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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第八十三章 袭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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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他族灭亡后,他重新踏上旅途,却再没有融入正宇宙文明的意愿。

他仿佛脱离了某种巨大的根源——在他和乌拉拉相处期间,一次次凝缩,被压迫,被否定,被拷问,被自我质疑,却始终没有抛弃的——人性。

怀着对乌拉拉和自己的反感,来自灵魂的孤独无依日益加深。

明明不愿意回想,明明可以用千万条反人道的真理去反驳,他还是一遍遍自我强迫地反思,细数自己犯下的每一条罪行,想起每一个遍布凄厉痛苦的画面。

终于,他的理智垮塌,在时钟城竖立起来的思想崩溃了,他停下徘徊的脚步,回到那片原罪之地。

毁灭的死星他可以数得清楚,却好像无穷无尽的标记,凝立在荒寂的宇宙中,他一颗颗走过,闭上眼也像在过去每日每夜的梦中般清晰,那些虫子……生命……

一天,他来到伊玛露的家乡深碧星,在这里看到一艘坠毁的飞船,想起来,是那个叫奥拉的大祭司的船。在战争后期,她呼吁族人重新加入星系大家庭,阻止战争,但是太迟了,塞亚轻易用谋略粉碎了她们的努力。当奥拉在移民局的爱人被构陷而死,她回到了故乡。

他以为她心灰意冷,找到的航行资料,却显示奥拉一直断断续续在做一项工作,直到末日那天——

今天三级秘文师瓦里破译出一部分文字规律,真是太好了。

…………

这次塔克林和种他族又打起来了,我有些担忧,总觉得有很不安的感觉,出神的时候,助手先生提醒了我两次,我太不应该了。

旅行还是探索?后面是数字,呵呵,好古老的飞船,你飞行辛苦了。

…………

我们的母亲!天哪!

…………

我没法工作,太痛苦了,太悲伤了,为什么宇宙中有这样的事?我从来没想过……当我恢复神智,我坐在旅行号的机舱里,摸着简陋却传达了语言的讯息板,痛哭了一场。

我真的感到好多了,它没法安慰我什么,我们也再也得不到心灵的安慰了,可是想到它来自一个生命星球,失去我们的生命星球的我,得到了一点救赎。

…………

工作可以让我没空想到那场悲剧,我向移民局请假,专心我的翻译记录工作。

秘文刻录者的工作就是记录文明,我想……我希望挽救一个文明。

…………

对不起,旅行号,我得暂时离开你,我必须去阻止一场战争。我想通了,我不该因为种他族和塔克林的矛盾根深蒂固就放弃同胞,我们伊玛露都犯了失察之罪。

我带着你的刻录盘,暂别。

…………

树,我爱你。

…………

我又回来了,我阻止不了战争的进程,亲爱的树,我感觉自己好无力,好吧,我会振作,请先让我把你的尸体埋在树下,我们的母亲死了,不能再接纳你的灵魂。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树,我找到一位圣星堂的前辈,他告诉我空间稳定常数的事,我可以计算出我们的小飞船航行的距离,来自的宇宙空间,时间点。对了,它叫旅行者1号!

…………

我成功了。

旅行者1号来自银河系第三旋臂太阳系唯一的生命星球,在被超时空钻头截获以前,它飞行了37个原子钟标准年,残留的信息显示,同年它所在的星系发生了非常剧烈的灾变,我做出一个决定。

…………

我已经救不了我的同胞种族,但是我还能挽救一个陌生的种族,提醒他们,帮助他们,也许,在他们需要时带他们到我们这儿避难。种他星系正在发生战争,可是我们温暖的家园——深碧星依然友好,可以容纳一个比我们落后,还没有走出母星,却同样对星空和宇宙好奇的种族。

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犯我们的错误,在这个宇宙,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

…………

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塞亚放下工作日志,拼命翻着文字记录仪,寻找有关旅行者1号的翻译信息,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可是……一个面对战争,身处末日前夕的异族女性都在倾尽全力帮助别人,明白自己行为的意义,而他干了什么?他干了一堆狗屁不通的事情!

记录找出来了,是伊玛露的本族语,没关系,他认识,他认识所有种他星系的语言,他和这个种族交缠得那么深,都分不开了……就连找出来的异族原文,他都认识,在时钟城学过这个文明的知识,他向往的碳基文明——

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

“这是一个来自遥远的小小星球的礼物。它是我们的声音、科学、形象、音乐、思想和感情的缩影。我们正在努力使我们的时代幸存下来,使你们能了解我们生活的情况。我们期望有朝一日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以便加入到银河系的文明大家庭。这个‘地球之音’是为了在这个辽阔而令人敬畏的宇宙中寄予我们的希望、我们的决心和我们对遥远世界的良好祝愿。”

塞亚茫然抬起头,不明白心中空落落的情绪是什么,他又不认识这个地球族,只是学过相关知识而已,只是一封巧合的问候信……他摇曳的视线与银河不期而遇,无数缤纷绚烂的光点洒落,雄伟庄严的光带震撼心扉,叩响神秘的,康德式的感动:让我们肃然起敬的,不止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还有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天黑了,他的夜无边无际,被抛进了荒芜的梦境,伴随着蔓延的鲜血和火焰,一望无际的死寂。

他孤身行走于荒野,再无归处。

从纪元前尘封的历史走出,塞亚平述着过去的往事,既荒凉,又遥远,腥血斑驳罪恶满身。

最后,他以疲倦的音符结尾:“我不该告诉你这些,艾娜,我教导你善良处世,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遵循内心的声音,放弃了善良,正确,公理……为了活下去,为了追寻一个人,失去了能让我骄傲的本性。”

听到旅行者1号(注)的名字,艾娜手指发冷。哥哥不知道……可是他真的能忘记吗?

对于她,对于地球。

“我一直在找寻某个人,虽然我不记得。”

塞亚双手掩住脸:“可是我那时候觉得,就让我永远找不到我想找的人吧,让我永远没有住的地方,因为这个人,不配活在世界的任何地方。”

眼泪夺眶而出,艾娜紧紧抱住他。

“不是的,不是的,哥哥……”她泣不成声。

是我没有早点来,是我害你失去记忆,迷失自己。

不能饶恕,乌拉拉。

金发少女咬紧牙关,眼里燃烧着切齿的恨意:趁他失去记忆,趁他最软弱的时候,迫使他犯下不能饶恕的罪孽,长久被罪恶感折磨。

一定,一定要杀了她。

也许是身心俱疲,塞亚没多久昏睡了过去,艾娜安顿好哥哥,走出房间。

克拉姆和沙门守在外面,表情显示他们已经知晓了一切。

“克拉姆——”沉思片刻,艾娜坚定地抬头,直视教皇。

“我知道。”克拉姆心领神会,“塞亚说出来就好了,我会抽走那段记忆,他心里也不会留下太大的阴影。”艾娜点点头,这一刻,她决定,就算是神也不会原谅的错误,她也要让它烟消云散。

罪过也好,愧疚也好,统统够了!

