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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第八十一章 天使的餐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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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深渊之中,

听着从深渊中传来的呼唤,

来吧,是时候争取自由了,

抛弃一切。

——题记

模糊不清,却又实实在在的巨大轮廓无声无息地伫立在白色的虚空中,人类的眼睛无法看见它,只有当名为「荒神」的庞大存在体从下方一掠而过,掀起的闪光与波澜才显示出它的痕迹。

这是与星云帝国一役后,沉入白海的时钟城。

封闭的大厅内空无一物,巨型拱窗像磨砂工艺不过关,歪曲影像的玻璃窗,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死寂和空虚,某种巨大朦胧的东西游移其中,恐怖的身形隐隐浮现,黑暗与寒冷沉积的回廊层层蔓延。

一座宫殿内,从不知名的地方生出一根根金色锁链,囚禁住一个光热灼亮的生物。这里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事物,所有物体都如史前动物的遗骸般庞然,形态可怖得冻结灵魂,光怪陆离难以名状。但是这个被围困的生灵却像宇宙坟场里唯一鲜明灼炽的存在,璀璨的金色长发如恒久燃烧的光焰,翡翠绿的双眼执着地穿过近乎无限的距离,凝眸着一个方向。

克拉姆,千万别让塞亚回来这里!

这里曾经是一座圣白色的城市,人工绿地映衬着洁净优美的建筑,繁荣秩序的小行星群构成天空的美景,新雪般洁白的道路没有丝毫污垢,居住在此的人民数万年来维持着不变的道德传统。文明,宁静,整洁,是整个圣白之都的常态。

今天,这里依然安静,却弥漫着异样的死寂。

沿着鲜血沥沥的街道,不时传出一两声惨厉的呼号,像有零星的屠杀发生在阳光底下,却没有一具尸体或活人,直到屹立在鲜红色警戒塔旁边的谒见厅门口,才开始堆叠着白翼的尸体,流淌的血液铺成一条鲜艳的红毯,蔓延到柱廊环绕的内室。

过去悬浮在谒见室中央的银灰色晶体不见了,透过雕饰着四叶草和玫瑰花的窗格,可以看见欣欣向荣的花园,花草呈现被精心照料的美丽。唯一和美景不符的,就是间歇响起的惨叫。攀爬往上的绿色植物深处,一片裙角微微摆荡。

水手服式样的连衣裙从领口到百褶裙全是黑色,洁白的领巾被解了下来,缠绕在调皮晃悠的纤白手指上,黑瀑般的秀发倾泻而下,拱卫着一张秀丽温润的小脸,漆黑的眼睛无波无痕,唇角挑起的笑纹冰寒而冷漠。

她的左手捧着一颗新鲜的心脏,血液滴落在脚下堆积成山的破碎尸体上。

“父亲大人,你会喜欢我的礼物吗?”

星云帝国·首都星海尔施罗姆——

战争中垮塌的建筑都重新矗立起来,柔和而美丽的天光眷顾着灾难后的土地,蔚蓝的海面上,漂移的小岛依然悠闲葱绿;陆地上,穿行的人们行色匆匆却不颓废,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军民聚在一起商讨;漆着诡异色彩的警用飞车担负着照顾幼儿的任务;阳光跳跃在经年不衰的黄玫瑰花海上,折射出一个世界的灿烂。

和归一会的惨烈一战,星云帝国损失了十之八九的领土,但是从上到下,都满怀乐观的态度。

用一位战术指导员的话来说:只要教皇陛下平安无事,我们就是不败。事实也是如此。

意外复活的机械皇帝沙门用非人的效率两天就制订好了厚厚的星球重建计划书,只是克拉姆伤重,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易制造出恒星来,只能工程机器人努力。预计一个星系的再造时间在三到五年,显然是长期工程。不过大家都不急,死掉的国民表示在DOLL信仰主机洗桑拿很快活,走街串巷也不妨碍。

沙门还闲得蛋疼把时计领人的灵魂也收集到相连的武器系统,这下星云帝国的人口会暴增两倍以上。塞亚看着他,表情难以言喻,然后说:“你没事可干吗?”

知道他真实心意的AI由衣腹诽:口是心非的典范!

接下来塞亚说的话就比较正经严肃了:“那些家伙一身臭毛病,烂人脓包多得要命,和星云领不会兼并得顺利。”

“那你就有很多很多工作可干了,大法官。”沙门笑得爽朗,他最近特别忙耶。

塞亚扳住他的脖子:“114448年不见,先把皮肉债都偿还了。”

“哈哈哈,看到你们健在就好。”

艾娜等人欣慰地看着哥哥大人和好友欢快地打闹,随即就惊吓到了,沙门勾住朋友的肩,开始喋喋不休盘问他和克拉姆的“奸.情”,夹杂着大量报纸杂志书刊的八卦,连被朱诺和萨班架去上工一路上都矢志不移地索要答案和具体过程,说晚上会抽出两刻钟的通讯时间云云……

“沙门陛下,是这么唠叨的男人吗?”艾娜震惊,超级大帅哥和话唠属性太不般配了。

塞亚一脸痛并快乐着,那么长时间没经受挚友的洗礼,他真是“怀念”啊。

“看到了吧,艾娜,皮相是不可靠的,相比那种一开口就毁形象的‘衰哥’,你哥哥我才是表里如一,从外到内品质绝佳的好男人!”妹控不忘立刻给妹妹洗脑,众人的回应是一致的大白眼。

不过有黏在塞亚头上的光球做注解,这席话格外有说服力。

光球乃克拉姆,嗯。

教皇陛下这次被打得险些咽气,敌人一退去,就遭到爱人一通暴吼:不自量力,不知死活,不长脑子,蛮干,乱来,欠抽……等等,命令他别再守着这破样子。

克拉姆也的确快没力气维持人类的模样,坍缩回量子态,小小的光球尽显可怜兮兮的姿态。艾娜等女心脏一抽一抽,心疼不已,不过宇宙第一强者的霸气也半点不剩了。

这些天塞亚把军务和工程活都交出去,全心全意治疗爱人。永恒之躯能自己修复,逻辑之罪差点拆解开来的是克拉姆的原身,也重创了他和DOLL信仰中枢连接的意识。以那庞大的星云躯体,塞亚驾着一艘穿梭机去修,没十万八千年别想完工。好在其他克拉姆除了九号都无恙,交给他们就行。

黑发炼金师主治的是零号克拉姆分体出来的这个“人体”,因为被打得七零八落,克拉姆的记忆糊涂得厉害,连带混淆了存在感,导致人格和变形上的混乱。这种精细到精神层面的活,交给旁人塞亚都不放心。

午后,青年坐在宁静的休息室里,金色的阳光为他乌黑的短发渲染上了一层金边,美得有些不真实。

一根根功能不同的单分子针从容器取出,不停地刺入光晕流转的球体,注入最细微的记忆载体、信息素因子、能源供应单元,重新衔接双引力输送渠道、激发生物磁场感应……一系列步骤有条不紊,宛如最精密的外科手术,操控的双手一丝不苟,身体没有一点晃动。

