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四十九章 安塔隆(1 / 1)
唯有死亡,能让生者脱离灾厄苦难。
——题记
古铜色的阳光被抵挡在厚厚的帘布外,油灯燃烧着微弱的光芒,将整个房间沉没在寂静无声的昏暗中。
「哥哥。」
突然,房门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跑进来,金色的短发仿佛不断洒落着黄金般的光晕。
端坐的青年手捧古籍,大约十七、八岁,雨蓝的双眸深邃而宁静,身穿高领黑袍,一头厚重的乌黑长发沉甸甸地垂到坐着的椅垫上,朝他绽出温和的笑容:「米勒。」
「你又不把窗帘拉开来看书了。」熟练的,金发少年扯开帘幕,关怀地数落成天书不离手的兄长,「老是在烛火下看书,眼睛会看坏的。」
黑发青年垂下头,雪白的颈子弯曲出弧度,秋风般微微忧郁的声线:「母亲大人说,我的身体不适宜外出。」
米勒打开窗,深深吸了口清新温暖的空气,绽开笑颜看着他:「天气回暖了,不要紧的,我们出去走走吧?」
「嗯。」黑发青年也露出了一点轻松的笑意。
对于兄长出去玩都带着书,米勒很无奈,虽然他知道哥哥安塔隆真心喜欢看书,可是他最近觉得,哥哥成天待在书室里,还有时刻抱着书面对他人的行为,似乎带有抗拒什么的意思。
他们兄弟俩,因为哥哥是养子,将来继承父亲位子的是他。
米勒心里认为,哥哥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从小无论什么学问一学就会,感应天赋也高得吓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哥哥就是学不会魔法,又体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让父亲失望,母亲十分担忧。
可能就是这样,哥哥才会有点自卑吧。米勒抱着后脑勺不着边际地想,近来还很奇怪,老是和父亲争执,说「你把我赶出去,当没养过我,对我们彼此都好」,「反正这个世界是围着你转的,我只不过把月亮移开一点位置,你就骂我逆子」,「我又不是没能力,你怎么知道我不行,混蛋老爸」之类顶撞的话。
因为被母亲关在卧室不许去书房,一次暴躁起来,把厨房里的番茄酱全部倒出来,说什么「既然你以为我要死了,我就作死给你看!」,母亲吓病后,又默默把刀具扔进了湖里,自行写了三十遍悔过书。
明明不喜欢出门,却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家里堆,偏爱可爱的毛绒玩具,做只有女孩子喜欢的娃娃……
金发少年不知道,这种症状叫做“中二病”。
而且已经有了病娇的趋势。
安塔隆捧着书走在弟弟身侧,抿起唇,这是一个令他所有的软弱无所遁形的弧度:「米勒,父亲大人……是不是很生气?」
米勒安慰:「父亲大人是很不开心,但是如果他真的生气,就不会让我们到这个别墅来了,不如你写信跟父亲大人道个歉?」
「哼。」安塔隆一副不鸟他的态度,偏过头去。
空岛法师以魔力之月施法,第一次感应魔法,他无意识地移动了魔力之月,令整个空岛震惊恐慌,明明老师都说他天赋惊人,身为岛主的父亲却扇了他两巴掌,把他关在地下室整整一星期,命令他不许再学魔法,说他是个不被魔月眷顾的魔法绝缘体。
不服气之余,安塔隆内心也有一股难言的惧怕,他私下有偷偷背诵过咒语,确实施展不出。他总是觉得好像缺了什么,非常重要的步骤,所以他除了偶尔气不过嚷嚷,也不敢和父亲真的对着干,生怕被识破。
我太没用了……安塔隆无声地垂下头,握着书脊的手苍白瘦弱。这双手,可以做出母亲赞赏的料理,许多精巧的零件和模型,可是他又不能去当木工或厨师,让父亲大人蒙羞,虽然他很想当个机械维修师。
没有察觉兄长的心情,米勒又说起一件事:「哥哥,你不要再做娃娃了,真的很奇怪,你房间里的东西,也丢掉一些吧。」
「不行,就算是你,也不能动我的收藏。」安塔隆生气地道。
「哥哥……」
「罗嗦。」
有时候米勒真的搞不懂,谁才是哥哥。
「那,你试着和真正的女孩交往看看。」想了想,米勒建议,「母亲大人说,这次我们回去,要给你安排相亲。」
安塔隆脸上有些泛红:「女孩子……很奇怪。」
其实他也想和异性亲近,可是他知道,那些来领主府的少女贵妇,没有一个看得起他。
米勒才是将来的领主,父亲大人的骄傲。
别墅前,玩耍的平民孩子看到只有在搬进来时出现过一次的黑袍青年,纷纷叫嚷开来:
「啊,是领主大人的哥哥。」
「不对啦,米勒是少领主。」
「是岛主大人的长子。」
