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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第八十四章 时钟城的守护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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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航行在茫茫太空中,一刻不停地搜索着宇宙荒漠中,每一丝蛛丝马迹。

年前和时计领的一场大战,使徒和教皇的分体人格将这里变成了一片死地,曾经的亿万空岛毫无痕迹,余温尽散,绝对零度的空虚无定地扩散。

空军总署旗舰联合号上,总司令官帕特罗夫•米加贝里头痛地看着扫描报告,帝国军最优秀的数字智脑「天河」已经建立起精确的数据镜像模型,可是这见鬼的玩意儿,除了超人谁看得懂?

好在幕僚长霍克德尔简洁地汇报统计员的成果:“银海透析完成度99%,可延长探测半径,终极目标距离归零,请求下一步指示。”

“好吧,好吧,我知道纯能量的银海早就被科学院定位成功了,可是天河什么时候连白海都能观测到了?”帕克摆手。霍克德尔惊讶地看他一眼:“很早,阁下。哦,对了,天河被塞亚大人升级后,改名叫「起源」了。”

帕克嘴角抽了抽:“又是塞亚那变态吗?他脑子变态不要紧,他身体不变态,就怕时钟城真的在白海,他那小身板抗不住成了荒神的食物。”

“白银女王召塞亚大人回去,想必不是给荒神喂食。真的塞亚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教皇陛下要撕碎乌拉拉,我们也会不遗余力。”

“这是当然。”帕克眯起眼,“但是你还记得吗,塞亚的样子。”

上次是救回被掳走的塞亚,这次是要把脑子坏掉的塞亚揪回来,难度不是一个数量级。

虽然首任军事总长是个连张桌子都掀不动的普通人(塞亚:你去找个能掀动两百公斤重桌子的正常人!),可是自从星云帝国全境领教过他那把逻辑之罪的威力,谁也不会把塞亚的战力等同于体力。

而且从克拉姆的眼睛被挖一事,塞亚的力量还有些古怪,在场的人都是有识之士,看得出门道。

“霍克,假如塞亚被彻底洗脑,要和我们死战到底,这次作战有几成把握带回他?”帕克问道。幕僚长用力瞪着他,其他统计员和航士也用力瞪着他,这位长官总是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只知道,塞亚大人是‘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霍克弱弱地道。帕特罗夫面无表情地转头:“不算他那些杀千刀的武器。”

“武器只是外物,阁下。”霍克口气一正,思路恢复了畅通,“就算教皇陛下不亲自出马,根据科学院的作战计划,我们也不至于抓不住塞亚大人本身的破绽。”

帕克点点头,心里略松了口气,却有一句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时钟城的守护者,我带走了。」

“……无论如何。”想到焦躁处,帕克咬牙,“这次把塞亚救回来,我提议动员军队上下,限制他的出境权,军事行动代号‘高塔里的公主’!”他恶搞地想,为能够整到损友得意洋洋。

“同意。”

“同意。”

“同意。”……

大家说。

“哎,这是非法拘禁罪。”机械皇帝沙门的投影出现在全息屏幕一角,为友人说话,“要是塞亚知道你们这么背后编排他,当天就让你们回家吃自己,哄骗你们的太太女儿改装房屋,反过来把你们关进厕所。”

“那就改成蜜月计划!让他和教皇陛下去度无期限蜜月!”帕克咆哮。

“……那我不就惨了吗。”沙门还不知道这是自己下半生的写照。

霍克德尔正色道:“沙门陛下,场发生器的安装进度73%,预计会在一天内完成。不过参谋部对于让教皇陛下参与救援行动持保留态度,目前的塞亚大人……”

沙门一脸受不了:“你们太宠他了,难怪他这十一万年来越来越像小孩子,当年我和塞亚两个都不想和他拼智力,出千和模拟游戏对战我们没有一次赢过他。”

“真的吗?”星云领的人们难以想象。

教皇陛下多么可爱啊,像软绵绵,软绵绵的棉花糖,就好像贴着“塞亚塞亚快来吃我吧”的标签,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让人萌得心都化了。

“自然,你们以为宇宙第一强者的称号是假的吗?”沙门看出这帮家伙表情背后的心思,万分无语,“光辉之四面体是怎么来的,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就简单的说一句,乌拉拉和克拉姆实力相当,但她永远分离不出那样的武器,你们明白为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将自我追求到无限,任何一种疯狂都可以界定为正常,神也不例外,这是永恒强者的特权。”

霍克德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理解这席话,小心翼翼地道:“是说教皇陛下连荒神的力量都可以控制吗,沙门陛下?可是我们都已经知道教皇陛下和白银女王同为黄昏之民的遗孤,他连妹妹都舍不得下手,谈何疯狂?”沙门远目:“因为他的本性是软绵绵,软绵绵的啊,韧劲都用在塞亚身上了。”

“那——”帕克等人一头黑线。

“我的意思是,不要和他比输赢。”沙门意味深长地道。

时钟城,这里是宇宙的渊薮,时间的尽头。无数圆盘和泡沫的不规则体构成了它光怪陆离的外形,时时刻刻变换着形态,每一座宫殿都没有固定的方向,空间位置犹如一堆结构奇异的几何图形,不停地凝聚浮现。扭曲的回廊内,斑斓的光彩就像一片片棱镜反射的光芒,这些流动的棱光都是时空的断层,生命踏入其中,不是被瞬间倒转回胚胎之前,就是腐朽到灰烬也不存。

一个男子毫不停步地穿过这些古怪危险的风景,暗银纹路的深灰长衣随着他的步伐掀起衣角,一枚金色怀表垂荡在胸前,闪出星耀的光弧。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穿梭在各个时空的夹缝之间。

“塞亚哥哥。”白银女王出现在他身后。

“啊,乌拉拉。”塞亚转过头,着急地道,“你看到我的小猫吗?我是说,我好像做出一只猫……”

朦胧的记忆图景里,有红色的影子轻盈穿过,明媚的石榴红眼眸仿佛看进他的灵魂……

“没有。”乌拉拉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你记错了吧,塞亚哥哥。”

“是吗……”塞亚一手支着额头,他这段时间烦得要死,耳边不断有嘈杂的声响,像是无规则的电磁噪音,由远及近,犹如海浪冲刷海岸,有时能听出一丝荒凉和广漠,更多时候是混沌和无序。

这种声音越来越响,无时无刻冲击着他的心神,快要无法忍受了……

不,无法忍受的……

无法忍受的……无法忍受的……

是失去理智的自己!

灰蓝眼眸像是极地浮冰的温度,一瞬间怒潮席卷,破碎的长廊剥离出无数裂痕,巨大得难以想象的波动从青年身后横扫而过,仿佛远古巨鲨的背鳍,整个时钟城都被它带起的海啸撞击得支离破碎。

一眨眼,他们置身的长廊又换了个画面,深黑色的不明砖块呈现出许多立方体叠合的质感,不断转变着面,一侧竖起一面墙,看不到天花板,墙壁上嵌着长长的拱窗,宛如冰雪反光的幽蓝色光芒照射进来。

“有窗比较好。”塞亚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向这些窗子。

乌拉拉默默吸气,这些天她也想说:我•受•够•了。

女王陛下总算领教了原生态的塞亚是什么德性。

当初和她一起生活的塞亚也脾气不好,但如今,乌拉拉才知道,那时候的他一定克制了又克制,对她已经温柔透顶。跟以前忍无可忍才和她对吼的塞亚比起来,眼前的塞亚真叫苛刻暴躁,极其神经质。因为奇异的耳鸣症状,一开始就闹了无数回,把时钟城推倒重建推倒重建……扭成不堪入目的形状,乌拉拉都不能忍,迫不得已给他看了点乐高积木的知识,换来两秒的太平,两秒后他又腻了,因为他看懂了,玩着没意思,又饶有兴致地盯住她,要求她也将时钟城当成数字积木那样的玩具,和他一起钻研新技法,成天像个动不动发脾气的小孩子,稍不顺心,或者不能表现出他内心莫名的感受性,就毁坏东西,大发雷霆之怒。

……原来所谓的本性是这样的吗?