但是教皇陛下可能有生以来都没受过这样的折腾,时不时哆嗦一下,被爱人呵斥了几声还是克制不住。幸亏塞亚的手稳得不可思议,反应快至毫发,才履险如夷地救治下来。

焉焉的小光球让众人心痛得要命,艾娜伸手触摸,暖融融的温度染上指尖,竟有种莫名的实感,像毛绒绒的光。

“别乱摸,他现在满身的辐射。”塞亚挥手制止。

被爱人嫌弃的克拉姆更加焉哒哒,几乎要滚下桌,能把一光球表现出焉头搭脑的效果,克拉姆果然不亏深得萌物的至高境界。

众人看得眼馋不已,屏息趴在桌上,恨不得也伸长手摸一摸。

“哥哥你怎么样?”艾娜担心兄长。

“我没事。”塞亚看了她一眼,放下细得看不见的单分子探针,轻手轻脚地戳了下爱人:“别乱动!”斥责也是轻柔的。

毛茸茸的光团子蹭了蹭他的手指,艾娜感到小心肝直颤乎,哎哟可萌了。

终于,克拉姆的苦刑到了头,塞亚托起恢复勃勃生机的绚丽光球,放在唇前轻轻一吻:“好了。”华光一闪,绝世姿容的金发青年落在他腿上。

呜哇——破耻度!小辈们涨红脸,其实克拉姆是双腿并拢跪坐在塞亚膝盖上,可是两人的姿势太暧昧,冲击的景象惊人。更可恨的,他们俩都不在意闪瞎多少钛合金狗眼,立刻亲密地拥吻在一起。

塞亚非常喜欢接吻的感觉,像是寻觅,接触,交换体温,然后安心地降落。

不过……他轻轻叹气,过了这么久,克拉姆还是没学会在接吻中换气,幸好他用不着呼吸。

“笨蛋。”拍拍爱人的后脑勺示意他停下,塞亚问道,“还有不对劲吗?”克拉姆认真地想了想,挨着他磨蹭:“塞亚,我们上床吧?”

“你去死一死啊!”

又来了。伊恩一行摊手的摊手,扭头的扭头,喝茶的喝茶,连白眼都懒得给,这一对就是甜蜜加吵架,一个天然一个傲娇,各种板砖鲜花齐飞。

欢乐之下也有哀伤,琉霖的死让大家默然,这是继多莉雅之后第二次,失去伙伴。

盖亚泣不成声。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向琉霖的母亲玛琳告知这件事。大家相互默认的结果是“一起去”,然而艾娜咬牙先去见了玛琳。

伊恩知情后,对女友的逞强只能用“没辙”形容。

传统的南方风格房间,向日葵黄的墙板和色彩沉稳的暗绿色条纹坐垫相配,精美的小艺术品和简洁的风景画让人心情舒畅,房里采光明亮,充满新鲜的植物香气。

入住教皇宫客房的家人们都受到严密保护,事后也第一时间安顿下来,玛琳甚至对刚刚发生的战争毫无概念,笑吟吟地打着毛线,等养子的朋友说出来意,只是不时低下头寻找,今天她没看到总是陪伴的暹罗猫,有点潜意识的不安。

艾娜嗓门干涩,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清晰地吐字:“对不起,玛琳,霖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玛琳停下拨弄棒针的手,睁大嫩绿色的眼睛,“他先回小城了?”

“不……他死了。”

气氛凝滞了片刻,玛琳怔怔垂下头,凝视空荡荡的脚下,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孤孤单单,呢喃的话语流泻出来,“回去……回去……死……”

“对不起!”艾娜鼓起勇气,忍着锥心的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突然,她眨眨眼,不确定刚才没听清的自言自语。

“霖死了,我怎么办呢?小城……”玛琳手足无措,零乱地重复。

脑中惊雷轰响,艾娜全身血液倒流,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舞,踉踉跄跄后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领会的意思。

可是眼前的女人口口声声质问,就是没有一点悲伤的感情。

一股灼热的冲动在胸口炸开,艾娜扑上前,紧紧抓住玛琳的肩膀:“你是把他当成伪造你梦想的工具吗?”玛琳吃痛地蹙眉,回过神,像一贯对待养子那样,拍打艾娜:“你说霖死了是骗我对不对?把他还我!还我啊!”

“够了!”艾娜怒极,眼圈发红,“你欺骗他!是你!你早就知道,你装疯,你知不知道他多么自责?他以为是他害你发疯,一直……现在他死了!死了啊!”

玛琳又痛又慌,六神无主,泪涟涟地摇头,仍然拒绝接受这一切:“把霖还给我,没有他,我的托马斯,小城……”

心脏像被冻结成冰,艾娜颤着手,在情不自禁捏碎这个女人以前,跑出了房间。

她身后,传来尖利得像玻璃破碎的尖叫。

三天后,塞亚沉着脸走出疗养院,来到妹妹面前。

“玛琳疯了。”他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这次是真的。”

艾娜愣愣看着哥哥的容颜,半晌,握起拳头,忍不住问出憋在心里的话:“她有没有问过霖怎么死的?有没有什么遗言?”塞亚摇摇头,答案很清楚。

如远山的森绿眸子垂下,淡金色的长睫颤了颤,几滴晶莹的泪珠抖落下来,艾娜身子轻颤,倔强地咬紧唇。

“我讨厌玛琳,讨厌死了,那么好的霖,他临死都——临死都惦记——”

塞亚身边的克拉姆忽然出声,天青的双眼有一种沉寂的神色。

“懦弱是会杀人的,而且往往是杀死深爱她们的人的心。”

清澈的目光渺远,沉淀了无数风霜。

琉霖的事让众人的心情十分沉重,伊恩趴在桌上,像受伤的小狗一样哀嚎。塞亚走过,揉揉他的头发:“干嘛呢,想要振作就做数学题。”

“塞亚,那只会越做越郁闷。”伊恩一点不想采纳数字狂的“精神治疗法”。

“嗯哼。”塞亚脸色不善,听到奉为至理的兴趣爱好被排斥,任何人的脸色都不会好看,“那好,我教你神语。”伊恩双目一亮,直起腰。其他人都好奇地看过来,艾娜问道:“就是在通天塔,哥哥从负引力的龙语逆推,设想的语言吗?”

