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偶遇(1 / 1)
一阵钟声远远传来,带着清净涅槃的禅意,惊起满山寒鸦,也惊起无数不眠游子。
谢衣靠在舟上,身上酒意被这阵阵钟声惊散,复又清明起来。
江面尽头天光水色微露,浓紫掩着橙红,浓重夜色下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亮起稀疏的点点渔火,一条条小船下水,渔夫趁着天色未明,就连忙带着灯下水打渔,为了一天的生计而忙碌。
江面上又渐渐有了人声。谢衣摇动船橹,行舟破水而去,在玉璧般的水面上留下一条长而白的水线。江风犹带深夜寒意,吹得他衣襟猎猎飘舞。
小舟行驶飞快,灵活绕过驶来的大小船只,穿梭在江面的暗流中。等到谢衣弃舟登岸,尚有闲暇在城门支起的茶摊上饮一口清茶。此时城门未开,而门口已聚集了大量等候的渔夫、行人、商贾……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谢衣也不急着进城,也就不去和那些人挤做一堆,飘然去了茶摊上点了一份早点。他此次并不受人追捕,也没有烈山部急如星火的危难压在肩上,也就不用行色匆匆,东躲西藏,倒多了几分闲适惬意。
他一身翩然白衣,宽袍大袖而来,在这熹微的晨光中似乎浑身都发出莹莹光彩,几乎叫人以为一轮皎洁的明月落到凡尘。茶摊上的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俊美温润的君子。
所有人都不自觉轻言细语,生怕惊走了这个美少年。
谢衣似乎恍然无所觉,神态自若地向店家点了一份早点,一边喝着暖茶,一边等着城门开启。许多少女乍一看见这么气度不凡,如切如磋的青年,心头早存爱慕之心,却又羞涩不已,都跑到茶摊上买了东西,装作要喝茶的样子,躲在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谢衣。
茶喝得见了底,一时又舍不得那个俊美的青年,少女们只好又掏钱买了一些点心细嚼慢咽。有人想要上前搭讪,却又慑于青年高华优雅的气度,只觉自己粗鄙不堪,竟连一句也说不出,一步也无法跨动。
直到江都城们匝匝开启,青年又如同一片白云般离去的时候,茶摊上才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谢衣随人流而进,微晃双肩,人群就如水流般从他身边滑开来。
江都城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吹来的暖风中夹带着丝竹管弦之声。此时江都虽然不是后来的都城,在江南也仍旧是首屈一指的大城,一等一的烟柳繁华地。城内水道纵横,花木扶疏,淙淙水声和着不紧不慢的桨橹声,落花随风轻舞,一派旖旎光景。四面八方的货物和人群都汇聚在此,形成了这个富庶繁华的江南之都。
谢衣缓步走在江都的长街上,凝神沉思。
若要打听灵物的消息,自然在消息越灵通的地方越好。江都城汇聚众多奇人异士,说不得谁就有灵物的消息。谢衣又想起或是在下界的侠义榜,或是在血露薇挂上任务,附上相应报酬,也能获得灵物消息,或是直接托人采集灵物。
侠义榜…………这么一来,他倒是得好好计算一下身上的东西了。谢衣估计了一下身上的东西,赫然发现,若要在侠义榜一直挂上任务,他从流月城带下来的东西,恐怕连数月都撑不过去,而他不知何时才能转为仙身。
好在侠义榜不仅供人发布任务,也有报酬丰厚的任务供人接取。谢衣走向董广浩的脚步一顿,转而向城内侠义榜走去。
“城中花神祠内鲜花无故枯萎,阁内姐妹无论如何也无法查清原因,更无法使其新生枝叶,若有能人查明真相,千红阁必有重谢。”——千红阁
谢衣在侠义榜密密麻麻的榜单前巡视良久,方才决定揭下千红阁的告示,在一旁负责记录的人那签下自己的名字,挥手烙下偃师独有的印记。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任务,一来千红阁向来专注培育花草,不会涉及许多危险之物,阁中也以性情温良的女子为主,打交道也不麻烦;二来,烈山部数千年精修木系术法,赋活苏生之力远迈下界修行人士,他作为司幽上仙时,也曾对花草培育有所涉猎;要是真有什么诡异情况出现,以他现在修为,也能应付过去。
自接到榜单,纸上千红阁印记就发出亮光,附着的灵力和城内某一地相互呼应,遥遥指引他前去。