安塔隆蹙起眉头:「真吵。」
「哥哥,别老是这么不耐烦。」
金发少年兴致高昂地抄起小木剑:「哥哥,我们玩对阵游戏吧,你指挥一队。」他知道当军师,足智多谋的兄长一定能胜任。
「嗯……」安塔隆困难地数着人头。米勒心直口快:「一队12人,正好。」安塔隆抿了抿唇:「我早就数清了。」
没有戳穿他的谎言,米勒兴高采烈地和小伙伴们玩在一起。安塔隆连赢两局后,却不爽起来。
「愚蠢透顶!」他认真地教训一群还没他腰高的小鬼,「我说了两次班师回朝你们没听见吗?要是你们不那么贪功冒进,米勒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
「哥哥……」敌军首领无语,何必和小孩子较真嘛。
把不听话的小屁孩(男)骂哭后,安塔隆又转向小女孩们,更加光火地痛骂:「你们有没有脑子啊,我吩咐的事情没一样办好,只会在旁边摘花,这是军队游戏又不是比采花,你们到底是来干嘛……呃啊?」
又惹哭一帮小女孩,领主长子呆住了,焦头烂额地安抚了半天,反而被背后骂“冷血”、“坏人”之类的话,最后受不了地道:
「女孩子什么的,太讨厌了。」
米勒想起哥哥房里堆积如山,被他爱不释手的漂亮女性娃娃们,很忧心。
越来越无聊,安塔隆索性让弟弟自己去玩,走向一边。
反正,他和家人以外的人也处不来。
这时,他注意到一棵红星树下,安安静静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新雪般洁白的长发散落在同样雪白的长裙上,澄净又悠远,像苍穹下白色鸟儿的双翼剪光明为黄昏,光芒掠过细碎的发梢,幽幽的阴影下,隐约是一张难描难画的纯净丽容。
她密密的眼睫似闭非闭,依稀是孤高的暗金色。
「那个,你不过去玩吗?」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硬邦邦地指着喧闹的人群。
白发少女抬起头,清晰的容颜映入灰蓝的眼眸。
「我看不见。」
黑发青年猛地一震,脸霎时红了。
瑞泰尔的形势陷入了流沙般的困局。
斯夏被灭国的当日,六个同盟国中有四个正式宣布脱离,瑞泰尔人实行的“制裁”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任何还有脑子的政坛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事。
塞亚花了三天,把梅塞德丝崩溃的人格程序重组了起来。因为输入的病毒指令与核心道德机制冲突,又因为情绪上难以愈合的自我谴责,梅塞德丝原本的人格消失了。痛定思痛的塞亚彻底摈弃过去给养女施加的枷锁,只架构了一个健全的人应有的心态,就把梅塞德丝过去受到的精英教育统统灌输给新生的她,包括帝王心术,政治权谋等。
尽管伊恩觉得矫枉过正,但乱世用重典,也不反对友人的做法。
世道确实乱了。
瑞泰尔后院起火,堇花联邦局势却没有坏,这次乌拉拉插手使强大的圣白联盟分裂,丧失了和星云帝国结盟的机会,但瑞泰尔人极端的作为也给了宇宙其他势力重重一击。堇花联邦若臣服归一会,也是害怕血腥手段,可是瑞泰尔人的“净化”更恐怖,自然吓得不敢有二心。
在塞亚的协调下,脱离的四国接受了学者之星埃维亚的邀请,作为庇护者战略转移,以第三航道「常春藤航道」为中心的势力联合了起来。
而双航道的连接点,最关键的堇花联邦,塞亚委托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前去坐镇。零号那个没出息的躲着不见人,就让女性的他出把力吧。
“哥哥。”
见天网中枢室的门打开,艾娜连忙迎上去,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灰蓝的左眼和冷灰色的右眼略带疲惫,塞亚接过纸杯喝了几口,隔着袅袅白烟,眼神渐渐变得温柔,那是岁月将锐利棱角掩映的氤氲。
“走吧,我们在这里没什么好做的了。”
伊恩等人默默点头,本来是对瑞泰尔的规章无所适从,现在则是不知怎么面对瑞泰尔人。
塞亚转着杯子道:“我要赶紧去星云帝国,让男性的克拉姆接手这场烂摊子。”零号毕竟醒着,女性的他无法长久支撑。
而在公事的借口下,他真正想做的是把久久不接通讯的恋人踢一顿,再亲眼确定他伤得重不重。
然后……待个三年……五载的……
艾娜当即抗议:“哥哥,维多利加不是叫我们去自由之章,我们先去那里吧。”本来她支持兄长定居星云帝国,可是知道克拉姆所做的事后,她倒是想让他等一等。
她家哥哥,可不是谁都能拐去的!要不是克拉姆当初表现实在好,她还不同意这桩婚事呢!