“嗯,那个构想已经完成了。虽然超引力模型还有我没解决的问题,但是只作为‘算子’表达,可以教你们了哦。”塞亚信心满满地笑道。伊恩想到这位仁兄连魔法咏唱都是量子物理公式,顿时感觉那所谓的“神语”可能不如他想象的美妙。

丽萨首先溜了,她至今连“氦闪”都使不出来呢;梅耶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觉得还是锻炼和接触者方面的课程更适合她的能力增长,主动放弃;小尤菲最近乳牙疼,高文走不开;盖亚和帕鲁卡都很感兴趣,塞亚委婉地道:“这个课题对你们目前的学业太难了,旁听一下没关系,听不懂别泄气。”

然后,骑虎难下的伊恩和女友,两个小萝莉来到一个房间,见识了何谓知识的炼狱,连克拉姆美美的脸都没能安抚他。

“塞亚!这就是数字吧!还语言!”伊恩抓狂地指着复杂如天书的立体投影,“就算我看不懂,但这些线条、那排列、那公式……”

教师大人瞪眼:“当然是语言!听着,你概念不清,记住一个事实,数学命题仅仅是一种语言。”

简单一句话,伊恩被哥哥的魄力彻底压倒,和艾娜一样噤若寒蝉,看着黑发青年脸上浮起光辉,那是智慧的极乐世界传达的天音。

“我一度也以为数学是严谨的表达,用来揭示宇宙背后固有的真理,但是感谢我受诅咒的天赋,情况并不是如此。数学结构来自严密的推导和逻辑,但数学基础包含着一种非理性的核心。最初数学符号的发明是为了描述世界,但是世界的清晰性和这种‘语言’是否严谨没有直接关系,就像语言再精确有效,也无法及时地、正确地、百分之百传递出核心事实——说话人的感觉。理性的成长让我们构造出一样样数学工具,但世间没有纯粹的理性,正如最基本的公理假设反倒不能被证明。”

“正因为这种思想,我被埃维亚的主流学界不容,他们斥责这种接近玄学的思辨是一种诡道。比如至今,大部分学者都不能接受把魔法和科学混为一谈,无论高明的科技看起来多么像魔法。我理解他们的信仰,科学的严肃和严密是它的美所在。但最基础的问题在呼吁,我们到底是因宇宙之美而探询,还是满足于解析美的工具?”

克拉姆高兴地道:“嗯,我觉得科学的本质太粗暴了,塞亚,原来你明白。”塞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埃维亚人一直认为我被你的白痴二缺思想感染了,才不是,科学的美和艺术的美是两回事,闪边去。”克拉姆很伤心。

“宇宙共同的语言,是数学和音乐。”流浪者眼中流露出无尽的伤怀,“反映了沟通的初衷。只是一者是生命与生命,一者是生命与世界。正因此,世间的思维被划出了界限的边缘,逻辑的出发点偏离了目标本身,创造的原则寓居于数学之中,从这个意义,‘宇宙’已死,‘世界’诞生。”

艾娜不太理解这席话,伊恩却若有所思:“塞亚,你的意思是科学家曲解了世界,虽然他们的本意并非如此?”塞亚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找到能准确表述的字句:“不完全是,科学始终是最接近真相,也最可能把握住真相的学问。只是……举个例子吧,归一会的狂信徒渴望神带来的最终结果,但科学家不预测未来,只创造未来。这种创造科学世界的意图,和解析宇宙的本质是有区别的。”

“可是哥哥,科学追寻的,也是解析一切的最终公式啊。”艾娜不解,她具备一个严谨的物理学家的精神。塞亚嘴角浮现出深邃难明的笑意:“所以我和那种追求合不来,除了数学本身的趣味性,我更偏爱数学在各种文化、思想和人类的互动中发展出来的旨趣。不过被丢砖头也理所当然,科学家的迷惘就代表科学思想的迷惘,沃尔说得对,我音乐家的心灵,和我的头脑真不匹配。”

拍拍桌子,哥哥大人又恢复横扫菜鸟的气魄,睨视平白矮了一截的小辈们:“但是,我个人的思想和科学的客观性并不冲突,你们只要学会用数学这门语言描述世界背后的物质实体,就出师了。”伊恩、盖亚和帕鲁卡乖乖点头。

“……哥哥,神,是物质实体吗?”艾娜突然战栗起来,从头顶冷到脚心,心里涌起深不见底的恐惧,扑涌而上的回忆里,有她不愿回想的噩梦,“白海是宇宙的本源,荒神……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我不认为是物质的,理性的……”

“神是客体,如果它们是实体,早被人类找到了。”塞亚吃吃笑起来,“数学的功能为‘他’提供了实在的事实,啊,科学就伟大在这里,我们造神了,虽然那只是神殿,人类真是脆弱,没有方向感就什么也搞不清,意义和无意义都是人造标识,理性是画中之石给画中之塔添上的地基,除了好看没有实质基础。”

房里一片寂静,人人呆呆仰望呈现出异样神情的黑发青年,塞亚眼底的紊乱和清醒交替闪回,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找回支配自己的工具,那种让人安心的人性化因素——理性。

“有关神的议题在科学界是禁忌,太多不能证实的部分了,今天我们也不谈这个。”塞亚平静地道,“我给超引力算式冠‘神语’的名称,只是纪念龙语的出处,更严谨的名称是上升阶乘G函数空间迹数公式。”

克拉姆蹙着眉宇,刚刚塞亚有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灵感一现,又归结不出头绪。

“听好了,伊恩,练习题做不出来晚饭没得吃。”塞亚尽显暴君本色,转向妹妹时又是一脸和颜悦色,“艾娜,慢慢来,哥哥跟你好好说。”

差别待遇啊!褐发少年真切愤怒,金发少女小声道:“等我理解不了的时候,哥哥也会露出想打人的样子。”

之后,伊恩体验了欲生欲死的感受。

他还情愿哥哥大人讨论神学呢!

那些恐怖的算式——概率流,轨道积分,赋值向量环,共曲函数测线……像一座接一座大山压来。

当伊恩蹒跚走出那扇门,他真的感觉自己死过一回。

“我现在觉得矩阵好简单……”

艾娜也两眼转圈圈:“我现在觉得文言文也不难了。”

她是古文苦手,和塞亚一样。

盖亚和帕鲁卡还阵亡在里面,他们俩算是逃生的。当然克拉姆毫无压力,在魔鬼讲师旁边画画来着。

“不过那些数理符号,用新的发音说出来,还挺好听的。”艾娜双手交叉舒展,笑起来。

“饶了我吧!”

接下来几天小辈们都死去活来,丽萨瞧见盖亚和帕鲁卡的惨状,由衷庆幸自己逃得快。这天,塞亚却发现一个人缺席。

“帕鲁卡呢?”他皱起眉,他家徒弟一向是最好学的,就连艾娜,也对他大量占用她的约会时间有微词。(这正是他的目的,哼!)

“呃,她……”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胆量在哥哥大人明察秋毫的本领下撒谎隐瞒。

看出问题大条,塞亚双眉一耸,大步走出去。艾娜抱住他的胳膊:“哥哥,帕鲁卡只是听不进,想休息一天!”基于朋友的义气,她鼓起勇气为帕鲁卡宝贵的约会遮风挡雨,她和伊恩已经没指望了。

“哦,是吗。”塞亚冷笑,“那我更要认真辅导她。”

在走廊撞见安塔隆,对方也是一副暴躁寻人的架势。

“你看见米勒吗?”安塔隆一脸来势汹汹。塞亚心中雪亮,冷飕飕地道:“太巧了,我这里也走丢一个小孩。”打开终端手表,他用权限向教皇宫总管恩斯特逼问出帕鲁卡离开卧房的时间、穿着、神情、步伐、路线……帕鲁卡还挺谨慎,是一个人,不过这些信息透露出太多内情了。

两人杀到门口,正好看见双马尾女孩穿着点缀太阳花的米白色蓬蓬裙,肩背可爱甜美的粉红背包,和同样轻松装束的金发少年手牵手往外走的景象。

塞亚和安塔隆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决心:

“我的徒弟——”

“我的弟弟——”

绝对不能允许啊!