乌拉拉真实体会到当年路爸路妈的辛苦。

养出这样超常的儿子,路爸路妈的辛酸泪水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两个月时,小路凯就会流畅地组句和说话,他们以为他是语言天才,惊喜地找来各种语言书和音带,实行听说教育。可是到六个月,路凯还没走路就会跑,他们才发现这孩子真正特异在哪里,还有他为什么比其他孩子吵闹,有时又异常封闭,因为他感觉到了数字,他从出生就相伴,却还说不出来,也无法完全诉说的语言。

他无师自通地把小玩具摆出线性代数和几何方程式,不停地推动家里的摆设和家具,建立起他自己的天地,若是母亲打乱他的“布置”,他就拼命大喊大叫,乱丢手里的东西,再拾回来重拼重搭。好在母亲从来不认为孩子有病,高材生的父亲也渐渐看出其中的奥妙,路凯的世界充满了关联性,当他有力气贴图和爬上天花板,甚至构成了空间概念的和谐,父亲惊觉这孩子的天赋根本不是一般的“数学神童”能比的。

果然,对于父亲的提问,路凯能够快速辨析出逻辑;在被灌输了模型的概念,他立刻开始简化他那些粗糙的摆设。这孩子在数字上的直觉好得不可思议,当路爸问以前的研究生导师讨来高维数学题,考年仅两岁的儿子,哪怕还没接触过这些知识,路凯也能飞快指出那个五维物体的“不动点”在哪里。

相比对孩子天赋摸索的突飞猛进,夫妻俩与儿子的相处却困难重重。也许在路凯眼中,他们和两团波函数没有区别。母亲耐心地喂孩子吃饭和照料他,而父亲不厌其烦地帮儿子完成他的建设,时而抽走他的东西,打破那道隔离亲子关系的无形之墙,教导他,和普通人靠拢。

可是这样的路凯注定和其他孩子合不来,他的智力让他必然被孤立,随着数学水平的飞快提高,他的思维越来越抽象,专心用符号和简化线条表达他的问题和知识,儿童稚拙的笔调使这些厚厚的纸显得怪诞可笑,被同龄人传阅嘲笑,被老师批评。他的吐字怪异深奥,想出的整人手段挖空心思天马行空,“他有病”、“疯子”、“怪人”的头衔不能免俗地落在头上。

挫伤自尊的小孩被父母禁止向小屁孩报复(实在杀伤力太大了),其怒可知。路爸路妈又要安抚开导,继续教育……这样的疲惫换做旁人可能受不住,夫妻俩却骄傲地以成就感挺了过来。饶是如此,做母亲的后来也捏着丈夫的腰间肉抱怨:「都是你!说要生个凯撒大帝,结果小凯太出息,出息到遭殃。下一个,我就叫小弥,像弥勒一样快快乐乐,自然消灾。」

众所周知,路弥出生后,路凯的情况越来越好,因为世上不止有数学天才,还有种天赋叫妹控……

路凯幸福了,不代表路弥没像爸妈那样受折腾,如今乌拉拉“妹妹”就深刻经历了艾娜当年的痛苦——被逼着进入天才的世界,学习用他的眼光看问题——不好意思,在路凯学会疼妹妹的正常方法是在十二岁,前提还有爸妈教,有软萌的妹子哭,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让妹妹分享他的爱好是天经地义的事呢。

而乌拉拉也是高傲的天才,她能哭吗?她哭得出来吗?就算她不在意塞亚的天赋,消受得了他的考验,也受不了他的脾气!

做小伏低、卖萌装乖是一门学问,乌拉拉差她哥太远,得学。

焦躁的数学家又跑掉了,白银女王生气地拔着兔子布偶的毛,她很不开心,想把这样的塞亚丢给艾娜他们。

震动声又从另一头传来,女王陛下恶意地想,不知道克拉姆看到这样的塞亚,还会不会爱上他。

突然,乌拉拉脸色微变,追了过去。

那是关押维多利加的地方。

最后,乌拉拉用完美的谎言让塞亚掉了头,但她知道,塞亚已经对她有所怀疑,只是珍惜她,不想计较。

偏殿里,维多利加感到熟悉的波动,锁链一阵砰响。

塞亚来了!

维多利加简直想踢死另一个自己,对其他的都漫不经心没关系,但对于塞亚,零号也犯下这样的失误。

这里太靠近白海了,塞亚会渐渐觉醒成另一种姿态。

她知道乌拉拉以为塞亚是荒神设计的一场游戏,一个虚拟人格程序,在她,在零号面前都这么说。

但是不是的。

塞亚就是,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本身。

无数个可能性的存在,又在一个概率平面交汇。

教皇注视全部的自己,在这个生命舞台,他坐拥无数宇宙的可能性,和无数自我的可能性。

“零号,你还是不打算看一看我们和塞亚命运的分支线吗?”

一个清悦的声线从遥远的概率平面传来,来自他自己。

概率宇宙是孤独的,四号曾这么对恋人说,这是事实。能开启和决定命运的只有荒神,渺小的凡生没有平行世界的幻想。或者说,从“零”的起源产生正无穷的可能性,也会衍生出反向可能的负无穷,相互湮灭,永远归零。

所以,身为半神的克拉姆能够以牺牲一个“自己”为代价,打开虚无的概率之门,窥见当前宇宙的过去现在未来,哪怕死掉无限多个,他依然有无限多个,在那些常人不可逾越的时空泡中,找到不好的可能,纠正错误和遗憾,得到通往幸福最简单的路径。

拥有平行宇宙,就拥有一切。

“我说过,以迷失为代价的宇宙魔方,我不玩。”

零号的声音同样如金石之声一样清越,平铺直叙地说出不变的初衷。

一些质疑:“即使牺牲塞亚?”

“没有一种力量不需要代价,我也不会牺牲塞亚。”克拉姆说,“如果我选择作弊,还错失塞亚,那样的痛苦无法战胜。来自懦弱和愚蠢的心态,将在无尽的时光缠绕在我的每一缕记忆和思想上,敲打、研磨、反复思考哪里失败,寻找每一丝可能性的缝隙,无从摆脱,无法忍耐,无休无止……”

“你真该死。”一个克拉姆道。旁边的克拉姆道:“看来还不能替代他。”

许多美妙的声音唱和:“不要做有最强大力量的那个,要做有最强大内心的那个人——如此,我们才承认你是零号。”

教皇陛下哼了一声:“杀掉没本事还爱闹腾的自己,我才不会手软。”

“难道软绵绵的废柴生活不是你的理想吗,零号。”

“哎呀,别开玩笑了。”一样的声音和本质,却带着温柔的音符,来自克里妮,难得的,女性的克拉姆也加入了这个私聊大平台,“要是我们取代了零号,塞亚绝对会杀掉我们的啊。”

“那种悲剧怎么可以降临在塞亚身上。”丹特丽安冷冷地宣言。

“要是没有塞亚,绝对会发展成那样。”七号和八号异口同声。

“所以才那么喜欢塞亚嘛,没有他就不成活了。”大家同声道。

听到这句心声,零号在自己的概率宇宙打滚,人形的躯体也在没人的房间翻滚:“塞亚塞亚,我要被塞亚养!废柴也好,宠物也好,禁脔也好,我只要和塞亚在一起!”

“零号,你的节操呢?”

