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七十五章 脱轨的齿轮(1 / 1)
翠绿色的树海中,树母坐在原木王座上,黑色的长发,褐色的皮肤,流泻着金属鳞纹的长长蛇尾,她的美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深沉,从内到外弥漫着生命的力量。
归一会大主教脱下繁琐而庄重的长斗篷,以极快的语速说出来意。
娜提亚露出惊讶之情:“神名丢失……原来这就是我感应到的波动。”
“您当时就感觉到了么,娜提亚陛下?”
“是的,我还为此拦截了教皇的座舰,询问了他,不过他也一无所知。”娜提亚回忆地笑了,“既然你有托,我当然义不容辞。”
一团深绿色的螺旋形光晕浮现在她交抱的手掌间,娜提亚闭上眼,追溯时间的定点。
罗切斯特凝神关注,心弦紧绷,这件事是归一会上下心心念念的谜。
光的旋涡中渐渐浮现三个身影,那么熟悉,他心神大震。
在此之前,罗切斯特就隐约有所猜测: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神名被抹消,嫌疑最大的,莫过与他有接触的三位地球遗民。
艾娜,伊恩,塞亚。
“……看来就是这三个人了。”树母也很吃惊。
罗切斯特压抑内心的惊涛骇浪,双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他还当面询问了塞亚,塞亚的反应是完全不知情,生命锁链排除了撒谎的可能,所以,塞亚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基于一股不知名的私情,他也不希望塞亚是。
既然能隐藏荒神的存在轨迹,那么,那人就是得到神格的神子!
诸海之白麒麟,通往白海的神钥。
“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神意。”罗切斯特重新戴上沉黑色的兜帽,阴影下的双眼看不出喜怒,“我曾经对塞亚说,我会夺走他珍爱的一切,也许,那时我就感到神的旨意了。”
他转过身,走向一片蒙昧的未来。
必须将艾娜和伊恩,抓回归一会。
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船舱,古怪的不是船舱的设备,而是里面千奇百怪的物种。
章鱼似的多足生物交换着窃窃私语,闪烁着微光的触须互相触碰;有着复眼的鞘翅类生物盘踞在天花板,形状像茧的冬眠装置将他们包裹起来;全身覆盖着鳞片的两足生物缩起有点像蝙蝠的肉翅,覆盖住胸口的毒囊;一些花苞状的生物张开喇叭形的器官,将灰白细茎缠绕的底盘吸附在座位上,一只巨大的黏液虫不小心从椅子上翻下来,困难地蠕动着,试图爬回适合自己的重力范围。
在他们附近,一个头皮缠绕着神经束的绿皮肤小女孩咯咯笑着,用有璞的手掌拍打旁边形似海参的乘客,更多匪夷所思造型奇特的生物聚拢在这个空间,多种多样的发声器官在空气中游移着。
不知怎么,外星群体当中发生了混乱,两个浑身长毛的生物和另一个(或一群?)像巨大真菌的生物发生了冲突,彼此都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挥动着利爪、尖锐的角、骨刺和细长触手争斗,惊动了一支昆虫种族,当即发出挂擦玻璃般刺耳的叫声。
“吵什么吵!忘了大爷的规矩了吗!”随着暴躁的喊声,一个少年出现在滑开的大门后。
他穿着墨绿色的军服,袖管挽到手肘以上,裤管乱七八糟塞在黑色长靴里,俊俏野性的脸庞,闪着暗绿磷光的双眼,看起来像人形的哺乳动物,只有一根短犄角从右边的头侧伸出,呈扁平的形状。
与此同时,他身后出现奇妙的动静,仿佛一分为二的肥皂泡般,一个一模一样的少年出现在他背后,同样扣着皮带的绿色军装,甲质的犄角在左边,双目微阖,似乎在打瞌睡。
“闹事的都给我们自觉站出来!”
不用看室内摄像,少年冒着凶光的眼就捕捉到了形迹可疑的家伙。
紫色的粗壮雷光出现在空中,两方人马被电得嗷嗷直叫……大约每个种族在惨叫时的反应都差不多,让暴力执法的少年十分满意。
宽敞的长廊上,一个帝国军士兵刚刚从圆盘形的载具跳下来,扬起手招呼:“哟,烈,战,你们先来了。”
被称为“战”的少年张开眼,和兄长一样的细长眼睛微微上挑,瞳孔的夜视光却是暗蓝色。
士兵朝客舱张望了一眼,没办法,这对兄弟前科累累,杀的遗民太多,即使已经归属星界军,也签署了有精神约束力的合约,还是危险人物。
至于那些挑战眼球的生物……他是上过前线的兵,看过时计领的血肉傀儡后,任何奇形怪状的物种都不能让他惊奇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们正宇宙的生物真丰富哈哈哈。”
烈重重一哼:“别乱攀亲戚关系,我们跟他们没一纳币关系。”宇宙那么大,谁规定正宇宙来的就要抱成团?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个星系的物种!
因为失去故乡的共同创伤,遗民大多把彼此视为同胞,但这对烈而言是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想象的情绪。
他本来就是孤儿,只有一个兄弟为伴。
不过,这个几乎是感性绝缘体的少年,还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特点,就是他是真正的灵长类哺乳动物,而非体外受精的鱼类或生来独自生存的爬行类或靠着光合作用就能生长的植物,“衣食父母”这个名词就烙印在他的概念里,所以对于收留了他们兄弟并给予粮食武器的星云帝国,还是保持了一点儿敬意。
“说到钱,你们的津贴还打算揣兜里吗?马上就要跃出星门了,到了莱博星,我介绍你们几个粉棒的红灯区,就在军官基地,那边的机器人服务一流哦。”士兵自来熟地道。烈一怔:“不是说要去首都星吗?”
“他们不用去,你和战是离第三类接触只差一线的精英,教皇陛下和塞亚大人都盼着见你们。”士兵笑嘻嘻地道,“等安顿好,在下一班船起航前,还有充足的时间。”
战眼中闪过深暗的流光,开口道:“我要在港口睡觉。”
“啊?喂,战,别扫兴啊。”烈很不乐意,他对同僚介绍的店家非常感兴趣。
和他形貌相同的少年宛如变形的泡沫一般,化为透明,闪动了一下,回到他的体内。烈骂骂咧咧,一掌拍在船壁上。士兵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对兄弟奇异的共生能力,还是很稀奇,安慰地拍拍对方:“没关系,战不去,你去。”
“开什么宇宙玩笑,我去就等于他去!而且他——”
烈一脸纠结地闭口,没有继续往下说。
对外,他和战的关系是孪生兄弟。
其实他们并不是孪生兄弟,或者说出生前是,烈在胎盘里吸收了自己的兄弟,战成为他体内的胎儿,也因此,烈一出生就身体变异,腹大如怀孕的妇女,脑神经也增生凸出,被视为怪胎,遭到亲人抛弃。
后来,流浪的烈被一个黑市医生出于猎奇的心态捡了回去,在解剖过程中,那本该胎死腹中的小生命奇迹般活了过来,被医生泡在营养溶液里作为备用器官保存。那时,烈已经懂事,亲眼目睹自己的“兄弟”从腹中而生。
为了保护这样的弟弟,他杀了医生,开始他血腥残暴的一生。
既是弟弟,又是儿子,这种倒错的关系令他们亲密又吊诡。
连他们的接触者能力都是荒唐而诡异。
烈无法忘记童年由战带来的耻辱和苦难,也不能抛弃这唯一和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偏偏战这小子性情还越来越古怪……老子大肚子过但也不是女人!
