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枯萎（二）（1 / 1）
夜幕中，看外面的样子，已经是晚秋了，一位客人在自己身边站了有多久了？
树叶都变黄了，有点像是镜子中老奶奶满是皱纹的脸庞，蹉跎的岁月刻画了那种跋涉，无神而愣愣发呆的眼神，树叶飘落一地，也没有人收拾，会觉得少了点人迹的味道，风吹过也难以吹动那些，留下来了的，谁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窗口那盆紫罗兰已经快要枯萎了，可看那样子却不会让人有种惋惜的感觉，反而会觉得本应如此，和一些事情一样，总会有个结局的。
在令人不安的早晨，窗帘早早就被拉开，平常且又普通的一切，在那于以往一样的环境中，老人给我说了许多话，关于自己的话，这是在我认为他唯一清楚记得而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像是深入膏肓的疾病一样，已经无药可救，会随着他垂老的身体慢慢入土。
“孩子，每个人都会犯错，这只一种很珍贵的举动，但是，请记住，别触碰那些自己都不会原谅的东西，能够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过得那么平淡，我亲手送走了我的妻子和孩子，追随他们离去的，还有我本来就不完整的灵魂。”
在平静又平凡的一天，说这些东西就像是走进街角一间酒吧要一杯冰水一样普通，吧台后面的姑娘笑着将冰水放在我面前，只是那冰水里流着鲜艳的红，让我感到整颗心都停止了跳动，回过神，仔细想想，老人说这些的时候语气还有些轻微的波动，可我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压制，很难想象，我能如此清晰听到他这种呼吸，好像他垂死的躯壳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一样，我很认真地记住他的每一句话。
“那时候喜欢赌，就是上瘾的那一种，你知道吗？如同每个男人对于□□的渴求一样，对赌，我也是如此，那个昏沉沉的地下室就像是我第二个家，哦，不，第一个家，比家更重要，每天都去，和吃饭一样，有些人沉迷□□，有些人沉迷游戏，有些人沉迷金钱，而我沉迷于那种赌的感觉。”
“对于这些事情后悔的时候已经是她死了的时候了，是儿子告诉我她已经生病了两个月，我对此尽然无动于衷，我知道了，却没有放在心上，认为并不是那么严重，可是，你知道的，能理解当时的我吗？我知道她会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会死，很神奇吧，我没有骗你，没这个必要，仿佛死神告诉我要取走她的性命，而我好像选择了默认，就像我知道今天会下雨，可出门就是不想带雨伞，结果却还为没有带伞而后悔。”
我点点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也许这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抱着一个合适听众的态度，我才表态的吧，至于是否真是如此，那只有上帝知道了。
“她死了，因为钱全被我带走了，儿子那时候在外面上学，并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她也不会说实话，那次，空着口袋的我回去，只是最后推开门看着躺在床上的她，旁边桌子上是黄色的药汤，满屋子的药味，在那个时候，我认为我知道了错了，我只是把她的命运押在最后一次的赌注上，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办法，呵呵，我借了钱进了那个地下室，可是还是失败了。”
“你同情我吗？”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看着地面上那个裂开一条痕迹的砖缝，那里面黑漆漆的，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钻出来一样，一定会是可怕的，我需不需要做些准备，像用脚把那砖缝踩住的想法，但即使这样想，可还是不知道有什么，只是就这么静静看着，感觉好像扒开看看，
“儿子过年回来，被那些追债的人打中了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死了。”
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也很平静，给我的感觉如图因为嘴太干而去喝水一样，那种平静中带着满足，是对于诉说的满足吗？我低着头在旁边听着，不时也抬起头，老人只是一直看着窗外，目光就像是隔着水看另一边的东西一样，也许是我相隔着一层水看他的目光吧，只是确实有那么一种感觉，看什么都觉得不清晰，在原本的东西外面又多了点什么，至于是什么，说不清，因为本来就隔着那层水，看不清。
“我记得推开门她躺在床上看我的眼睛，我看到了一丝亮光，可怜的光，可能是用来欢迎我这个两个多月没有回过家的丈夫吧，还有那股药味，心烦，桌子上的黄汤，少的可怜，这个家变得连老鼠都不想来了，屋子里暗的可怕，有点像留有一点缝隙的棺材里面一样。”
“她还能开口说话，我坐在窗边，看着她，说实话，我哭了，没想到我会输，我在诉苦，很认真的承诺这不是我的错，她只是望着我，看着我，很久才笑着说了一句话。”
老人没了下句，是在回忆？还是不愿意说出口？我也没有说话，只是等着他说下一句，过了很久，当外面响起汽车路过的声音，老人才慢慢回神，接着刚才那句话。
“她说‘咱爸妈的坟该去扫扫了，累了半辈子，应该休息休息了。’，她的脸是那么平静，就像今天外面的天气一样，没有一点阳光，也没有一点雨云，没有阴沉沉，只是那么平常的在那里。”
我为老人倒了杯茶，那茶水放在旁边，老人马上将冒着烟的白水端在手里，这种迫不及待的样子，杯中的水传来的温度可能是唯一一种能暖和他的东西吧，白色的烟慢慢升起，飘到老人的面前，他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伸手去抓那些升起的白烟，张手抓下去，抓了满满一手，都是白色的烟，老人松开，什么都没有，可他呵呵笑着，呵呵笑着，伸出手，在一次抓下去，张开手，什么也没有，呵呵笑着，笑着，问我。
“多好玩，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会赢，我输了一辈子，我真的认为我会赢，那时候的感觉就好像一直飘在空中的身体突然有了站在了地上的感觉，看见躺在床上已经流逝的那个人，尽然会让我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然后我看见了上帝，他告诉我可以赢，我输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赢这么最后一次，我认为这是我应该得到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毫无礼貌就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输了，你输了一辈子，你认为你输了一辈子，区别在于从来就没有赢过。”
老人收回目光，看向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与他对视，很难相信我好像看到了他的目光里有一双手，一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那双手布满皱纹，仔细一看，却又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知道通往那里，只有一个垂老的身影在上面无力的走着，他每抬起一步，就会有一双手从那小路上抓住他。
“是啊，我输了，输了一辈子，从来没赢过，回去打开门依旧还是躺在床上的她，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她没有睁眼看我了，是埋怨我吗？我走过去，她平静的躺着，双手垂在两边，很难想象我会记得那么清楚，你也这么认为吧，毕竟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依旧没有说话，老人还是双手捧着杯子，看着里面的水。
“我儿子打开门就是看着坐在地上的我，不知道哭了没有，我记不得了，呵呵，很不负责任对吧？”
我沉默中点点头，感觉口太干了，好像喝了许多啤酒，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水，一种高什么味道都没有的液体慢慢流进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