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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第八十二章 种他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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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你没有良心,否则你总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晕眩着,痛苦着,嗜血的巨大生物蠕动扭曲,伸展出无数巨大的触手,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日常的一部分,异常、异形、疯狂、恐怖、恶意……还有,超越和推翻现世的智慧。

一切都无能为力,他的尊严和坚持被无以违抗的存在戏玩,可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去反抗。

当他躺在乌拉拉的刑台上,他能够用尽一切去对抗。

可是当他们以兄妹相处,他又要去对抗什么呢?

那是他的妹妹,她的一切,他都要维护……

生活像个清醒着的噩梦,无从解脱。

他艰难地谋生和学习,努力在不丧失自尊和内心传统的前提下,改变他的妹妹,可是他失败了……带着空洞而无意义的眷念和惶然不知所终的迷茫,踏上寻找自我的旅程。

答案必定会在生命的某处闪光,就像正宇宙的星辰那样。

绝望是,在找到那道光以前,就犯下了永堕地狱的罪愆。

他硬生生压下濒临失控的情绪,在无尽的血色中挣扎出一线清明,双眼映出少女的容颜。

“你是谁?”

塞亚的瞳仁剧烈收缩,他持有和梅塞德丝的终端相连的天使命石,这是梅塞德丝的身体,毋庸置疑,可是里面……

“父亲不妨猜猜看?”黑发少女一指点在颊上,微笑,“父亲大人的智慧是否真的超过完成优化的我,我需要测试一下。”

“……伊萝耶尔?”塞亚听到不受控制的声音,心里充斥着强烈的噪音,来自情感的阻隔,可是大脑的部件依然超速运转,犹如最强大的数字智脑,将分析成果呈现,和心脏属于人类的机能拉扯出断续破碎的音符:

“不可能……我明明……”

使徒冰冷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庞:“果然有缺陷呢,父亲大人还不愿承认,你用时间晶体那样的武器,无论我怎样分裂、逃逸,哪怕只剩下一片最小的胶子,都会被你抹杀,真是……理智得可恨的父亲大人!但只有一个地方,你是不会碰的——天网的数据库。还记得吗,去年,母亲大人设局让瑞泰尔毁灭了斯夏,梅塞德丝受不了道德谴责自杀了,嘻嘻,不愧是父亲的‘好’女儿。然后,父亲大人复活了梅塞德丝,啧啧,母亲大人可是好不容易才瞒过你,为我埋下了一颗分体的种子。”

塞亚全身僵冷,那个他已经推测出来的答案,由对方亲口说出来,残酷地粉碎了他软弱的期待。

“母亲大人早就知道,我是缺陷品,不是因为我的拟人化程序不够完善,是因为,我和父亲大人一样,都有‘人性’。我很好奇,父亲大人是怎么做到的?在那样神智不清醒的状态下。呵呵,无论如何,母亲大人很不满意,设计了这个真正的局,父亲大人消灭那个庞大累赘又蠢笨的‘我’,非人格化的我在适当时机占据天网。”

“现在,最强的力和最强的智结合,伊萝耶尔完美了。”

使徒展开双手,笑嘻嘻地转了个圈,“你看,我甚至能把教皇玩弄于股掌之上,骗开他们,把你单独带到这儿。”

当她转过身,脸上褪去了伪装的表情,秀美的面容无机质的冷彻,毫不反光的漆黑眼珠是比宇宙深渊更寒冷的冰极。

和那双眼睛对视的塞亚,感觉灵魂都被吸进了那个绝对零度的虚空,活生生冻成冰屑。

“父亲大人想确认梅塞德丝的下落吗?”伊萝耶尔指着胸口,“和父亲大人对‘伊萝耶尔’所做的一样,我把她完完全全分解吃掉,一点点也不留。”

理智好像在这一刻绷到了极限,塞亚听到脑海深处有什么崩裂的声响,心脏脆弱不堪的鼓动像被一只尖锐的利爪活活撕裂,呼吸停顿,胸口一望无际的冰冷,眼眶相反的灼热。

“你哭了吗,父亲大人?”黑发少女靠近亲人,好奇地问道,“为了谁?”

一把金属色泽的墨黑枪支抵住她的心口,伊萝耶尔毫不在意,反而在男人露出惊醒的表情,想要放下枪时,握住他包裹着雪白手套的右手,手背的赤红十字闪耀着沉重的光辉。

能构化万物的封圣器「物炼法则」。

“没关系,父亲大人,你可以试试再杀伊萝耶尔一次,战斗数据会成为非常宝贵的参考。”

“滚开。”握枪的手连同整个肩膀都在发抖,塞亚像在说服一个无形的敌人,又似乎已经被看不见的负重压得摇摇欲垮。

“是呢,如果哭着杀死伊萝耶尔,父亲大人会认为自己很可耻吧,奇怪的自我谴责。”伊萝耶尔轻笑,优越的智能程序看出这个男人隐藏在强硬和挣扎下的一切痛苦,“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到这一步?为了‘罚’?真是……好可爱的父亲大人。”

子弹出膛,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塞亚的瞳孔缩成什么也没有的空洞。

没有命中。

拿穆鲁巨大骇人的身躯分崩离析,覆盖大地的血肉触手迸射出无数螺旋形的黑色光体立柱,流光溢彩的能量将那绞肉机似的生物引进无数交缠的引力奇点,有种相悖却又奇妙融洽的美感。和创造它的人一样,理性的构架,超越常理的破坏力。

巨大的植物园重现显露出来,宫殿上方的穹顶,无数星云构成的群星之海闪动着瑰丽无边的色彩,生命和星球比宇宙的图景更壮阔美妙,却是几百亿年前的幻景,如同这个花园,惘然虚幻。

数根绿藤交错垂下,托起少女轻盈如无物的身子:“没意思,父亲不想杀我,那就打不起来了。母亲大人会很不满意,那么我要不要加点料?”从少女百灵鸟般的歌喉,流泻出古风的奇异曲调,朴素婉丽,带着某种古老文明特有的韵律。

黑发青年发出一声短促的喘吟,武器从他的手指松脱,好像有什么最恶毒的刑罚施加在他内心最不堪一击的地方,所有建筑在心灵之上的事物都崩溃了,人类,这个充满七情六欲的躯壳再也承受不住。

“为什么……这么对我,乌拉拉?”对不在场的亲人的质问,是最后的低吟。

伊萝耶尔敛去了笑容,眼底浮现出一种只有史前生物才有的,对渺小物种不屑的虚无和冷酷。

“因为你有着非常美丽,自己也不知道的本质,塞亚。”