“貌似我们都没有这个东西。”

“塞亚接受我们但还是最喜欢零号,和我们现在的心情一样吗?”一个克拉姆问道。

“不是的。”零号抬起头,悲伤地道,“作为‘一号’的时候,我也喜欢那样的‘路凯’。但是我宁愿那样的感情不作数,也不能允许零号的我失去我的塞亚。”

“——就算杀死现在的塞亚。”大家明确地道,无比沉重。

“塞亚的意见也表达得很清楚了。”茵蒂克丝道,“他不要没有我们的人生。”零号点点头,那个人说过,还说过希望被他杀死,用那样的方式属于他。

这样的语言绝对不能当作不存在,这样的感情绝对不能被亵渎。

零号想起爱人的面容,厚重的时光凝聚在那双眼睛里,辗转宇宙的漂泊,深广无际的爱情,人性的阴影与挣扎……构成了全部的智慧和坚持,闪光的内核。

那样的塞亚怎么可以消失,怎么可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五号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可以保留目前状态的塞亚,对于我的光辉之四面体,性情的状态演变就是命运的片段,可以收集。毕竟,性格决定命运。”

“塞亚不会同意的。”零号静静地道,“他不会让任何人编排他的人生,这是他的禁区,我也不能容许乌拉拉这么做。”

青灰色的光芒从一颗美丽万千的星云核心散发出来,四号传达了三号的意见:“遗忘不是放弃,塞亚最讨厌失去记忆。我们共同的记忆,也不是乌拉拉能动的东西。”

“二号,别难过了,你知道我们必须这么做。”大家劝慰最为忧伤的自己。

“乌拉拉带走塞亚,果然是为了带走希望吗。”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我们的妹妹,始终不明白。”

玲开口道:“世上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

在得到概率的原点时,白银女王同时看到了正无穷和负无穷,世界永劫的毁灭,时间停摆于永远的刹那,她的心,因而堕落。

“就算一瞬间就死又怎样,艺术本来就是刹那之事。”克拉姆们压根不在乎,追求唯美主义的他们,有自己独特的判断理念,“宇宙的巨大意义,生命的深邃含义,不以长短来衡量。”

“也许乌拉拉也在探询我们曾经思考的事情。”

“她做的事情太没有美感。”零号的克拉姆道,“没有人生来是强者,也没有人生来就要改变世界。宇宙不需要我们做这些,它揭露那伟大的真相,让我们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做出抉择,乌拉拉选择了消极的那一个,我选择等待。”

有些事情是上天的工作,愚蠢的众生只会打开潘朵拉的盒子。

决不轻言死去地忍耐,他生来就有缺陷,所以不要别人告诉他答案,一心一意追求生命的完整。

然后他遇到塞亚,那个从天而降的人类灵魂,就像一片碎片嵌进他的生命,他的世界从而完整。

于是,畸形的生命和畸形的他们,都能以被自己喜爱,也被他人喜爱的姿态生活下去。

零号轻声道:“生命的意义在于宇宙在我们身上反映了自身,随着时间的推移让我们传递。”

“正如塞亚所说,符合内心品质的选择。”四号赞同,“但是人类不能没有帮助,让塞亚陷于孤独的自我探索,这不是解决困难的方式。”

“维多利加上次骂了我们。”辛蒂发言,“我们太习惯待在原点了。”

“可是爱不能被预测和安排。”阿尔托莉亚提出异议,“这是我们的原则。”

“不能干涉,不能强迫,不能告诉塞亚。”零号代表绝大部分的自己道,“我们是个怪物,会让塞亚害怕。”

“不是这样的。”丹特丽安坐在轮椅上,凝视窗外的星辰,“我们都是怪物,我,我们,塞亚。我们彼此在一起,就是正常。”

沉默良久,教皇走进DOLL信仰系统的内置空间,宛如漆黑日冕的操作平台上,那具黑棺还是静静停在那里,他打开,里面的青年容貌身形都和他如出一辙,却触目惊心的伤痕遍布。

金发一丝丝流泻下来,灿烂华美如旭日之乐章,在黑色的棺柩里铺陈一地,漂亮得难以言喻。克拉姆抱起从前的身体,他的容颜是光辉夺目的高贵辉煌,额前的黄金链坠下,眉宇沉淀着迷惘和清晰,无论颓败还是落魄,都不改骄傲的本性。

“塞亚看到了。”

“你知道他不是害怕。”

“他的心疼让我痛苦。”

“所以我早就说你和塞亚一样固执死要面子。”九号不留情面地道。

克拉姆放开手,轻轻把另一个自己放回棺中:“没有人应该面对这种事,没有人可以习惯这种事。”

他站起身,整个DOLL系统随着满溢而出的力量震动:“我在做一些武器,它们会派上用场。塞亚武器师的天赋才是他真正的才能,乌拉拉不明白。”

停顿了一下,零号说出最让自己痛苦的现实:“时钟的功能确定了,乌拉拉不是用时光倒转,是概率重启,其他时间状态的塞亚都没有了。”

四号苦涩地道:“如果打开我们的概率之门,一定可以找出与这个世界最相近的概率,那些也是塞亚……把那份记忆给塞亚……但是零号,唯有你处在这个概率平面。”

“是的,只有我死,才能找回消失的概率,找回我们的塞亚。”零号不假思索地道,“我总是因为大意错失塞亚,每次都是塞亚回到我身边,这次也不例外。我相信塞亚一定留下了记忆的备份,我要找到那样东西。”

“真的有吗?”虽然讨论过,大家还是患得患失。

“没有就杀了乌拉拉。”克拉姆道,“你们忘了我成神时,所下的决心吗?”

众人格一时静得出奇,之后,共鸣的和声响彻所有的概率宇宙,汇聚成一个音色,宛如管风琴震撼的合奏,静谧而辉煌:“将所有的命运之线编织为一,以力量贯彻自己的意志。”

克拉姆仿佛面对无数的自己,又好像只对一个人道:“这是光辉之四面体的由来。在无限疯狂下去的世界中心,我只能独自跨越无尽的自我界限,归拢到一个日常中,这是宇宙唯一的正常之地,有主之地。因为乌拉拉和我权限相当,能够做出那些事,除掉她,这个概率宇宙就只有我做主。”

“执宇宙为刀,斩开宿命的因果。”阿尔托莉亚道。

“无法回避的毁灭和叹息,你把它们全部颠覆吧。”晓美炎道。

“归还塞亚的记忆,救回他。”九号叹道,“我们是如此害怕分离,以至于忘记了我们的真容。”

“乌拉拉是疯狂的实验者,我们是疯狂的追梦者,没有分别。”克拉姆落寞地道,“如果我们可以随自己的意愿修正宇宙和生命的轨迹,又如何给塞亚安全感?我能想出最喜欢他的方式,就是给他安全感。为此,废柴也好,放弃荒神的权能也好,都没关系。”

一旦他成为宇宙的掌控者,最重视自由的塞亚肯定不会忍受那样的他。

“零号,你想过吗?”克里妮轻轻地道,“我们如此想要给塞亚安全感,可能是因为塞亚没有让我们有安全感。”

“那是什么原因?”克拉姆一怔。

“我不知道,也许我们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教皇思忖片刻,做出最终决定:“让那些真相都揭开吧,乌拉拉和我的关系,我的存在方式,塞亚隐藏的秘密,然后,我不会让概率拿走我手上的任何东西。”

对于不知所踪的时钟城,星云帝国采取的行动是布置巨型的引力场发生器,产生宇宙局部的熵同化效应,使灰海、银海、白海在一个层面上重叠,以此追踪可能沉降到了白海的时钟城。

因为即使是帝国最精锐的曲光巡洋舰,也无法开进白海,只有克拉姆能单身闯入,但帝国上下都不同意教皇陛下独闯敌境,哪怕沙门陛下表示了支持。所以这些天,太空舰队忙着设置战场,作战指挥中心一刻不停地推算着接下来的战局。

现在问题是,同化区域的影响很大,时计领已经消亡,不必列入考虑,周边的堇花联邦需要紧急转移,星云帝国当即联系了联邦的管理者雾塔,进行安排事宜。

送走帝国的联络员,蛇骨悠闲地靠着墙吸烟,因为他是塞亚的朋友,上次又“通报”有功,教皇特地派人来找他。让蛇骨意外的,那位士官是来询问他要不要加入帝国的国籍,生活有无困难,而不是要他们举家迁入星云帝国,说明帝国军对这场“搬迁”工作并不含糊,而是十足认真的,不认为有特殊对待的必要。