“还是介绍我野战装备店吧。”烈沉重地道。
首都•海尔施罗姆——
艾娜十分错愕,失踪十几天后,克拉姆居然带着不省人事的塞亚来到她面前。
“哥哥怎么了?”她惊呼一声扑过去。
“……对不起。”轻轻把恋人放在床上,克拉姆跑了出去。
继一只从眼前逃跑的五号后,艾娜又瞧见一只从眼前逃跑的零号。
“对不起个毛啊!”艾娜怒了,伊恩也有同感:“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路弥,你帮塞亚检查一下,我去和克拉姆谈谈。”
他们不怎么紧张,塞亚和克拉姆在一起,应该是不会出事的,大概克拉姆又做了抽风的事,不小心砸晕了塞亚。
终端手环都有完备的医疗功能,诊断结果,塞亚只是有些疲累,照了会儿维生素射线,就醒了过来。
“哥哥!”
“咦,小艾娜。”黑发青年摸摸后脑勺,浮起明显的回忆神情,“克拉姆呢?”艾娜气呼呼地告状,又问:“哥哥,你和克拉姆在做什么?这么多天不见人影。”
“DOLL信仰系统需要改进,我在做防备工作。”塞亚说了逻辑之罪遗失带来的危机。
艾娜终于明白,原来克拉姆弄掉了哥哥的炼金物品,还被归一会得去,使得塞亚要累死累活补他的漏,还劳累过度晕倒,难怪罪孽深重的样子。塞亚却有点在意,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哥哥,你修好了吗?”
“……修不好。”机械师心力交瘁地屈起膝盖,头倾靠在上面,总是控制自如的语气崩裂出碎片般的音符,“人力大概是尽头了,疯狂的实验和疯狂的追梦,一切探索者必然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艾娜难以置信,这是第一次,哥哥在挫折面前表现出无能为力的样子。
“哥哥,振作点。”艾娜软软趴在床上,柔声道,“暂时想不出,就放着不要想,吃点东西,睡一觉,你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等大脑冷静下来,你会觉得那些问题一点都不难,随手就解出来了。”
看着妹妹希冀支持的双眼,塞亚点了点头。
根据智能搜索引擎的指示,伊恩很快找到了站在游泳池边上的克拉姆。
水色至清,映着澄碧的蓝天,仿佛红尘三千尺都能追溯到。
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地方对塞亚和克拉姆有特别的意义,十次有九次看到他们在这儿聊天。
“嗨,现在是秋天,不适宜下水。”搭着话,褐发少年走过去。
突然,他顿足,克拉姆还是那么美丽,但是那双天青色眼眸中的情绪令他震动。
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世最强大的教皇有着如此稳静而又寂寞的眼神。
“塞亚……”克拉姆低声道。
伊恩回过神,通过终端手表询问女友:“营养失调和睡眠不足,没有大碍。现在艾娜正做下酒菜呢,塞亚那个妹控又可以享受了。”他揶揄了哥哥大人一句。
克拉姆点点头,又转向清澈的池水。
“我们好像经常变成没人要的。”伊恩双手抱着脑后,笑道。克拉姆也笑起来,他的笑容和少年记忆里的丹特丽安重合,通透而明丽,丰润如管风琴的声音也盈满了笑意:“我刚认识塞亚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妹控。”
“是吗,啊,克拉姆,你不是能时间旅行吗,没有看看未来?”伊恩好奇地问。
“前进还是后退,对我们这样的种族都没有区别,所以我们不像人类一样,有追逐和探索的欲望。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原点,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当我体会到等待的含义,当我接受许许多多的离别和重逢,我才明白生命的感受。”金发青年说道,“只是活下去,就算细菌也能做到,但是对我而言,与特别有价值的存在相遇,和他一起编织未来,才是一种存在。”
伊恩忍俊不禁:“克拉姆,你真是浪漫。”又可爱。
似乎被这句话触动,克拉姆郁郁地道:“塞亚说我是榆木脑袋。”
“他才是吧,不对,是钢筋脑袋。”对哥哥大人的顽固,少年怨念已久。克拉姆垮着肩:“他说沙门是铁皮脑袋,我是有洞洞眼的木头。”
“正好,三剑客,属性都全了。”伊恩捧腹。
克拉姆也开怀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眸如一汪碧水般澄澈晶莹。
“星云帝国,是我们三个的归属。沙门想重回管理的职位,也出于对人类的好奇;塞亚在这里寄托了全部的梦想,所有他能明白和不能明白的追逐与记忆;而我,我想守护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愿意付出的灵魂。”
教皇露出帝王的眼神。
“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无私奉献的灵魂是伟大的,但是很多人是因为没有力量,守不住善良,我有力量,我想我应该保护好人性中好的一部分,因为那是生命繁衍和存续的价值所在。”
他说:“然后,我的生命遇到了塞亚,第一次感到凡人所说的‘期待’。塞亚说两个男人谈恋爱不正常,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他想起那个从正宇宙坠落的灵魂,即将毁灭中有着不朽的美丽。
那是塞亚一生唯一一次流泪,从眼角滑落的那滴泪,溅落在他的心头。
再次相遇,塞亚的背上仿佛有光的翅膀,是那个人的独特魅力,令人目眩的自由绚烂,每次飞翔起来的姿态让人留恋又无法挽留。
无数的概率中,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段时刻。
伊恩忍不住干咳一声:“塞亚是直男,我们的文化比较顶真,对这方面的划分壁垒分明。不过任何事物都是变化发展的,你看他现在不也爱上你了。”伊恩是竭诚希望塞亚和克拉姆越如胶如漆越好,实行妹控行为的空闲就会少得多!
“但是我想,塞亚总有一天会讨厌我的。”克拉姆喃喃道,“乌拉拉是我的妹妹。”
伊恩一怔,出乎意料的,不是特别惊讶。
他仔细回想,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他总会留意到一些线索。乌拉拉恐怖的强大使他忘记了她的长相,也因为那无与伦比的强大,他潜意识与克拉姆联系在了一起。
而且他清晰地看过那张脸庞,仿佛奇迹降临的绝美。
真相只要轻轻一揭,就会显露出来。
“她是她,你是你。”伊恩直截了当地道,目光清晰如剑。克拉姆看了看他,这件事,他愧对塞亚,一直没有坦言,也没法告诉艾娜,却对伊恩说了出来。
这个少年有一双明净而黑白分明的眼睛,宛如沟通黑与白世界的桥梁,而不同于塞亚,游离于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上。
“不过,真没想到你和乌拉拉是兄妹。”伊恩深入思考,还是很诧异,“你之前说你们被分别献给了不同的神,乌拉拉被神格改变了原本的性格,难道这就是她那么疯狂的原因?”
