“我不是你的神,我叫塞亚•依路安那。不过,和我们初次见面一样,我再救你一次,我要感谢你,因为你,这场人生不算完全白费。”

塞亚转过身,身体湮没在漫开的灰雾中,人类的本质,渐渐找不到了,无论如何追寻。

他最后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用神灭,换取整个宇宙一个新的概率。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本质是消除和再生,抹杀自我,他可以交换一个完整的概率宇宙。

这个世界会存在下来,从来没有路凯,也将没有塞亚•依路安那。

罗切斯特会活着,过上另一段人生;艾娜会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哥哥,比我更疼她;克拉姆也会有个和我相同的我,路凯……只不过他们都不是我,也不叫我的名字罢了。

那样……塞亚浮起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就可以到多莉雅的身边了。

虽然很寂寞。

一把虚色的光矢贯穿了身体,塞亚喷出一口金色的血。

“……!?”

摇曳的天花板远去,一双手臂抱住他。

“抱歉哪,塞亚,作为你的神恩对象,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眷顾者,我是可以杀死你的。”

“你……”他的视线一片茫然,无边无际的虚无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而且,咳咳……你不觉得那种念头不适合你么,我能听到你想什么,我和你的灵魂还联系着,塞亚。我的力量远远及不上你,只能杀死你成为神的‘念头’,对你本身是无害的。”

罗切斯特紧紧抱住倒地的人,金色的神血烧灼似的疼,“对不起,虽然你自己没有感觉,可是归一会长久以来的信条,还是影响了你的潜意识。你想当人类,但只要我们存在,信仰你,你就永远摆脱不了荒神的阴影,摆脱不了精神上的消极层面。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这种想法,不是高傲的你,不是塞亚你会有的。你是个顽固,不肯对命运低头的家伙啊。”

罗切斯特真挚地笑起来:“所以……你自由了。”

他吻上他的眉心,“再见,塞亚。”

再见,我想当人类的神。

从今以后,宇宙中没有荒神,也没有能寻找到你们的存在。

我赋予你神隐的姓氏,从终点到真正的源头。呵呵,我其实,不比克拉姆晚认识你多少。

虽然还是晚了,晚了一步。

「哥哥的姓氏,是谁给你取的?」

「老实说不记得了,不过那是非常温暖的感觉。嗯……关于童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依路安那’这个姓氏,我记得特别深刻,好像白色的光与拥抱,祝福般的感触。」

再见。

永别了。

顺着一缕微渺的指引,教皇的座舰「极光」立即找到了倾覆的黑色方舟布伦希尔德……现在是红色方舟了。

可是接下来的时间,飞船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罗切斯特……奇怪,罗切斯特是谁?”大家相顾愕然,盖亚尤其惊讶,双手捂着嘴:“我知道罗切斯特,他害我们…我的种族都变成了怪物,可是我完全感觉不到恨了,好像只是知道这个人,知道必须恨他。”

除了概念性以外,事实上的死亡……他死了。克拉姆眼神一沉,注视弥漫着虚无混沌色彩的彼方。

身为半神,他接收到了罗切斯特最后的讯息,现在的布伦希尔德只是暂时静止,塞亚的情况还岌岌可危,罗切斯特毕竟只是神仆,不能完全逆转他的神格化。

但是我不能进去……教皇死死咬牙,他自己的人格都一片混乱了,要是投身进那团概率云,只会使得塞亚刚恢复一点的人性全面崩溃。

“艾娜。”克拉姆天青色的眼眸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托付,“请你把塞亚带回来。”

金发少女怔怔注视他,右手握着雪白的神枪。

“我张开了神无之里,神无之里会固定神的属性,塞亚现在作为神苏醒了,我恐怕很难唤回他……他应该还有一点意识,但是在静止状态的神无之里,外界无法和他勾通。只有你,和他血脉相连的你,可能做到。”

克拉姆没有说出如果塞亚的体质已经完全转化成神体,那么艾娜的呼唤也不会起作用。但他想赌,赌爱人的一线生机。

艾娜的神情褪去迷惘和震惊,凝固成一往无前的坚定,点了点头。

伊恩和她牵了牵手,没有阻止。大家默默拍了拍伙伴的肩膀。沙门精准地将座舰停在狭长的空白地带之前。

张开曲变幻化的蔚蓝色光翼,少女在无穷无尽的虚空游弋,虚无是透明的透明,空洞无物,她在他的神界寻找,渐渐坠入一片灰色的地平线,惊讶地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熟悉的情景从记忆深处浮现:她的意识被神秘的源头牵引,进入一片灰色的地平线,尽头依稀有个身影,模糊而高挑,难以言喻的神圣,遥遥递来她听不见的文字:

『------』

原来……这就是未来么,注定的情景?

少女心里有个猜测呼之欲出。

十三枚雪白透亮的光翼呼应第三类接触者的意识舒展开来,艾娜抛开武器,迎向亲人。那张熟悉的脸庞无波无痕,灰色的双眸空虚无定,仿佛迷失在不为人知的临界点。艾娜眼眶酸涩,学着记忆里的他张开唇形。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有了镜像般的反应,这回,艾娜听见了他说什么——神语。

哥哥捧着一部部艰深的大部头,用教棒指着写满公式的投影屏,尽力灌输教导他们的景象历历在目,是了,因为神体是用数学方式解析而成,回归神体后,他只能用这种方式与外在勾通,提前教会了她……

从未有这一刻,艾娜如此感激命运。

他牵动概率的联系,拼凑自我的碎片,用漫长的忍耐和跋涉,好不容易在宇宙中找到她,重新系上断裂的羁绊。人性在神性的分界线摇摇欲坠,他用沉默的语言,期待他们能重逢,能重来,能抓住希望。

『汝……』艾娜一字一字,吟出最深的眷念与亲情,『是吾之兄长。』

灰发青年露出震动的神情,所有的行动突然静止,似乎在解读这个信息,重建崩溃的人类意识。少女张开绚丽的光羽,飞向他。

在绽放的雪白光芒中,她看到了最最思念,时光尽头的亲人。

“小弥。”黑发黑眸的青年带着无憾的欣慰笑容,朝她张开双臂,“找到你,就好了。”

她泪盈于眶,朝他伸出手。

他们说:“什么也不用怕,哥哥在这里。”

“艾娜。”那个挑战炼金术顶端的青年说出珍藏心底的愿望,“我会给你打造一个新世界。”

艾娜张开双臂,抱住了终于重逢的亲人,释然又欣喜地闭上眼。

谢谢你,哥哥。谢谢你,塞亚。

“路弥!”

看到归来的女友和好友,伊恩欣喜若狂,克拉姆如释重负,迎了上去,舰上一片欢腾。

“他……”大家担心地看向她怀中的塞亚,他不再是灰发,恢复了原本乌黑的短发,全身也没有了成神后异样的感觉。

“嘿嘿。”满怀自豪地抱着亲人,金发少女目中含泪,却唇角带笑,得意地扬了扬,“后宫之主也好,神也好,只要是妹控哥哥,就一定是妹妹的宝物——看!公主抱!”

褐发少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只得同情地看向还睡得无知无觉的好友。

你啊你,潇洒一世,丰功伟绩无数,后宫和吸引的花花草草史上最强,终究还是败在妹妹手里。

兄控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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