只要哥哥能够幸福就好。

艾娜知道,这是自私的决定,但是她不后悔。

她看向沙门,伊恩他们她可以私下说服,但她必须确认这位哥哥的朋友的意见。

“我同意。”红发皇帝立即道,眉峰紧蹙,神色极度愤懑,“要是有人混淆了我的核心指令程序,输入一大堆杂乱错误代码,然后指示我做一件事,我也不会认为那件事出自我的本意。”

克拉姆沉郁的眉宇微扬,唇角抿起浅笑的弧度,拍拍金发少女的肩膀:“我和沙门照料塞亚,你们休息吧。”

目送他们的背影,艾娜沉重的心情稍微拨云见日,能遇到这两个人,哥哥的人生总算还有一线阳光。

“艾娜?”伊恩早憋得狠了。看看男友和朋友们,艾娜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艾娜没有把种他族的事情和盘托出,对帕鲁卡等人含糊而过,只详细告诉了伊恩,不是她不信任朋友,只是这事人多口杂,不小心露出点破绽,克拉姆的努力就全毁了。

好在梅耶他们也没多问,以为塞亚是为梅塞德丝的事伤痛。

“梅塞德丝怎么会被使徒夺舍?”伊恩百思不得其解,心情不是一般的郁闷,他家大舅子实在太命运多舛了,被女魔头逼着犯下泼天的罪案不说,如今女儿还死得不明不白——照塞亚的说法,伊萝耶尔也死了?那占着梅塞德丝壳子的,到底是什么?

“话说,我一直觉得使徒很人性化。”伊恩若有所思,“路弥,你还记得吗,那个孩子和梅塞德丝吵架的样子,叫塞亚父亲的语气,塞亚也说,她的拟人程序被他杀掉了,那么剩下的,莫非是非人性的部分?”

艾娜蹙着眉,她对使徒不抱好感,也不想哥哥为之痛苦。

可是她又不能不包容塞亚的心情,这么漫长的时光,塞亚走过的足迹,无论罪恶,痛苦,黑暗,光明,快乐,遗憾,悲伤,珍惜……都是寻觅的足迹。

十万多年的开解。金发少女苦笑,恐怕也不是哥哥潜意识原谅了自己,而是无法抛下她。哥哥可以没有她,她不能没有哥哥。

“可能是。”她谨慎地加入讨论,“关键是梅塞德丝还能不能恢复。”帕鲁卡道:“这就要问克拉姆了,当时让那个使徒逃掉了。”

高文若有所思地道:“我认为我们过分参与这件事也无济于事,无论是瑞泰尔的悲剧,梅塞德丝执政官的变故,阴谋的源头,都指向时钟城。那么,我们是否做好了与乌拉拉开战的准备?”

众人眼色一变,不约而同,锐利的寒光浮现在每个人的眼底,有敌意,有仇视,也有更复杂深刻的痛恨。

白银女王是遗民共同的敌人,仇恨的重量也相同,但是仇恨的深度却不同。

如果说世上有个存在艾娜恨不得食肉寝皮,那就是乌拉拉,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恨一个人。

她要算的帐太多了,哥哥,地球,梅塞德丝,种他族……一笔笔一桩桩,都是血海深仇。

但是更现实的问题是:她是否有了复仇的能耐?

想起一件兜在心里的往事,高文苦笑:“我曾经问塞亚,我们和时钟城作战,胜算多少,他的回答是‘零’。”大伙有些不开心,丽萨道:“他也太瞧不起人了!”

盖亚也不能接受:“如果没有克拉姆,我们可能打不过白银女王,但敌人是时计者,我们一定能赢的!”

“可是琉霖死了。”梅耶迟疑地道,她是在座实力最弱的人,不免有所顾虑。伊恩摇头:“杀死霖的是归一会的成员,嗯,不过,连归一会我们都打不过,大概实力是还不如。”

“霖的死,是我大意。”艾娜神情冷厉,“我现在是神阶,我一个人就可以把那些怪物全干掉。克拉姆也会帮我们,拉非雷一个就能轻松收拾掉挡路的小兵。问题是,哥哥的暗示没有解开,他忠于乌拉拉。所以我们要出动,不能让哥哥知道。”

“攻打时钟城吗?”伊恩振奋起来,“好的,现在就开始准备,塞亚的安危就交给恩斯特管家,现在连沙门陛下都回来了,有他们照顾,塞亚不会有事。”艾娜嘴角轻扬,神□□不自禁的晴朗起来。

大家一致点头,坚决的目光在半空交汇,达成无言的协定。

该有个了断了。

塞亚隔了两天才醒转,克拉姆说是记忆调整的后遗症,醒来时有些昏沉,当神智回复,思路立刻恢复清醒。

“我要去时钟城一趟。”

“不可以!”克拉姆急忙阻拦。沙门敏锐地发现友人用的是“去”而不是“回”这个词,说明克拉姆的记忆删除成功了,塞亚内心的同罪意识不再牢固,对时钟城也生出了排斥感。

他松了口气,也加入劝说行列:“你仔细思考一下,那个使徒是否在说谎。”

黑发青年抿紧唇,他之所以要追去时钟城,就是想确认梅塞德丝和伊萝耶尔的生死。

梅塞德丝肯定被抹杀了,伊萝耶尔有没有撒谎,他看得出来,可是伊萝耶尔呢?

那个孩子被他毁得多彻底,他还不明白?

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也会追查到底,可是完全没有希望……

他的情绪濒临失控,强大的自制将它硬生生咽下去,像硬吞下一枚刀片,在看不见的地方割出血淋淋的伤口。

“我要查一下……瑞泰尔的情况。”

圣帕特里克七国,都毁灭了。

瑞泰尔文明继承了最后的传承,生物文明、意念文明和机械文明,可是如今,这个负宇宙最纯正的文明,也消逝了。

塞亚看着图片上累累的死尸,血迹斑斑的路面和花坛,记忆里鲜明地浮起那座巨大的白色都市,矗立在清澈的天空下,那样的纯净高贵,如今却被浓浓的血污玷辱,结束了它长久以来美丽和平的历史。

“不能让它这样没有尊严,派一艘曲光巡洋舰去,调查清楚伤亡,没有生还者……开火吧。”

沙门被抢了命令,不悦地道:“塞亚,不要怪罪自己,这不是你的责任。还有,我派遣了朱诺。”

“我还是军事总长。”塞亚没好气地看过去,蓝灰色的左眼闪过犀利的光,“你和克拉姆做了什么好事,我还没问你们。”

教皇陛下这辈子都没做过几件亏心事,心理素质严重不过关,顿时哆嗦了两下,文风不动的机械皇帝憾恨地看了这个死党一眼:没出息!太没出息!