“可能吧。”克拉姆看向远方,清澈的眼眸流转着一缕极细却又连绵不绝的忧伤。
伊恩推敲了一下,理解了他为什么不愿深谈。从私人角度,克拉姆一定很愿意把乌拉拉的罪孽归咎于荒神,但是受害者塞亚是他的恋人,眼见塞亚受了那么多折磨,克拉姆无论如何不能再为妹妹脱罪。
想到近来的战事,伊恩忍不住道:“克拉姆,乌拉拉不能由你对付。”艾娜曾在他面前抱怨克拉姆长期的不作为,但伊恩自从知道了克拉姆和乌拉拉是黄昏一族最后留下的遗脉,就谅解了克拉姆的心情,何况克拉姆和乌拉拉还有那样的牵绊。
这种关系,谁能下手呢?大义灭亲?孔圣人都反对,法律也取消了。
太阳渐渐落山,但光辉从未消失,夕阳的金红色将水面映照成瑰丽的云彩反光,依稀亮起来的星辰在余晖里闪着微光。
克拉姆一直在遥望天空的尽头,似乎获得了某种感悟,他转过身。
“艾娜告诉我,你们人类的爱情,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克拉姆低语,余音缭绕,伊恩怔忡于他音色的留恋与刺痛,仿佛有什么不断从他的生命中剥去,这份损失痛苦得令这位世间最强大的教皇无法承受。
“我一直认为,乌拉拉和我的纠葛,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怜悯遗民,但就和我创造星云帝国一样,乌拉拉也有她的想法,或者荒神改变了她,我不会干涉她的作为。直到艾娜提醒我,我才意识到我的傲慢,我们这个种族的傲慢。我从来没有想过,塞亚会不会被剥夺时计者永恒的生命,突然死掉?还有他在时钟城过得怎样,有没有受到其他时计者的折辱?塞亚中了暗示,很多很多,失去了对我和对他人的信任和依赖……我一无所知,也不去关心。塞亚的不幸,全来自于我的傲慢和无知,他和任何一个人类在一起,都不会比我这个‘异类’更糟糕了。”
伊恩听着,心里沉甸甸的难受,饶是他想站在朋友的立场为克拉姆说两句,也无法否认这席话的正确。
克拉姆不是人类,不懂得人类在爱情中自然产生的不安、尽责、关怀,他是强者,哪怕放手,可能都是源于自信和笃定。
也许塞亚在相处过程中,已经无意识地包容了太多太多。
他的麻烦,他的人格,他的自大,他的抽风,他的种种缺点。
对于克拉姆和乌拉拉的关系,塞亚不至于一点都察觉不出来。伊恩心知肚明,哥哥大人有多么犀利敏慧,自己都有感觉,塞亚可是乌拉拉的近侍。
“但是——”褐发少年没有反驳,只道,“他爱你。”
克拉姆怔住。
“他爱你,克拉姆。”伊恩叹了口气,像卸下一个无形的包袱——他也不是毫无芥蒂——当下,爽朗地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对方,“别想那么多,艾娜主要是妹妹的嫉妒心,才对你诸多挑刺。我可以告诉你,在我们的文化里,也多得是不匹配的情侣,立场啦种族啦性格啦。呃,我再告诉你一句经典的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想当初,金庸的这个主角可让他沸腾了一把,好妹子!
想了想,伊恩继续道:“你觉得对不起塞亚,就在今后对他更好,别再犯错。其实谁也没权利用人类的标准要求你,克拉姆,你有人类没有的优点。你给予他的,也肯定不是任何人类能够取代。”
比如星云帝国,比如漫长的守望,比如点点滴滴的改变。
“但是……塞亚知道真相后,一定不会原谅我。”克拉姆依然不释怀,从他亲手将塞亚交给时钟城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配拥有那个人,只是塞亚回来后,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放心,爱情是最没原则的。”伊恩咧咧嘴。
教皇厅的顶层,能够一览市区。
如翩跹羽翼的行宫和行政机构绵延起伏,耀金的流辉闪烁在夜空般的黑色晶石上,艺术大广场、季节林荫道、野丁香大街、皇家图书馆、新汀歌剧院……古典弦乐般优雅的建筑静静沐浴着岁月的洗礼,入秋时节的夜晚有些冷,街上人群渐少,但是踢球的少年还聚在一起,发出开心的笑声。
在这片不朽之光笼罩的大地上,黄玫瑰的花香凝聚不散,悠远安静得让人心底隐动。
落日的光芒被塞亚深邃的瞳孔吸收,映出温暖苍凉的沉寂。
艾娜轻轻把精心烹制的帝国奶茶放在桌上,香浓的液体在杯口卷起金色肉桂,精致的勺子微微搅动就可以看见浓郁的茶水荡开层层涟漪。
咖啡色雕花椅铺着华丽的软垫,青年也以舒适的姿态闲坐,但少女看着这样的兄长,想起在堇花联邦的简陋小旅店里,他也是这么看似随意却无懈可击地坐着,接受周围的讯息并融入陌生的氛围,游刃有余地处理着所有人生的变故。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质,当呈现出来,她找不到话题,也不能亲近他。
一个人成熟和历经磨难从不是什么好事,它会磨去人最可爱最柔软的部分,变得坚硬而无处入手。
“小仓鼠。”黑发青年一手支颊,笑起来,只有当他主动表示温情,人们才能感到一点儿灵魂的温度。
艾娜看到哥哥的眼神渐渐褪去迷惑和挫折,凝固成熟悉的坚不可摧的毅力,好像透过还未到来的夜幕,投射到人类无法触及的遥远地方。
他的笑容轻松怡然,随着夜风一起飞扬。
“哥哥最狡猾了。”艾娜鼓起腮帮。
“咦?”不是应该“妹妹的知心谈话时刻”吗?塞亚愣了。
随即,他看到桌上的小食,除了饭后茶,还有两瓶自酿的啤酒,最奇怪的是两碟下酒菜,丁香鱼炒花生、蒜蓉拌黄瓜,前所未见的菜色,滋味却意外的可口,似曾相识的辣油味道引出蒜、醋、香菜的丰富味道,爽口清香,麦酒也是纯正丰厚的麦芽香味,不像帝国习惯加果酿或奶糖。
“艾娜,你太能干了。”塞亚幸福地品尝妹妹的心意。
“所以啦,世上只有妹妹最好!”艾娜趴在桌上,她穿着鲜艳橘色的蛋糕裙,结着白色蝴蝶结,蓬松的金发编成软软的麻花辫,娇小秀丽的脸庞被胳膊挤得有点变形,却更加柔软可爱,翠绿明眸一闪一闪,塞亚被她的模样萌得心都化了。
“艾娜,甩掉伊恩,成为我的吧!”
“这不行。”艾娜直起腰。
铁石心肠!塞亚感到比乌拉拉女王更冷酷无情的打击——哥哥为什么那么苦逼?