随着年岁的增长,那股年少不平的意气,中年的好高骛远都平息下来,蛇骨明白,这个世界总有那样一些人,他们得到了造物主的偏爱,拥有改变历史的力量,在时间之河卷起巨浪,他们凡人只能随波逐流,毫无办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想到天才,喜欢和凡人厮混的天才,在他短短的人生里,也只看到过一个塞亚。

那个人迷恋天空,即便堇花联邦这样只有区区四百多颗行星、一颗主恒星的“星空”,但他更热爱有人气的大地,任何卑俗野蛮的环境,都好像在漂泊至此的流浪者心里,焕发出死灰复燃的热情。

他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走在一起,感受旺盛而喧嚣的生命脉动,只有当万籁俱静,天与地模糊,他走在污水流淌的小巷里,像独自徘徊于此间,伴随着无与伦比的孤独和寒冷。

蛇骨知道,塞亚不是和他们一路人,哪怕他笑嘻嘻地自称“时钟城的杂种”,喜欢他们这些社会底层的杂碎,能自然地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也从来不是他们一路人。

第一次认识塞亚,他还是个在贫民窟挣扎的小混混,听到那个人拉的小提琴,就像在阴沟里仰望星空。

那个人天生是在天上飞的,就算休憩,也是在星云帝国那样能让他尽情腾飞的国土,而不是这个狭小的堇花联邦。

“坷尔。”熟悉的女声打断思索,蛇骨回过神,朝妻子一笑:“孩子睡了?”

“皮得要死,刚刚哄睡。”斐丽神情忧急,“我听你们说,塞亚出事了?”

“是啊,这个祸水,第二次引得时钟城和星云领大战。”蛇骨没好气地捻熄烟,“就像他说的,幸运E,怪了他又不用枪。”斐丽不赞成他的态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何不加入星界军,多探听一点塞亚的消息。”

蛇骨沉默,显然不是没考虑过妻子的建议,半晌道:“我们帮不上忙。”

“帮不上忙也——”斐丽更急,“他是我们的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才别添乱。”蛇骨环住妻子的肩膀,轻轻摩挲安抚,“你收拾一下,准备搬去星云帝国,塞亚一定不会有事,身为那家伙的朋友,我们要做的是保护自己。”斐丽不解,也没有反驳,她知道丈夫不是好友生死不明,就利用友情给自己添好处的人。

蛇骨压低声音:“星云帝国的敌人不止白银女王,还有归一会。”

亲王座舰「光荣岁月」上,伊恩着迷地摸索着自己的机甲,塞亚终于在前段日子送给他一部只属于他的机甲,而且是心灵操控的感应机甲。

其实在宇宙空间,非人形的战具远比人形实用,一旦机能增多,尤其是手足操纵,难度就呈几何倍递增。但是感应机甲没有这个障碍,是用机甲内部的神经束和手动感应平台来操作。

这台名为「真理」的机甲性能优异,琥珀色的机体呈现独特的质感,生物纳米技术的复合装甲高强度、高韧性、耐高温,受到冲击能完全动能转化为能量自我修复,内部半智能纤维材料实现人机一体的超灵活性,配备近战用光束军刀和磁动剑,手臂两台亚原子粒子加速炮、背部反物质重离子加农炮、立体矩阵炮塔系统,完全防御光量子偏振场“智慧女神之盾”,以超空间引擎、人造太阳能反应器供能,独立端口,也可与DOLL能源系统连接。

在虚拟战斗空间熟悉后,伊恩退出模拟训练,思路拐到女友身上,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天艾娜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坏。

他严重自我怀疑,塞亚遭了那么大的殃,情况比上次还恶劣,艾娜怎么可能不在意,果然是直觉出了问题。

“徐朔。”正想着,女友就唤他,真理停留的是光荣岁月内部专门放置战机的广阔空间,悬浮在旁边的是艾娜的感应机甲「曙光」,水晶蓝的流线型构造十分漂亮。金发少女一手吊在传输缆线上,这个小动作让伊恩再次感觉,艾娜的内心很轻松。

但少女秀丽的眉宇还是蹙着凝重,跳到一块金属板上:“快下来,拉非雷找我们。”伊恩让机甲待命,从打开的机舱一跃而下:“他不会想由他一个人打进时钟城吧?克拉姆已经能够离开DOLL信仰中枢的范围,说了他去,都和拉非雷吵了几回了。”

“是打了几回吧。”艾娜双手环胸,“拉非雷也不想和哥哥战斗,就负责最后收尾,他说乌拉拉是他的。真巧,安塔隆也这么说,不过他会参与突袭行动。”伊恩惊悚:“这位老大也去?”

死亡君主很强,非常强,但他不合群的性格让人没法和他合作,沟通都难。

“在时钟城会遇上什么不好说,时计者搞不好还在,战力多一分是一分,清场好用,反正克拉姆会压制他。让米勒说好了,他不会在敌人的大本营还发神经和我们闹情绪。”

伊恩同意了女友的意见,走了一会儿,试探道:“路弥,你真的要和塞亚面对面?万一他不小心伤到你——”

“我想和哥哥说些话。”艾娜的绿眸弥漫着奇妙的光芒,笑了笑。

时钟城——

白银女王望着晦暗不明的镜子,与归一会的大长老对话。

“罗切斯特昏迷不醒?”

老者用嘶哑的嗓音道:“是的,自从上次战争结束时,就是这样了,我们都查不出原因,似乎……他的意识被什么禁锢着。”

思忖片刻,乌拉拉道:“不要把他献祭给血肉之卵,我会过去一趟。”大长老战栗了一下,显然,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这位女王陛下都知道。

通讯结束后,乌拉拉难得有一丝彷徨,这个未来她没有预见到,任何时间都没有看到。

对她这样的存在而言,宇宙没有未知,观察既成事实,所有参数都在她原体的“概率云”当中,一切只有固定的结果。

乌拉拉走向神秘的源头,这些天她身边总算安静下来,塞亚没再情绪不稳。乌拉拉也明白过来,卓越的头脑总有相似之处,有的生命天生不能不追求知识,只有求知和创造能安抚他们的躁动和苦恼。曾经她也是如此,再厌恶弱小矛盾的人类社会,也无法不被那陌生崭新的一切吸引,使得自己变成如今这样怪异扭曲的生态。

但是她只让塞亚接触了数理和生化方面的知识,没有和以前一样,来者不拒让他学了一大堆不该学的东西。

白银女王穿行在庞大复杂的迷宫中,连她也数不清这里有多少房间,无限连着无限。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前,她停下脚步,虚空中是一个标记,圆环里套着沙漏,时钟城的标志。

推开门,里面是个无边无际的图书馆,黑暗里矗立着一排排安静的书柜,每个文明、每一种历史、每一份失落的知识都能在这里找到。相当一部分无法打开,而能打开的……乌拉拉巡视一圈,几乎都看过了,这就是塞亚的效率。

又随意一推,门扉自动打开,与那个黑暗静谧的图书馆相反,门后的世界无比炫目,发光的方块仿佛宇宙的拼图,记载着影像、声音、图文、表格、公式……围成壮观的环形,掀起阵阵闪光的脉动。它们本身的排布就切合空间每一点的数字集合,描述了各个点的力和粒子作用,呈现纯几何学的立体形态,完美和谐巧夺天工。

在亚原子层面,信息以超光速相互传递,隐含着广阔宏伟,深邃奥妙的联系。乌拉拉粗略一看,这里已经构成了一个数字宇宙,正在高速解析的生物组织图、细胞动态结构、类似集成光路的射线集束将这个世界妆点成光怪陆离,又无比梦幻的场所。

时钟城的守卫者就坐在这些知识中央,悬浮的座椅下有感应踏板,他还是一袭灰底银纹的服饰,一手支着脸颊,似乎有点焦躁,长靴踩得踏板起伏不定。

察觉妹妹到来,灿烂的笑容绽放开来,塞亚立刻跳下椅子,朝白发少女跑来:“乌拉拉。”