“我们做什么了?”他摆出大无畏的姿态,谅塞亚也说不出。

塞亚瞪着他。

这些天,他的记忆中多出了无数破碎而混乱、却都来自于同一个源头的感情,要说怎么回事,也理不清楚,明明伊萝耶尔的事没有任何异常,他记得很清楚,旅行期间的记忆也没有缺失。

“塞亚,因为我移植给你的眼睛故障了,我检索又排查,可能影响了你的记忆,对不起。”总算克拉姆智力超常,临场反应快速无比,找到一个铁证如山的借口。

沙门在心里点赞。

“是吗……”塞亚无意识地按住右眼,他的灵魂反正早已破得不成样子,再损失一点也没啥。

“以后别碰我的记忆!”

克拉姆乖乖点头。

“塞亚,瑞泰尔提倡‘道德’的传统?”沙门适时引开友人的注意力。塞亚沉默良久,道:“在宇宙中讨论道德毫无意义,是生命本身需要。”

一个人旅行的生涯太孤独,他不知不觉接纳了许许多多的存在,许多国度在记忆里留下痕迹,离开后,他还是自由的空岛商人,过着自己独立自在的生活,可是心里的空荡和撕裂的痛楚骗不了人,他眷恋着太多人事物,尤其是这个星云帝国,和两个朋友在一起的日子。

人果然会依赖,人果然太软弱。

但是这么软弱,需要他人来支持的家伙,才能被叫做“人”吧。

瑞泰尔的历史沉入了宇宙之海,除了少数国家质询,航道上的船拐个弯,没有激起别的水花。

负宇宙剩下的国家,只有星云帝国,堇花联邦,冰岛群落,学者星球埃维亚,常春藤联盟的所属小国,白沙星域一带的原住民,智人同盟之类的遗民聚落。回廊战役,使徒侵吞了所有空岛,民众不知情,以为整个时计领被来敌扫荡而空,为星云帝国的赫赫军威战栗不已。乌拉拉所在的时钟城又沉入了白海,教皇的威名一时达到了顶峰。

可是后来,归一会大举进攻星云领,战斗结果出人意料,除了首都星海尔施罗姆和周边卫星地带,其他领土全部沦陷。荒神的威能顿时喧嚣直上,除了理智的埃维亚人,崇拜归一会的狂信徒猛增。奇怪的是,归一会再没有动作,静静潜伏着。

塞亚为帝国的重建事宜忙得不可开交,他不是不想亲自处理瑞泰尔的后续情况,但伊萝耶尔的态度引起了他的警觉,两次了,乌拉拉要伊萝耶尔强行把他带回去。虽然不知道妹妹有什么目的,但是他必须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

一旦他被抓走,克拉姆再头脑发热,现在的帝国军可经不起大动干戈。一次臭名远扬就够了,连蛇骨都嘲笑他……他妈的,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和祸国妖姬一样。

一个上午,克拉姆都缠着他,害得塞亚在繁忙的事务间隙,还要应付此类通讯:

“教皇陛下,身体好些了吗?等值勤结束,我就来看您。”

“啊啊啊教皇陛下,塞亚大人没好好照顾你吗?下班了我带糖果过来。”

“棉花糖!看,陛下,我们办了彩色棉花糖联谊会,塞亚大人,我们这儿都造好了,让我多说会儿……”

塞亚深切觉得,所谓的帝国应该叫教皇同萌才对。

“统统死开!”他忍到了尽头,“此物只有一只,圈养权归我,概不观赏!”

“霸道”,“讨厌”,“又生气了”……军官们也只能这么抱怨着撤退,顶头上司•萌主大人•隐太上皇发话了,没人敢不从。

“哥哥,外面就听见你吼人了哦。”艾娜笑眯眯地推着餐车进来,上面摆满了午茶点心和饮料。伊恩他们照例和她同进退。

丽萨满面得意地叉腰:“今天的午饭全是大家的成果,猜猜哪个面包是我的。”盖亚掩嘴直笑,某个按照蜥蜴人的块头烤制,巨型的长棍面包实在太显眼了。

“当然是这个可以直接用来打人的玩意儿。”塞亚拎起“凶器”,拍上丽萨的脑袋。

“……杀了你。”

这俩又斗起嘴来,塞亚把长棍面包塞给恋人,只有他的牙口咬得动。

刺溜!被喂食的教皇头上长出两只耳朵,蹭地竖起,又垂下。

“犯规啊啊啊——”伊恩哀嚎,“长出猫耳什么一定是犯规啊!!!!”

“被萌到就不要啰嗦了。”塞亚轻咳两下,内心同样萌动至极。

这世上最幸福的就是养了一群萌物,睡觉不带重样的后宫之主。伊恩羡慕嫉妒恨。

克拉姆给整条长棍面包涂上厚厚的蜂蜜,然后没地方拿了,用筷子戳,戳出气孔后,似乎想到了长笛的形状,引发艺术灵感,就要当场吹。

“克拉姆,不是这样吃的!”大家急忙劝阻。

塞亚看得胃痛:“如果吃药能治好他的抽风,我天天让他……还是不给他吃药了。”

众人斜视,哥哥大人就是个口嫌体正直的死傲娇。

“艾娜,来,草莓布丁。”塞亚自然地给妹妹点心。

艾娜心里酸楚又温暖,哪怕改变了基因,哥哥看着她的眼神还是满含血缘的温存。

一如既往,克拉姆的份是最多的,除了那根多出很多孔的长棍面包,全是甜食。

“对了,克拉姆的原体很大吧,平常吃什么?这些够不够?”帕鲁卡关心地问。伊恩浮想联翩:“你是星云生物的后裔,那是吃星星的吗?像吞星者那样威风?”

“不,这家伙需要的不是那种食物。”塞亚揉揉爱人的头发,“他也不吃星星了,假设每个概率宇宙都是由四种基本力构成,类似四方形的砖头,组成了宇宙的本底材料,但不像建筑物那么严密,你们可以想象成密度不均的气球,稍微瘪下去一块没关系。这家伙常常像在湖边捞鱼的小猫一样,偷块砖头吃。”

克拉姆幸福地点头。

啃砖头的教皇?伊恩遥想那个情景,不由得捂住鼻子。

不要太萌!