武器师已经失去所有的反应能力和表情,似乎不期待答案,也没有期待答案的力气。

“跟我回去吧,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会给你新的生命。”伊萝耶尔伸出手。

这只手被一团暗淡混沌的光芒击中。

暗物质和时空本身一并旋转破裂,宛如空间错乱造成的伤口却光滑无比。

出现的银发少女双手展开把恋人挡在身后,纯白的光辉形成耀眼凝实的结界,出手的黑发女孩面覆寒霜,手里捧着一本日记本似的书籍。沙门等人从一只奇妙的四维光棱体跳下来,因为不确定这是什么情况,艾娜和伊恩一时犹豫不决。

“来迟了哦。”伊萝耶尔轻声一笑,“人类的心,实在太弱了。”

“哥哥!?”发现兄长安静得不对劲,艾娜惊呼。塞亚灰蓝的眼眸毫无神光,呆坐在那里的样子像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沙门聚起的眉宇拢着怒气,示意部下灭了这个敌人。

“茵蒂克丝。”星云领的教皇出现在众人前方,无比辉煌的金发还是宛如宇宙最纯粹的一束光,和那圣洁绝美的容姿一样,光辉万千的晶体传递出不容质疑的力量,“你们保护好塞亚,我来收拾她。”

光辉之四面体何其强大,无数闪动的几何体把使徒拢进无可逃脱的天罗地网,瑞泰尔的天网却用快至不可思议的效率塑造出无数境外的维度世界,这些小小的次元虽不能和真正的概率宇宙相比,却也充满了强大的能量场和不断扩张的巨大生物集合,即使克拉姆绕开这些世界,她也会瞬间湮灭这些维度宇宙,用衍生出来的磅礴能量再造出一个时空泡,一至无穷。

克拉姆皱了皱眉,伊萝耶尔的战斗方式令他本能的感到不适。

每一瞬时,两股噩梦级别的力量都在无限的层面作战,无尽的分裂孢子飘向更远的星河,吞噬了无数的星球和生命,以量子逆向超通道传递。另一方的力场漩涡简单地粉碎敌人的攻势,无数的概率统合同样拥有无限的能量来源,以规律的覆写直接获取宇宙的能源,神话般的威能在二者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现。

但光辉之四面体,依然是超越尘世的力量。

“不……”塞亚无意识地抬起掉落的枪,一件件武器在他身周若隐若现,艾娜和伊恩的两件炼金物也随之共鸣。伊萝耶尔大笑起来:“好的呀,父亲大人,就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伊萝耶尔杀掉吧。”

“你是——”伊恩终于知道她是谁,那次塞亚从时钟城逃回来,轻描淡写地说解决了伊萝耶尔,他们谁也没在意,可是平淡的话语背后,竟然藏着一个残酷的真实。

那是,塞亚的女儿。

……为什么塞亚在逃跑中还一定要杀掉伊萝耶尔?不能等他们派军队去吗?

“快点,要是让教皇杀死我,就达不成惩罚自己的目的了,因为,伊萝耶尔也是你的‘罪’啊。”

“住手,克拉姆!”沙门大喊,塞亚不假手他人的极端性情,果然有特别的内情。

克拉姆收回手,光辉之四面体震动着,封闭周围的空间。伊萝耶尔遗憾地隐入白海的领域。

反正,母亲大人的计划也进入最终阶段了,他们的重聚,只是时间问题。

寂静下来的空间,艾娜和克拉姆等人围住还没有动静的黑发青年。

“塞亚,振作点,克拉姆没有杀她。”沙门蹲了下来,扶住友人的背。塞亚掩住脸,吃吃笑起来:“伊萝耶尔死了,她的拟人程序被我杀掉了,那个孩子死掉了,梅塞德丝也死了,都死掉了……”

那首歌像无限回放的破旧唱片,古老的磁音不断沙沙作响。

“哥哥,醒醒!看着我!”艾娜摇晃他。

当一个人情绪失常,无论在多么科技发达的世界,用的还是最通俗的方法,打晕,精神安抚,心理疏导等等,或者更紧急的手段,注入化学药物。

因为四号的能力莫名的不起作用,众人只好把塞亚带回星云帝国。当事人异常合作,在长期用药的人身上经常发生的排异反应都没有出现,平静地接受了注射。

当机械皇帝打开门走出来,众人急忙围上来:“怎么样?”

“稳定下来了。”沙门眉头紧蹙,“不过真正的问题没有解决。艾娜,塞亚让你进去。”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

这次中了伊萝耶尔的圈套,对沙门来说也是一件耻辱的事,好在辛蒂及时用了量子态锁定,只是受到伊萝耶尔的干扰,颇费了些功夫才定位成功。

当艾娜推门走进,沙门和克拉姆交换了一个视线,那是“偷听,偷看”的意思,身为交情深厚的朋友,默契在不言中。

海蓝的水床上,黑色头发的青年静静坐着,还是穿着那身军服,只是墨绿色的制服外衣脱了下来,只有高领衬衫和长裤,一根细细的导管贴在他的额际,通过床旁的仪器感应过量的情感,输入调节的药物。

见妹妹进来,塞亚神色淡然地取下导管,他现在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哥哥……”

“艾娜,坐。”塞亚的语调一如既往温柔,只有目光透出虚空般的宁静,“你一直以为我是你的哥哥……这是一种缘分,我们也算是兄妹了。”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是不忍心说出真相。

将自己的痛苦,也加诸在这个视若亲人的女孩心上。

艾娜抿着唇坐下,同样没揭穿无论如何扭曲和遗忘都不会泯灭的事实,默默为床上的人倒茶。

“哥哥,告诉我好吗?”她两手捧着杯子,“我们很担心……如果说出来不会难过的话。”

“嗯。”塞亚停顿了一下,合上眼,“艾娜,你曾经问我,有没有放下破灭钟是吗。”

“是……”艾娜应了声,惊得一跳:难道!

“我虽然没有放下破灭钟,但是犯下过不相上下的罪行。”黑发青年睁开眼,双眼望向时空的尽头,打开最深的噩梦之门,“那是在正宇宙,一个叫种他的种族……”

圣星堂的前广场,亮起昏暗的引路灯,幽幽的红光穿透晦暗不明的天色,紧闭的大门打开,殿内一片氤氲的暗色调,兜帽高耸的观星士依序走出,他们有着奇特细长的体态,袍角流泻出半透明的尾翼。

“空巢……”

“空巢……”

“空巢又出现了……”

充满警示意味的传话通过云集和信号塔,传递到整个松散的球状星团。

世界轰然作响。

银河系第三旋臂上的太阳系,有个小小的生命星球,被当地人称为地球。在北半球,天气晴朗的春秋两季,可以在夜空中看到一个显眼的星座——牧夫座。

明亮的大角星是它最明亮的晓星,构成星空中最亮的三颗星之一。在它的方向上,是名为“牧夫座矮星系”的星系。

这里同样拥有生命。

当大角星这颗红巨星还是一颗年轻的恒星,受到邻近星系的潮汐力影响,十颗主序星的轨迹发生了改变,构成接近十字形的窄道,一颗次矮星被推了出来,与另一颗橙黄色的巨星组成了双星系统,大部分行星被吸进了恒星,或者抛了出去,唯有一颗行星非常侥幸地找到了位置,以0.53的轨道偏心率围绕主星旋转,遥远的天文距离形成了“温度适宜区”。从此,这个星球上诞生的生物,出生就伴有两个太阳。