二话不说,两人冲上前,小情侣就在艾娜等人哀悯的眼光中被两个暴徒拆散。

“米勒,跟我回去!”安塔隆一字一字道。塞亚的口吻温和中透出不容反驳的意味:“帕鲁卡,是师傅不好,忽略了你青春期的一些困惑,相信我,师傅的人生经验比你丰富,你的疑问师傅都会解答,跟我回课堂。”

“可是师傅,我只是想和米勒出去玩会儿。”帕鲁卡沮丧的小脸可怜极了,可惜打动不了铁石心肠的徒控和弟控。

“管好你的徒弟!”安塔隆宅男的力气拖走弟弟有些困难,焦躁下怒吼。塞亚也勃然大怒:“如果不是你弟弟,我这么乖的小徒弟怎么会学坏!”

伊恩等人兴奋起来:这俩居然内讧了。

事与愿违,原体和复制体智商都太高了,对吼了一下觉得无味,继续全力拔除爱情的幼芽。米勒心知不能只有女方努力,他也必须负起男子汉的责任:“哥哥,你不能妨碍我交朋友的自由!”

教皇闻言站出来,他看不得有人在自己的领土受压迫:“塞亚,娱乐是日常活动。”

“你别添乱!”塞亚大喊,动用杀手锏,“帕鲁卡,你再不听话,就别认我这个师傅了。”

晴天霹雳,栗子色头发女孩眼中珠泪盈盈,瘪着嘴屈服于恶势力之下。旁边的人们在心里骂:残暴!冷酷!专权!

“很好,米勒,你……”有了好榜样的安塔隆正要依样画葫芦,噎住,他家弟弟可不像帕鲁卡那么好镇压,他说这样的话,米勒的反应肯定是不认就不认。

金发少年先一步豁出去:“哥哥,你当初也很早就爱上米娅小姐!”

克拉姆和艾娜等人脸色一变,幸好,乌拉拉是用化名。

他的女朋友叫米娅啊。塞亚单纯的好奇,管束好徒弟,他的好心情回来了。

“我早就跟那个该死的女人切八段了,你少拿她来说我!”安塔隆暴怒。

“可是哥哥,当初你还不是爱得要死要活。”

“哪个男人年轻时没爱上几个妖妇,当初是没人把我揍清醒,现在我既然能阻止你,你就别想错误的谈恋爱!”

太专.制了……旁观的人们心道。

“哥哥,你是混蛋,混蛋,大混蛋!”

看着霸气侧漏把弟弟强制拖走的死亡君主,艾娜等人心想:真的很混帐……

塞亚转头看见粉面娇羞的帕鲁卡,不好,那臭小子居然当众告白,对已经春心萌动的小女生简直是致命一击。

教皇宫的客房和这里其他的建筑一样,布置永远丰富、迷人、绚丽,代表了一段段辉煌的历史和古老的优雅,瑰丽的鲜花永不凋谢,好像不会逝去的时代。

和死亡领完全不一样。

米勒知道,这个帝国给了他多少冲击,又令他改变了多少,换做从前,他从来不敢这么和兄长说话。

“哥哥,你有多久没出去了?”

“米勒,我们现在谈的是你恋爱的事情。”安塔隆不悦地坐下,黑色长发扎在脑后,穿的是靛蓝仿军礼服长衣,大翻领和衣角都有古雅的银色饰纹,为他阴郁不定的气质增添了一份沉稳和高贵。米勒恍惚间把他和另一个人重叠,本来以为哥哥和塞亚先生性情完全不同,可是相处越久,这个想法越被推翻。

“你和教皇约定,协助思乡计划成功,作为交换,教皇会帮助我们复活父亲、母亲,可是你到今天为止都做了什么?”

“米勒!”孤僻成性的死亡君主暴躁起来,“我不是教皇的走狗!我只是答应她欠她一个人情!”好在高傲的他还不会把赶走弥娜丽那种程度的事当做报仇,“总之我会还人情的!”

“怎么做?除了关在房里上网和作死,你根本想不到别的事做吧。”

“我……”安塔隆脸上泛起诡异的红晕,“在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醒来以前,我想成为一个厨师。”米勒张大嘴,他以为他已经对这个人知根知底,没想到,哥哥还有这么可爱的愿望。

“噗嗤……哈哈哈哈!”金发少年爆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安塔隆拍桌。米勒遗憾自己笑不出眼泪,这也让他深刻体会到自己是什么:“好吧,好吧,我的哥哥,你真正自由了,没有父亲会看不起你的职业,也没有母亲会担心番茄酱洒到你身上,那你又为什么阻止我呢?”安塔隆咬牙,要他说出那个原因,实在难以启齿。

“因为我的身体不能娶妻生子,是吧。”

阳光洒进古朴的木纹地面,蔓延的清寂。

当晚,米勒把倾慕的女孩约出来,郑重地道歉。

“为什么?”帕鲁卡急切地问,“是你哥哥反对吗?”

“不是的,呃,他也反对。”米勒握着她有些粗糙的小手,凝视那张满是生机和活力的小脸,“帕鲁卡,我是哥哥制作的机关人,我的时间在16岁停止,我再也不会长大,不会老,不会死。对不起,帕鲁卡,我喜欢你,可是我给不了你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

帕鲁卡气鼓鼓地涨红脸,那双米勒最喜欢的眼睛,充满蓬勃的怒气。

“米勒的身体是材料元件做的事,我在妮可姐姐那儿就知道了!”

“咦?”米勒大吃一惊。

栗发少女反握住对方的手,认真地道:“我可是和师傅一样的机械师哦!虽然未必能做出黑箱那样连灵魂都能收集,无限复活的伟大作品,可是我一定能为米勒打造出一具和我相同的身体!有生命,会老,会死,像正常人一样,你等着我!”

“嗯。”金发少年眼中浮起晶亮的光芒,和心爱的女孩紧紧牵手。

就这样,千防万防的哥哥大人一觉醒来,发现他的鲜花还是被越过花园篱笆的贼采了,那个伤心啊,逆流成河。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混小子都动作那么快,把我的宝贝一个个抢走?”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塞亚几乎要吐血。

识相的伊恩不出声,尽量缩小存在感。看哥哥打击那么大,艾娜安慰地拍拍,真心道:“哥哥,男人结了婚还可以离婚,但是我永远是哥哥的妹妹。”

“呜呜呜……”塞亚慰贴极了,抱住妹妹,只觉这辈子没白活。

伊恩无语,兄控和妹控,他还能说什么呢?