“克拉姆好辛苦,那么多你,宇宙都不够分,就吃几块够吗?”艾娜非常同情哥哥的爱人。克拉姆心酸地摇头,其实他很想吞星的。塞亚冷酷无情地道:“他饿不死。”

你这铁石心肠的饲主。众人一致谴责地看向他。塞亚头顶黑线。

这里也有“同萌”吗。

“哟。”沙门的身影出现在全息屏幕上,“吃饭了?怎么不叫我?”塞亚头也不回:“没你的份,去干活。”

“你是人类吗?”沙门愤怒地指他。

“说得你是人似的。”塞亚嘲笑他,“机器人本来就是无价劳动力,我工资都不必付你。”

“哥哥……”艾娜无语,如果这是他们的友情相处,还真是喜欢打嘴仗。

果然,话唠陛下立刻战力全开滔滔不绝,塞亚听得脸色发青双手捂耳,试图关闭通讯,大打技术仗也没用,目前DOLL武器系统全在沙门的潜在控制下,他这个指挥官也只有三分之一权限。还是沙门自己得胜而去,才结束了这场摧残。

克拉姆无奈地道:“塞亚,我就劝你不要和沙门斗嘴,所有的我齐上也不一定说得过他。”伊恩等人不寒而栗:太可怕了……

塞亚满心不甘:“要是在巴别塔,我一句也不会听他的!”

这时,星云帝国的午后休息时光准时开始,照常全境播放轻音乐,军部和大街小巷都能听到徐缓的优美旋律,今天,节目却有些不一样。

“大家好,我是神上教教长维托。”那是一个气势浑厚有力的男性嗓音,“全帝国人民,即将播放的,是我们神上教的伟大成果,一个意外得到的礼物,必须呈现给全人类的珍贵收藏,会让你们永生不忘的美妙回忆——现在,倾听吧!”

一段极为悠扬的小提琴前奏传来,穿插着男子温柔又深情的话语……塞亚呆若木鸡,余人也听出那是谁的声音,震惊那不同于平日的语气,怔忡间,塞亚和克拉姆在巴别塔的私语流淌出来,随着那首恢弘壮绝的史诗之曲,两人的演奏和歌唱回荡在宇宙的群星之间。

整个帝国静得落针可闻,人人屏息而立,灵魂震颤,用尽心神倾听着绝美的音乐诗篇,久久无法自己。

艾娜等人如痴如醉,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还没有回过神。

“啊啊啊啊——”塞亚却暴走地冲向操作台,用恨不得撕碎某人的动作拍打,拼命想要阻止还在回放的音乐,却因为是录在公共设施里面,军事总长也无权破坏。

太好了,这样的音乐的确值得珍藏一生。艾娜一行红着脸瞅着他,偷偷用终端手环录下来,打心底感谢神上教教长的丰功伟业。

可惜塞亚完全不这么想,死命敲打键盘:“快给我全部静音!静音!那个该死的红毛!我要杀了他,绝对要杀了他啊!”

“塞亚,别这样。”克拉姆死命拦他。

这些抗议是可以用尖端设备去掉的。伊恩等人心满意足地想,继续录。

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去,塞亚发布通缉令,维托理所当然逃掉了,虽然被逮到只是时间问题。

军官宿舍的床上,克拉姆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将黑发青年搂在怀里。塞亚睡得很熟,他精神上疲倦透顶才会这样,不然警醒得像从未入睡。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人有怎样的过去,克拉姆还是感到胸口很疼,无法形容的疼。

他觉得,这个人不该经历那些,不该疼痛,不该受伤,不该历经世间磨难,塞亚应该放心地熟睡,悠闲地抽烟,偶尔语气宠溺地骂他,看书忘了时间,在他天赋纵横的领域尽情挥洒才能,而不是背负着一切折辱和沉重的过往。

从前,早晨醒来,塞亚睁开的眼睛映出自己的身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刻。

如今克拉姆茫然了,如果不手刃乌拉拉,就算抱着这个人,他也不踏实。

可是杀了乌拉拉,他们又有未来吗?真相揭开的话……克拉姆无意识地蹭了蹭那个宽厚包容的肩膀,怀抱里的存在重要极了,重要得他无论如何舍不得放手。

“睡觉。”塞亚被蹭得半梦半醒,含糊着按了他一下。巨大的温暖在心里涨开,克拉姆认真地脱口而出:“塞亚,如果你不要我,我就再追你一次。”

塞亚醒过来,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又抽什么风呢!”

一觉醒来,塞亚吞了两颗咖啡.因,打算和沙门商量潜入时钟城的计划,他一直记挂着维多利加的安危,但是让克拉姆去绝对不放心。

一件事打乱了他的行程,龙骑大队长赫莉儿提交报告,要求召开军事法庭。

与归一会战争期间,隶属她队伍的队员战在中途脱逃,他的哥哥去找他,也一去不回。虽然在最后抓着弟弟回来,但已经严重触犯军纪,需依法处理。

这段时间因为星云帝国百废待兴,赫莉儿将兄弟俩提押在案,拘禁候审。如今,她认为可以开庭了。

两人身份特殊,是有望加入思乡计划的第二类接触者,国内的遗民对他们很关注,又是临时加入龙骑卫队,需要最高法院量刑裁决。

塞亚身兼技术总监和大法官两个主要职务,当年的叛乱后,主动卸任军事总长和统帅本部长,在上场战事中暂时代理,战后就归还给拉非雷,立即受理了赫莉儿递交的案子。

艾娜等人非常关心这场判决,烈和战算是他们的同胞,但他们知道塞亚不会开小窗。这两天艾娜恶补星云帝国的法律知识,希望当烈和战的辩护律师,那个不近人情的哥哥一点内情也不肯透露。

“死心吧,艾娜,塞亚不会同意你当律师的,你是妹控的天敌。”伊恩中肯地道。

“哼。”

塞亚果然驳回了妹妹的请求,只答应他们当陪审员,全程围观审判。

“死是不会死的,不出劳动改造或者拘役,再参加思乡计划可以死心了。”对小辈们担心焦灼的目光,哥哥大人终于松动尊口,可是他还不如不回答!

