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绽放(五)(1 / 1)
“我希望能有个机会可以坐下来说说话,说说我自己,即使没有人在听。”
没有声音的诉说有时候就像黑夜中落下的雨水一样冰冷,而拂过那孤单的身影,一直都躲不开,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那个声音很响,仿如有人在耳边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震得耳根发麻,传进来的不只是声音,其实说实话,声音也并不是很响,女孩敲门的声音很轻,很有礼貌的举动,只是听着那么响,还是那么响,听着就是那么响,可能是房间里太安静吧。
恍然想了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两个不是出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说没有钱了,老人挪动了身子,被子上披着的外套落在一边,睡那么久的床单也感觉一片冰冷,费力的睁开眼,看看时间,原来都过去了好几天了,但说实话,真的说实话,仿佛只是仅仅过了一天一样,上帝莫非是在为时钟换电池吗?不然为何会这么慢。
老人还是掀开被子,坐起来的腰很酸,大概是睡的太久了缘故吧,睡了这么长时间,突然起来,尽然有一种想上厕所的冲动,老人撑着身子坐在床边,如果有人站在墙角看,而恰巧外面的一束光透过没被窗帘遮住的玻璃溜了进来,照在老人弯着的腰上,真像一座土丘,或者是坟头上的一束光,只是在最后的终点处有了一点让人觉得这是起点的感觉,总觉得不切实际,可看上去确实有些滋味。
他弯下腰,穿上鞋,直起腰,转过身,到门前,打开门,迎面扑来的光好像是等到了放学的孩子,全部都拥了进来,老人那脆弱的身躯好似被无数的小手推了一把似的,退了一步,抬手护住了眼,许久才张开一道指缝,一点亮光从指缝中飘了进来,好像是被允许的打扰,老人尝试着适应,他成功了。
“回来了?玩还好吧?”
女孩点点头,目光也如同这暖暖的光一样扫了他的全身,一个最后沉睡中睁开眼的老人,她依旧笑着,笑得样子就像她袖口绣着的紫罗兰一样令人着迷,这个女孩是多么喜欢这种花朵,挎包上,衣服上,都是紫罗兰,数不尽的紫罗兰,盛开着的紫罗兰,永远都不会凋谢,在这女孩的心理,那仿佛是最美好的一件东西,一尘不染,紫的颜色让她开心。
她拉起老人的手,将他拉到脸盆前,为他洗过脸,这沉默许久的脸有了挣扎的痕迹,女孩想要说什么,老人要求去次厕所,回来后洗了手,女孩将毛巾拿给他,接过后又放回盆架上,窗帘被女孩拉开,光全部照了进来,老人没有说什么,中午的光映在老人黑色的外套上,格外的醒目。
吹来一阵风,吹动门前发黄的几根野草,在尘土上留下痕迹,带动着时间齿轮转动的声音,留恋在时间上的风,拂过还在晃动的窗帘,那荡漾的动作让老人忍不住看了眼外面的秋千,可能是那飘得规律如此相似吧,停下里的秋千,好像许久都没有人动过一样,静悄悄的在那里,少了点存在的必要。
“我们准备结婚了。”
女孩坐在老人身边,拉过他满是皱纹的手,如枯树叶般泛黄的手,消逝血迹流动的脉络,一点红润的颜色都没有,女孩轻轻抚摸着,这干枯的树木,空腐的身躯在夜幕的风中留下影子,她像个女儿一样靠在老人的肩头,像颗小树苗依附在松软的泥土里,眼神低垂了下去,看着老人的手,嘴角也少了点笑,没有笑得女孩让老人看着是那么的不喜欢,或者也可以说不习惯,感觉在那眼神之中,除了原来一直存在的天真,总是隐隐约约多出了点什么,至于是什么,老人也感觉不到,只是有点排斥她现在静默的眼神,打心里感到不舒服,就好像有只蚂蚁在自己脖子上爬来爬去一样。
“我们不想弄得太麻烦,只是希望您能当个见证人。”
听完这简短的话,好像是一个陌生人的自我介绍,老人露出了笑,不知道是不是为听了这句话而露出的笑,只是那笑好像是有一个人在一边用铁丝钩住老人的嘴角拉出来的一样,也有点力不从心吧,他双手慢慢握住女孩的一只手,点点头,说了句“辛苦你等了这么久,恭喜。”