妹妹,妹妹才是第一位。想到连日来的沉迷,他很不好意思。

“塞亚哥哥,还习惯吗?”乌拉拉微笑。

“呃,是的。”塞亚没法说谎,他喜欢这里,但是比起摄取知识,他还是更喜欢在乌拉拉身边,那奇异而烦躁的耳鸣症状日益加深,即使在最入迷的时候,他的大脑也像被什么侵蚀一般,不断有杂音干扰。

乌拉拉敏锐地看出他掩饰下的异常:“还有耳鸣?”塞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决定隐瞒。

“那塞亚哥哥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这回,塞亚迟疑地颔首。

就像在无尽的混乱中,唯一清晰的路标。

白银女王挑起甜美深浓的笑意:“那塞亚哥哥只要听我的声音就行了。”她伸出小手……不知不觉,塞亚单膝跪地,任她冰凉的手指穿过黑色的发丝,留下眷恋的感触。

塞亚哥哥,虽然我觉得后来沾染满手血腥的你更加迷人,可是现在的你听话多了。

而且只听我的话。

“对了,塞亚哥哥,最近可能有敌人入侵。”

黑发青年回过神,怔了怔,他不惊异时钟城外面还有生命,不然这么多知识哪来的,乌拉拉一个人研究?他才不信。

“什么来头?”他站起身。

“就是你在游戏里看过的人。”乌拉拉双手合十,笑眯眯地道,“游戏也是有原版的么。”想起克拉姆的容颜,塞亚心底就翻江倒海,但是那次挖了那家伙的眼睛……他突然发觉自己没脾气了,看看周围的知识光板,有些不耐烦地道:“让你手下那帮废物去迎接,他们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想到时计者们精彩纷呈的造型,塞亚就觉得不能忍,现今的他还没有之后遍历宇内,海纳百川的眼界心胸。

“可是塞亚哥哥,你才是我的守护者。”乌拉拉不担心对方拒绝,“你不喜欢时计者的形象,就为我做出一个最强大,最忠实的生物好了。”塞亚心动了,凝视妹妹的小脸,点了点头:“好的。”

对于乌拉拉的一切要求,他都愿意满足。

“塞亚哥哥,你真好!”乌拉拉真心实意地扑抱住部下,意犹未尽地在他唇上一亲。塞亚只觉脑子嗡的一响,下意识挣脱。

有别于过去的人类体质,他轻轻一挣就挣了开来,灰蓝和灰色的双眼流露出震骇。

乌拉拉嘟起小嘴:“有什么关系。”发觉部下的体质不同以往,她曾经骚动不已的心顿时蠢蠢欲动。

察觉危险,塞亚退了两步,抗拒的呢喃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我们是兄妹……”

“所以,这是最自然的事。”乌拉拉把他扑倒在地,那些绚丽的景象都像关闭的闭路电视一样,收缩成一线后黑屏。失重感传来,塞亚好像坠入无底的深渊,只有怀里唯一的小身躯传来踏实的触感。

无尽的坠落中,他打了个寒噤,脑海深处响起凄厉的风啸,夹杂着刺耳的机械声,他感到昏暗的旋转,听到剧烈的撞击,铁皮弯折的声音,玻璃碎裂的爆响,人们的尖叫哭喊……一整个世界崩溃的巨响。

其实……其实……他一直记得一个画面——

殷殷关切的目光,无望又用尽了一生希望的凄烈,他们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可是目光道尽了所有。

我死了,谁来照顾他们?谁来照顾我的孩子——

右眼痛得麻木,粘稠的液体流了下来,将世界浸润在鲜红的颜色中,他死死抱着怀里哭泣的小生命,将那两道目光和胸中的决心都融入这浓烈至极的血液。

“妹妹是……妹妹是……”他无意识地自言自语,话语隐没于无声,一如记忆碎片中的两人。

我死了以后,谁来照顾你?

惊觉身下可口的食物没了动静,乌拉拉一看,大怒。

“塞亚哥哥,你又用昏迷逃避!”

正愤怒着,她忽而一震,疑惑地俯下身,头靠在男子的胸口,细细检查,确认了刚才的怀疑。

没有生命特征?不对……是陷入了真实记忆后,身体的同步调整。

乌拉拉惊疑不定地掩唇:塞亚的真实身份是死人?他是死而复生?

茫茫太空中,出现朦朦胧胧的褶皱,仿佛鼓起了一个宇宙那么大的空泡,深远浩瀚得超越想象。一圈圈涟漪像浓缩般朝中间收进,转瞬间,这巨大的空泡缩小得和星系差不多大,从中涌出神秘的灰色物质,交融着天旋地转,晕成一片浓灰的海洋。银色的能量光芒宛如倒悬的雨丝,传出悠远的回音,在泛着灰色光影的海面上荡起一阵阵雨之旋律。不知不觉,两者的分界线越来越模糊,灰色消失了,乳白光线的世界笼罩了现实,浮起一个如梦似幻的晶莹物体。

“那就是时钟城吗……”

悬停于外围的星舰上,众人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事实上,将诸海的源头,宇宙最深处的反物质海洋——白海拉到灰海也就是这个空域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只是借助科学院提供的技术,用熵同效应演绎出一个「事象地平线」,使得时钟城脱离扭曲的时径——白海和银海之间,掉入星云帝国制造的不可逃逸区域。

透明的界膜剥落,某种巨大朦胧的东西从虚无中浮现,像活跃的蛋白质,不停地旋转、颤动和飞舞,充满了诡异的生命力,无数泡沫状的物体膨胀又收缩,形成时轮的形状,那就是名为时钟城的宇宙终点。

城堡的一角,塞亚站在行星那么庞大的熔炉前,从光亮中生出层层锁链,将一个纤细的娇小身影束缚在当中,比恒星的光焰更辉煌的纯金长发,睿智又平静的翡翠冷眼眸,构成她无法被任何人忽视的美貌。

维多利加静静迎视眼前的恋人。

他还是来了。

“你是谁?”塞亚好奇地问,看着对方深黑色的哥特风长裙,娃娃般精致的脸蛋和美丽的绿色眼睛,忽然有种怦然的感觉,脸一红。

金发少女没有说话,因为她光辉之四面体的特殊属性,乌拉拉无法杀她,也把她禁锢在这里,使她不能与外界沟通。

黑发青年自然看得出她的异常,皱了皱眉,这时,一只银灰色的鹫形大鸟展开翅膀平移进来,吐出空幽的人声:“塞亚大人,有外敌来袭。”

“哼。”想起妹妹交托的任务,塞亚不甘心地转身,又深深看了维多利加一眼,“我会放你出来。”

厚底长靴踩在地面上,朝殿外跑去,维多利加目送他的背影,海潮般的悲伤预感从灵魂深处泛起,捆缚住身体的金色锁链一阵急响,来自过去的温柔声音承载着无上的重量,传递到另一个人的心底:

「塞亚,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否定他人和世界才能确立自己,那么就否定吧。」

塞亚脚步一顿,转过头,黑暗里已经看不见那个少女的身影,银灰的大鸟落在他左肩,想了想,他还是跑向妹妹所在的地方——他必须保护乌拉拉。

时钟城周围都是浓稠的反物质,莫说常人,连星云帝国的大部分舰艇都开不进去。而且因为事相扭曲,时钟城就像海市蜃楼一样,看似能够触摸到,实则远在真实世界之外。

“零零九方向,负七十四度六分,开始定位,测算距离。”

“待命,已就位。”少年和少女清澈凛然的嗓音。

“待…待命。”有些紧张又坚定的幼小声音。

“找到连结层。”夹杂着细腻机器运转声的灵动回应。

“计算航线,航向,前方负九度,变动值四十万三千七百六十天里。”温和的男声补充。

“我就位了,位置梅耶会帮我算。”大大咧咧的脆亮嗓门。

“方位正确,听从指示。”与之截然相反的沉稳女声。

此刻坐镇指挥的是个金发青年,绝美的容颜一如他神圣高贵的气质,身穿镶有金饰的黑色军装,透出肃穆的华美。

一个正方形的光矩将他围绕在内,闪耀的绚丽光弧把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在他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变换的蓝色矩形光阵,巨大而优美的帝国星舰就停泊在这些光矩中。每一艘都如同有生命的机械,达到了力学比例和艺术审美的平衡极致,美轮美奂。而那些飞船当中,飞出了小巧的机甲,同样优美绝伦的机械弧度,比生命更栩栩如生。