艾娜等人失望又无可奈何,出了妮可的事情后,塞亚对第三类接触者的人员筛选更严格,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但是他们也不能指责他过分谨慎,毕竟思乡计划不是等不起。

不打败乌拉拉和她的时计者,就算故乡复苏,也可能再遭难,何况还有归一会的狂信徒虎视眈眈,本来就是艾娜一行太心急。

星际法院,星云帝国最高司法部门,众星系的联合机构,位于军事学院上空,一颗小行星上面,地轴与黄道面垂直,该星系的太阳永远在它的地平线附近移动,划出完美的圆,天空一半是阳光白昼,一半是星辰黑夜,象征完美的公正。

但在这里,也曾经有过不完全公正的审判,或者说,执法永远无法达到正义的极点。

许多军校生和群众围在法院外面,熙熙攘攘地等待开庭,对于他们这是一堂很好的课外实践或谈资。但是艾娜等人就不一样了,乘坐太空浮游车来到法院门口后,他们就焦急地守候着。

伊恩难掩激动地看着宏伟的法院上,代表公正的司法女神高举天平,双目闭起,面容威严而安详,天穹的光芒为她覆上庄严的长袍,让人心生敬畏。

在想当警察的他看来,法院可谓与职业关联最深的地方。不过事实上,法庭和他没什么关系,警察只负责抓犯人、找证据,审判是法官的活。艾娜瞥了眼男友一目了然的梦幻表情,没有选择打击他。

顺时针转动的全息时钟飘浮在法院门口的喷水池上,围绕着炫丽的光环,不疾不徐地显现出各种宇宙和当地时间,当一声钟响,法庭的门开了。

人们保持良好的秩序走进去,所以艾娜一行没费什么劲就挤到前面,塞亚和克拉姆早到了,走过金黄色光线笼罩的长廊,艾娜一眼看到雄伟的审判大厅里,哥哥身穿淡墨绿的制服长衣,如往常一样英气逼人。军事法庭不同于民事,是穿军装而非法袍。

塞亚正和友人说话:“这事和你无关,来凑什么无聊的热闹。”

“这可是经典案例,再忙也要来现场观摩。”沙门披着一头红色长发,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这副闲闲的样子让塞亚牙根很痒,尤其看到旁听席好些熟面孔。

死亡君主安塔隆把手搁在前面的长凳上,酷似大法官的脸引来不少注目。米勒坐在他旁边,又是惊喜又是诧异:“哥哥,你怎么会想到出门?”

“以前没听过这种判决,有点兴趣。”

时计领的空岛,有罪无罪都由岛主一人定夺,没有任何法律概念。因此安塔隆在网上得知消息后,兴致勃勃地带着弟弟来看。

这场军事审判不复杂,只是具有典型意义,才引起许多关注。艾娜等人紧张地坐在席位上,说是陪审团,他们根本没资格发言,帝国也不专设辩护人,只有当事人申请,才特别派遣。

烈和战没有戴镣铐,他们是逃兵不是战犯。当然,被搜查过,没有携带武器。哥哥烈的脸色阴沉难堪,弟弟战却显得悠然自若。

作为书记的克拉姆核查当事人身份后,正式开庭,全场一片肃静。

艾娜一行手心出汗,刚刚还不觉得,忽然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赫莉儿身为上司和原告,宣读起诉状。塞亚请两人答辩,兄弟俩没有申请军队律师,烈只要求有尊严的待遇,战什么话也没说。

“真可笑。”众目睽睽下,当时不发一语的战却笑起来,狭长的幽蓝眼睛就像伺机而动的毒蛇,“你,大法官,还有你旁边的教皇,随便就能把我们两个像小虫一样捏死,却摆出这样大的阵仗,算过家家吗?”

盖亚和帕鲁卡为他捏一把冷汗,这种场合,烈都服软了,呆呆看着孪生弟弟。

塞亚并未要求对方停止说和案件无关的话题,只道:“这个法庭,每场审判都是严肃的。你不能冷静情绪,我给你半天时间,等你准备好了,告诉你的上级。战,无关你喜不喜欢,你已经是帝国的军人。”

这两人绝不是法盲,在编入龙骑卫队,不,任命他们遗民的治安管理员以前,有关星云帝国的军纪法制就系统地教导过,塞亚压根不想理会战突然发作的中二病。

“没什么需要准备。”战镇定下来,耸耸肩,“我认罪。”

“战!”烈大急。他的罪名比弟弟轻,因为他回到了战场,也强制战回来,可是他一时想不出求情的办法。而且战犯下了更大的罪行,在烈找到他时,居然发现他在开枪扫射一个老人取乐,大怒下拳打脚踢,把弟弟强行拖回龙骑小队。

基于私心,他瞒报了这件事,不安下,烈陷入两难的心情,想着还是以逃兵罪论处好些。

塞亚早就知道战干了什么好事,DOLL信仰系统的灵魂黑箱没有秘密。战当时以那身龙骑军服欺骗那位市民,抢走对方的个人防护罩开关,足足在老人身上开了三十六枪,还扔到敌人的炮火下消灭证据,这小子心性恶劣至极。

之所以不列在罪证上,塞亚也有自己的考量。这次是公开审理,如果在大庭广众揭露出战的暴行和用心,会使艾娜他们羞愧难当,受到帝国民众的异样目光。况且,艾娜他们本来就没有罪过。

遗民从来不仅仅是受害者,以受害者自居,有些会做出形同加害人的恶行,还毫无廉耻。

等将战治罪,塞亚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我只有一个要求。”战开口,“不要把我和那个恶心的蚯蚓送到一个服刑地。”烈怔怔注视他。塞亚冷冷地道:“你指你的哥哥?”

战露出直白的嫌恶之情:“那种把我当受气包,高兴打就打,高兴踢就踢的人,算是我的哥哥?”