现在哥哥愿意,她也没那么容易答应!
另外,她对那位排名宇宙极危人物之一,能和归一会大主教、白银女王齐名的死灵君主安塔隆也好奇已久,尤其想探究他控制灵魂,带来死亡的能力。
自由之章位于时计领的边境,原属空岛之一。自从安塔隆觉醒能力,把当地变成鬼域,那里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国度。
塞亚蹙了蹙眉:“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不能奉陪。”
“咦?”不止艾娜,伊恩、丽萨和盖亚都是一怔。知道他们误会了,塞亚解释:“我开着「潘德拉贡」在空域等你们,我不能进去,女王陛下禁止我去那个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白银女王这样的禁令,必然有什么隐情或阴谋。
艾娜更坚定了要去自由之章一探究竟的决心。
“维多利加要你们去那里,可能是希望你们解开安塔隆的能力之谜,他的灵魂控制,类似第三类接触者的能力,可是这太危险了。”塞亚深切不放心,“至少等我和星云帝国联络,叫个帮手,琉霖是吗,他的阴影领域很有用。最好再让维多利加亲自陪同。”伊恩故意试探:“那塞亚,你就不能陪陪我们吗?乌拉拉不让你去,你可以偷偷溜进去啊。”
“女王陛下的指令,就是绝对。”
果然……艾娜暗暗咬牙,每次牵扯到乌拉拉的命令,哥哥就是六亲不认。
仔细想想,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克拉姆还真是不给力,那她就逆着危险上!
之后,塞亚很不高兴,因为他联系星云帝国还辗转通过了拉非雷——他副官——军需处——克拉姆的管家——再直接转接琉霖,克拉姆连个头都没露。他心里已经决定把零号揍得连他妈也认不出来,虽然零号有没有妈还是个问题。
琉霖很快来了,星云帝国的时间比外界快,他还以为没过多久,没想到艾娜他们已经跑了多个地方。
阴影城少城主还是不满二十岁的青年模样,瘦长的身躯,朦胧朝日般的金褐色双眼,面貌秀丽,和伊恩有的一拼。
但是每个人见到他,首先感到的是锐利如光刀的气质,原来那萧索的冷暗,倒是淡了不少。
“哟,小家伙,长高了。”琉霖揉了揉盖亚的头发,绿发少女朝他灿然一笑。
“玛琳好吗?”伊恩关怀地问。琉霖吁了口气:“没怎么坏。”对他来说,这就谢天谢地了。星云帝国环境优美,护工细心,玛琳也没吵着要回小城,只要她不沉溺于过去的梦境,总能慢慢恢复吧?