艾娜好整以暇地喝奶茶:“哥哥难题解出来了是吗。”
“嗯……”塞亚没有正面回答,靠坐在椅垫上,“我会从大科学院挑一批人出来,给DOLL系统建立子系统,一旦系统崩溃可以补上。”
“但这样克拉姆还是会有危险吧?”艾娜敏锐地把握住问题的核心,如果只是DOLL系统的安全,哥哥不会这么紧张。有帝国军、有那么多克拉姆在,归一会的宵小算什么。关键是罗切斯特用逻辑之罪攻击DOLL信仰核心时,克拉姆的本体会受到多大伤害。
塞亚咬了咬牙:“让他吃点苦头。”
哥哥,你说的是气话。艾娜侧目,当年她青春期叛逆,哥哥怒火冲天,都没动她一根指头。
“要不,我们主动出击。”时钟城暂时沉寂后,艾娜有意把归一会一锅端了,铲除祸患也提高实战能力,即使乌拉拉不知所踪,艾娜也始终视她为心腹大患。
不算地球被毁,那么多遗民的帐,单单塞亚所受的苦,就足以让艾娜对乌拉拉恨之入骨。
“你不是对手,小仓鼠。”塞亚也考虑过妹妹的提议,但是他的炼金等级降低后,就失去了对逻辑之罪的控制力。如果还在身边,倒可以通过权限影响剑的物理性能。但既然落到了归一会手上,事态就脱轨了。从时计领被毁,归一会还是没找到推测,恐怕他们转移到了逻辑之罪的内置空间,就算直捣源头,也找不到下落。
而逻辑之罪的特殊性质——矛盾破坏,意味着它无法被约束。哪怕塞亚当初设置了排除特定对象的限制,比如不能攻击某些人,当逻辑之罪的真正功能启动,也会自我破解,成为持有者手里无坚不摧的武器。
如果罗切斯特发现了逻辑之罪的秘密,以他的智慧和手段,星云帝国绝对守不住,别说克拉姆,普通百姓也会尸横遍野,他的黑箱也救不回来。
逻辑之罪,是他的成就巅峰。除了用顶级炼金术创造世界的那一次,他再也做不到那么疯狂了。
为今之计,只有用逻辑之罪唯一的BUG瓦解它的存在机制,身为武器师的谨慎,他在它的原始程序中设定了一个死循环。
逻辑之罪可以扭曲所有事物,从一切定义逆推矛盾和错误,推翻概念和精神,重新界定概率组合的世界,从而摧毁无限的宇宙,它的扭曲方式谁也不知道,攻击方式也不定,但是归一会若用它开辟通往星云帝国的道路,他能够从无数的推测中计算出唯一的答案,利用对方进入的渠道,构造出与逻辑之罪连接的路径,触发那唯一且绝对的弱点。
将武器,将武器本身破坏。
心痛啊。神器师无声地泣血,克拉姆赔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够还我的心血眼泪!
白金之钥站起身,掏出一只小巧的烟盒,弹开盖子,抽出一根手卷纸烟,靠着露台:“艾娜,我不瞒你,我可能会冒次险。”
“你又要置身险境吗!?”艾娜激动地跳起来。
“我不想,但有时迫不得已,不要质疑我。”灰蓝的眼眸透露的深思冷静坚定,“为了重要的人不惜生命,等于把两样宝贵的东西都奉上,我不会犯傻。但既然被人用自己的武器指着脑袋,只有把子弹偷换掉。”
艾娜又气又急,一时说不出话。
“非得利用的话,‘自己’也得豁出去。”塞亚叼着烟道,“这就是,荒原宇宙的生存法则。”
少女终于回过神,跑上前,紧紧抓住兄长:“我已经可以保护哥哥了,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塞亚失笑:“成长起来,幼崽,我告诉你打算,不是想看到你不知天高地厚逞能。”
艾娜涨红脸,但还是拒不退让:“我讨厌哥哥总是一意孤行,你根本不考虑我们的心情,我现在还天天梦见你被使徒带走的情景,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稍微信任我们一点呢?我、伊恩、盖亚、霖、丽萨、帕鲁卡、高文、梅耶,我们都在哥哥身边,我们也许还不够强,没有乌拉拉、罗切斯特、归一会那么强大,但我们会变强,也可以成为哥哥信任的同伴。”
“我绝对不相信!”塞亚突然激动起来,在妹妹受惊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脸上红晕褪去,只有颤抖的声线泄露了他压抑已久的激烈情绪,“多莉雅,我以为她永远不会死,我只依赖她,我只认可她,我让她离开,我相信她会回来,结果怎样?你的能力比得上多莉雅吗?”
“我……我……”
塞亚再次深呼吸,压下失控的感情,用略带烦躁的动作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好了,艾娜,你对我很重要,别让我失去你。”
这样的迂回攻击让金发少女完败,又不能反过来吼这个不讲理的哥哥,扁着嘴几乎要哭了。
因此,妹控的心理壁垒当场软化:“给我时间,艾娜,我不希望你难过。”
“我也不想失去哥哥。”艾娜嘟着嘴,总算好受了一些,伸出指头强调,“我差点失去你一次,两次,三次!”
你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你的“哥哥”了。塞亚心想,没有反驳,用终端手环发送讯息,一台单人飞行器从宫殿另一头飞来,转动的底座变换着水滴状的闪光。
毫无停顿,黑发青年跳了上去,稳稳立于天空之上。
“我去科学院,克拉姆来了,叫他过来找我。你和伊恩待在教皇宫,提醒帕鲁卡她们也是。”
“哥哥——”艾娜大喊,金发被风吹得飞舞,“炼金术的等价交换原则,你不想我们出事,你就绝对不能出任何事!”
塞亚眯了下眼:“死从来不在人的选项里,只是一种命运,就和天灾一样无法避免,凡人只能降低它的机率。”
他回过身,摆了摆手:“你哥哥是天才中的天才,无所不能。”说着,宛如逆行的流星,闪耀的光芒升上夜空。
所有的真相,都不要被揭开就好了。
竖琴般轮廓优美的建筑前,黑发青年跳下飞行器,抬起左手,轻扣温润如墨的墙面,一个淡金色的图纹浮现,仿佛花蕾中的少女虚像。
星云帝国的识别标记都带有这样的艺术气息,比如法律部的标志是代表公正的司法女神。
当花苞绽放,少女如同真理之神般端庄冷清的面容模糊,碎散的花瓣勾勒出一行似真似幻的字体——
愿意踏入科学之门者,需放弃无知的幸福。
旅行者一时间想匍匐在地,亲吻这行字迹,一时间又想退却,走入平凡的幸福。
验证完成,水波似的涟漪形成门扉的形状,和声般的美妙音律响起:“身份确认,欢迎回来科学院,塞亚大人。”
控制住心绪,塞亚踏进幽深的黑暗,宁静致远的空气中,一个又一个空间浮现出来。
这些房间都像悬浮在两个巨大的同心轴圆环上的太空浮梭,最短的距离也超过三十英里,互相做着奇妙的相对运动。两个圆环以弯曲的轨道连接,无数奇妙的模型漂浮在虚空中,仿佛遥远闪烁的群星。内环是亮黄、光蓝、浅绿的色彩相互交织,构成向内坍塌的曲面,让人想起波函数描述的量子图景;外环是简洁的银灰色,一圈圈严谨自洽,构成精确的宏观尺度,充满了无尽的演化感和膨胀感,两者组成镶嵌、排列、不断重复的形状,具有某种超现实主义的几何特征,分别象征了微观和宏观世界。塞亚却莫名想起地球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圆形极限IV》,天使和魔鬼重合在一起,融成完美的世界。
“我们身处的宇宙并非我们想的那样。”黑发青年低声道。
他脚下的阶梯静止不动,却不断靠近圆环的最上方,不知哪个科研人员恶趣味设计的,这里是一片淡蓝色金属顶棚,像最乏味的星球蓝天,还有一段题字:“昨晚,我梦见蔚蓝的天空,美丽的云朵包围着我,突然云变成了海浪,我掉进了海洋——谁能为我解析这个现象?”