一个幸运的偶发事件,和宇宙中绝大多数导致生命诞生的偶然一样。但是宏伟的宇宙往往用几百万年,几千万年,数十亿年去促成这样壮阔的生命图景。

在后来被原住民命名为“厄亥图”的星球上,生命的进程和地球类似。最大的生态系统海洋也孕育出了单细胞到多细胞生物的演变,但是双星引力的拉锯使得厄亥图几乎没有涨潮落潮,很多水生动物没有上岸。厚实的臭氧层吸收恒星对生物有破坏作用的紫外线,植物安全登陆,裸蕨类的巨大绿色茎球从海上升起,慢慢进化到能够在空气中漂浮,伴随着它们的脚步,被子植物、孢子植物纷纷在陆上安家落户,郁郁葱葱的丛林丰富了地貌,而昆虫与陆生植物一起建立了最初的生态系统,最终统治了厄亥图。

宇宙中,任何极端条件都可能有生命生存,但是智慧生物的诞生是个极为奇妙的突变因素,似乎较为温和的环境更容易产生智慧生命。

在厄亥图,一种螳螂目的昆虫变异出更为发达的大脑,而行星正面,一种沙漠节肢动物生出奇特的副脑,两个种族所需的食物和习惯的生存环境截然不同,相遇没有引发有关生死存亡的大战,虽纷争不断,却在厄亥图以两条分支的进化线发展了下来。

375万年以后,当这两种智慧生物接触到他星系文明,他们得到了“波拉因”这个通用名,在该星系的语义里是“大角虫”的意思,十分形象。而牧夫座星系也成为了至少17种外来生物,4种本星系高等智慧生物混居的多种族文明星系。

在波拉因的社会中,多多姆(沙漠节肢虫)基本处于半驯化半游离的地位,也发展出三条进化链:一种多多姆的副脑退化成采光器官,体型巨大化,被波拉因训练成用于星际工业的掘土巨型蠕虫;第二种多多姆开发出吸收土壤中微量金属的种族天赋,进化成名为“机械化塔克林”的强大形态,民风彪悍,是时常劫掠波拉因的宇宙游牧民族;最后一种就是融于波拉因社会的多多姆本族。

除了波拉因和多多姆,厄亥图母星还诞生出一种奇妙的植物生命埃格玛,就是来自海上,以孢子囊的形式飘荡于空中的大型球茎。最初以枝轴系统相互连接,没有根和叶。生出强劲的气孔后,埃格玛可以在高空得到所需的光和水蒸气,成熟期,它们会下降,长出发达的维管穿过地底连接,配对生殖。

单个的埃格玛没有智慧,但是犹如生物群落的它们集合起来,就有一个主掌所有植物根系的群体智慧,千万年来也变得十分通灵性,被波拉因尊称为「维妮主母」,意为「树之心」。

波拉因和多多姆对埃格玛的崇敬几乎是与生俱来。长久以来,当两个烈日烘烤大地,白昼在漫长的「日照期」久久不散时,埃格玛就是他们的庇护所,他们的精神依托,他们的家、水源和救命粮食,后来还成为不可或缺的帮手。埃格玛气球似的孢子囊里,可以培育各式各样的微生物,纤维作为丰富的用料,满足了日常所需。当第一个勇敢的波拉因乘坐埃格玛做飞行旅行,看到自己大陆的全貌,贴近的宇宙群星的辉煌壮丽,也掀开了科技和探索的篇章。

也许,所有种族文明的萌芽,都起源于最初的「望星者」。

文明在感动和蒙昧中萌芽,从万千信徒朝高耸于阳光下的绿色植物叩拜祈求,到语无伦次对星空的一伸手。对自然和超自然力量的敬畏,本质是对于秩序的敬畏,文明的种子在迷信和神秘之间绽放开来。

最本质的信仰之心并不愚昧,宇宙中许许多多的科学家,也有着深空向往情结。

第四个智慧种族伊玛露来自埃格玛的“生命胚种”,这些自体细胞和海洋生物结合,生成一种接近人形的两栖生物,地衣一般的绿色茎叶从头顶两侧垂下,纤细的手指有璞,体态优雅美丽,只能孤雌生殖,雄性在成熟期就会回归埃格玛。她们天生能够和树之心沟通,还有着强大的感应源,是波拉因一族的「祭司」。

当波拉因得到宇宙通用名,也领会出其中的侮辱含义,集体表决,用本族语言改名「种他」,意为「孤月眷顾者」。是的,厄亥图本星的两大智慧种族都恐惧太阳,当科技进步到迈入宇宙,就逃离了岌岌可危的双星系,改造有单独卫星的行星作为居住地,那一颗颗孤寂清冷的卫星,就是仅次于树之心的崇拜象征。

但因为埃格玛的发源地和最大植株在厄亥图,种他族没有抛弃母星,这也是他们根植于民族天性的矛盾情感。

在拥有云翻译系统和超光速通讯技术的正宇宙种族当中,种他族实力只算中等,却有特别的种族优势。畸形发展的天文学、天体物理学和强大的繁殖能力使他们在短短400多万年开枝散叶,占据了牧夫座9760万以上的行星,呈现出让不少他星系文明都瞠目结舌的欣欣向荣态势。

管理种他族的组织是「天基议会」,下辖战争署和移民局。肉食性的种他族本性好战,但是被树液喂养的他们又对有植物的星球怀抱友好一面,在移民局设立了以伊玛露为主的外交官;另一方面和本星球的老对头多多姆打得火热,在本星上还有所收敛的战火到了宇宙一发不可收拾,双方不是死仇也是冤家。

机械化塔克林成立「沙海联盟」,在主序星附近常年打游击,抢劫他星系文明商船和本星系的漫游舰,以名为「牧歌」的隐形武装舰群名扬宇内。

种他族有两种主要的宇宙航行方式,宇宙能流(暗物质江河)和喷光式飞船。

早期种他族以太阳帆探索星系,天文学极为发达的他们计算出精确的天体运动规律,借太阳风和太阳光,非机械动力的轻便航天器纷纷升空,也带动了恒星光能采集技术的蓬勃发展。可惜,太阳帆有可控难、稳定性差的缺点,当科学提高到能提出更成熟的想法,种他族造出了喷光式飞船,发现宇宙能流的可利用性。

扁平形状的喷光式宇宙飞船可多角度喷射光子,按照动量守恒定律,喷射出的物质质量越大,其速度越大。高效的光子动能推进器在后期实现了最高400倍光速的技术突破,并且这种飞行器还可以灵活的转向和加减速。