丽萨大大咧咧又生性热情,和任何人都能很快熟稔,不过琉霖似乎对自来熟的人有防卫心,态度略显生硬。倒是塞亚只点了个头,报了名字和身份,并不热络,却好像和琉霖达成了奇妙的默契,两人立刻融洽起来。
奇怪。两个少年少女看得惊奇,塞亚是成了精的交际达人吧。
哥哥大人三言两语把新同伴安排得妥妥当当,大手一挥,示意孩子们自己切磋技艺。他问阿尔托莉亚拿来了剑鞘「远离一切的理想乡」,里面的想像空间可以让艾娜等人作为锻炼场所。
众人走后,塞亚继续等维多利加的消息——自由之章情况不明,只有克拉姆照应,他才能同意这趟行程。
琉霖回头看了一眼,在他看来,这个人时时刻刻散发着独立的气场,真不知道怎么会加入一个队伍。
这会儿,维多利加正对本体的自己进行一场骂战。
“你是西瓜虫吗?以为蜷成一团就能装死了?就算你真死了塞亚也会把你扒开来,研究你愚蠢的死亡原因。”
“塞亚要来?”克拉姆一脸绝望。
看到他的表情,维多利加心一软,零号有和他们相同的困惑,不,所有的克拉姆都一样,不知道怎么爱那个人才好。
教皇只觉胸口一片茫茫然,自从得知真相,他就没有勇气见塞亚了。一直以来,他就盼着塞亚喜欢他,喜欢到愿意留在他身边,可是结果,他的粗心粉碎了这份早已实现的盼望,也把塞亚推进了深渊。
如今杀了乌拉拉也无济于事了,而且只有他的原身离开星云领,才能杀死乌拉拉。
他从一开始就喜欢那个人,想要亲近他。最初塞亚不愿意和他说话,慢慢的,在沙门的带动下,塞亚跟他说的话越来越多,偶尔会露出一点笑容,和沙门一样对他,可是塞亚和沙门是不同的……当沙门死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说出自己的心情。
告白后,塞亚躲了他很久,久到他害怕,不知所措地和所有的自己商量,大家都支持他去找塞亚,他们的喜好并不完全相同,可是全部的他都喜欢塞亚。
但是发生了蓝恩族的事情,他不得已建立了DOLL信仰系统,再也不能离开星云帝国。他让其他的自己去寻找塞亚,宇宙太大了,好不容易才有一个碰上。
二号带回了塞亚,他十分高兴,塞亚是担心他才回来,他们好不容易修复了关系。但他还是喜欢塞亚,不能做到塞亚所说的“友情”,总是克制不住地抱住他。每次他这么做,塞亚的脸色都很难看,命令他“放手”。当他恋恋不舍,会用力的挣扎,不止一次手臂脱臼。后来他几乎不敢再碰塞亚,可是他控制不住,徘徊中就情不自禁。塞亚渐渐在挣动前给他更多的时间,等着他放手,再重复这样的循环……
他们的关系就像那条分分合合的伤臂,弄得很难看。塞亚有时会怒容满面地对他吼“我他妈不是你拆了装的木偶!”,“收起你专横跋扈的脾气!”丹特丽安说他必须改变。他也知道,塞亚正在耗尽对他的耐心,那样的结果比塞亚不回应他的感情更可怕,那是诀别。
于是塞亚说“放手”,他就松开手,塞亚离去,他也不挽留——他学着成为一个等待的人,像塞亚一次次忍受他的贴近,等着他拉开距离。
他在距离中感受延长的眷恋,渴望和隐忍在岁月中沉淀,压倒了与生俱来的性情。
如今,塞亚回来以外的时间,他已经连从王座上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也没有这个必要,其他的自己满足了他一切的梦想和追求:对艺术的喜爱,对零零总总事物的好奇心,对生活的乐趣……他只要守护星云领,等候塞亚就行了。
那个人眉目飞扬,让人迷醉,面对他时,蹙起的眉结总是含着隐忍、温柔和改变——他同样不知怎么爱他才好。克拉姆感到他终会等到他们在一起的一天,也等到了那一天,可是……
当全部的他慌成一团,在渺无希望的结局中无可奈何,又满满的不甘,问自己的都是一句话——
怎么办?
“他总会来的。”维多利加眯起眼,“没时间让你颓废了,零号,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克拉姆无精打采地从帝座上爬起来——反正朝见殿就他一个,怎么坐都行。
“我要把所有人都毙了,宇宙就清净了。”
维多利加强忍将他踢飞的冲动,没好气地道:“废话少说,里面还有遗民呢,一个一个区分祖宗十八代你高兴?”他们都不排斥大杀四方的念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本性,但这个计划可行度太低。