塞亚无语地看了会儿,对无处不在的科技精灵“雪尔芙”道:“告诉他该吃药了。”
“是的,塞亚大人。”引路的女声笑呵呵地回应。
最直接的解梦:这傻冒踢了被子,身体感到冷;或者更直白的,某个生理需求……
这里的控制中枢可以直达每个科研小组,也可以查阅近来的科技成果和人员变动。塞亚没有去看那些资料,只是调阅了所有擅长虚拟设备和程序研发的专业人士,然后按下跃迁开关。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目测直径超过三千米,地板上同样有几道银色的同心圆环。设备无不极具酷炫的科技风格,星云帝国最为尖端的产品充斥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两片巨翼一般叠合的门打开,清亮的音符回响,听到声音的人们回过头来。
“塞亚大人!”
“塞亚大人?”
短暂的惊愕后,众人纷纷露出仰慕激动的神情,无论是否认识这位“教皇的恋人”,每个帝国公民都知道,他是星云帝国三分之一地基的奠基者,科学院的创始人,最伟大的技术员之一。
他有着端正俊挺的五官,颀长刚劲的身材与墨绿色的长军服十分相称,爽朗中透出英气,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空旷洁净的感觉,带着随意却不散漫的气质,使他看上去与众不同。
雪尔芙优美的语调播放了科学院首任院长归来的消息,并用强制切断能源等粗暴的手段提醒那些没听见的科学狂人,哪怕帝国的科技因此停止二十年,也应该对这位开国元勋表示出他应得的礼节和敬意。
一个米黄色胡子,矮个粗壮的男子迎上前,外表约莫五十多岁,叼着一根粗大的卷烟,不伦不类穿着花里胡俏的衬衫,外面是皱巴巴又沾满污迹的灰白色风衣,尽显研究人员不修边幅的习气。
科学院没有统一的制服,白大褂是主流,星云帝国的医疗服饰是粉色,并不冲突。还有夸张艺术风格的,衣服上绘着许多怪异线条和图案,色彩强烈夺人眼球,戴着各式各样的假发。
“早上好,塞亚,看到你长途归来比什么都好。”组长别科夫发自真诚地道,拥抱久别重逢的好友。
“是晚上好,别科夫,你还是那么喜欢萨尔斯葱,身上都是热辣姑娘似的味道。”塞亚笑着轻拍友人的背,语气带着对熟人特有的调侃。别科夫得意洋洋:“嘿,这才是异性的味道!萨尔斯葱、萨尔斯芝士,萨尔斯沙拉酱、那热带的火辣,家乡的气息!”
“我看你应该做广告代言人。”塞亚朝他身旁的妇人投以更加灿烂的笑颜,“拉弗罗也别来无恙,越活越年轻,貌美胜往昔,甩开这家伙三条街。”
“你真会说话,塞亚。”
含笑回应的女性身穿深宝石绿的制服款上衣和一步裙,雍容大方,同样年近中年的容貌却优雅高贵,气质动人。
别看这两人如此不搭调,他们还是夫妻!帝国人寿命普遍在两百岁到两百五十岁,科学家更短,但别科夫和他的夫人因为隐形基因缺陷,孩子多次早夭,为了钻研基因工程,申请做了延命的手术,如今已经六百多岁了。
“别调戏我老婆,你这个女性杀手。”别科夫热情地拉着友人逛起实验室,为他介绍,“看看新加入的小伙子,都是棒小伙!”
塞亚暗自嘀咕,难道这不该是军队用语吗,认识的这些科学家应该形容为怪人、疯子、宅男、柴棍、病夫、结巴、梦游者患者等等奇葩与极品。
一圈招呼打下来,哥哥大人自觉实在太正常,太健康,太帅气,难怪他家妹妹一直用“哥哥好帅好棒”的眼光仰望他,下次一定要带她来这里参观,艾娜会更比对出哥哥的高大威武!独一无二!
想到美好未来的妹控笑容更加和蔼,给众人的印象极佳。
还让塞亚愉悦的,是房间里浓烈的咖啡味,长期搞科研的人往往与刺激性的饮料为伴,为枯燥又冗长的工作提神。
塞亚在公众场合从不喝咖啡,一名兴冲冲的助手端到他面前的是一杯莫塔星的热饮,口感像奶茶,他边喝边走。星云帝国在特殊场合非常重视礼仪和尊重,日常情况却没有那么讲究,别科夫也嚼着烟草讲话。
他说着说着,就拐到这三百年来星云帝国最前沿的科技成果和各项研究,塞亚兴致勃勃地听着,随口插了一句:
“看来我已经是被帝国科学界淘汰的人,发展真大。”
“说什么鬼话,你的十一维超引力模型让整个科学院震动!”别科夫激动得手舞足蹈,旁边的技术员们也露出膜拜得五体投地的神情。
塞亚一愣:“沃尔已经把那个宇宙模型给你们了吗,可是超引力子我还没有归纳进去,它是独立的!不能统一看待!”别科夫嘴角一抽,他也耳闻了塞亚在埃维亚那场著名的争执,和那些暴跳如雷的学者有相同的感想。本来科学家追求的就是能够诠释万事万物规律的终极答案,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得到那个唯一而绝对的目标,偏偏塞亚反其道而行,好不容易探究出一个完美绝伦的谜底,还没有佯谬和目前能指出来的错误,让所有人震惊佩服,如获至宝地想要捧为学术经典,他却自己拒绝了那顶至高的桂冠,拼着命钻其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牛角尖,要把自己的成果分割开来。
尽管有大不敬的念头,别科夫夫妇私下也觉得好友是被教皇陛下感染了脑抽的症状,还病得不轻。
“不行,我要完善基本结构,不能现在就投入技术参考。”思前想后,塞亚不管不顾地要“矫正”,冲向一台光脑。如果多莉雅还活着,必然会在心里吐槽这家伙和周围的人一丘之貉,同样的科学狂人,只要思路对接,脑子就完全钻进那件事。
别科夫终于按捺不住,抓住他咆哮:“冷静点,你这个疯子!就算乐谱也有终止符,你凭什么断定那个足够完美足够有说服力的超引力算式必须有个该死的二分音符!?”
“没有宇宙大统一公式,至少目前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统一公式!”
“我们把模型和相关数据输入了万元神机,让绝对客观的系统分析,它总比你没有严密论证的说法正确吧。”拉弗罗的劝说更有效,塞亚纠结着勉强停下脚步,但全身还是充斥着一股焦躁可怕的情绪。
这时,克拉姆匆匆跑进来:“塞亚塞亚!”
“怎么?”塞亚怔了怔,心情无意识地平复下来,“小弟也来了。”
所有人,除了教皇的恋人,都立正肃静。克拉姆当然没有这样的威信和气场,哪怕他原先有,也在和塞亚的一次次相处中霸气漏光了。
但他的美貌和魅力有。
金发青年无时无刻让人感叹奇迹的降临,想起光与美,生命与沉眠,纯粹与浩瀚,他独特而耀眼的光辉拥有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伊恩很自在地跟在克拉姆身后,不时左看看右瞧瞧,扬起手:“我是陪客,也是顺道参观。”
“又捅了什么娄子?”见爱人一脸说不出口的急切,塞亚反射性地问。伊恩囧了:克拉姆,你到底有多少黑历史,让塞亚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个!