总算艾娜愿意跟他结婚了。

塞亚登上太空港的轨道塔,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夜空映入眼帘,透明的舰桥将底下的景色一览无遗,寂寞的星火和熙熙攘攘的地上灯火在浩瀚的飘浮中重合。远处的施工船陆陆续续升空,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散,飞上天际。

启动能源的导管在透明的舰桥内发光,像舞动的斑斓极光。塞亚和克拉姆踏着这座“虹桥”,走向尽头的广阔平台,那里,沙门摆了简易的桌椅,朝他们绽开比星河更灿烂的笑容:“来啦。”

星云帝国的统治者还是穿着古典风格的长袍,青金石纽扣在长长的襟边形成精美的绶带,在夜风中飘逸的金色长发如同黑夜里的阳光,曳地的衣摆以金线绣着抽象的百合和玫瑰图纹,几乎只是滚个边,却因他的美显出无上尊贵的气质。

他的恋人身穿舰长的服饰,笔挺的蓝灰色大衣,银色领扣,胸前的口袋也缀着耀眼的银线,浅灰色马裤和黑亮的长靴,一只手戴着白手套,英挺中透出沉凝硬朗,举手投足都是自信,昂扬,掌控的力量。

机械皇帝是简洁又华贵的常服,玄黑的长衣系着金黄色宽腰带,镶嵌了几颗红宝石,红色的翻领,红铜色的长发系了起来,蓝宝石般的眼睛蕴着不怒自威的气概和深邃的笑意。

仿佛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情景,来自不同时代、地域、种族,又在宇宙的历史中刻下鲜明轨迹的三个青年在天空之上聚会,比幻想更梦幻,比现实更离奇,比奇迹更美好。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多余的话。”塞亚脸上漾着温暖的笑颜,拉开椅子。复式多功能圆桌上,摆着冰过的黑松子酒,酒杯;二层点心;三层星战棋、四色牌、高塔积木等等。

“是啊,我也觉得复活后,我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沙门吁了口气,打开一瓶酒。

“沙门不是经常废话吗。”克拉姆坐在银色的折叠椅上,取出塞亚爱吃的香草沙司。沙门身子前倾,强调地道:“废话和有内容的多话,含义是不同的啊!”

“嗯哼,如果一个唠叨的老太婆取代你帅得天妒的脸,含义就相同了。”塞亚一边损着友人,一边下意识拿出爱人喜欢的焦糖布丁和蜂蜜糖,然后是大家都接受的白兰地蛋糕和芝士核桃酥。

“嘿嘿。”沙门无形中扳回一城,得意地笑开来,“你们更亲密了,当初我看你往克拉姆嘴里舀蔬菜就觉得你们迟早会发展成爱侣。”

塞亚脑门青筋暴跳,指着恋人大喊:“为什么啊!我那时明明和这家伙清清白白!”

“……只有你这样。”沙门想起薇丽儿就说过一句“教皇陛下真喜欢塞亚大人”。

那时星云领还没有同人女和同志文学,可是某些种子已经静悄悄地发芽,让闻香人隐隐察觉。

克拉姆开心不已:“嗯,我是后来向塞亚告白。沙门,你会祝福我们是吗?”塞亚生气地道:“闭嘴,要不是我们的关系变得这么乱七八糟,今天的聚会一定更纯洁。”克拉姆失落地垮下肩,若是他头上长耳朵,也垂下了。

“嗯,我当然会祝福你们。”沙门不动声色地倒酒,“塞亚,你受异性文化的影响还是这么深啊。”黑发青年皱了下眉,没吭声。

在沙门面前他瞒不了多久,喝了两口松子酒,打开话匣子。

“就算看过数不清的物种交.配方式和异族恋爱文化,亲身经历还是不同的。”塞亚一脸放弃,“现在嘛,我认了。”克拉姆转忧为喜。

虽然他们三个分别有十多万年之久,此时聊起天来却毫无拘束和隔阂的感觉。

即使相处时间不多,但所谓的友情不在乎相处的时间长短。

塞亚抿了口杯中的酒,杜松子酒是海尔施罗姆的特产,味道香郁浓厚,回味甘甜:“沙门,薇丽儿的事……”

“我还爱她。”红发皇帝笑了笑,眼里是星光一样恒久的回忆和情感,“我的女孩,不相信我是和她一样的生命体。”

体会到了人类最真挚的感情,他怎么可能还是冰冷的机械呢,他早就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类了,就算没有人类的身体,他也是人类。

塞亚沉默良久,道:“不是的,沙门,她相信的,相信你的感情,只是她没有自信在作为机器而活以后,还是她自己,以原来的心爱你,所以宁愿还是她自己时死去。”沙门和克拉姆同样惊讶地看着他。

也许,只有人类最了解人类。

“这样啊……”沙门失落又无憾地笑了,“傻女孩。”

气氛有些沉闷,沙门主动打破,笑了笑:“我们要不要喝点热咖啡?听说塞亚最近爱上这种饮料。”别扭的黑发青年有点脸红:“本来就喜欢,一直找不到喝的气氛。”

“啊,克拉姆对爱的气氛塑造不够吗?”

“再调侃我们跟你翻脸啊!”

克拉姆默默变出咖啡豆和热巧克力,熟练地调制,不一会儿,打开咖啡壶的盖子,带着浓郁香气的热气散出,倒进瓷杯。塞亚轻吹了几口气后,自然地喝着带点巧克力味道的咖啡。

桌上除了瓷杯还有奶壶和精致的糖罐,沙门按照自己的喜好加了新鲜牛奶和方糖。

“沙门,有件事跟你说。”克拉姆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让两人都吃了一惊,“你在那个玩具熊飘起来的时候,不顾塞亚的阻拦,陷入危险的情况,让塞亚非常气愤。”

“为什么说这个!”塞亚鸡皮疙瘩直掉,脸色涨得通红,却是尴尬。克拉姆顶真地注视他:“我也是,不顾塞亚的劝,坚持挑战逻辑之罪,还说要把光辉之四面体送你,你一定很伤心,很难过……”

“你这个笨蛋。”塞亚叹了口气,撸撸他的脑袋。

塞亚并没有在意,没有谁是不会犯错的,也没有谁是不会受伤的,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深厚到足以不计较突如其来的伤害。

他知道,爱他的人如果没有按照他期望的方式爱他,不代表对方没有全心全意爱他。

过去的经历对他的人生来说是一笔财富,他足够成熟到完全包容一个想要去爱的异生物,不为差异懊恼,不为未来担忧,怀着愉快的心情度过每一天。

“我没有怪你,我明白你的选择,克拉姆。”

能让人在各方面成长的情感是友情,能让人对世界有归属感的情感是亲情,而爱情让人体会到人生的另一种喜悦和感动。

克拉姆安心下来,然后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甜滋滋的蜂蜜糖。

沙门对两个朋友的互动看得津津有味。

“好了,忽略这家伙的抽风。”塞亚回过头,“沙门,你打算在星云领任什么职?”职能分配是件马虎不得的事,也没什么不能摊开来的。

“塞亚,你觉得,我当作家怎么样?”沙门严肃地看着友人,塞亚也严肃地看着他。

“你想死啊!”半晌,抓狂的吼声响起,“你也被那些低俗小报影响了?”