“据我所知,你的哥哥把你带回龙骑小队,让你免除了至少三年的刑罚,而他为了找你获罪。根据你的控诉,我查阅了你们之前建立的档案,暴力行为主要发生在你的童年,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势,你的哥哥当年也不到十岁,是个还不能负刑事责任的儿童,你们又是孤儿,没有长辈引导。在他成年后,除了言行比较粗暴,也从未对你采取体罚行为。”

战不为所动:“我养了一条狗,平常随便打随便骂,非常听话,突然跑了,我也会舍不得。哦——”他眼中闪过阴戾的狭光,“他是个大过肚子的变态,也不能叫‘哥哥’。”

烈说不出话来,他脾气不好,对战的身世有心结,养育他又辛苦,小时候动不动撒气,可他从来没想过抛弃这个同胞亲人,没想到……他的弟弟这么恨他。

自从战长大后,经常对他做古怪的行为,他以为弟弟是性向出了问题,一度十分担忧,原来,战是在用那种方式侮辱他。

法庭的气氛很压抑,安塔隆皱着眉,艾娜等人神情各异。

塞亚不想说什么了,烈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战这样的人,会放大别人的缺点,用狭隘偏激的眼光看待世界,不会把别人对他的好记在心里。

简单地了结这桩罪案,战判处五年流放改造,撤除军职;烈是教育和两年六个月牧场劳役,降职降衔,塞亚当庭宣判。

艾娜等人心情阴郁地往庭外走,这个结果不意外,意外的是战的态度。

塞亚和克拉姆整理文件,晚了一些。塞亚远远和妹妹打了声招呼,示意一起回家。战瞥了眼他们,低声对烈道:“哥哥,现在你知道我多讨厌你了吧。”烈咬牙不语。

赫莉儿没有制止他们兄弟对话,人性化地站开一点。

“你还不知道,我和你有多么不同。”

战清晰地想起归一会大主教绝美的面容,他们这些遗民,归一会都埋藏了“楔子”。那位大主教似乎天生能看出人性中的阴暗、残暴、不平、怨恨、野心……然后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得到的是最了不起的凭证,时钟城和归一会结盟的契物!唯独他有!甚至能让教皇的恋人在他面前倒下,让这些不可一世的家伙瞧瞧!

这不是武器,藏得天衣无缝,只是需要他得到的意念力量启动,他一度担心被发现,幸好罗切斯特的心灵能力非常出色,不过这只能瞒过机械方面的审查,他本来以为加入军队会做心理测试,后来听说教皇反对,就取消了。

真是愚蠢。

知弟莫若兄,虽然心思不属,烈还是觉得有些异常。赫莉儿也发现战的眼光不对,转向他盯住的方向,塞亚身边伴着克拉姆,微笑着走向沙门和艾娜一行——有教皇陛下和沙门陛下,不可能有偷袭的机会。

战的胸口浮现一只金色怀表,滴答滴答快得不可思议地转动指针,他放声大笑:“看着吧,你们这些蠢货!”

说时迟那时快,赫莉儿扑过去,一个快速擒拿把战按倒在地。塞亚的衣服里飞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怀表,表盖打开,指针疯转的同时,一个似真似幻的漩涡包裹住他,奇异的流光以恐怖的流速倒转,强烈的扭曲感使宇宙仿佛在一瞬间停止、凝固,咔嚓一声,塞亚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全身,向后倒下。

“哥哥!”艾娜惊呼,冲向兄长,伊恩等人也一起跑过去,克拉姆已经接住恋人,沙门急忙用自身的医疗机能检查。

另一边,赫莉儿和几名军官把战压制得严严实实,其中,空军总司令帕克的嗓门最响:“塞亚怎么样?这狗娘养的……不,混账小子!”

法庭里人声鼎沸,人们惶急地涌上前。安塔隆也觉得在眼皮底下任人行凶没面子,靠了过来。

“没事!没有受伤!”沙门瞳孔里的数据闪得飞快,渐渐涌现出困惑,“不过……”

“奇怪,哥哥的衣服——”艾娜首先发现异常,塞亚刚才穿的是技术总监的墨绿军服,可这会儿,却是一件深灰底色,暗银纹饰的长衣,看不出材质的表面波纹流转,冰冷诡异,袖口下流泻出一线令人惊悚的浓艳血色。

“塞亚!塞亚!”克拉姆没有注意到,焦急地摇晃恋人。

“呜……”黑发青年捂住头,耳边炸响着乱七八糟的噪音,脑海里全是怪异杂乱的图像,跳动着永无休止。灵魂虚虚浮浮,仿佛发生了不知名的变化,这种混乱和空虚一点也不陌生,什么都能感知到,偏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寻找陪伴在身边的,唯一的生命体……

“塞亚!”伸出的手被紧紧牵住,温暖的,却不是冰冷的小手……

塞亚睁开眼。

骤然清醒的焦距映入一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庞,轻蹙的眉宇,阳光晕染般的金发,无上高贵的天青色眼眸,那只完美修长的大手近在咫尺……塞亚猛地瞪大眼。

“离我远点!你这垃圾!”

人人震惊地看到一圈透明的冲击波以黑发青年为中心荡开,切出锥形的气浪,教皇陛下从里面飞了出去,光辉之四面体连连闪动着光芒,似乎控制不了平衡,随着连串的沉闷爆音,砸出一个方圆数十米的巨坑。

克拉姆狼狈地撑住地面,抬起惊愕的双眼。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塞亚站起身,脸上满溢着鲜明的怒气和憎恶,他四下看了看,浮起错愕之情。

他没有出声,可是每个人都解读出这个表情的意思:“这是哪里?”

“塞亚!”沙门明白出了什么问题,正要拉住友人,一个冲口而出的名字令他顿了顿:“乌拉拉!乌拉拉!”

如果宇宙中有哪个名字最为恐怖,就是这一个,还是从塞亚口中喊出,惊悚程度就更加令人神智冻结。

伊恩等人从目瞪口呆到全身僵硬,被接连的变故冲击得不知所措。艾娜跳起来,一把抱住兄长的右臂:“哥哥,你怎么了?”

塞亚奇怪地看着她,嘴唇微动,似乎有超越了音波,又确确实实波动了某种介质的语言流泻出来:“‘哥哥’,是什么?”

克拉姆愕然发现,自苏醒起,塞亚说的就是黄昏语。

黄昏之民的语言。

能够被人类理解,却不能复述的语言……不对!人类的喉舌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塞亚,你——”

听到他说话,黑发青年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厌憎,似乎想起什么不堪忍受的情景,伸手一挖,克拉姆只觉右眼剧痛,一只天青色的眼珠飞了出来。

“教皇陛下!!!!”大家回过神,齐声尖叫。

“塞亚,你的手……”见爱人要接,克拉姆没有关心自己的眼睛,着急想阻止,他这个身体是拟人化的纯能量体,平时隔着力场避免伤到塞亚,可是这样活生生挖出来,塞亚碰到会受重伤!

却见那只眼球在青年手里被捏爆,洒出一些鲜红的血液,就像一只普通的眼睛。克拉姆愣住。

众人发出剧烈的抽气声,然后是震颤的死寂。

“哼。”随手丢掉手心的血珠,塞亚环顾了一圈,再度呼唤,“乌拉拉!”

塞亚哥哥。

脑海深处响起天籁般的回声:为我开一扇门,让我找到你。

塞亚绽开喜悦的笑容,五指扣进虚空,一道若隐若现的银线勾勒出来,形成门扉的形状。

这个力量!克拉姆难以置信,塞亚竟然将DOLL系统防御网撕开了!