终于,教皇吐出最想说的心声:“塞亚,我…我以后会保护你。”
他本想说出和乌拉拉的关系,但塞亚被种下了暗示,乌拉拉又冒充了艾娜的身份,这会跟他的根本认识冲突,大脑承受不了,只能另辟蹊径。
哥哥大人张了张唇,少见的愣神了,四周的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他还抬头,请雪尔芙汇报外边有没有变天,再瞥了眼杯子里的茶水,确认里面没药恋人也没有喝过,然后说道:“你又看了什么歌剧?”
“不是!”克拉姆急声道,“我只说了喜欢,那是不够的,要和塞亚在一起,必须想到塞亚的事,用人类的方式,一开始把你纳入保护……”
他满身的艺术细胞似乎打了结,词不达意。
“我哪用得着你保护。”塞亚斩钉截铁地道。
这个抽风的家伙好好地活在宇宙的某处,他就谢天谢地了。
克拉姆失落地凝目,有时候他感觉和塞亚之间存在遥远的距离,当塞亚的思绪游走在荒芜的宇宙,和多莉雅吵嘴交谈,还有这样的拒绝时。
男人捧着纸杯的手介于恒星日晒的色泽和陈年难磨的白皙之间,无数风霜的痕迹夹杂着常年坐船的隔绝,两者皆有的特别颜色,就和他的眼神一样,千锤百炼的坚定中透出自若和信心,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有种无懈可击的稳定与流畅。
教皇无声地低下头,良久,道:“塞亚要我怎么做,才会满意?”
塞亚蹙眉,长久以来的担忧浮上心头:“克拉姆,如果你在我们的关系里不快乐,那种体贴和迁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不同于人类的绝美生灵已经为他改变太多,难道还要他抹杀本性不成?
爱情本来是让人期待的事,也许是期待对方尽到应尽的责任,不虚伪欺骗,不犯错误。
可是,并非如此,他不是要求这样的回应。
黑发青年情不自禁地吻上爱人的唇,不停地亲吻,好像吻着最珍贵的宝物,那太心爱,以致于无法让嘴唇离开他。
(因为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所以你什么样都没关系。自由自在也好,任性脱线也好,马虎大意也好,都最喜欢这样的你。)
克拉姆闭上眼睛,一瞬间好像望见时间的尽头。
当回过神,塞亚感到周围的视线,窘迫下揉了揉爱人的脑袋:“好了,别胡思乱想,小鹰也是,别给他洗脑子,这笨蛋本来就感性意识过剩。”
克拉姆的双眼变得晶亮无比,忧郁尽消,流淌出来的美丽点亮了世界,哪怕再迟钝的科学家都露出难以呼吸的神情。
伊恩笑嘻嘻地道:“我就功成身退了,你们慢慢聊。”塞亚没好气地瞪他:“不许。”让这小子溜掉,还不跟艾娜卿卿我我,在他管束不到的地方尽情亲热。
哪有这样的!不是说新人领进房,媒人丢过墙吗?伊恩傻住,他还不想闪瞎钛合金狗眼啊!
果然那一对很快开始旁若无人。
“塞亚什么时候跟我结婚?”克拉姆念念不忘另一个自己看到的未来。
“怎么又说这个。”塞亚头痛,两个男人举办婚礼还是超出了他目前的接受范围,何况他和克拉姆不用那种东西肯定。
“按照等价交换原则,我的人生已经给你一半,你也属于我一半了。”
“炼金术是这样吗,别说一半,我…我把我的一生全部交给你啊……”
“所以,你早就打着被我养的主意了是吧,反正我也认了,这么麻烦的生物,估计除了我以外的人也消受不起了。”
被哥哥大人禁足,伊恩还是看准两人世界的机会,顺利溜出科学院,向女友通报了她的哥哥和大嫂的最新进展,艾娜听得嫉妒又欣慰。
“算了,我们也快乐地玩耍吧。”
伊恩连连点头,深切赞同。
当天晚上,蓄谋已久的褐发少年和女友在一个卧室聊体己话,流连忘返,难分难舍。十一点前,赶在远方的哥哥大人发来怒吼通讯以前,伊恩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塞亚那个妹控肯定在他们身上安装了监视器来着,要是丧失了信誉,他以后就别想更进一步了。
追妹之路任重而道远,需谨慎。
第二天早晨,艾娜和伊恩找其他朋友一起去吃早餐,惊讶地得知一件事。
“帕鲁卡和米勒出去了?”
盖亚答道:“米勒一早过来,叫我们出去玩,说晚了会被他哥哥发现,帕鲁卡就跟他出去了。”丽萨抱着后脑勺,大咧咧地道:“他们俩关系最好,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高文温和地道:“琉霖陪他们一起去,我想没事吧。”
听到稳重又机变的阴影城城主跟随,两人松了口气。
星云帝国本来可谓是宇宙最安全的所在,不过出了瑞秋袭击遗民星球和梅耶的妹妹梅罗遇害两件事后,遗民们小心了许多。
“帕鲁卡肯定去了千屏之都。”艾娜猜得出双马尾女孩的思路,身为一个本身的机械狂和被塞亚重点培养的机械狂,她对帝国第一空港的设施技术最为向往。
伊恩担忧:“克拉姆不在,他们没有权限,进不去,会不会跑到大街上去?”艾娜白了他一眼:“恩斯特主管那么周全,他们出去,一定会发现,请他们报备,安排车子、路线、接应的人。”
所以艾娜也不担心,虽然塞亚规定他们不能出教皇厅,但前提是偷溜出去。
“不过,我还是叫他们早点回来。”金发少女按下终端手环的通讯键。
随着悠长的鸣笛,蒸汽轮船航行在湛蓝的海面上。
星云帝国在星际领域日新月异,地上的生活却保持着悠然的步调。
海鸥上下游弋,浮游岛屿宛如飘动的绿宝石,柔和明媚的阳光铺洒在大海上,翻起千万点璀璨的光点。
帕鲁卡快乐地巴着栏杆,伸出两条纤细的腿,在半空像荡秋千一样摇摆:“上上次和师傅一起乘水上摩托过来,上一次是乘军舰,这次是船了,好棒哦。”
米勒的心情也很愉快,自从艾娜一行来到自由之章,他一尘不变的日子就开始改变,到了星云帝国,更是一幕幕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崭新图景。
过去的漫长黑暗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米勒每次回忆起来都感觉沉重得无法呼吸,越发不想回去兄长那个阴沉的房间。
他看了看身边的伙伴,栗子色长发的女孩还是扎着活泼的双马尾,小脸充满蓬勃的朝气,令人心颤的鲜活。
琉霖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欣赏海景,可惜玛琳的心病还没好,不然就可以带她来看海了。
阴影城城主很是头痛,最近养母缠着他要回小城,不愿待在星云帝国,只好回忆已经有些模糊的人们,打算用魔法模拟出联络的假象,安抚玛琳的情绪,虽然他很不想养母再沉浸在那些虚伪的回忆中。
只要再找到一个第三类接触者,她就能真正找回失去的故乡,她爱慕的托马斯,她的邻居朋友们。
气势磅礴的海上之都打开,宛如绽放的银色金属花朵,比航母更广阔的停泊港上,正轮休的技术代总监霍克德尔和几名高官亲自来迎接贵客。艾娜等人没有意识到,作为塞亚唯一的弟子,帕鲁卡已经得到全帝国人民的尊敬。
栗发女孩张大嘴,手足无措了片刻,下意识挺起小胸膛,发出元气十足的嗓音。
她表现得坦率又活泼,就算有回应不得体的地方,霍克德尔等人也只觉得亲切可爱,心生好感,一路热络地介绍。
下降平台上,米勒全身僵硬,这里的空间比他想象的大了成千上万倍,球形天幕宛如深远的宇宙,那些巍峨的军舰战机就像点缀天穹的繁星,巡航的飞行器遍布天际,动力引擎喷射出银色的光芒,如彗星之尾,控制信号台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尖塔,比巨人更庄严宏伟。
本来满心期待的帕鲁卡反而没注意到,全神贯注地应付军官们。
身旁米勒钦佩的眼神让她胸中涨满喜悦之情,脸上泛起红晕,双马尾也晃得更欢了。
琉霖心下觉得帕鲁卡有些虚荣了,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着青涩高傲的自尊心,他当初也是这样。
受到某个LOLI控的影响,单身军官都有大叔魂,这也是多数男人的本性,但他们毕竟还有理智,轮值时间一到,就摆脱了双马尾销魂蚀骨的勾引,在一座天桥将客人们移交给一批士官。
米勒更愿意和帕鲁卡单独逛,不过他还是语出真心地道:“帕鲁卡,你师傅好厉害,你上次还说我哥哥厉害,他只是态度横,力量大,塞亚先生才是有真本事。”
“嗯。”女孩眉间闪过异样,“师傅耐心教我又脾气好,是个好人。”
塞亚不知道徒弟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
帕鲁卡一马当先,蹦蹦跳跳来到食堂前面,撞见一个熟人:“妮可姐姐!”