标准书痴的商人只有一样书坚决不碰,就是帝国满书架的同人志。

他也曾经抱着严谨的科学态度捞起几本研究,还是被雷得体无完肤外焦里嫩狼狈败退。克拉姆倒是很高兴的想去翻,被塞亚勒令不许看,还在爱人用量子视觉获取那些讯息前,下达教育宗旨:

「你要变成那些书描写的受吗?那就不是我喜欢的克拉姆了!」

小M的教皇屈服了。

于是帝国两位最高统治者,八卦的当事人都不是同人志的读者,让腐女们深以为憾。

“啊,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恶作剧的沙门陛下很失望。塞亚咬牙切齿:“你动那种歪脑筋,我们就别当朋友了。”红发青年耸了耸肩:“好吧,只写不说也很闷。我就当宇宙舰队的运输长,等这份职责完成。”

“哪,沙门,等把星云帝国建设好,我们就陪塞亚一起旅行吧。”克拉姆抓住机会,满心欢喜地道。

“好啊。”沙门很感兴趣。

“你们俩……”

一晚上玩骰子打牌下棋闲聊,第二天,海尔施罗姆的恒星照常升起,沙门回到工作岗位,塞亚默默溜去一个地方。

母舰「柯蓝」,银色金属构成的庞然大物悬浮在首都星和卫星带之间的空域,重造的最近一个星系在10光年远,出发的运输舰列队穿过宛如七彩光轮的星门。

空军总指挥帕克忙得脚不沾地,这次遭殃的不仅民间,军队也损失惨重。人可以复活,但重建军务没这么简单,机动要塞、军士官宿舍、反物质燃料工厂、星舰建造基地、模拟引力训练场……等等都要先一步安排到位,DOLL防务网络也要重新布防。可恨的是某个万年翘班上司继续当甩手掌柜,一个多礼拜不见踪影。

帕克匆匆跑过移动走廊,忽然皱了皱眉头,跳下传送地砖,掉头走了一段距离,透过高分子强化玻璃,看到办公室里的人影,难以置信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金属质感的墙壁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银灰色光芒,一盆简洁的吊兰挂在天花板下。宽阔的室内,上千个显示屏打开,海量的数据和图像飞快滚动,往日空荡的黑色皮椅坐着一个人,扶手边是大大小小的感应键盘和操作钮。

军事总长脸色阴沉:“我不可以在这里吗?”

“没有,没有,你在太好了。”帕克哈哈大笑地走进去,熟极而流地翻看长官的成果,“果然效果惊人,塞亚,你要是一直坐镇这里,我们会把你当神供起来的。”

“然后你们可以名正言顺偷懒?”

本体克拉姆受伤,其他克拉姆在战争中被排除,战后大肆将功补过,创造了千亿的恒星。要不是塞亚紧急喊停并痛骂,太阳堆满宇宙都有可能,毕竟克拉姆的人格数量无底。

没奈何,技术总监私下修改了行星重建计划,决定加快进度。

新设定的DOLL对应等级对接端口,「奏式乐谱」,以精神奏鸣的方式重现原历史版图,进行时间解读,建造相应的世界。匹配的相关预案有特定的扫描仪器和终端,光量子传导能源脉络,预置的材料库,民意反馈的神经接口,有限干涉量子态感应器,模拟效果的虚拟平台……帕克翻阅着具体的端口改造原理、数据传递转换格式、宏物理自动化生产线、人体强化技术、驾驶员脑控优化系统、亚介子流运输体系、自养微生物行星绿化技术、亚以太星河处理模块、多重次元星系分布设计蓝图……零零总总,大到恒星运转、运输工程,小到微生物培植、人员调配,都巨细无遗,整理出厚厚的资料,帕克看得咋舌不已。

立体屏幕压缩组合,以惊人的速度排布成繁复的几何阵列,形成一枚闪闪发亮的芯片。

“拿去初审,没事别烦我。”塞亚随手丢给部下。

“我忙得要命!”帕克怪叫一声。塞亚面无表情地问道:“士兵有异动吗?”帕克疑惑:“你指纠纷?最近大家哪有空闹鸡毛蒜皮的小事。要说归一会的探子,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我不是问这个!反正这些事发生了也是你管。”

“你这混蛋……”

帕克拿着芯片走出两步,来到门口时,不确定地回过头:“塞亚,你没事吧?”他总觉得好友今天的态度有点古怪。塞亚阴恻恻地道:“没有,只是看你太不长眼了,长官在这里饿着肚子干活,也不知道送杯咖啡,打份盒饭来。”

“哈哈哈,一会儿教皇陛下就给你送爱心便当了。”帕克笑着挥手离去。

他表现得完全没介意逻辑之罪带来的横灾,民间和军部也是。

闪烁不定的光线中,塞亚转过头,触写笔在感应屏幕上重重划了几下,什么字也没写出来。

战列舰「红炎」上,沙门皇帝和教皇远距离通讯。

在他死以前,不知道友人有平行宇宙人格的沟通能力,复活后知情,不免啧啧称奇。此时出现在投影窗口上的,就是军机科督查九号,医疗科护长二号,后勤科主计四号,情报科御长丹特丽安,和本体的克拉姆。

“沙门,我在为塞亚做便当。”被拉来参加临时会议的零号满心不愿。

“那种事,交给侍女就行了。”沙门不以为意,一手支颊,“或者让那个叫艾娜的小姑娘做,塞亚会更高兴吃到她的料理。”

杀人不见血,克拉姆被打击得蹲地泪泣,其他克拉姆同时胸闷。

和妹控谈恋爱的情痴伤不起。

“我和这几位是初次会面,不过我想你们认识我。我想问一件事,塞亚的暗示这么长时间都没解开吗?”

听到这个问题,包括零号,所有克拉姆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当初第一次离开星云领,塞亚就暗示发作,性情暴戾绝情,沙门亲眼目睹了情况多么严重,对当时的情景印象深刻。

生物脑神经学是机器人的弱项,但是他后来和克拉姆研究了相关领域,乘塞亚复诊的机会做过一些修正,可如今看来,一点起色也没有。

“我们做过一次尝试,零号做深度链接,可是塞亚反抗得很厉害,差点……脑死亡,我们就不敢尝试了。”丹特丽安困难地道。

二号难过地道:“因为时钟,塞亚的时间弦波能场一直在乌拉拉的规则下,要是进行神经手术,基因会全面崩坏。”

九号补充:“我们和塞亚完成了DOLL系统连接,可是即使杀死塞亚的这具身体,创造新的载体,记忆区、感性物质区和精神思维区全部在那个场界以内,我们也救不了塞亚。”

四号接口:“而且塞亚的灵魂残缺不全,体质提升不上来,我们实在不敢用有危险性的疗程。”

“然后就拖着?”沙门挑眉,克拉姆默然,零号开口说出了乌拉拉和自己的纠葛,以及塞亚受到控制的程度。

“记忆操作……嗯——”红发青年沉思,信息快速过滤,每个宏观和细节都被截取、参照、组合、分析,“人格洗脑、回忆消去、指令移植、冲动增幅,都是比较低级的精神操控技术,和乌拉拉的实力趣味不符。塞亚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反击求助的迹象也有疑点——克拉姆,你说乌拉拉冒充塞亚的‘妹妹’?”