女孩也笑了,笑还是那么好看,眼神中那种让老人不舒服的东西也马上就消失不见了,宛如是那个笑容中有一双手将那不舒服的东西拿了出去一样,老人也随着女孩的笑,他的笑也变得安详起来,不再像刚刚那般的假了。
之后女孩和老人又闲聊了许久便离开了,老人答应了中午过去吃饭,女孩一走,整个房间就马上安静了下来,这种突然来到的安静,就像是在忙碌的工厂里忽然断电了,整个车间的工人都停顿了动作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样,老人就是如此,他带着茫然的眼神看着四周,过去熟悉的一切。
恍惚中,他好像记起来了点什么,模糊的画面,可能是太老和睡得太久的原因吧,这真不是一个好的习惯,他坐着的身躯在阳光的投影下变得弯了,不知道本来是否就是如此,像是一座弓着的桥,多久都没有人踩过了,快要被水冲塌的桥,也许是一座满是虫蛀的木桥。
忽然,他的眼神变得清晰起来,霎那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于人生最后的站台,等到了一列车,却忽然抓住了一些值得记住的东西。
翩然之中,他想到了男人,回顾中,感觉到了这些日子的改变,男人从黑暗中一步步走了出来,前段时间女孩又说过他们准备出去生活的打算,只是被自己忘记了,这点也没有什么重要,在封着门的房间,男人把自己锁在里面,并且把钥匙放在身边,不愿那扇门被打开,可最后他还是把钥匙扔了出去,扔给了女孩,门被女孩打开,他牵着女孩的手走了出来。
他带着罪,带着不被自己饶恕的罪将自己困在笼子里,受尽自己日日夜夜的唾弃,他努力让自己忘记自己,忘记存在的意义,也许快要做到了,也许还差得很远,可是他失败了,或者是想通了,还是把那些罪忘记了,用双手抓住那些丢尽了纸箱子,扔进了垃圾桶。
这是一种不应该被承认的感觉,就像一袋很普通的饼干,可保质期却是永远,当然,这也许并不重要,那种罪已经被认为不存在了,被遗忘了,将自己眼睛蒙起来,一只鸟飞了进来,落在门前,可是看见里面有人,又马上飞走了,留下的只是老人眼里刚刚的那个轮廓,毕竟存在过,飞过,至少有来过。
无声的,沉默的孤独,在这铁门后面,来回跌跌撞撞,到了现在满身都是伤痕,从来都不会愈合的伤痕,无视每次哭过的时候,总是会没心没肺的笑着,是吗?
老人站起身,来到门外,看着院子,扶着门框,身影在地面变得很直,就像是一个年轻人的影子,看不出来有一点点颓然的感觉,外面那个秋千还在,一直都存在,仿佛在这个时候,那秋千比人给的感觉更好。
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的胳膊上有一片菜叶,但很快就被他打掉,看着站在门口的老人,男人朝这边望了一眼,老人走了出去,男人看着老人的脸笑着,可是老人没有笑,老人不知道男人在笑什么,那种笑并非嘲笑,只是单纯的笑。
好像有一种意思是“老伯,你也住这里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呢?”总之是这些之类的话。
光照下,老人斜着眼看着男人,那个曾经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的男人,却变成了曾经的自己,那个一直笑着的自己,时间就像一个圆盘,在某一个点换了位置,而自己那个男人却并没有动,这并不是一种公平的做法,可却发生了。
光,顺着一边照在男人身上,映在墙上的影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是一位老人的影子,很清楚,墙上的就是一位老人的影子,是他的角度不对吗?还是光的位置不对?可是不管怎样,他站在那里,留下的影子确实是一位佝偻着腰的老人。
男人动了下身子,那影子又重新变得笔直,变得不再是那个老人的影子。
看来确实是角度的问题。
老人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