这次行动不仅仅是为了援救塞亚,遗民们也决定正式对时钟城总攻,第三类接触者都加入了战斗。

伊恩第一个感觉是大,大,大!虚空中充斥着巨大的能量,强劲磅礴的暴风仿佛从时间的尽头传来,整个世界正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扩张。在那个世界的正中心,虚幻不定的形体渐渐呈现出物质的性质,这是由于观测的具体,时钟城正在实体化。而紧接着会发生什么,伊恩也明白。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指挥战斗的是十号,让他意外的,这位教皇代理精通帝国上上下下一概事务,也许最废柴的真的是零号……可是伊恩想起那位教皇的眼神,心里浮现的宇宙最强者,依然只有他。

无与伦比的稳静与沉敛。

那是什么力量?

收起一瞬间游移的心思,伊恩振作精神,攻击马上要来了。

随着时钟城从白海的界面剥离出来,包裹它的反物质会以难以想象的动能向外抛射。当初看到计算出来的矢量分析,伊恩一度以为这是最可怕的事了,没想到克拉姆用不屑的语气道:「这些算什么,因为时钟城引起的事相洪流,相当于规律的破裂和重演,你们会看到概率诞生的奇景,碎片世界——我们黄昏之民这样称呼创.世的真相。」

宇宙的波谱整个变了。

无数正宇宙的世界惊悚地看到天空变成了亮得惊人的白色,像恒星即将爆炸以前最后的光景。而在负宇宙,恐怖的异像更加层出不穷,犹如混乱无比的调色盘,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难以名状的颜色交相混合,象征宇宙演化方向的背景辐射在量子数的增加下向波谱高频递升,平移、逆转、向量、峰频和低谷的现象同时发生又同时消失,本该在至少一百亿年里发生的情况以随机的形式交替涌现,仿佛有个无形的宇宙指针疯狂地转动,忽而顺时针,忽而逆时针,又被扭曲地扳直,撕裂宇宙的边界,把事态推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一只洪荒巨手打翻了天地间所有的颜料瓶,湮没正常范围的一切。

忽然间,一道忽隐忽现的光点洞穿了恐怖的混沌,越来越密合,越来越明亮,化为光的飓风。

在量子宇宙观中,瞬子是宇宙创.世的种子,是一切场方程的解,时间和空间在此不能区分,生命尚未建造。常人看不见的瞬间,一缕细细的火光沿着教皇的掌心上升,如同万物的种子发起芽来,一直蔓延到根系,错乱又完美,一丝丝分开缠绕,循环交织,构成一个完美的生命整体,形成美丽无比的螺旋。

时空度规,对角化的矩阵。

代表宇宙结构的波函数在静止的坐标系中对演转化,引入始态和终态,一系列交互作用的粒子开始构成,无有到万有,随机率下的子定义一一诞生:时间,空间,规则,能量,概念……统一地描述成宇宙的演变过程,展现出万物繁奥又简洁的本质。

做完这一切,零号脸色发白,意识瞬间传达另一个自己:【十号,保护好艾娜他们!】

整个时钟城的景象出现奇异的重叠,镜子般的物体在它周围轻轻波动,仿佛凝固在时光里的大海一转眼沸腾起来,每个破开的气泡都晶莹剔透,造成的结果却恐怖得要命,半径一千万光年的反物质碎片以极大的杀伤力袭来,每一颗的速度都超过第五宇宙速度!(注)

伊恩拼命传达射击的意念,真理的性能极为优越,炮击系统全方位无死角,在原地就可以消灭一切敌人。

立体矩阵炮塔带起的毁灭旋风疯狂绕行,无数金属光泽连成咆哮的怒涛,感应平台闪出一片刺眼的光芒之海,间隙短促得定位功能都被压缩至毫秒再至微妙,每一滴思维的水花都压榨出来,反应力被不合常理的蛮劲拉向极限,细小的反物质颗粒从琥珀色的机甲附近呼啸而过,撕开浓稠如实质的防御场,留下一条玻璃化的痕迹,伊恩根本不敢想象后面的战舰如果被击中的下场。

虽然前有帝国层层布下的正物质云、静滞场和磁力膜,也不能保证能够挡下所有的反物质,上了战场,他们只能拼尽全力保护自己。

(伊恩,五一七!)艾娜是神阶,身体素质最强,还有余裕提醒伙伴。

“我操——”伊恩的大喊淹没在近在咫尺的炮击声中,四周的空间异样的抖动,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挤压变形,光线在一刹那扭曲成蛇,收缩得越来越小,变成比沙粒还小的一团,然后——蒸汽般的爆炸性烟云沿着那片曲面渲染开来,足足形成了长达三十万公里的空白地带。

这是继时计领的空岛屏障以后,他们第一次目睹真正的天威,从刚才的宇宙再造到现在的反物质袭击,犹如地狱的具现,令人恐惧窒息的宏伟壮大,超越凡人最极致的狂想。

伊恩忍不住抓狂:“塞亚怎么能活在这种地方啊!”

艾娜死死咬着牙。

一轮抵抗下来,尽管时间还不到三十秒,包括布阵的星舰上的成员,人人疲累欲死,大脑被榨干成一片空白,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十号满脸幸福之色,满足地凝视刚刚进餐过的红色烟云——这一顿是自他离开出生地后,吃得最饱的一次。

盖亚和梅耶汗湿重衣,大口喘气,刚刚好像有非常大个头的反物质朝她们飞来,完全来不及躲,可是一下子就消失了,难道是错觉?

围绕时钟城,大量的反物质碎片飘散着,失去动能的它们已无威胁。突然,无数粗大的触手从时钟城各个角落伸出,令人作呕的器官遍布变异的肢体,朝星云帝国的舰队包围过来,像是一群生长在寄居蟹里掠食生物的海葵。

艾娜眼神一凝,那是时计者。

一眨眼也不用,那些时计者的强大能力:撕裂位面,粉碎力场,能量冻结,精神异化,时间控制……还没发挥出来,连同庞大的躯体,团团挟裹的力量将他们从虚空拉拽出来,彩虹色的瑰丽光芒轻轻闪动,连超新星的温度也无法融化的表皮、比最坚固的合金更强劲的肉体就如同脆弱的纸张一样四分五裂,快得令艾娜等人张开嘴:这就是教皇的武力?

“这些没用的废物!”

时钟城内,塞亚震怒地看着这一幕,呼应他蓬勃的怒气,冲天而起的狂暴波动覆盖敌我全境,磅礴的力量一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所有人都感到内心深处涌出的悸动,只见时钟城周围的反物质都冻成了固体,仿佛宇宙的冰冷意志降临,浅蓝色的冰块大如行星环,依稀能看到液体般闪烁的微粒,都是负绝对温度下的原子团。

整个时钟城被生生扯裂,大片大片的负能量凝固成黑色结晶,无数规则又透着蛮荒气息的巨大线条从天而降,瞬息间各边形的柱状体构成了坚实无比的防壁,如同烧红的钢水随着冷却一点点褪色,黑沉沉的晶体状高塔映入众人的视野。

黑发青年握起的手心虚浮着一颗深蓝的球体,由无数变换的球面组成,里面蕴含着某种静默的张力,似乎随时会破茧而出。

巨大的阵图环绕战场缓缓运转,犹如一个看不到边际的齿轮,复杂奥妙得凡人一生也探索不出其中的奥秘,修正着世界的轨迹。

“这里是时钟城,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响彻上空的声音极度不善,“我是塞亚•依路安那,时钟城真正的守护者,如果以为我和刚才那帮杂碎一样,就大错特错了。”

耳闻“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这个称号的人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呢?”帕克嘴角抽搐。

就算首任军事总长,现任技术总监和大法官是个连桌子也掀不起来的体能渣,但所谓强者的气场,竟然还是不知不觉深入人心,实在是一件神秘的事。

艾娜脸红:“真是的……这时候的哥哥果然有点中二。”伊恩吓得不轻:“塞亚也中二过?”