克拉姆坐着发了会儿呆,道:“派神上教出击。”
维多利加轻轻点头。
统一星河、统一宇宙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于文明还在摇篮期,领土往往只有一个星球或一个小星系的势力,体会过宇宙庞大和无常的生命从来不会有这种妄想。负宇宙三大强者和集团,克拉姆热爱守护,喜欢生命之间的感情与羁绊;乌拉拉执着于探索荒神的奥秘和宇宙的本质;归一会期盼神的毁灭和世界的再生。无论哪一种,都是在漫长的时光中不会厌倦,带有真理般永恒意义的兴趣。
国土、权势、金钱、地位……这些凡人短暂沉浮的一生中孜孜不倦的追求,都如漂浮在宇宙之海上的尘埃,对于已经接触到终级奥秘,拥有强大力量和悠久寿命的生命体来说,太微不足道了。他们自然不会像凡人那样目光短浅,为一亩三分地争夺不休。克拉姆和乌拉拉是资源的创造者,而不是掠夺者。归一会的恐怖活动也是基于实验目的,并非为了破坏和收获什么。
但他们不是荒神,天生全知全能,他们的足迹和成长与世界息息相关。克拉姆就记得自己曾经是懵懂的物种中的一员,脱离了外界与自身的关系,也不会有今日星云帝国的教皇。
智慧可能来自迸发的一瞬,智慧的成熟却仰赖个体间的交流。
因此宇宙局势是他们会深入考虑的一个问题。
乌拉拉酷爱将自己的领民玩弄于掌心,绝对掌握时计领的人心;克拉姆倾向于划定秩序,创造和平与共的大环境。他们在漫长的时光中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而今,一个人成为了两大国度冲突的催化剂。
看似这场战争的起因是星云帝国示弱,以一位亲王为人质与白银女王交换那位重要人物。拉非雷在时计领的首场大胜,只不过挽回了一点面子,反而使归一会趁势崛起,与时计领达成双向合作,星云领落了下风。但事实上,在发明思乡装置时,克拉姆就制定了整场计划的格局,预见了结果。
拉非雷的冒险只是个人行为,星云帝国的真正目的是壮大遗民,结束神魔养殖的历史。
没有发明思乡装置,克拉姆有心也无力挽救遗民,如今,他可以终止这种悲剧的循环了。
思乡装置原理简单,制造起来却极为费时,原因是需要大量遗民的血统和接触者能力作为参考样本。收集得越齐全,对荒神的概率本质越统一,也就越能够计算出唯一的结果——再生。克拉姆一直在做这项工作,与炼金联盟、冰岛协会暗中合作,给他们利益让他们收集遗民的天赋资料,瑞泰尔的生物基因研究基地也是他资助建立,时至今日才研制完毕。
以克拉姆的思路,既然决定帮助遗民,就不只局限于十名第三类接触者,而是惠及所有爱人的同胞。而既然决定了重建遗民的故乡,他就容不得归一会那样的跳梁小丑继续在眼前晃悠,准备斩草除根。
在塞亚因为第三类接触者人数不足,在遗民中发布消息以前,克拉姆就向全宇宙传递了心灵讯息——用思乡装置锁定血统,隐秘地指出了汇合的地点——堇花联邦。
前任统治者茱丽亚的猝死是个好时机,他顺势将堇花联邦纳入星云帝国的领土,作为遗民的接头地。本来克拉姆打算建个临时基地,进行军事武装,另外开辟航道。
他耍了点小伎俩,向堇花联邦致以结盟的询问。为了不与星云帝国正面为敌,罗切斯特的势力果然撤出了堇花联邦。当拉非雷正式向时计领发起进攻,军队就控制了当地。恰好罗切斯特为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的名字丢失焦心不已,也没心思顾及姨母的家乡。
塞亚在堇花联邦的主星希欧琴留下了一个时光流逝仪,技术部将其改造成远程传送魔导装置,给聚集在此的遗□□输武器和装备。在克拉姆这样的强者看来,与其算计他人,将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不如强大起来,让任何人都不敢轻犯。
这个举动,也是变被动为主动。思乡装置对荒神的权威是一种挑战,归一会宣扬的正是荒神的毁灭不可阻挡,一旦遗民的故乡建立成功,荒神的权柄就会沦为笑柄,那些狂信者必然不会坐视。同样的,这对他的妹妹也是个刺激。
克拉姆明白,由于当年的一件事,乌拉拉的精神堕落成如今这么扭曲的地步,他就是要告诉她,荒神没那么可怕,困住你的是你自己!