暗物质是正宇宙的空间能量,与光反应会对该区域的时间产生影响,能量发生跃迁,物质质量减少,这类领域被称为“星际飞行走廊”。高等宇宙文明通常是直接开辟出航道,而种他族的方法是制造空间夹角推动暗物质的“洋流”运动,当鲸级船舰在这些“流域”乘风破浪时,就像一块块大海叠加着推动飞船,非常富有特色,相对安全系数也较高。

沙海联盟的飞船航法是有趣的蛙跳形式,而非优美的游弋,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用上空间夹角的速率增幅,这种蛙跳比慢悠悠的航行快多了。

种他族和宿敌多多姆基本都是靠天文老本行吃饭,因此,分裂归分裂,观测天文起家的圣星堂拥有相当的话语权,另有一个秘密组织「秘文刻录者」,母星厄亥图是共同的圣地。

秘文刻录者地位崇高,却讳莫如深,很多本族人都不知道他们做什么。

漫长的星纪元,负宇宙引发的浩劫——荒神的苏醒几乎没被各个正宇宙知觉,一来规模太大,往往是数百到成千上万的星系消亡;二来这些空白区域会从宇宙正常领域“消失”,任何科技和心灵力量都无法探测。但是,天可怜见,这些被命名为「空巢」的可怕空洞还是渐渐被一些文明种族发现了。

因为接触者。

正反物质湮灭的广阔地带寸土不存,时间和空间灰飞烟灭,空虚无定地扩散,生命归零。唯有荒神的接触者会坠入负宇宙。在时钟的启动者——最后一人坠落前,他/她所处的星球还处于可见范围,就是这些孤独的“航标”,帮助幸存的正宇宙种族艰难地观测到了那些「空巢」。

对于后来者而言,地球也是这样一个“标记”,直到艾娜带走了静止的历史。

不用说,如果发现这件事的种族有胆囊,那么胆汁在压力下飞溅,如果该种族的科学承认灵魂,肯定吓得三魂七魄出窍。

遗产保护组织——秘文刻录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

收集所有宇宙种族的漂流信息,无论敌我。因为,那宝贵的文明种子竟然是在如此恐怖的“天灾”威胁下,在空巢的原理搞清楚以前,所有宇宙智慧种族有义务恪守“他星系文明保护法”,违者群起攻之。

不可说,不可不为。是秘文刻录者一致发下的死誓。

种他历7星元(1星元为文明历3000纪)445年,中立宇宙空间站附近——

泛出蓝色幽光的圆盘状巡逻船穿过低速流区,这一带有大量被挖空的陨石带,是危险星域,所以定期巡逻船除了抓走私犯,还有常规任务。

随着闪烁的导航灯星星点点亮起,幽暗的暗能量海洋变得神秘而悠远。主船「吸星虻」上,船长却看着这景象嘶语了一声:“我讨厌光。”

“哈哈,据说是‘深海恐惧症’作祟,我们的基因深处还记得水母在远古的海里发光的情景。”一名船员开朗地道。

“是我的复眼感光。”船长不以为然地咕哝,“少拿乔你的学术腔。”

巡航士汇报:“船长,密度21-975,最近黄道夹角密苏根三角区有船只活动迹象,我们的灯语。”

“一艘?什么来头?”

“是拾荒者的船。”

“噢!看在主母的份上,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

“别这么说,圣星堂喜欢他们干的事,好像有时会找到挺有古意的物品。”

“然后贡献到博物馆被当垃圾扫除!”

当吃饭的时候,船长才得知那艘拾荒者的船使用超空间钻头,在时空紊乱的机遇下取出了难得的宝物,一架他族文明的航天器,技术十分古老,似乎里面还有保存完好的信息载具,非常具有考察价值。但这些对他而言,还是没什么意思,狼吞虎咽地把蛋白质肉类吃掉了。

一方过着和平的生活,星空的另一端,一个存在轻轻拨动了变乱的琴弦。

幻美的庭园里,一扇流光溢彩的拱门打开,里面别有洞天,巨大的云石穹顶下挂着一只金丝笼,里面似乎流转着模糊不定的物质。金笼下,没有地面,只有一个无数星系构成的宇宙缩微体,无限浩渺,也无比真实。两个身影站立其上。

一个是雪白长裙的白发女孩,猩红明眸笑意甜美;另一个是高挑挺拔的黑发青年,俊朗的眉宇不悦地抬起。

“为什么又叫我回来?”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却因为妹妹一句话,换下刚习惯的羊毛斗篷和简单行装,又穿上象征「时钟城守护者」的服饰,暗银纹饰的灰色长衣。

“塞亚哥哥。”乌拉拉双手十指在胸前轻抵,笑眯眯地道,“无规矩不立,在其他时计者都那么辛勤的时候,你正大光明的翘班,我对底下也不好交代。”

“他们开垦的速度的确了不起,老黄牛都比不上他们效率高。”塞亚语出嘲讽,也没有和妹妹辩论,反正和女人争必输,“说吧,你又想玩什么游戏了?”

“嗯……”乌拉拉食指一点,一个渺远的星系闪动了一下,发出橘黄如远灯的光芒。

“这些种族,只要在星系范围内,你都把他们灭了。不过不能用时钟,也不能动用武力,我希望你用阴谋诡计颠覆他们,让人类心脏发冷的邪恶,我想品尝那样的‘味道’呢。”

塞亚留心观察,波拉因、多多姆、伊玛露……各族的文明进程都在他目下一览无遗,当听到“邪恶”两字,不屑地撇了撇唇。

“邪恶是掉价的行为。”

乌拉拉道:“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批准你自由的哦。”

种他族是虫形,虽然那厚重的历史和丰富的社会结构让时计者感到一丝新奇,但是在他看来,还是一群虫子而已。

“就这样?”

“没别的,我保证。”

黑发青年一手放在胸前:“如你所愿。”

奥拉站在守愿号飞船的舰桥上,她是个标准的伊玛露族女性,闪闪发亮的银灰色肤衣贴裹住苗条纤薄的身段,抵挡住宇宙中对伊玛露有害的射线,两根纤维素从她轮廓优美的鬓边垂下,尾端系着红丝璎珞,代表她二级秘文师的身份。

“浅海快到了。”

旁边的助手战栗着垂下头,奥拉大祭司的声音像最动听的露水叮咚声,这就是神圣的埃格玛后裔。

黑暗的宇宙泛出微微的蓝色波光,像有生命般涌动着,闪烁着,推动纤细的船只,划向数百光年的远方。

多达千亿的不冻港连缀在这片空海中,用超光速通道扰动原本平静的暗物质,观察哨无时无刻扫描着整个星际区域,巡航的武装舰队不时出没,扁平的舰体像深海中穿梭的鱼类,神秘却不优美。年复一年的战备透出紧张的意味。

浅海是种他星系最大的航行区,也是不允许敌势力进入的中立区。种他族在沙海联盟以外的星域推动暗物质洋流,划分「海区」,一直想成立真正的环星系大洋,可惜因为宿敌塔克林的阻挠,离实现还有漫长的距离。而塔克林同样以东道主自居,光是老冤家胆敢擅自命名星系为“种他”,就让他们咔嚓咔嚓磨爪子了。

此时,奥拉就看到一座军港喷射出鲜红的信号弹,封闭的港口打开嶙峋的金属通道,像怪鱼张开巨口,上百具包裹着塔克林旗帜的尸体抛了出来。一边列队的舰队齐齐开火,密集的光束把这些尸首分解开来,慢慢飘进冷暗的宇宙空间。

“噢,天哪!”奥拉的心狠狠揪起来,做出虔诚的祈祷手势,“仁慈的主母,请原谅他们!”