白光中出现的,正是时钟城的统御者,白银女王,柔顺的纯白华发垂至腰间,精致的面容宛若美得不可思议的幼神,薄唇勾出诡暗而甜美的笑容,低胸礼服露出迷人的锁骨,纤细的颈项以黑绸带束着蓝蔷薇,雪纺纱的长裙连缀着繁复的蕾丝花边,裙摆从两侧倾落于地,可见冰雕玉琢的小腿,其中一只缠绕着黑色丝带。

“塞亚哥哥。”她张开双臂。

“塞亚!”克拉姆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惊又怒。

“哥哥!”艾娜的手被甩开,黑发青年头也不回地奔向白发少女,门在他身后被关闭。

一个细语如丝的女声渗进每个人的听觉:

时钟城的守护者,我带走了。

大厅里,像炸开了锅一般。

克拉姆半边脸全是金色的淋漓鲜血,正因为是那样神圣至美的容颜,才令人心痛至极。而且伤人的居然还是——

“克拉姆,哥哥怎么了!”艾娜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沙门神色沉重:“他的基因和上次体检不同。”众人一愣。

“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帕克出声,他也被友人的“性情大变”吓得不轻。

“不,他是塞亚。”克拉姆微微颤抖,左肋的酸楚比右眼更疼,涌出满怀的惊悟和伤痛,“那是……认识我以前的塞亚。”

“他的时间被倒转了!”

认识克拉姆以前的塞亚,人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尽管不知道塞亚当年是如何走出时钟城,成为唯一保有人性的时计者,但正是因为他的特别,才有了奇迹。他先后邂逅了沙门和克拉姆,建立了如今光辉至圣的星云帝国,也是因为他不懈的足迹,荒凉的负宇宙才有了那么多星星点点的文明之火。尽管他声名不显,以商人自居,阅读过记录的人们却知道,这是个点亮希望的存在。可是假设这一切都被推翻,塞亚没有去旅行,被白银女王拘禁在时钟城,重塑他的理念……

那么,历史会改变。

众人如坠冰窖。

“不过,塞亚大人为什么对教皇陛下……”一位女公民低声道,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困惑,若说塞亚不认识克拉姆,也不至于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金发青年摇头:“不是塞亚的错,那个时候,我给他安装右眼,没有征得他的同意。”

“你是为了救他。”艾娜叹了口气,“哥哥不知道。”唉,这么大的窟窿,哥哥恢复后,要心疼死了。

沙门恍然大悟:“难怪你们第一次见面,塞亚对你有很深的敌意,那时因为我在场,他才没有出手,后来因为我的调解,你们的关系慢慢缓和了。”众人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当一个历史陈因改变,导致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伊恩急道:“那塞亚的记忆还可以恢复吗?”艾娜只有比他更急,死死握着拳头:“不是记忆,是时间!哥哥的时间被逆转了!现在的他是十几万年前的他,对了,就是在时钟城五百多年里的哥哥!”伊恩和帕鲁卡等人瞠目结舌。

克拉姆浑身战栗,最深的恐惧从灵魂深处浮起,他从刚才就想到一件事,如果……不是简单的时间倒流,而是抹杀和提取……

时钟把塞亚的生态固定在一个时间弦波能场之中,这是他永生不死的由来。当乌拉拉打破这一规则,重设时间进程,把其他时间状态的塞亚都剔除,只剩下她需要的塞亚,那么他认识的塞亚全没有了!

教皇眼前一阵阵发黑,所有的他都失去了方寸。

虽然在和使徒的战斗中,他曾经以为塞亚丧失了记忆也没关系,只要他活着,他们可以重来。可是接触到爱人排斥憎恶的目光,克拉姆才发现,他不想失去他的塞亚。在他最珍惜的概率中,说“我也最喜欢你了”,一点点彼此接近,一次次别离又重逢,拥有那么多的回忆和感情,早已不能割舍的塞亚。

塞亚不可取代,就算是塞亚自己。

盖亚颤着小手,捡起那只浸在血泊里的眼睛,满眼泪水,捧到克拉姆面前:“我…我来治。”

众人沉寂下来,心酸地看着这一幕。

克拉姆没有在意,自己捡起按上,喃喃道:“没事,没有关系。”伊恩一怔,这口气,简直像塞亚的口气。

在被打破的关系中,他懂得了什么?

当年的塞亚也是默默捡起破碎的自尊装上,一个人捂住伤口?

眼珠竟然装不进去,克拉姆一愕,回过神,动用自己的能量重新生长,也毫无反应,似乎这个空洞的眼窝被灌注了某种机制,他想起塞亚捏碎眼睛时的异像,那飞溅的红血……脸色很难看。

概念和定义,这是概念和定义的能力!塞亚不知道他是半神,把他当成普通人对待,他的眼睛就默认了那样的属性赋值!

塞亚怎么会有这样近似荒神的力量?想起乌拉拉的推测,克拉姆的心弦更紧绷,同时感到一丝希望。

假如塞亚真的得到一部分神格,他的本质是不会被抹杀的。

眼睛的事……克拉姆想了想,治愈那颗被挖出来的眼球,用负力场包裹,强行按进眼眶,用能量线固定,当然这不会有视力,但空着,大家会难过。

“教皇陛下。”赫莉儿提着昏迷的战,满脸肃杀,“这个怎么处理?”

众人看过去的眼光同样杀气腾腾,要不是这内奸,也不会有这种事!

流出的鲜血回到体内,克拉姆站起身,又恢复成那个强大无匹的教皇。

“把他的怀表给我。”

必须先确认事态是否最糟糕的那个。

时钟城,塞亚紧紧抱着怀里幼小的身躯,这是他的妹妹,他空白的世界,全部的存在。

“塞亚哥哥。”冰冷却甜美的呼唤,软软的小手也拥抱住他。

塞亚心一颤,乌拉拉极少对他撒娇,他们的相处,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可是这一刻……

“刚刚是怎么回事?”塞亚回过神,强大的自制再度整理好思绪。

乌拉拉松脱手,笑吟吟地跳坐到后面的大床上,抱起他送的黑兔子,白裙子变成了一身漂亮的紫裙,随着小腿的摆荡,繁复的裙裾如花瓣绽放。

围绕他们,无尽的虚空出现镜子似的透明碎片,层层叠叠难以计数,纵横错乱,似乎没有任何规律,交织成一片迷宫。

塞亚对这个景象司空见惯,他也知道眼前和自己交谈的不是一个妹妹,乌拉拉能和时间线上所有的自己勾通。

“我新做的布景游戏,好玩吗?”

