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枯萎（三）（1 / 1）

不去听，那些打扰生活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特别讨厌耳朵这个东西，仿佛是一件多出来的东西，会莫名其妙跑出一些想法，不是已经有了眼睛吗？

那是很久前听到的一句无心之谈，可不知道为什么，记得却是那么清楚，好像自己曾经说过一样，有一种只需要稍微拉一下窗户，这句话就跑出来了，很没有礼貌的那种突然出现。

“他长得很帅气，比你还要帅气，这是可能是唯一还记得比较清楚的，学习成绩也很好，一直，如果到了现在，应该有一个好的家庭，一位美丽体贴的妻子，懂得鼓励他，一直照顾他，也会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整天缠着他，会在晚上偷偷钻进他怀里喊他爸爸，他对我说过，他喜欢女儿，当然也会有一份前途不错的工作，我相信这些属于未来的他。”

老人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种很普通的要求，而且很容易得到，普通的一个愿望，一个局外人对于当事人的某种美好想法，美好而又简单的一件东西，在最普通的一刻慢慢走过来，那是一种安慰的感觉。

他坐在那里忽然感觉到有些困意，他自己说的，有种想睡觉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就像是汽车开到了终点站，缓缓停下来的感觉，那种发动机慢慢停掉的声音，整辆车都安静了下来，他换了个姿势，将手里的温开水放在一边，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我看着那闭上的眼睛，留有最后一丝丝的亮光，但我更觉得那是杯子里的白水所闪烁的，因为那光太亮了。

这么亮的光，一定不属于他，一直觉得都是如此，总觉得，他自己也一定是如此，有一条铁链牢牢绑在他的脚腕，磨出了血迹，染红了那铁链，夹杂着失去红色了的血肉，露出里面白色的骨头，奇怪的是，却没有一点点痛楚，那铁链好像会吞噬血肉，一点一点，毫无痕迹，也没有痛楚。

闭着的眼就像是在白天关掉了的灯，华丽到朴素，少了些讲究的味道，黑漆漆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却又可以什么都有，眼角那一切是经过时间刻画的皱纹，一条一条是那么鲜明，就像从天上俯视盘错在树林中的小路一样，不一定看的很清楚，可是却能清晰知道通往什么方向。

就这么静静看他的脸，发黑的肌肤尽显老态，此刻再看，仿佛更老，老到臭水沟里的死水一样，区别只是没有散发着那种味道而已，普通的面容很容易让人想到属于自己心中的某一位老人，最有魅力也只能说是那双眼睛，可是却闭着，关上的窗，留有一些缝隙，也只是让风吹进来，不愿被张望，只留有一片漆黑和安静，静的可以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像一条河水流动的声音，散发着血液的味道，里面留下的是一层一层刮着骨头的声音，那是打开门那一双闭着的眼睛和垂着的双手，在等待中垂死的生命，更是回过头那一双尽是失望的眼神，失去了可以信仰的能力，是最后怀里和额头不断流出的血，红的血，在楼梯间染红了一切，染红了双手，染红了眼睛，染红了自己的心，一颗本来已经发黑的心。

时间带着这些东西，像一把小刀一样在血液里流淌，一次次的，只是偶尔不知道在那里堵塞了一下，汇聚成潭，可是每到黑夜，安静下来，那血液又重新流动，带动着那些刮心得画面，能够感觉到的恐怕就是在熟睡中不断抖动的眉头吧。

“现在，我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了，有时候总会想，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会犯错，或大或小，或多或少，但是都有赎罪的办法，我没有做错什么，却让我少了回去的路，每走一步，距离那两个身影就越来越远，到现在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就会慢慢想起，想多了，就清楚了，一直清楚下去可又变得模糊了，像下雨天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样子，模糊了，可那种感觉就很清晰了，你懂吗？就像是在晚上却挂着太阳，下着雨，却淋不到自己。”

我无法理解他说的这些感受，可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事实不是这样，那在他心里就像是在手腕上不断流着血的伤口吧，止不住的流，只是自己血有点多，能流一会而已，如同看着死神微笑着一点点走进自己，而自己却用双手把自己的双脚按住，一步走走不了。

“每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会想她，真的会想她，像那些年我们认识的时候，想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晴天还是阴天，都不记得了，有时候连她的脸都忘了，有点惋惜没有留下照片之类的，起码不会这样痛苦了，其实也都一样，开着灯还不如关着灯呢，什么都看不见，即使身边有人。”

感觉这是一种走下去的痛苦，一直只是一个背影，不愿回头的罪，有时候会觉得那只是一个陌生人，陌生的地方，都是陌生，可是总是习惯去望着，被迫着去熟悉，那已经成了现实，这种惩罚总觉得有点像是让一个一直习惯漂泊的人突然停止了漂泊。

或者并不那么恰当，也许这只是迷茫的痛苦，记得什么时候听别人说过，人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恐怕就是有目标的时候，走出门知道该去干什么。

老人恐怕对此深有体会，只是这么感觉的，他坐着的时候，看着对面那个低着头的自己，不断的凝视着他，那个曾经犯了错的自己，总是站在那里，那个不会后悔的自己，面对他好像有一种喜欢的电影却总是看不到的感觉，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老了，却一直有东西陪伴，这是幸福着的，哦，抱歉，我已经意识不到幸福的味道了，应该像小时候棉花糖的味道吧，记忆中应该是甜甜的，像棉花糖一样甜的味道。”老人眼中依旧是如此平静，感觉有束光照在他身上，可他依旧会觉得特别冷。

老人慢慢起身，起身的动作特别慢，如同是随着秋风飘过的黄叶，只是为了留下最后一道痕迹，表示曾经来过，看着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恐怕是最后的一段时光吧，确实那么短暂，就像是一部精彩的电影却感觉是那么的快，还没有品尝到滋味就消失了。

他躺在床上，拉起了被子盖在身上，留下一个背影给我，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个犯了错可怜的人在卑微的等待上帝的惩罚，可到最后却成了一个被抛弃的灵魂。

恐怕除了自己，连光都不愿意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守着是一个那个在站在窗边回不了头的自己，一杯开水却总感觉是那么凉，有了人，却依旧感觉那么孤独，喧闹对于他来说就是为了让他认清自己只是在独自生活，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很残酷。

我无法去同情他，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此刻，我起身，走了出去，最后一面的想见，我们是背对而去的。

后来关于那个老人的事情，已经没有了，留下在我心中取代他的位置，只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