种他族和多多姆本族都没有星葬的习俗,处理后事一致是吃掉,或者下葬到埃格玛的枝脉下(通常是地位较高的军人、贵族等)。星葬之类非自然降解的方法只有对敌人才会残忍地使用,同样违背了埃格玛和埃格玛之裔伊玛露温和的天性。但是对于种他和塔克林长久以来的矛盾和仇恨,睿智的维妮主母也莫可奈何。

助手看出大祭司的心情非常低落,小心翼翼地道:“对待强盗,我们才会野蛮。请相信,尊敬的大祭司,我们对文明种族都是抱着友好的态度。”奥拉捂着胸口,叹息了一声:“唉,不不,我想塔克林的大酋长也会说出一样的话。文明是对所有生命的尊重。”

“种他和塔克林的深仇不可化解。”

“是吗,连尸体也不放过?”

“多多姆吃土里的颗粒,猎食小昆虫;我们吮吸植物根茎的液体,吃其他动物,然后把我们的身体归还大自然,这是另一种循环,那些被吃的生命又有什么罪过呢?”

奥拉不说话了,她连一个普通的种他族也说服不了,又如何化解宇宙中的纷争。

“可是,会赶尽杀绝吗?”她为两族的命运忧心忡忡。

助手笑了:“肯定不会,尊敬的大人,我族和万恶的塔克林从21000万星纪前就开始相争,到今天还没分出胜负,未来的很长时间,恐怕还会这么下去。”奥拉也笑起来,开怀了许多,思绪回到此行的目标上面。

“文明的边界无限,是伟大的宇宙赐给我们最丰厚的宝藏,这次,我们也找到一个小小的宝藏,不知道它会带给我们什么启示,我都迫不及待了。”

助手犹豫了一下,坦诚地道:“那只是一件非常破旧、古老的文物,要不是奥拉大祭司您坚持,其实不必劳动……”

“千万别!”奥拉急切地道,“它古老,也许只是因为它漂流了千万年,在一次偶然的潮汐下被送上岸,这是多么幸运的机会啊。”

“很遗憾,大祭司。”助手说出事实,“这次探查使用的是超空间钻头,时空曲率的换算结果,那个文明水平真的非常低下,发射的航天器至多飞行了十个宇宙标准年。”

奥拉充满希望地笑了:“那么,时机就更加接近了。也许她是个空巢中的废墟文明,或者和我们一样空巢前的文明。”目光远望,光芒闪耀,“想想,也许我们能提醒一个近在咫尺的文明,甚至,挽救她……”

远在负宇宙的一端,种他星系大大小小的事件就像一台巨大机械内部的无数活动轮轴,有规律的运转,奥拉所乘的飞船也从观察者目下滑了过去。

塞亚沉思着。

从种他各族的文化、历史、社会、信仰、习性、种族观念着手,激化矛盾、引发大战并不难,但乌拉拉定下的任务是灭族,就不容易了。受资源、地域所限,要把庞大到一整个星系的数目卷入,必须设下十分精密的连环套,让这些虫子脱逃无门。

经过这些天的研究思考,犹如玩一个身临其境的虚拟战略游戏,时计者已经有了缜密的构思和规划。

在拥有韵歌者天赋的数学家看来,宇宙无论看起来多么真实,本质都是数字,一切都能用数据解读和计量。

但是临到动手,塞亚迟疑了。

这些是有智慧的虫子,说到底,和遗民后裔的他没有区别,杀掉好几个种族的生命……太过分了。

虽然乌拉拉总是嘲笑人性,对他收集的哲学和社会类书籍不屑一顾,但是塞亚还是对一些碳基生物的文明抱有特殊的迷恋,想要靠近他们的文化和价值观,乃至追寻他们的生活方式,始终无法接受乌拉拉的理念。最后不惜抛下珍视的妹妹,逃进宇宙流浪,也是出于一半这个原因。

「人性不过是移动的地平线,那些人类在星球上都会不断踩过或重新制订它的界限,更不用说从宇宙的视角看,那就是个愚蠢的死循环。」

「塞亚哥哥,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破呢?」

「理性、智慧才是最美丽的东西,理性是对所有事物的怀疑和否定,从而找到唯一的,真实的答案。智慧是对我们所处世界的认识能力,认知得越透彻,越接近理性的完美状态。你也有这样的资质,我很喜欢你,为什么要让蒙昧的感性和肤浅的知性束缚住你。」

「道德观念是社会整体的规范产物,单个而强大的我们根本不需要。面对欲望,所有的意志都会归于虚无,道德末路必然伴随欲望沦丧。」

「我们的灵魂都是彻骨的孤寂和无情的冷漠,因为我们看到的世界不同于其他渺小的物种,我们思考的层次他们不能理解。」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刑罚和取乐,可是现实如此烦嚣无聊,我不能容忍我的创造力被平庸污损,疯狂是最好的刺激物。」

「废物们往往觉得自己不幸,可是最痛苦的思想存在于最天才的头脑中。」

「用你的天才和疯狂帮助我吧,建立一个美丽的乐园。」

塞亚深刻体会到,性格过分扭曲心性任意的乌拉拉,她的理念无法动摇。他也承认她的理论的正确,发自心底明白那些话语对他有多大的吸引力。

他无法不深爱这样的乌拉拉,疯狂也好,异常也好,偏执也好,残酷也好,扭曲的镜子映出他们彼此的身影,如此相似。

如果不是内心无法磨灭的痛楚,他愿意变成一个怪物,为他的妹妹实现梦想。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被高高在上的存在摆布的无助与悲凉,冰冷的刑台和鲜血,被碾压殆尽的尊严,那样的感受,乌拉拉不会了解。

基耶斯洛夫斯基曾说:有那么多的不同,政治立场、宗教信仰、民族、种族、意识形态……等等。但是,总有些是相同的,那就是情感。

因为智慧,他能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俯视这个世界,一个充满矛盾和丑恶的世界。

但同情心,对善恶的分辨,对弱者的感同身受……不是一种欲望吗?