“恐怖分子还是要恐怖分子对付,虽然那些三教九流做这件事挺大材小用。”维多利加抽起烟斗。神上教在国内也是让人头痛的人物,他们不像外界以为是狂信者集团,不过他们确实以特别的方式崇尚教皇,而且各有奇怪的兴趣,是特立独行者的大集合。
相反,遗民光是武装没用。他们来自正宇宙的四面八方,语言习俗不通,许多人心态还极其脆弱。克拉姆不欲扮演指引者,要把遗民拧成一股绳,神上教却能奇招百出,其中不少人是煽动能力一流的小报记者。
而且他们的战力和机智,也能帮助遗民尽快稳定下来。危险还在后期,随着第三类接触者的召集,归一会会越来越濒临绝境。目前还不到疯狂的境地,但是罗切斯特在瑞泰尔的行动,已经初露受到内部压力的端倪。
克拉姆道:“罗切斯特的‘诸海之白麒麟’计划真正针对的是遗民的潜力,他打断了遗民的脊梁骨,使他们的优秀人才被神约异化,禁锢在囚兽星,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其实罗切斯特寻找的还是真正的神子——与荒神完整对应的第一类接触者。可惜他崛起的时机太晚了,他早生一万年,不,两千年好了,如今宇宙中的遗民怕是没有可以与他作对的有生力量。”
所以,聚拢起来的遗民,不乏有号召力,才能和天赋优秀的人。
“他做得已经卓有成效了,要不是塞亚碰巧帮把手,智人同盟都建不起来。除了这个部落,也没有其他有气候的国家背后有遗民的影子。”维多利加对归一会大主教评价很高。
正宇宙带来了可贵的文明种子,许多负宇宙势力的萌芽,包括星云帝国本身,都离不开遗民的知识。流着黄昏血脉的克拉姆强大无匹,独自却发展不出种族文明。
可惜这样曾经遍地开花的盛景,如今已彻底凋零。
“算了,他那样折腾,又能怎么样。”克拉姆满不在乎。没有足够的实力为后盾,再好的战略想法,也只是一个笑话。
反过来说,有充足的实力为底,任何想法都能实现。
“你的傲慢我欣赏,但是我提醒你,我们的塞亚,他最重视的妹妹和妹婿都在这盘棋里。”
维多利加眉间的高傲不亚于他,只有说到那个人时,才有了浓烈的情绪。
克拉姆认真地道:“我知道,除了斩首战术之外,我还会做常规战争的准备。”这场战事的一些安排,都是为了铲除罗切斯特这个劲敌,以及引出乌拉拉。
上次在二十五区,要不是罗切斯特警觉了逃得快,四号已经把他干掉了。只要失去罗切斯特这位锐意进取又才干卓绝的大主教,剩下的归一会成员,不足为虑。
而乌拉拉,他和她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对了,这次瑞泰尔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克拉姆轻蹙眉宇,当日维多利加在那儿,却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之间应该共享情报。
金发女皇不露心声地道:“瑞泰尔的祸起萧墙,宏观看反而对我们有利。甩掉那几个拖油瓶似的盟国,以执政官梅塞德丝新生的强势人格,与我国的交情,瑞泰尔人疾恶如仇的民情,定会加入这场战争。”
听到这里,克拉姆疑惑地看了看女性体的自己:“你当时在那里,没做什么吧?罗切斯特应该只是想要斯夏起义,流点血而已,绝对没想让他们决裂。”
“是乌拉拉犯昏,她篡改了梅塞德丝的程序,想让她死,我只是利用了一下后续效果而已。”维多利加自然不会说出真相。
塞亚,在无意识地推动宇宙局势改变。
罗切斯特还真倒霉,既然塞亚希望艾娜和伊恩顺利,他主宰的几率就会越来越多地把有利趋势集中在那两个孩子身边。
不过这么一来,他的神性也渐渐苏醒了……维多利加心中忧虑。
“乌拉拉这么做很奇怪,她只是想看热闹?可是,她不会把消遣和目的搞混。”对妹妹的能耐,克拉姆很清楚。乌拉拉要玩游戏,时计领就有的她玩。在和归一会正式合作后,她决不会反悔。虽然乌拉拉的性格早已面目全非,但因为同样骄傲的秉性,唯独不会出尔反尔。
维多利加若有所思,道:“恐怕和使徒有关。使徒的构造和瑞泰尔的天使命石相近,都是塞亚制作。梅塞德丝的道德缺陷,将来肯定无法操纵自律武器,从高端战力上,瑞泰尔反而废了。”
“什么!你知道使徒是什么了?拉非雷联系你的?”克拉姆惊讶。