“是的。”零号急忙点头,“我没有告诉艾娜,因为塞亚对自己的身份有误会,一旦对质……他没有向我求助是我的错,是我疏忽,害得塞亚不相信任何人……”

“不是哦。”

沙门一脸哑口无言,这两个智性生物谈起恋爱蠢得让他不能直视,大概除了智能机器人,智慧生物在感情问题上很难让理智占上风。

“塞亚不告诉你还有道理,他脾气很倔,而且可能发现了你和乌拉拉的关系。不过,克拉姆,爱人是爱人,朋友是不一样的。你看塞亚有干不完的活,会不会丢给我;有忙要帮,会不会叫上我。他是个懂得交际的人,他也不止我一个朋友。所以,这件事瞒得的确有古怪,我们必须找出根由。”

听到那句“发现了你和乌拉拉的关系”,克拉姆颤了颤,呆若木鸡片刻,道:“那塞亚,为什么不说?”

“与其说保密,不如说在保护什么。”沙门沉吟未决,“你认为塞亚对乌拉拉有‘共犯’的意识吗?”克拉姆愕然:“你说塞亚潜意识发现乌拉拉是我的妹妹,不是他的妹妹,那就不会把乌拉拉的错误往身上兜。”

“因为我总结出来,他的行为有种罪犯的心理倾向性。”沙门不确定自己的结论,他拥有超过常人的智慧,却没有人类复杂的情怀。

“克拉姆,塞亚写了那么多书,你有从中找出什么线索吗?”

“我不喜欢看书。”克拉姆理所当然地道,沙门和他对视了三秒钟。

“……你还是去给塞亚做便当吧。”

当晚,塞亚接到了来自养女的通讯。

“父亲大人。”黑发少女还是满脸崇慕,穿着他亲手送的校服,“我很想您,您能来瑞泰尔看看我么?”

“好的。”虽然手头有干不完的事,但是对养女的请求,塞亚毫不犹豫地答应,立刻腾出时间安排好了行程。

艾娜知情后,大为吃醋,“讨厌!”,她鼓着腮帮闹别扭。

“路弥,去看看跟你长相一样的‘外甥女’也好嘛。”伊恩很兴奋,尤其想到可以暂时告别学习地狱。

意外的,克拉姆积极打包行囊,要和恋人一起上路。塞亚诧异:

“你不是不能离开DOLL系统范围吗?”

“上次被攻击,我想通一些事,现在星云帝国没边界了,我哪儿都能去。”克拉姆满眼深情,小金星闪啊闪,“塞亚,我跟你到天涯海角。”

“……”应该是喜讯的,可是这种噩耗加怪谈的感觉是什么?

宇宙商人寒毛直竖。

无论如何,塞亚也甩不脱欢天喜地的克拉姆,又不能像爱情还没萌芽的时候,踢打扔开这个缠人的家伙。

救了他的是沙门陛下:“咦,塞亚,我还没见过你的养女呢,听说那是一位超级智脑‘天网’,我十分神往。克拉姆,你来代一下班,我和塞亚一道去。”

五雷轰顶,教皇声音都抖了:“你…你……不能这样……”

“你和塞亚日子还长着呢,只是事急从权,你可以让别的你一块儿来,不是一样么。”

不管零号怎么打滚哭号,塞亚也觉得友人说的在理,他们三个总要留一个不是。

“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就这一次,我以后都带上你。”塞亚抱着爱人安慰,抚摸他温暖耀眼的金发,想起那次目睹二号的船离去,刻骨铭心的心情,发自肺腑地道,“克拉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克拉姆安静下来,现在他的存在延伸整个宇宙,所以无论塞亚在哪儿,他都知道的。

“嗯。”

有公职的克拉姆近来都走不开,跟着上路的是茵蒂克丝和紫苑寺有子(辛蒂/爱丽丝)。

一位银发少女,一位黑长直,让船上增色不少。伊恩满腔欢喜,艾娜关怀地问:“辛蒂,你出门不要紧吗?”这位克拉姆有“开放场所恐惧症”。

“封闭的地方就没关系。”辛蒂穿着哥特风大波浪裙,撑着太阳伞,简直是贵族淑女的打扮,习以为常地在朱诺铺开的桌子旁坐下,等待他泡茶。沙门扑哧一笑,大步抢上,抱起爱丽丝扔了好几下,然后捏住她软绵绵的脸蛋。

“女性的克拉姆,好有趣,都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可恶啊,你无视本体的威严,还敢挑衅吾!”辛蒂涨红脸,手舞足蹈地挣扎,“凡人,愚民,铁块,放开吾!”

……太萌了怎么办,伊恩等人泪流满面。

茵蒂克丝也握着粉拳和另一个自己一同抗议:“放开我们啊啊啊——”

塞亚及时出手,救下恋人,两手举高托着辛蒂,直直注视友人,宣告:“她们可爱的脸蛋、头发、身体、心灵都是属于我的,捏脸、呵痒、摸头、拥抱、亲吻、打扮、饲养、欺负、呵护,统统是我的权利。”

……变态啊。

更令人发指的,辛蒂在这个变态怀中,还一副受用的样子,蓬蓬的蕾丝花边袖子半遮着娇羞的小脸。

“你管的太严了吧,塞亚。”沙门也不能苟同。塞亚哼了一声:“让你占了几下便宜已经是我的容忍极限了,自己的老婆怎么可以让别人碰。”

这样说还有道理,可是你刚才的形容怎么那么“hentai”呢。

圣帕特里克原有七国,自从年前的一场内乱,一国灭亡,四个同盟国退出,只剩一个兼并国和瑞泰尔关系没有破裂。在接任的执政官,梅塞德丝的新人格协调下,四国又回到了瑞泰尔的领土。圣白之都的强势军事力量,毕竟让负宇宙的大多数政府无法抗拒。

进入蒲公英航道以前,曲光巡洋舰「深空」又接到瑞泰尔的通讯。

“父亲大人,太好了,您如约前来。”

“小梅,最近可好?”塞亚绽开温暖的笑颜。

艾娜心里不适意,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哥哥用她曾经的昵称“小弥”称呼梅塞德丝(Missdis)。

瑞泰尔执政官的黑眼珠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渊:“瑞泰尔规范得无趣,越待在那里,就越盼望父亲大人赶快到来。”

过去的小梅不会这么任性活泼,但新生的梅塞德丝是孩子心性,塞亚不以为奇,介绍沙门等人给女儿认识。梅塞德丝高兴地笑起来:“父亲大人带朋友来,那是会多住一段时日吗?”