真正的智慧衍生自情感和欲望,似乎是失忆前残留的一些思维方式影响了他,他得出与乌拉拉不一致的判断,从而任性地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去体验那个他其实无法融入的世界。

「乌拉拉,智性生命的社会,是唯一无法用数学来解析的事物,我喜欢那个。」

他知道这个说法说服不了他的妹妹,乌拉拉是认真的,他没有选择。

要么用死亡摆脱逼迫,要么面对他的罪恶。

黑发青年无意识地拿出怀里的金色怀表,时针正在一点一滴地变慢,当三个针重合,他的心跳就会停止,包括“游戏时间”,他的期限不多了。

塞亚牢牢握住钟表,他不怕死,可是他有抛不下的牵挂。

一直以来困扰他,促使他投身荒原宇宙的情感。

找到那样东西,就能找回记忆,得到自我吗?

无休止的,盲目的,挣扎的意志——他知道,来自刻骨铭心的失落,徘徊在灵魂深处不息的执念:一定要找到!无论如何要找到!

哪怕他想不起来要找的人是谁,又能否找到。

「面对欲望,所有的意志都会归于虚无……」

道德,公理,良知,希望。

时钟在滴答前行——

做选择吧。

伸手的刹那,他突然感到深刻入骨的恐惧,他似乎正在失去不同于自尊的东西——骄傲。

那是什么?乌拉拉不会为他的善良和坚持骄傲,她只会希望他走向相反的方向。

所以……

这一天,圣星堂的科技大厅出现了两个微小的变动。

一直在自主演算的中央主脑「星核Ω」计算出了一条算式,空间稳定常数;在另一个小房间里,研究人员惊骇地发现微生物进化版图上多出一条线。

原本不起眼的涟漪迅速变成滔天巨浪,撼动了整个圣星堂,所有研究人员都明白这两条消息意味着什么。

自从得知空巢这一可怕的存在,长久以来,圣星堂就秘密地追查宇宙中的空巢地带,和知情的他星系文明一起研究防范的方法,一直未果,原因就是时空系数无法归纳。

正常空间是稳定的三维结构,当施加的外力超过空间稳定常数,空间会发生一系列反应:破裂、扭曲、能量化、时间倒流等等。荒神引起的空巢现象极端严重,该空间范围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物理特征,除了航标,连量子观测也不能进行。这就意味着空巢是宇宙最大的“隐形杀手”,一旦发生,所处区域的文明连发现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逃逸。

空间稳定常数的出现让圣星堂看到一线曙光,通过对自己星域的测算,也许能提前预知那样的浩劫。再怎样瞬息而至的天灾,都会有极短的间隔,包括空间降维、空间升维、时间错乱等一系列变化。深入研究下去,也许给种他族制造一个瞬间转移的超时空护罩,在危机来临时逃走都不是梦想。

以往稳重自恃的科学家们疯子似的嘶吼,要求动员全部的资源,进行实地勘测,还有先验算等等。好不容易在忙乱中有人提出一句:“我们没法做全星系的空间系数测量,沙海联盟不会让我们进入军区,哪怕是学术交流的名义……”

最年长的圣星堂评议会长老瞪起可怖的复眼,当场暴走:“进!给我联络战争署,强制外交政策也好,宗教祭祀也好,联合他星系威胁也好,他们都得给我要求让我们进!都什么时候了,那帮硬脑壳的沙漠王虫再不服软,我索性解散圣星堂算了!”

就在大部分学者为空间系数的事尾翼都竖起来,磨刀霍霍的时候,另一边也在爆发阵阵喧哗和热议。

种他族在微生物领域的水平很高,军工、民用、食品、医学、农业、天气、海洋、航天改造……等相关行业都与微生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微生物研究的难度之复杂,远胜有机物。原因就在于微生物的进化途径不同于生物体的树形,而是网络形态。

生物体以亲代到子代的过程传递基因信息,可是不同种的细菌之间可以远距离交换基因,这种水平转移的方式特别没有规律。鉴于细菌数量种类的繁多,观察难度大得匪夷所思,就连进化网,也只是研究人员的设想,连在哪里画“水平线”,也毫无头绪。

而现在,那条线画出来了。

划一条线一美元,知道在哪里划线九千九百九十九美元。随便在纸上画线谁都会,然而画出代表答案的线就远远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约而同的,当天值班的两名研究人员独占了这个成果,这在他们的生涯里也不是第一次,但这是回报最大的一次。唯一悻悻然的,是他们往上头汇报捞功时,圣星堂大多数人正在为星核的“伟大成果”欢呼,为演算之类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理会这个“同样史无前例的成就”。

“去他的,一群老家伙。”年轻的研究人员愤愤关上门。

“轻点声,伙计。”他的同事用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迎接他,张开口器笑得很乐呵,“我猜你没有把东西交上去,是吗。”

“与其让他们哼哼两声,忘了这事,我还不如另找门路。”研究人员把目光投向全息投影,尤其是那根临界线一般的折线,目光流露出狂喜,无论如何,他的知识水平明白这幅图的价值——有朝一日,他们能够自建所有细菌、病菌的基因库,制作出免疫能力超强的细菌和传播威力无穷的病菌。

“好家伙,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另一个研究员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烈酒,里面的冰块哐啷作响,“我有门路,相信我,这宝贝不能就这么埋没。”他的同事疑惑地看过来:“你预备怎么办?”

“首先,只是微生物进化图没有用,那些战争署的大佬看不懂,我们至少得申请个活的实验品……然后,你知道。”

“哦,我知道,军事计划夭折,风光一时,顶多在星球表面产生点作用,等超级病菌进化到不怕宇宙射线,我们起码得苦干十年!”那研究员不耐烦地嚷嚷。

“你笨啦,塔克林的卵!”

那研究员打了个寒噤,恍悟过来:是的,塔克林的卵,那些进化了的硬壳虫有些个头就相当于种他族的小型飞船,他们把后代寄居在陨星和小行星上,成年以前就像冬眠的蛹,当成熟以后都具备超强的防辐射能力,远超过体质脆弱的种他族和伊玛露。所以塔克林数目虽不及种他族,仗着强大的生物武器和神出鬼没的隐形战舰,交战中从来没吃过亏。

一旦病菌的“水平进化”试验成功,一颗卵被感染,其后果可能是附近光年内所有卵都病变。

“懂了没,我们会搞死那帮沙漠臭虫!”他的同僚得意洋洋。

狂热过后,那名研究员有些寒意,咕哝:“太可怕了。”

战争署的全称是泛星系殖民与战争同盟,隶属天基议会,是个松散的组织。种他族的基本社会构成是公族,这个交.配欲强大的种族没有一夫一妻的概念,也没有地球螳螂目“吃夫”的习性,雄虫普遍比雌虫体格强悍,只是族内有近3/7的雌性孤雌繁殖,为了保证种群数量,种他族给予“母亲们”非常多的特权,鼓舞她们和异性同居,不要让那些“劳动力”闲置。又规定雄性的强壮标志在于能够驯养尽可能多的雌虫,让她们和他生孩子,这就是「公族」的由来。