时计者是白银女王手下最强的战力,最神秘的却是这支叫做“使徒”的队伍,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就连使徒——神之使者的称号,也是从前某个归一会高层不小心泄露出来。
“他怎么可能跟我打小报告。”维多利加没好气地道,亲王是标准的六亲不认,无论“父皇”还是“母皇”都不放在眼里。
“推测而已。”她又抽了抽烟斗,“乌拉拉对武器没兴趣,对物种的改造却有狂热的癖好。塞亚给她造了那些‘东西’,他不甘心受控制,总有信息提示。”
克拉姆苦笑:“你错了,塞亚不会向任何人求助。”维多利加翻了个白眼:“你这个白痴,求援和留警讯是两回事。总之,就算我推测错误,我们也要留心使徒,你知道,伊萝耶尔喜欢塞亚。”
教皇很不高兴:“不要提那个女人。”塞亚喜欢女性,个性也受异性欢迎,过去他不会吃这种醋,但伊萝耶尔是个特例。
她是乌拉拉趁塞亚神智不清时,制造出来的人造人。
要不是克拉姆为了解开塞亚受到的暗示而对他做深层催眠,听到他无意识的吐露,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伊萝耶尔对塞亚的喜爱是亲人之情,克拉姆也算了,可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的“喜欢”表达方式是吞噬。
血肉的结合,用近亲的基因繁衍出更强大的后代。
若非乌拉拉拦着,塞亚早没命了——当然乌拉拉保住他也不是出于好心。
说穿了,使徒就是伊萝耶尔的衍生物,所以她是使徒的领袖。只是使徒究竟是什么,至今还没个准信——塞亚的记忆被处理得很干净,只有一点残余。
接下来还有更让你恼恨的事情。维多利加心道。乌拉拉对塞亚做的混账事多了。
“塞亚失去痛觉,可能不是因为乌拉拉的刑罚,而是这个原因。作为有机体‘伊萝耶尔’的警戒系统,他与她进行了深度的神经连接。这也能解释伊萝耶尔对塞亚特殊的欲求,她渴望解除这种控制,从防卫机制转为进攻模式。毕竟,乌拉拉绑定塞亚,不仅是从意识上,还应该有物理层面。”
克拉姆紧紧抿住唇,爱人所受的苦难和折辱他不是不心痛,也一度想处决乌拉拉,但他一直认为至今妹妹所做的一切不是基于自己的意志。
可是,这次乌拉拉的作为震惊了他,他无法相信,那还是他的妹妹。
不……也许在当初乌拉拉对他做出那种事时,她就不是他认识的乌拉拉了。
“我本来想用思乡装置让乌拉拉清醒清醒,看清所谓神的破灭,这下……但愿我们能有个了结。”克拉姆饱含苦涩地道,维多利加沉重地点点头。
教皇目光远望,如果杀死乌拉拉,塞亚当然也会死。长久以来的希冀,到底是一场空。
到时他会把情感洗净,只余意识和DOLL系统结合。
“和沙门一样的结局也不错。”他喃喃。
“停止你浪漫主义的思想,我们这里有一个策略。”维多利加拿下陶瓷烟斗,放在手心摩挲,她知道其他女性体自己的提议毫无作用,塞亚的灵魂没有损伤,他是因为“想成为人”的意志而保留了这样的状态,一旦恢复神的一面,乌拉拉的暗示或是伊萝耶尔的约束根本奈何不了他。
只是那样的代价,是“塞亚”的死。
路凯的人格早就因为当初获得神格崩溃过一次了,全是为了保护妹妹和其他人的意志而勉强遗留了一点碎片,他的记忆和感情都不复存在。而塞亚,若抛弃现今的身份,一样会丧失人的部分。
这代价是如此沉重,所以哪怕尊严被践踏,受到了如此多的折磨,他也不愿直面这样的结局。
内心,维多利加宁愿爱人觉醒,一方是人的弱小隐忍,一方是神的强大威严,塞亚那样高傲的天性,不该忍受这些加诸其身的冒渎。毕竟塞亚的性格不会变,他们可以重新再来。
可是零号搞出的一场乌龙,使塞亚恐怕认为他们爱的是“路凯”而不是他,还有,艾娜的态度……
如果艾娜否定这样的哥哥,塞亚已经摇摇欲坠的人格恐怕无力为继。完全体的荒神究竟是什么状态,她也不清楚,可能会真的如归一会的预言,毁灭一切。荒神的本质是完全混乱的,她不想冒塞亚的神格也崩毁的风险。
因此,维多利加提示爱人去自由之章,想让塞亚自己接受。
“我偶然发现,自由之章的死亡领主安塔隆,和塞亚长得一模一样。”说完艾娜等人正进行的白海之行,维多利加说出真正的重点。
克拉姆愕然片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乌拉拉竟然对塞亚做出这种事!”