“……不好玩。”想到克拉姆的脸,塞亚切齿,许多个夜晚,他都梦见那个该死的家伙……奇怪,乌拉拉怎么知道他梦里的人?

塞亚支着额角,有些思维紊乱。

乌拉拉还是快乐地摇摆双腿:“那就不要出去了,塞亚哥哥。”塞亚怔了怔,放下手:“外面什么也没有,乌拉拉。”

在他此时的记忆里,时钟城外就是虚无,没有时计领,没有星云帝国,没有一切的起始和结束。

白银女王微笑起来,这是个明晰和算无遗策的笑容。

宇宙的一切,都在她的目下,荒神的概率权能,她也拥有。

她知道塞亚会踏出时钟城,走遍荒原宇宙。

她知道塞亚会帮助许许多多人,为两个宇宙带来多大的影响。

她知道他向往文明,珍惜生命,终会一步步背离她的期待。

她知道他迟早会邂逅他真正的妹妹,使遗民的历史终结。

她知道他会爱上克拉姆,而克拉姆早就对他情根深种。

她知道,她知道所有的始末。

有趣的是,塞亚代表的是唯一的“几率”,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命运”。能统御全部的概率,任意操纵时空的她,竟然改变不了他的宿命。

她只能跟着他的脚印走,直到今天。

乌拉拉厌恶这个无聊的世界,充斥着无尽的愚昧和矛盾,只有黄昏是美的,诸神的黎明和人间的黄昏。在她的棋盘上,她可以收走所有引导世界,从平凡中脱颖而出的人物,就是那些时计者们。她收集“希望”,只留给世界最终的“绝望”。

除了塞亚,她对他好奇,好奇极了,无法自拔地想看他的轨迹,这个负宇宙最大的“希望”。然后,等待将他移走的日子。

到时,宇宙再无希望,荒神复苏,虚无的意志掌控一切。

大门轰然作响,熠熠生辉的「白金之钥」也会生锈磨损。

因为脆弱的人之心。

在此之前,在她期盼已久的「时刻」以前,乌拉拉认为还可以增添一点余兴节目。

对面的男子用无比纯粹的目光凝视她,仿佛她是他生命的全部。

这眼神她曾经很熟悉,现在也很熟悉,时光对她没有秘密。乌拉拉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些改变,她讨厌塞亚人类的部分,又迷恋他属于神的一面。双重的心情中,她选择了高压的态度,却把塞亚迫向另一个方向。如今,她愿意放下高傲的天性,只因这个人有特别的价值。

白发少女伸出双手,每根手指都像最美丽的冰雕。

“塞亚哥哥,建造我们的家吧,就我们俩的。”

“咦!”空洞的双眼一瞬间注入许多东西,像是记忆、感情和更脆弱的因子,在光影交界处明暗不定地震荡。

他迟疑地伸手,握住她的。

“相信我,塞亚哥哥,你可以。”

不费吹灰之力,她探入他的心房,不用顾虑弱小容易崩溃的人类意识,也没有后来稳定不变的人类体质,一句话,她就让他相信,他们是完全的兄妹,开放了意识。

是的,是的,乌拉拉狂喜地深入,再深入,无尽的深入,直抵那片诸海的尽头……巨大的喜悦像日冕爆发,席卷她的全身,她终生探求的宝库终于开启了。她找到支配他的途径,原来这么简单。

“呃……”塞亚踉跄了一步,无助的手被牢牢牵引住。

昏暗的视野中,他跟着坠入无限的旋转,他恍惚间感到有什么偏离了他原先的轨迹,模糊了一切,他怔怔穿过妹妹的视界,看到无穷时空之外的景象,宇宙彼端,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置身于灰色的漩涡当中……

“不!不!”他混乱地摇头,此时的乌拉拉,正汲取着他双手传来的神秘力量,莫名的,感到一股来自不知名深处的震颤,那么飘渺,却牢固得不可思议,宛如血脉的指引。

血脉?

不及深想,乌拉拉道:“看着我,哥哥!把你的本性释放出来!”潜意识的抗拒挣扎骤然崩断,乌拉拉亲眼目睹对方内在的变化,意识流变得纷乱而强大,整个空间都充斥着躁动的力量。

他反手间展露的力量,令她眼中迸射出一阵又一阵的光辉。

“事相抽取,重写!”

在扩散的威压中,乌拉拉沉迷地吟出黄昏之语,被增幅了威力的语言响彻世界,碾压着脆弱不堪的现实,正宇宙中,无数的世界崩解开来,雨丝一样的灵魂落入无边的白海,新生的世界又悬浮在漆黑的太空中,生命重新孕育,历史被一遍遍覆写,疯狂地推向否定肯定的循环。

无数的世界崩坏、重组,瞬间诞生又毁灭的宇宙连锁中,她看到概率的动荡,似乎连概率本身也即将被认知吞没。

这是什么现象?乌拉拉觉得有趣极了。

时候未到,她在那把震荡的门扉上换了自己的锁孔,堵上锁眼——只要塞亚以她为中心,门就不会打开。反之,他只能用自己遍布裂痕的人性阻挡已经解开封印的神性了。

“塞亚哥哥,你的本性果然美得不可思议。”乌拉拉红眸合起,无比期待将在最后掀起的破灭终章,轻笑着抬起手臂,将两人从快要吞没他们的海潮下拉出,吟唱出沉沦的音符:“Ab ovo usque ad mala,Omnia fert aetas(由始至终,时间葬送一切)!”

狂卷的白海又平息下来,死水般静谧的“水面”,掀起一缕缕涟漪,塞亚静静站在看不见的基点上,双目闭合,物质、能量、波动的空间延伸开来,遵循着心中来自另一个人的意志,编织出世界的法则。

以新的概率节点为基础,全新的时钟城。

没有他的图书馆,没有那些会扰乱他的知识,没有稀少却温情的相处,没有燃烧着火焰的壁炉,没有「正常」范围的事物,她为他斩断凡世的意念。

我不喜欢的东西,你会为我去除吗?

嗯。

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世界的终点?

会。

世上除了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来决定万物的命运好不好?

……好。

塞亚张开眼,凝视着对面的“家人”,没有谁比她更重要。

乌拉拉微笑着凝视对方,他还没有被人间的知识污染,纯粹,洁白,就像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涂画。

她走过一条错误的路,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犯错了。

“这个世界都是你的。”白金之钥宠溺地道。

白银女王快乐地笑起来:“是的,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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