发展到后来,社会风气两极分化。有的雄性周旋于花丛间,本领高强;有的厌恶极了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毕竟要让天生没有对雄虫的发情能力的雌虫对自己发情太困难了,不断累积挫折感,还不如直接看人家百合呢!战争署洛基大佬就是反对派的一员,而且是其中最激进的。

据说他曾经暴怒起来吃掉了十个妻子生下的卵,还将试图逃跑或反抗的妻子也烹煮了。这个生性残暴不仁的军人宣扬“雄性真正的强大在于武力和权力,用征服而不是谀媚获得雌性和孩子”。他与法务局勾结,积极推动殖民法的改革。随着种他族的地域扩张,资源分配不均等因素,后来改造的殖民星分三六九等,偏远行星上的种他族常常连雄性都得不到生存保障,更别说体质柔弱的雌性了。她们就是洛基这类残酷同类的食物。后来还是天基议会发现军中的这股不良习气影响了殖民开发的意愿,才稍稍遏制了洛基等成员的暴行。

这会儿研究员艾格找上的就是洛基,他们有着还算亲近的家族关系,重要的是父系的,母系的还不赶紧逃命。

“病菌的水平进化?唔……”正如所料,这位军方大佬听不懂专业的术语,不过艾格也不急,向他展示了一些塔克林幼虫死掉的场景,尤其强调想好的台词:“鄂多克(相当于“大人”,在种他族的语言中偏重“强大、有力”的含义),我们的实验还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和厄尔姆星的首级餐厅菜单比起来,也不会逊色,只会更加丰富。比如,我们现在培育的,就是一种会使几丁质软化的真菌,您知道,这种物质普遍存在于甲壳类动物的外壳中……”

洛基心一动,他知道这小伙子想说什么了,不得不说,搔到了他的痒处。

食用同族的女性主要是一种发泄,他也没丧心病狂到拿自己的孩子当主食,当初那是威慑。他真正食髓知味的,是借战争和职务之便弄来的塔克林的幼虫和卵,那真是……绝品。

可惜成虫的塔克林太硬太硬,连肉都是金属。他们把蛋下在小行星和卫星地带,那可是固若金汤的宇宙防卫基地。由于塔克林的隐匿技术,要找到也不容易,这小子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连成虫的骨头都能酥软的美味调料。

至于军事上的价值嘛,就不用说了。战果好,说服议会漏几十个殖民星给他做养殖场也不是不可能。一个是日常佳肴,一个是风味美食。

旁边的参谋不像上司已经满脑子食谱,提出异议:“让沙漠硬壳虫都中招的细菌,我们不会有风险吗?”

“我们都穿着防护衣,阁下。”研究员信心满满,“只有那些傻大胆的塔克林不怕,他们很快会吃到苦头。”

等艾格走后,洛基还舔着嘴喃喃:“让壳变软,听起来真不错。”

种他历7星元446年初,两族边境爆发了激烈的战事,是塔克林一族主动进攻。他们在莱梅星域一带的生育场所不明原因的传染病蔓延,幼虫全部死在蛋壳里,惊恐的成年塔克林立刻想到了宿敌,不顾一切地发动声讨战,正好中了以洛基为首的军方首脑的陷阱——成年战士塔克林,才是这场细菌战的主力目标。

四境野星区,种他族大胜。超过七千万沙海联盟的牧歌舰队被俘,不到三百艘逃亡,两千五百万艘以上被打爆,来自殊死的抵抗,而战俘的下场都极为凄惨。

以往都会在开战前劝架,在战后调解的圣星堂这次反而扮演了促发战争的角色,先是措辞严厉地要求塔克林开放航路,不果后多方交涉、施压。等打完,连官样文章都来不及发,就急匆匆占领塔克林沦陷的领地,验证空间系数去了。整个圣星堂的领导阶层在政治上出现重大谬误,只顾着虚无缥缈却似乎迫在眉睫的“全族危机”。

沙海联盟的领袖大为激愤,这一仗令他对圣星堂彻底失望,下一刻,他想到了全族共同的母亲——埃格玛。

请族内的伊玛露代为传讯,得到主母立即的首肯,感动之余,沙海联盟一边与敌军周旋,一边把族内的孩子们偷渡到母星厄亥图——那种细菌武器太可怕了。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塔克林的数目太多了,个头还特别大,一个厄亥图不可能藏得过来,只是请主母看顾一下。塔克林也不是没有反击之策,研究抗体,寻求外援,抢夺或购买种他族的防护衣,技术偷盗等等,有的是办法,需要的是一段缓冲时间。

种他族知情后,十分恼怒,这种心情就像一个母亲生了两个娃,当母亲“偏心”一个孩子,另一个就会不服气。

维妮主母也很无奈,感情上,她的确比较偏向塔克林。当年种他族一发展出星际交通工具,即刻踏上移民的道路,只在本星留下一个联络局。虽然他们把不少孢子移植到别的星球,给予精心的照料,但是埃格玛一系终究更适应厄亥图双星的光照和大气环境。每当异星的分枝大片死去,主母都有感应,对种他族不免有所埋怨。

相反,塔克林一直照顾着广大的埃格玛族,不离不弃,甚至为它们在地下建立了丰沛的水网系统。至今,塔克林的大酋长阿加斯都顶着危险让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带领部分成员驻守在这里。要不是顾虑主母和伊玛露一族的阻拦,种他族的空中基地早就把这一小撮敌人灭了。

局势没有僵持多久,再起波澜。

天基议会情报委员长桑波克烦躁地抽着大.麻,他最近停职在家,接受检查。

桑波克自认是个伟大的,忠义的种他族,他的委员会从很早以前就秘密研究伊玛露一族奇妙的感应源,开发出精神控制药物,用于管束过于庞大臃肿的殖民社会。最初他们在鲸类身上做实验,然后是死囚和罪犯,最后是军人。因为这个实验对战犯的审讯和行为矫正,军队的管理有积极意义,天基议会长期予以财政支持。但军队的高官为之恐惧,洛基这位大佬就不止一次咆哮:「桑波克在把我的士兵变成愚蠢的素食主义者,他就是个没种的娘们!娘们!」