“死亡之领原本是个不起眼的空岛,甚至不是黑月组织的成员。所谓黑月组织,是崇拜白银女王的折磨者集团,在时计领流窜,统治民众的言论和思想。他们的方法是驱赶一些叫做深渊具象体的生物,通常包括沉沦魔、焚心魔、虚空女妖、瘟疫魔种、变异虻等等,到处制造恐慌,分裂人心。比如用瘟疫魔种散播疾病,发放人命赎罪券,购买者可获得治疗。一家一张,夫妻不同购,子女不同购,情侣不同购,朋友不同购,偷盗和杀戮可多换。使得妻离子散,道德沦丧,家庭破裂,社会瓦解。只要他们所过之处,就体制败坏、文明堕落。黑月组织吸收富人、掌权阶级、有野心的空岛法师作为会员,对平民进行残酷的迫害,在大半数时计领的空岛拥有庞大的势力。”
“又是白银女王搞出来的吧。”艾娜咬牙,最近她研究时计领的历史,简直比地球的中世纪还黑暗无道。
塞亚不否认:“女王陛下酷爱折磨,虽然大多数时候她能够从空岛内部的争权夺利获得乐趣,但也不排斥这样的消遣。黑月的资深会员全是帮愚蠢的废物,最初这个组织来自‘痛苦□□’,害怕女王陛下刑罚和惩戒的民众自发鞭挞自己,日复一日地在街上□□,焚烧和虫祭族里的弱小者,还有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花招,想要取悦女王陛下。为了鼓励他们的创意,女王陛下提拔其中特别活跃的那些人,就是第一批黑月祭司。黑月祭司可以从‘痛苦祈祷’获得力量,越混乱苦痛的情感,他们获得的感受力越强。后来加入的人多了,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黑月组织的疯狂行径略有收敛,但最高祭司们的初衷仍然是破坏和传播灾难,用他人的苦难逃脱自己的恐惧,因为他们始终认为他们的‘仪式’不能让女王陛下满意,就会受到惩罚。”
“疯子!”伊恩怒气填膺,这样的懦弱无耻,比白银女王的恶行更让人愤怒。
“人类真奇怪。”丽萨难以置信,智人同盟出身的她对外界种种荒诞离奇的现象不可思议到极点。
琉霖不屑做出评语。
“死亡君主的岛屿不是黑月组织的成员吗?”盖亚注意到这一点。艾娜插口:“对了,哥哥,黑月的事迹近几十年不太听到了,好像只在偏远地区活动,没有以前势大。”塞亚摊了摊手:“这就要说到正题了,要不是死亡君主的‘暴行’,这颗毒瘤还没有动外科手术的机会。”
想了想,他思忖道:“自由之章的成因,几乎笼罩在迷雾中。它原先只是一亿四千万空岛中不为人知的一员,要不是安塔隆的突然崛起,也许到消亡,它都是默默无闻的。据人们后来调查,它的来历可能和黑月有关。当时黑月组织在那一带开启三十年一次的虫灾,受害的有许多空岛。变异虻会使女性受感染,变成丑陋的怪物,只有处女的血液能够净化。只是……咳,负宇宙的女性比较开放,一般十岁以上就有经验了(艾娜和伊恩嘴角抽),这个法术的恶毒用意就在于童祭,必须用心脏或颈脉的活血大量淋在患者的身上,消除那种负面诅咒。可是,死亡君主安塔隆的女朋友是个处子。”
众人睁大眼。
塞亚摸摸后脑勺:“据说是,处女不会被变异虻感染,他的女友那时外貌没有变化。安塔隆承受了很大压力,他的母亲也在这场灾害中受难,而他是领主的儿子,不能让领民牺牲。他保护了他的女友,结果和他的父亲口角争执。可能是这场冲突让他觉醒了能力,导致了一个震惊宇宙的死亡国度建立。”
“他…他杀了他的亲人?”艾娜嗓音艰涩,她知道自由之章,那是亡者的领域。塞亚轻轻摇头,用理性的口吻道:“从规模看,恐怕是能力暴走。自由之章横跨三千亿光年,包括了小半个时计领,那边的黑月组织还有无辜空岛被一网打尽,要不是这么大的事,安塔隆也不会有如此的昭彰恶名。”
“这…这太过分了。”伊恩忍不住道,“在爱人和母亲的生命间做选择题,这样的抉择根本没法分出对错,也无法做这样的选择。”
“总之,去那里的人还没有回来的。”说着,黑发青年双手环胸,严厉地看着这班小辈。艾娜等人彼此看看,决心不变。盖亚举起小手,低声道:“塞亚哥哥,自由之章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到死亡君主?”
“哼,等克拉姆来了你们才准走。”显然塞亚和恋人卯上了,眯起异色的双眼,“安塔隆认为死亡是脱离一切苦难凶厄的救赎,他用孤独的生存给予他的臣民‘自由’……这样的人,会给所有生命仁慈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