“你有看过不中二的御宅族?”

塞亚……教皇的座舰「极光」上,克拉姆不由分说地道:“这一仗我来。”

在黑发青年的视野里,以时钟城为圆心的一片广袤空域和宇宙其他地方被某种伟力分割开来,成为了相异的界域。

基础物理法则改变!

无形的意志下,时间和空间的均匀性被打破,能量守恒定律抽离,动量守恒定律抽离,惯性和引力质量改写,构成自然界最本质的定律被编写成新的数字群,达成不同的相互作用。

天地间最极致的宁静,时间、空间、能量、物质、连最纯粹的真空都不存在意义。无尽的虚无中,这个世界的法则重新演算,随着一枚火种的簇亮,量子与弦唱起歌。

克拉姆眼神一动,感到所处时空的变化——这是塞亚的能力,他有简直不属于人类的思维计算能力、超维感受力,能够在脑中构建量子盒子进行现实模拟,恐怕乌拉拉强化了他的天赋,再给予虚空具象化的能力。

教皇统御无限的平行宇宙,立即从另一个概率宇宙剪辑下来一片,粘贴到了这个宙域。

属性抹除。

对于克拉姆来说,无尽的可能性都是他的一部分,“拼贴”宇宙犹如拆下一枚零件,又复制一枚一模一样的,安装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卸下来的那个修补另一件机器坏掉的部分。撕扯的动作顺手无比,在常人感知不到的领域,两人同时展现出了宛如造物主的宏伟事相蓝图。

“哦。”塞亚双目一亮,克拉姆的阻止没有令他退缩,反而激起他的好胜心。瞬时,宇宙动荡以艾娜等人都能感受到的方式出现,从时钟城中心开始,漩涡般的庞大风暴席卷,灰色的领空遍布能量闪电、时间和空间涡流。相反,青年周边却是有序的平静,一层层代表规则的线条沉浮于现实和无数宇宙的交界,以头脑推演的思维作为连接点,集结起近乎无数的思想空间。

无限次方战场制造。

金色的图案汇聚在百万光年为基本单位的界域,叠加出超越维度的立体模块,通常宇宙飞船的航行线路变成了平面上的小小位移,三维的立体感在更高更多维度的包围下不再具有空间和距离的意义,克拉姆的“拼图”碎裂开来,就像在一个更密集的魔方球的挤压下,那些变质成“薄薄”平面的概率都一块块掉落下来,没有了吸附的引力,不,“力”是有的,只是在绝对势力的碾压下,那层轻飘飘的粘力什么也不是……多米诺效应演变成无穷的速度,无可抵挡地朝克拉姆控制的领域压了过来。

教皇的指尖也浮现出一个金黄色的小球,它不是真正的球体,是由无数整体一分为二的曲面组成,合起来却无比完美,仿佛黄金分割的杰作。

耀眼的光团一成形就发生变化,以某种更加美丽的形式绽放开来,艺术,和谐,无与伦比的美。塞亚注意到其中的数列,那些是奇点光子球塑造的球形宇宙,以无限接近黄金分割比值的无理数形式演化出来……不,那就是黄金分割的形态。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攻击,美到不可思议,包容了数字之美又进入了艺术的美学境界。

塞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一眨眼,克拉姆的容颜在他眼里模糊,又鲜明地烙进四肢百骸,化为一束纯净绝美的感性。

一闪念,无数的金黄色花火包围了无限次方的宇宙,顷刻间膨胀。相对的,一个个次元宇宙不断缩小,被炽烈的金色火焰包裹,在坍塌下去的边界,还可以看到细小的火花游走。无量虚空中,浓缩成一团的次元宇宙宛如一颗熊熊燃烧的心脏,不再雄伟与冰冷,近乎浪漫地消亡。塞亚不意外这个结果,那些光子球看似微小,实则蕴含超巨大的能量、运动质量、万有引力、引导方向的奇点,形成了超巨量的强引力场效应。

但要他认输是不可能的。

何况战斗才开始。

艾娜和伊恩一行只看到一点战斗的残渣,也就是宇宙的正常秩序土崩瓦解,空间倾覆,时间的漩涡旋转,狂乱的雷云群聚,陡然间无数相邻的宇宙好像发生了强烈的变化,比星际更大的存在体一下子缩小到了陨石般大小,像暗红色的岩浆在金色火焰中融化,瞬间消失。而星舰上的帕克等人通过数字智脑的分析,对整个战场发生的事要清晰得多,但这种分析结果让人类们面无人色,帕克激动地指着屏幕,一叠声道:“这是人吗?那个叫塞亚•依路安那的家伙是人吗!?”

“别说了,长官。”幕僚长霍克德尔用完全放弃的口吻道,“我们就看教皇陛下的了——要不要后退到至少三千万光年以外?”这是建议,没人觉得是荒谬的建议。

帕克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以塞亚的性格,不会拿我们开刀。就算他脑子被敲坏了,心性也不至于变异。”霍克德尔苦笑:“问题是,塞亚大人可能不经意从我们身上碾过去。”

牛人打架,凡人遭殃。

超越了凡人的感知和机械的扫描,塞亚和克拉姆在不到亿万分之一秒的间隙展开逆袭和攻防。

教皇要把恋人逼出来,而时钟城的守护者还没失去好整以暇的心态。

漆黑的空洞吞没了金色的花火,那不是真正的空洞,虚粒子,无法直接观测却承载万物粒子的空无极客——虚物质的来源,构成「虚空造物」的宏图。用于衡量的虚数建造出大大小小的黑色实体,形成看不见的视界。在这之后,庞大无匹的虚空网络建立起来,宏量的物质以亿……亿次方的恐怖速率创造出来。

虚无以无限分之一的分支投影在此,演变成事物,又不具有实物的性质,让他在驾驭时空的同时,跳出了时空。

塞亚已经察觉,克拉姆以永恒和无限的方式生存,他的多元宇宙包含10维度以内的平行世界,但是不包括一个抽象的数学维度11维,塞亚不知道怎么确信这一点,但他好像就是知道。而在战场上,信息是实力以外的另一个关键要素,克拉姆的存在使他能够全知,塞亚必须使时间线和空间线无效,避开观察,一举奠定胜利。

突然,塞亚脸色一变,本能地感到手心的运算脱轨。

克拉姆使用的,是信息传递限制。信息无法用光速或超光速送达,因为信息本身不具备那样大的能量,也不能让信息周围的空间产生这样的效果,除非有个持久而稳定的媒介。但虚粒子瞬间产生湮灭的性质,使得它有强大之处,也有易于破解的脆弱之处。

而不知不觉,克拉姆已抓住先机。

在开战以前,他就知道恋人有个不自知的弱点,乌拉拉大概也没有意识到,知识的建立有两个途径:经验归纳和理论推导(演绎)。塞亚在理性推导的才能可谓优异至极,可是他现在的年龄和一片空白的经历,哪怕短时间大量注水(知识),也不能取代另一个塞亚在10万多年里的思考、沉淀、学习、感受、接纳、融合、提炼、创造的过程。

经验的缺失导致偏差,克拉姆选用的就是塞亚后期制作的武器——精神原型。那是一枚闪闪发亮的芯片,晶莹剔透的载体内有无数的微管,原理是基因的组织特异性,在个体生长过程中,基因的时间和空间顺序只由它本身决定。芯片的量子场吸收外界的信息后,进行完全主观的时间比例加速,因此崩坏了塞亚的虚空网络,并且克拉姆用空隙侵入时钟城,制造连接端口,这引起了塞亚的强烈警惕,和一股屈辱感。