千红阁驻地一如名字一般风雅,深深藏在一处幽深雅致的院落之中。廊桥九曲,绿柳低回,满地姹紫嫣红开遍,风中洋溢着深深甜香。
谢衣循着精美的石桥走去,前面两道坐在石凳上品茶的少女发现他,款款走过来,向他问询来意。
等到谢衣语气温和地说出来意,又亮出手中的委托,两个少女一见,脸上神色转为盈盈笑意,殷勤地招待他到桥边的八角亭坐下,摘下一朵花随风送远。
才坐下闲聊几句,千红阁管事便自散落的花影里现出身形。她身上淡紫纯白相杂,发髻松松挽就,手里托着一支紫玉兰,整个人也像一株将开未开的辛夷花。
谢衣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法术,但此刻见她向自己走来,也按下跃跃欲动的好奇心,沉下心来等她描述花神祠的详情。
“我是千红阁中花君,葛秋风,敢问阁下名姓?”千红阁花君一手托着花,不疾不徐地问道。
“在下偃师谢衣。”
…………
“事情就是这样。”葛秋风眉间轻蹙,现出几缕愁思来,“我千红阁驻扎江都以来,从未发生此等事情,此前也没有任何征兆,乃是突然发生。姐妹们从前以为是妖孽作祟,我到花神祠去看过,却连半点妖气也感受不到。等我们拔去枯萎花朵,重新种上时,本以为会重新长好,谁知过了几天又重新枯死。”
“哦?那这件事发生之后,江都城有什么怪事吗?”
“并无。”
“奇怪。我先去花神祠查看一番,再看看有什么线索。”
“那就静候先生佳音了。”葛秋风起身敛衽一礼,随后化作无数飞花随风逝去。
谢衣走出草木幽深的千红阁,直奔花神祠而去。花神祠源于本朝江陵的一树琼花,生有神异,引得人建祠供奉。几面粉墙黛瓦如屏,立在城中,一道弯弯拱桥连着祭台,台下种满了四季常开不败的鲜花。就连附近灯笼也系上了粉色丝带,随风摇曳,为花神祠更增娇艳之色。
当他走到花神祠旁,花神祠旁已经围了几个人,正私下里交头接耳。谢衣拨开零散人群,走到枯萎的花圃旁,蹲下身细细查看。花圃的确如同花君所说,没有丝毫妖气残留,看起来也不像是妖物所为。
谢衣捧起一把泥土,捻开放到眼前。泥土色泽也与其他地方无二,也闻不到其他特殊气味,应当不会是有人下毒。如此说来,事情确实十分蹊跷。
“你也是来查这些花的?”一个沙哑稚嫩的童声叫住他。
“是。”谢衣拍去手上浮土,蹲下身来,和那个孩童平视。那个孩子穿着褐色麻衣,浆洗得发白,显然不是富人家的孩子。但那个孩子脸上神情清傲,双眼犹如不见底的深潭,掩映着下面无数不可见不可知的漩涡。
“没用的。”那个孩童有以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怀里的白猫,以谢衣的感知,不难发现这只猫气息奄奄。
“既然花总是要开败,那为何还要让它开呢?”孩子意态轻蔑地说,又隐隐带着一股隐藏极深的狠戾,“反正救活不久也是要谢的,为什么要去白费力气。”
谢衣正要反驳几句,却见那孩子抱着白猫,径自穿过人群,走进更深的小巷去了。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孩子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但那个孩子不说,他也不能强求,一时倒也没将他和花神祠联系起来。
谢衣将手放在泥土上,灵力渗入细小缝隙中,阖目感应着灵力反馈回来的消息。而这片土地传回的消息令他震惊。
这片土地的生命力被人抽得干干净净!生命力不同灵力,世上修行之人往往无法感应,更不能利用。可利用生命力的法子,也只有上古诸神传下的几种法术了。而这等蛮横地将生命力掠夺一空的法术,更是歹毒至极。
不过事已至此,施术人又没有留下痕迹,多半是已经离开江陵,还是先处置这里要紧。谢衣掌中沛然灵力勃发,沿地脉游走,举重若轻地挪移地气,将江陵城周遭潜藏的力量削去薄薄一层,汇聚在花神祠。
花神祠的景象悄然变化,似乎盘旋在上空的灰气被人擦拭一净,重回往日明净。点点地气向上蒸腾,滋润枯萎花朵的根茎。谢衣再接再厉,催动烈山部法术,包含苏生之力的灵力落到花叶上。枯死花枝没有立刻复原,但已经有了一抹绿意。
就在谢衣大功告成,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花神祠后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