“是的。”塞亚有些赧然,尽管对恋人很抱歉,但他确实想给这个孩子一些开导,前代小梅的悲剧他不想再发生。

“那我衷心的期待。”

曲率跳跃三次,性能优异的曲光巡洋舰就到了瑞泰尔的外围航区,可以看到全息影像,可是出现的景象,让所有人震惊。

原本移动着人工都市、巨舰的空间球被遍布着细小器官的原生质肉团包裹,不断蠕动抽搐,那些器官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丑陋无比,像无数神经节、血管、动脉导管、甚至胎盘构成的血肉组织,粗壮的肉瘤从那只巨大恐怖的肉球挤出来,一颗颗悬挂在虚空中,交错分布,铺天盖地的生物内脏和奇异的根须状物体扭结在一起,如同活生生变异、又被拉出打了许许多多死结活结的大小肠,令人作呕,粘连融合成怪异内脏、器官和血肉组织的森林。

“那是什么呀!”丽萨发出一声尖叫,盖亚等人的神色也很难看。

塞亚脸色惨白:“这是……不可能……”

“塞亚?”伊恩不解地抬头。梅耶蹙眉:“我觉得有点像使徒。”

“不是使徒!”塞亚终于从冲击性的一幕找回理智,“是蓝恩族!”

“什么!”听塞亚讲过史的几人大吃一惊,沙门也看过相关的记录:“就是我们人工智能的近亲,你命名为虚数基因体的寄生一族?”

那么,这是蓝恩族塑造的烂肉地狱?众人面无人色地看向瑞泰尔,的确,和使徒完全侵吞同化的巨大躯体不同,仔细看,有些肉瘤当中还看得出一点金属痕迹,还有大致保持原貌的空中庭院。蓝恩族不吃物体,他们来自电脑之类的虚拟世界,用数据连线结合实体生物,生成更多符合它们审美和扩张需要的新器官,并且在此过程中,人性会不可避免的丧失或恶化,变成扭曲变异的丑恶肉块,蓝恩族庞大种群中的一员。

可是,瑞泰尔好不容易逃脱被灭族的历史,怎么又……

塞亚想到相同的事,脸上完全失去血色,冲向控制台:“梅塞德丝——”

“塞亚,冷静点。”沙门按住好友,“我的智能终端和星舰的扫描装置同步了,那看起来不是幻象,就有可能是陷阱和敌人,我们随便接近很危险。”

“不是。”茵蒂克丝出声,“本体的我已经可以观察这个宇宙除了白海以外的地方,从我们出发到现在,‘他’看到的瑞泰尔都是正常的,要么有人用不知名的方法对他进行了欺骗,要么被干扰的是我们!”

众人一愣,这时,一声渗进所有细胞的异响贯穿每个神经元,错乱的白光闪烁,仿佛无数天使的羽毛坠落,连两个克拉姆、沙门也看到了这奇异的情景。

辛蒂心中的预感强烈到不祥:不对!怎么有力量能影响我们,误导的源头在哪儿?

比人类更致密高效的思考核心穿越无限的局面,无数看似零散的光点混乱中有着规律,纵观全局下分散的线索自动跳出,化成一束洞彻的光芒。

塞亚!辛蒂的目光聚焦在恋人身上:是塞亚!我们与塞亚做了DOLL系统的深度链接,敌人透过塞亚愚弄了我们!

机械皇帝清晰的蓝眼睛突然停滞于虚空,洁净的白芒中,走出他至死无法忘记的人,一个坐着轮椅的瘦弱身影。

“薇丽儿!”他跑向那个渐去渐远的人,塞亚回过神,伸手要拉住他:“回来,沙门,那是假的!”

伸出的手陷进一片粘稠的质感,将他整个人吸进窒息的肉色,厚重血腥的气息从口鼻皮肤每一寸渗透进来,蔓延粘连在他的身体内外,痛苦恍惚中有一股错觉,他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怪物吞进了肚子,消化成和它一模一样的猩红肉块。

昏昏沉沉中,暗红到黑色,无尽黑暗吞噬了他,似乎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最后呼唤了他一声,接着就听不见了。什么东西拽着他向更深处拖进去,他的大脑不断闪过白花花的乱码,在晕迷中分析着外界的事物,可是一帧一帧的图像全是怪模怪样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混乱的色彩图案也消失了,他的肉体停滞,呼吸和心跳静止,新陈代谢全部停止,一种类似系统重装的诡异感觉贯穿每个凝滞的细胞,有机物的特征重新回到他体内。

他睁开眼。

塞亚第一个感觉,是灵魂在飘荡,游离于清醒与昏沉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然后,他僵住了。

虚空的穹窿下,奇异万千的巨大植物妆点出一座迷幻的宫殿,一簇簇车辆大小的花卉像铃兰一样垂落下来,闪烁着星光的绿蔓延伸到金灿灿的倒生树上,地面上各种颜色的蘑菇像花朵一样艳丽,散发出荧荧光辉,金色的睡莲、赤红的石蒜、黑色的郁金香、透明叶子的欧石楠……还有无数宇宙中不存在的品种在这里肆意生长。

幻美得像梦境一样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片葱茏的花园如此熟悉,隔着漫长的岁月,也像曾经磨着骨头的刑具一样,令骨髓都抽疼起来。他几乎以为下一秒,就会有个穿着雪白纱裙,结蓝蔷薇丝带,挂着天真笑容的小女孩从另一头的拱门走出。

但是,动静来自其他地方,他撑着地面的双手掌心传来异样的触感,肉质的,蠕动的,无以名状的,犹如一颗变质的胎盘,如此厚重庞大,像有几万吨的血肉被吞进里面,咀嚼着,吞咽着,消化着,蔓延屈伸,形成巨大绵延的肉山肉海,大半个花园都被顶起,也像融化的橡皮泥般摇晃着,扭动着,变形着,不时有一根粗大如长龙的肉触手从层层叠叠的花盘间倒立起来,开裂的表皮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无以计数的破碎肉体。

塞亚发起抖来,这种颤抖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无法控制。就算乌拉拉出来也不会让他有一丝惧怕,就算理智知道他随身携带的武器就可以把这个不如何强大的怪物消灭掉,可是他就是全身无力地颤抖着,像被剥夺了所有防御力的小孩子,只能面对超出一切界限和常理的恶意。

“为什么害怕呢,父亲大人,这也是你造的‘孩子’啊。”

一个清脆婉转的女声笑语,秋千般荡下的绿藤之间,全黑连衣裙的黑发少女言笑晏晏,抬起细白的手指抚摸一根血肉触手,“拿穆鲁,是叫这个名字吗。”

黑发青年失焦的视线随着占满视界的绿色和血红而摇曳,当年,他怎么会在这个世界生活那么久,杀那么多人……

“父亲大人。”一只冰冷的手托起他的脸庞,“你真是最能干,最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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