军部的第三类接触者今天穿着一袭深紫色飞行军服,凹凸有致的身段如水韵致,军靴和膝盖上20公分的裙子勾勒出惹人遐思的绝对领域,软帽衬出她柔软的呆萌气质。随同的士官顿时看直了眼。
妮可空洞的蓝眸浮起变幻的光澜,微微一笑:“来玩吗?”
“嗯,我和米勒、霖来参观。”帕鲁卡开心地道,她和高文、妮可是最早相识的第三类接触者,比后来的艾娜等人还交情深。
“那我请你们。”妮可一视同仁地看了看那些士官,他们激动不已,美貌纯真的妮可是军部的高岭之花,以往只有年轻士官肖想她,今天居然能蹭一顿饭(哪怕是食堂的饭),也是托福沾光!
这时,琉霖接到通讯,信号塔传来疗养院的通知,玛琳又闹腾起来,不肯吃饭,吵着要见养子。无奈下,琉霖告辞,特别嘱咐:“帕鲁卡,米勒,我晚上来接你们,别乱跑。”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帕鲁卡嘟起嘴,妮可解围:“如果你晚上赶不回来,我请他们住我的宿舍好了。”
琉霖放下心来,他之所以在如此固若金汤的要塞也留一个心眼,是因为塞亚提到军队有内奸,不过以第三类接触者为目标,一定是归一会的探子,是谁都不可能是妮可。
帕鲁卡做了个梦,梦里有她不愿意回想的情景。
昏暗的工厂像监牢一样可怕,机器遍布血污似的沉沉锈蚀,阴森的走道深处围着木栅栏圈住的小房间,人们如同牲口般挤在一起,到点时,被工头驱赶出来,日复一日地麻木工作。
幼小的她接受着周围人的呼喝,永无止境地奔忙,谁都能使唤她,连处境相同的年长妇女也在她的胳膊上拧出瘀伤,拉扯她的头发。她靠着勤奋不辍和讨好攀上一个个技师,只有在靠近锅炉时会感到一丝安慰的暖意,忍住责打学习那些始终让她着迷的蒸汽动力知识。但是她更喜欢的,是出神地望着红彤彤的煤炉,幻想所有欺负她的人都会跌进去,变成美丽的蒸汽,消失不见。
蓬勃新兴的工业城,地下铺着累累尸体,血肉工厂日夜运转。
我心爱的城市,吮吸鲜血后哀鸣,像夏季里的飞蝉遗脱了旧壳。
她唱着民谣,一次次追逐铁轨上的火车,捡起篮子里的破灭钟……
梦境中,刺耳的汽笛远去,帕鲁卡头痛欲裂地醒来。
“米勒……师傅……”干涩嘶哑的声音不像她的。
“呵呵。”清朗愉快的笑声响起。
死白的房间,充斥着空洞。栗发女孩抬起头,看到站在面前的银徽工匠,她秀美的面容浮现出陌生的情绪,好像撕开一张面具般清楚。
“妮可姐……米勒!”瞥见躺在不远处的金发少年,帕鲁卡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处境,却想不通妮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发女郎遗憾地笑了笑:“我本来想吃了他的,可惜他的身体居然是复合材料元件,真没意思。”
帕鲁卡打了个突,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她一直表现得毫无心机,但她其实一点也不笨,以她的成长经历,也不可能愚笨。
妮可不意外地眯起眼,注视她,一字一字道:“谁能想到,这么‘志向远大’,这么‘单纯可爱’,这么‘爱着故乡’的帕鲁卡•德尔瓦,原来是个小可怜,乞丐出生,当的是工奴不是学徒,谁都可以欺负,谁都瞧不起,却伪装成这样。”
帕鲁卡一阵阵发起抖来,妮可的话像一道道霹雳打进她的五脏六腑,照得魂灵作痛。
“你说要建设祖国,也不是怀念家乡,是因为你发现第二类接触带给你强大的能力,你可以扬眉吐气,回去后,把所有曾经鄙视欺辱你的人踩在脚底,反过来奴役他们,建起让他们匍匐的新工厂。”
“不是的……不是的……”帕鲁卡反复呢喃,感到嘴里有什么咬破了,咸腥的铁锈味在她口腔里扩散。
“你装纯洁,装无辜,讨了克里妮陛下和塞亚大人的欢心,混到了今日的位置,很心虚,也很开心吧。”
栗发女孩被一层层扒皮剥骨,痛得几欲死去。
“我是……”
塞亚的面容和艾娜等人的身影一一闪过眼前,师傅留在额心的大手的温度,肩章上熠熠闪亮的金色齿轮徽章……
妮可啧啧连声,一指放在脸颊上:“我猜猜,如果让你的真面目被人知道,会怎样?塞亚大人还会收你为徒么,你的朋友还会把你当成伙伴么?”