时钟城的防线没有破,伤到的是矜持。

塞亚变色的同时,克拉姆也变了脸色。

环绕时钟城的黑色高塔,出现了奇异的庞然巨影,无数神秘的光轮一闪而过,所有星舰响起尖锐的警报。以某条分界线为限,绵延数十万光年的负能量震荡起来,仿佛宇宙变成了涨潮的海洋,惊天巨浪以人类无可抵御的姿态压了下来,汹涌的潮水像漆黑的火焰,在人的神经每一寸燃烧,令人从骨髓迸发出无边的颤栗与恐惧。

那是一个巨大的长形生物,宛如来自太古神话的蛇形巨龙,带着无穷无尽的灿金色流光,映衬着银粼闪耀的鳞片,异常华美璀璨,在漆黑的负能量太空中蜿蜒游动,身躯之庞大,气势之恢弘,让人无比震撼。

这是生命的壮丽,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威势。

霸道,狰狞,恐怖,又强劲,威严,辉煌。

只有生命能引发这样的情绪,来自基因和每一个细胞的畏惧与崇敬。但克拉姆恐惧的,是他感到了神性的流出!

荒神代表的波函数不能参与宇宙的相互作用,它自身的变化也是非物理性的,不能加以描述。荒神在正宇宙短暂的苏醒,只是时钟城引起的时空坐标系变换,神没有变,世界的本质也没有改变。而所谓半神,还是以非神一面为主体,神的一面提供作为参考的潜在可能性——那些平行宇宙。他和乌拉拉不能毁灭这个多元宇宙存在的基础,不能任意创造和摧毁时空法则,还是没有脱离因果律。可是这一刻,教皇清清楚楚从那个生物身上感到了神性的流出,一种原始的混合态,能够与万事万物发生交集,摧毁、操纵和更改所有平行宇宙,消除和创造全部的生命体、物质和意识,支配整个多元宇宙的因果,打破了白海与诸海的关系。

那是只有神能做出的怪物……塞亚?

盘踞于时钟城之上的,正是塞亚给予妹妹的守护神,水银之蛇。只要水银之蛇在座上,无论时钟城遭到怎样的损伤,都会完好无损地复原。甚至只要乌拉拉不认可的因果律,她都可以推倒重来,将一概事理否定。

水银之蛇绝对忠于乌拉拉,是这个宇宙最强大的生物。

众人好不容易在十号的掩护下退出数百万公里,惊骇地注视那头超越了任何生物界限的巨蛇,咬啮的蛇牙与教皇错身而过,一道耀眼的星蓝色光华切过虚空,归拢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中。

一个黑发青年站在银白的蛇首上,深灰的衣角轻轻扬起,明明是晦暗幽深的颜色,却给人一种耀目不可逼视的感觉。他灰色的右眼似乎笼罩着一层虚影,左眼最深沉的地方燃烧着一团苍白的火焰,无数关于宇宙的法则、定义和万物最终的命运,向着无限的方向演绎。

“如果让小水银杀了你,似乎很可惜。”塞亚微笑起来,凝视面前的男子,“试试吧,能否杀了我。”

克拉姆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容颜,一时闪神。

一颗深蓝球体在塞亚掌心变化出无数的曲面,光彩流转变幻莫测,随着他扬手一挽,化作三米长的淡蓝色结晶长戟,直刺克拉姆的咽喉。

虚空中数不尽的负能量引爆,像是串连的灯泡同时亮起,蔚蓝的光点从一点而至无穷,犀利的冲击波横扫八方,刹那间扫出一个直径数十光秒的空白地带。光辉之四面体在空中划出道道绚丽的光带,瞬间构成了绮丽万千的巨大几何图形,内部爆发出无数闪耀的蓝焰,从头烧到尾。

蓝光所过之处,空间、能量、宇宙尘埃……都在一个毫无厚度的相分离面湮灭,粒子层次的结合力被统统切断。克拉姆并不忌惮恋人所用的武器,相比他后来的许多惊艳之作,这只是以曲面几何为原理,能够破碎虚空、崩毁物质的普通物理性武器,真正让他头痛的是塞亚的武艺。不同于单纯直觉比较强的伊恩,塞亚拥有的是无所不在的感知和预判能力,不仅他的闪躲,他在平行宇宙回避的过程也被一并看破,咬死的长戟和他始终差不到两根手指的距离。

这种反应力和身体素质,果然……教皇眼神一黯,一个猜想呼之欲出。

克拉姆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多个概率层面,和乌拉拉一样,他们都能同时在物质性的距离和时空轴移动。而塞亚是借着“观测”自身,在各种存在相位平移。克拉姆的视界中,恋人的影像穿插无阻,若虚若实;而在塞亚眼里,对面的人同一时刻和不同时间段都存在于无数的平行世界,而且全是真实的。

这是什么能力?他不禁技痒。

“啊——塞亚大人和教皇陛下打起来了!”远远看见这一幕,军队上下一片哀嚎,叫得尤其惨烈的是同人女们,这种程度的家暴绝对不在有爱之列!

坚决要HE啊!

安塔隆双目放光,身形一动。米勒急忙拦住他:“哥哥,你可不擅长肉搏战!”

移位、攻击、回避、移位……快速至极的连动没有一点断续,在庞大复杂的时空连缀出毫无间断的攻防,带起转折的双色弧线。

以那两人为中心,天灾般的异变不断蔓延,天地间的自然法则和现象好像都失控了,疯狂流动的能量风暴中,塞亚持续逼近,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凌厉的攻势,戟锋流转的蓝光清亮冷冽,斩断一切。他本身就是暴风的源头,席卷掩埋世间所有。

以命搏命,这是不留一线空隙的战斗。湛蓝的结晶长戟终于在克拉姆一个侧身时擦过他的肩,扯开一条细微到极点的缝隙,没入虚空中微亮的奇点,一道弦贯穿两个平行宇宙,形成一个完美的环线,克拉姆的无数种可能性都因为这个定点而坍塌,将他固定在那个最终位置上,黑色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缥缈的虹色光带展开,光辉之四面体在最后一刻截停了武器,时间一滞,所有人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靠!有没有这么虐啊!”伊恩快看不下去了。

还有,塞亚的身手怎么变那么好了?教我时也没这么好。伊恩没有怀疑老师藏拙,而是怀疑他不但被乌拉拉洗脑,还洗髓伐骨了。

艾娜死死握紧拳头,手心已经沁出血来。

有若流星闪烁的一瞬,金发青年和黑发男子目光碰撞,克拉姆天青如海的眼眸里,似乎掩映着比大海更沉重的东西。塞亚异色的双眼透出执着的好奇,和一丝惊疑。

这家伙……怎么那么像乌拉拉?

看到水银之蛇,克拉姆已经知道未来,他和塞亚的命运无可挽回,但是在最后,他还是希望塞亚想起一切。

在他的量子视觉中,塞亚的身影越来越虚幻,全面性的裂变延伸到更广阔的宇宙空间,规则断裂,无序性无时无刻不在增加,转瞬便要影响一切。

这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金发少女冲进两人的战场。

克拉姆没有分神,他有其他的自己时刻看顾其他人,但是塞亚分神了。

“艾娜,不要过去!”伊恩大惊失色,开动机甲要追上去,被十号拦下,而艾娜的机甲顷刻就被狂暴的负能量碾碎,紧急维生装置将她弹射出来。

比克拉姆的救援更快一步,一双手臂稳稳托住少女。

“女孩子为什么参与这么危险的战斗?”熟悉的清朗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焦虑和自己都不明白的关怀,“不要命了吗!”

海潮般的悲喜交加泛上来,化为泉涌而出的泪水,艾娜想起囚兽星的重逢,同样温暖安心的怀抱,不变的至深亲情,他还是来了,即使丧失记忆,即使遗失自己,即使被时光阻隔,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丢开她。

她紧紧抱住至亲的人,哽咽地唤道: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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