这次凭着彪炳军功,洛基顺利拔出了背上芒刺。虽然天基议会暗中安抚,桑波克还是恨恨不已。

那个没有荣誉心的武夫!他愤怒地想。

这时,管家来报,有一通来自武器商人卡巴的通讯。

卡巴在多多姆族中是个奇葩,在和种他族交缠的漫长历史中,多多姆进化出三个分支,一个是强敌塔克林;一个是没有智力的掘土蠕虫;一个是半融合的多多姆本族,地位很低,负责劳动力、生产、行商之类种他族不愿意屈就的行当。卡巴却是自主选择经商,这个外表丑陋的家伙天生就是一条灌满了贪婪、狡诈、自私、恶毒的虫子,他以贩卖同族奴隶,走私军火、飞船起家,在致富过程中不断采取绑票勒索、抢夺欺诈、强制开采、逃税漏税等暴利手段,豢养了一个巨型的犯罪集团,为自己牟利。他很懂得官商勾结,用贿赂、诬陷、拉拢等手段在天基议会中手眼通天,用资本和金融支配总数超过九千万的行星,寄生其中,像个持续膨胀的肉瘤那样吸取利益和资源。

屏幕上出现的正是卡巴那肥大如鼻涕虫的身形,躺在珍贵无比的织毯上享受女奴的服侍。桑波克也不在意,命令管家再送根烟来。

谈话中,两人缔结了种他族和多多姆族有史以来最丑恶的盟约。

卡巴有句话说到了桑波克心坎里:“这个世界应该由您这样优秀的种族领导,忠诚,自律,崇高,智慧。我嘛,只是个在您建造的安全堡垒赚钱的小小商人,我实在受够了那些不通账务的武斗派军人、粗鲁野蛮的塔克林和拿着税单向我讨债,自以为正义的伊玛露搜查官。种他星系就该在和平的秩序下前进,由我们一起来缔造光荣的未来。”

当谈判结束,桑波克有点为整个计划惴惴不安,但又兴奋难耐。卡巴意味深长地道:“您相信吗,阁下,有时我们想出惊世骇俗的大主意,就像有恶魔在耳边轻声细语。”

“哦,是吗。”桑波克对这个说法不以为意,他比较关心卡巴说的太空蜉蝣,“货什么时候到?”

“很快,阁下,我保证。”

对卡巴来说,战争是最好的发财途径,一探听到洛基的细菌战术来自哪里,他就买通了艾格,绑走他的同事,转头将一部分知识卖给了沙海联盟。

沙海联盟当然没法短时间内研究出对策,只好又高价收购了商人的一批太空蜉蝣。照卡巴的说法,蜉蝣是移植了许多病原体的基因库,会代替那些卵被感染。接着,他又把假情报卖给洛基,说那个研究员良心发现,逃到沙海联盟去了。

洛基大惊,卡巴将这事干得天衣无缝,被买通的艾格也帮着圆谎,洛基明白技术破译迫在眉睫,不顾禁军令,追杀向母星转移的幼虫运输舰。他没有想让埃格玛也卷入这场战事,可是低轨道的卫星武器不知是否误操作,向地面发射,海水蒸发,土地高温融化,整个厄亥图的生态系统一夕间破坏,树之心庞大的袍子群枯死。

天基议会大哗,洛基被严厉追究责任,判处死刑。桑波克趁机上台。的确,种他族曾得益于埃格玛的照拂,有许多种他族感恩主母的恩慈,但世上永远不缺没有感恩之心的类型。

心碎的伊玛露们纷纷辞去议会中的职位,回到他们的海洋母星。

桑波克没能继续得意,就像有一双巧合的手安排,洛基的部下知悉了其中的阴谋,愤然兵变,并且将情报委员会药物控制军队和官员的丑闻宣扬出去,各个殖民政府剧烈动荡。桑波克没有意识到,他伟大而神圣的计划造成政府与议会之间滋生的不信任。

分裂的局面使天基议会焦头烂额,沙海联盟火上浇油,外交官伊玛露族全体罢工,只有卡巴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贩卖军火技术,痛饮着千亿吨战乱下难民的鲜血。

叛变的地方军队和讨伐军自相残杀,互相争夺殖民星和军工资源。开始天基议会还试图查处,可是己军把恶行都推到叛军和沙海联盟头上,大捞了一笔。尝到谎报军情的好处,军队丑陋的面目彻底暴露出来,打砸、抢劫、屠杀、虐俘、瞒上欺下、侵吞军费……甚至有抢到贵重的矿星和能源星球脱离议会自立为王。事态急遽地恶化,陷入恶性循环的局面。

并非所有军人都贪婪残暴,也不是没有议员想挽回这样的乱局,可是滚雪球效应下,军纪和体制以惊人的速度败坏。唯一飞快蹿升的是交战各方的军工技术。战争带动科技,很讽刺的,这句话在哪儿都适用。

而在这些杀红眼的政客、军人和技术员之间,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永远是那些无辜的民众。可是除了那位始作祟者,也许没有谁会朝哀鸿遍野的生命顾上一瞥。

桑波克等议员无法坐视议会的权威衰退,找上了“不务正业”的圣星堂。学者们这才发现自家乱成这样,但他们的反应是各种看不懂和不耐烦,直到屠刀架在脖子上。

“我只说一遍!”老迈的议长发狂地嘶吼,“要么解决它,要么跟我们回去!”

“我也说了,我们现在唯一研究的技术是空间系数!”

“那就用你那个什么系数想出新的武器!”一名议员灵机一动,“对了,空间系数,是空间技术吧,完全可以发明出超越目前能量屏障的空间护罩,保护好首都,再研发出可以反困住敌人的护罩,我们就能充裕地收回失地了。”议员们听得容光焕发,眼里冒出野心的火光,已经脑补出战后的种种搜刮和殖民星兼并的巨额利益。

科学家们为他们的无知大摇其头:“不,空间稳定常数还没最终验定,应用于科技也是个危险的半成品,其危险程度……”

“不会比亡国更危险!”

在威逼下,没被砍头的科学家只有屈服,种他族生命力很强,砍下头还能活十多天,但那种痛苦还不如死了好,而且他们还有家人。

难度上,制造大的空间护罩比小的容易。很快,在学者们的日夜钻研下,位于议会星地下的巨大中枢「天谴」建造起来。

至此,种他族的命运已无悬念。塞亚给予圣星堂的公式并没有错误,也不会引发学者担心的黑洞,但它造出的是个看不见的超空间。比该宇宙维度高的小世界与现实宇宙层叠时,产生的相互作用力会把各种物质混杂在一起,因为那个维度空间是无生命真空,形成的是对血肉之躯的吸引力。

透明的绞肉机扩散到整个战场,整个星系,罪恶的,无罪的,高贵的,卑劣的,智慧的,愚蠢的,美丽的,丑陋的……所有生命都在公正的血海里化为最原初的粒子,万物归寂。

黑暗中,只有唯一还保持原样的天谴,微微闪动了一下光芒。

空荡荡的地下大厅里,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入这无声之境。

时计者仰望宛如遗骸的巨大机械,淡淡地道:“邪恶不过如此,乌拉拉。”

白银女王抬起头,甜美地笑道:“是的,塞亚哥哥。”

文明历21000纪449年,种他族的历史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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