灼热的痛楚冲破心头,脑袋里好像要被无形的热气撑得爆开来。
“帕鲁卡最讨厌妮可了!”撕心裂肺的叫声回荡在四壁间,“讨厌讨厌讨厌!”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少女绝望地掩面而泣,再也扼制不住胸口崩裂的情绪,滚热的液体一滴滴流下,化开冰冷的水迹。
“把美丽的心灵撕碎,践踏灵魂,蹂.躏肉体里容纳着的脆弱器官,还是那么美好的感觉呢。”妮可狂喜地颤抖,木然的面孔沉浸在奇异的欢愉中。
帕鲁卡的憎恨痛苦让她重温了曾经的自己,被族人扼杀了所有人性的自己。
她为什么要成为第三类接触者?为了亲手毁灭故乡啊。
他们逼迫她、残害她,也不惜要复活的“故乡”。
当她亲手杀掉最后一个族人,她的小妹妹,就是她复仇的开始。
那女孩也是睁着无神的双眼,对着天空哭泣,一点点经历被她吞食内脏的痛楚,那凄美的眼神——
美好得让人心碎。
诡异的紫色雾气裹住昏迷的帕鲁卡,就要挖开她的胸腔。
忽然,一个声音制止了房里的血腥戏码:“我徒弟的心脏不奉送夜宵,煎炸蒸煮都不行。”
妮可似乎不吃惊,撩拨了一下垂到肩头的海蓝秀发,好整以暇地转向出现在门口的黑发青年。
“真狡猾呢,这样保护他们,就是为他们好么?”
“所以让黑心肠巫婆来‘锤炼’他们么?本末倒置呢,妮可小姐。”塞亚不为所动。
出于保父情结,他在小鸡崽身上都使用了跟踪手段,连米勒也不例外,谁让安塔隆和他目前是星云帝国的客人。
因为妮可身份特殊,塞亚支开了克拉姆,也没有让艾娜他们知情。
“生者两大悲剧,一者执意寻死,一者无力求生,你全包了,妮可。”塞亚淡淡地道,隐蔽的炼成阵护住帕鲁卡和米勒,“这样的你,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蓝发女郎轻笑,“坏心眼、世故、悲观厌世、自我排他,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教皇陛下。”
塞亚没有在意对方的评语。
“多莉雅是我杀的。”
骤然尖锐的女声穿透青年的脑海,他浮现出怔忡的神色。
妮可掩嘴轻笑:“那个时候,在千屏之都外面的舰桥上,你来以前,我就吃掉了她全部的器官,用假的感官和生理活动替代,这是我隐瞒了你们的能力。因为觉得时机还不够好,我就等啊等,等到小猫单独一个时,收回了力量,她死前一定很痛苦吧,活生生体验了‘死亡’的感觉,有没有哀嚎呢?有没有呼唤你救她呢?”
塞亚失去了所有的想法和反应能力,脑子一片空白。
当他意识过来,他死死卡住妮可的脖子,眼睛里的潮热几乎要喷涌而出,瞳色沈淀成无尽的灰暗,沉沉晕染开来。
“绝不……绝不放过你……”
妮可放声大笑。
“哥哥?”烧毁心肺的火焰被浇熄,塞亚的双手下意识一抖,松脱了一瞬,妮可绽开得逞的笑意。
暗红的光丝膨胀开来,如同刺破皮肤的血管,伸向空中,在出现的刹那不停分裂,散发出奇妙的波动,穿过虚拟和真实的间隙,游荡于精神和感知之间,一眨眼半个房间都笼罩在血红的幻境中,将青年扎穿的身体固定在半空,一颗颗能量小球像是眼球一般,定定注视踏进大门的人们。
“塞亚!”
“哥哥!”
艾娜一行相继惨呼,措手不及。
“不要过来哦。”粉紫色的雾气中传来妮可时隐时现的笑声,比她的声音更具威胁的是她手上的人质,黑发青年低低咳血,混浊的眼神仿佛被未知的事物搅动着神智,“我的第三类接触可是比你们都精熟深入,已经触到了存在性本质的边缘——精神。即使教皇陛下亲自来,在他的人格被我掌控的情况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疯了,妮可?快放开!”伊恩难以置信地大喊,艾娜又惊又悔,他们接到陌生通讯赶来时,还抱着以为多半是恶作剧的念头。
妮可置若罔闻,无声的脑波在塞亚脑中私语:(我要消化掉你的血肉,吞掉你的全部,变成你,就能得到教皇陛下的喜爱。)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血眼突然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连同四周的时空都龟裂出无数裂痕,骤然停滞,重重虚影浮现出来,一切景物都在不间断地发生扭曲变形,像现存宇宙被一个更深层的世界撑开,无限放大,濒临破灭。虚幻和真实在一只灰色的瞳孔中重合,拉长的时间和空间重新衔接,艾娜等人只看到能量眼球和血管啪地全部裂开,妮可的惨叫传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怎……怎么会……你是——”
彻底变调的尖叫拔高又消寂,再无一丝声息,顾不得异常,艾娜等人冲进弥散的血雾。
地上一滩浅灰的泡沫微微蠕动,模糊不可辨别,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高文不解地看了看,其他人没理会妮可的下场,围拢住塞亚,他伤势很重,好在妮可没有贯穿他的要害,艾娜、伊恩和盖亚也想起他把身体炼成了能免疫伤害的炼金门户。
没有听见妹妹等人关心紧张的询问,黑发青年将自己蜷抱起来,哽咽的声音清晰地流淌在夜晚的空气里:
“多莉雅……”
塞亚受伤的消息再次震动了教皇宫和军部,克拉姆匆匆赶来,却和安塔隆发生了冲突,自己的弟弟差点进鬼门关,他当然勃然大怒。
艾娜推开门,只见塞亚弯着腰,轻轻掖好帕鲁卡的被子,不禁轻责:“哥哥,你也要休息。”
“我马上去睡。”塞亚没有反驳。艾娜看了看帕鲁卡,女孩脸上有哭过的痕迹,睡靥却十分安详:“帕鲁卡怎么样?”
简略叙述了妮可所做的事和刚刚帕鲁卡对自己的坦白,塞亚扑哧一笑:“我跟她说,你要是连这点傲气和野心都没有,才别当我徒弟。”
金发少女也忍俊不禁,但想了想,还是有点在意:“帕鲁卡真的在我们面前伪装了吗?”
塞亚淡然道:“装着装着,就成本性了,何况这孩子心地不坏。”
时间静静流淌,窗外秋雨流淌,在室内灯火的照耀下,雨丝深深浅浅绵延出橘黄色的帘幕。
栗发女孩就像脱离了茧的小昆虫,已经有了稚嫩而美丽的翅膀。
“所有的灰姑娘都有机会成长为公主,光彩照人,璀璨夺目。”黑发青年看向妹妹,展颜笑道,“艾娜也要快乐,自信地活着。”
金发少女凝视兄长,他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时光留下的苦痛和沧桑。
可是因为多莉雅,她已经两次看到了哥哥最脆弱的面貌。
也许世上真的有一种牵绊,超越了所有的情爱。
“妮可——”艾娜不知怎么评价,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那个女性被迫背负的责任超出了人性,而她也的确失去了人性。
无力挽救,也无力自救。
塞亚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刘海:“小仓鼠别想太多,你受不了,都交给哥哥好了。”
艾娜情不自禁地扬起唇,又催了两句,塞亚点头,转身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脚步一顿,围绕他本身,无色的波澜充盈了无限的时空,像潮水一样波涛翻涌,仿佛随时会突破某个界限。
突然,世界重合,黑发青年回过头,艾娜和门外的克拉姆、安塔隆等人,都没有发觉。
抿了抿唇,他放下环抱住自己的双手,快步离开。
这个形态,快要保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