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夜泊(1 / 1)
江都城外,已是日薄西山,换做一片黯淡的灰紫暮光。晚来骤雨初歇,潮声犹带雨声,潺潺湲湲,又淅淅沥沥地流入城内,分作几股,化为城中蛙鸣不歇的池塘,又或者化为贵人家中的点缀。
天色已晚,江都城大门已闭,来不及入城的人都只得就近找了客栈农舍暂居一晚,亦或临时租一叶孤舟,飘在江上。
谢衣驾着一叶小舟,也不施舟桨,就这么任小船随波逐流而去,颇有几分悠然自得的意味。
小船被涛涛奔涌的江水推着,轻轻泊在大江远离江都城中的一边。谢衣下了船,将绳索系在岸边一颗老树盘根的木桩上。
骤雨初歇,江天一色,玉宇澄清,在这奔涌不休的江水中又冉冉升起一轮明月,徘徊星斗之间。远方江都城影影绰绰,连着码头停着的大船一道看不分明,只留下一道漆黑的剪影。更远处山色空蒙,好似天开图画,被神人用淡墨涂抹在这天地大幕中。
谢衣回了这个小小的乌篷船,点起火炉,摇着扇子温酒。炉中炭火随着扇来的风一明一灭,壶中美酒也随之散出醉人香气。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明月爬上高天,正好一枝枯树枝旁逸斜出,伸到月盘中,远远望去,仿佛这轮月亮挂在枝头一般。
此刻桂华下泻,水波不兴,静影沉璧,烟波万顷的江上顿时碎华点点,美不胜收。茫茫白雾自江上升起,四下里又一片寂然,孤身一人寄居舟上,飘然有远离尘世之想。江风浩浩洋洋,吹得人衣袂飘然,似乎御风而起,就要从此羽化,上升到仙界去。
远处不知是谁家文人墨客起了意,带着醉意扣着小舟的舷板放声诵唱,声音从江心传来,又被江风吹散,到谢衣的小船时早已听不清,只依稀分辨出是诗经中“月出”的一章。
酒已烫的温热,谢衣把酒壶从火上取下来,就着渺渺歌声自斟自饮,一边和着节奏打拍子。船中人有吹奏起洞箫的,其声呜咽幽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者无不为之潸然泪下。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谢衣被这箫音勾起愁思,不期然又想起流月城,和身在流月城中的沈夜。
自他离开流月城,已有数月。这次离开并非叛逃,因而并没有被仇家时刻紧盯的急迫感,反倒更有悠游江湖的闲情逸致。只是这次下界,却不是为了寻找解决心魔的法子,而是为了寻找大量灵物,以求早日渡为仙身。
当初辞行时,沈夜并未规定他回去的日期,想来也并不抱希望,他能在下界找到解决劫火的法子。劫火是上古神物,力量何其广大,几有毁天灭地的威能,他们这些小小凡人,又如何能压制得住?
烈山部人的身体与从前司幽上仙的身体不合,尽管在劫火出现后,他的身体就向着影族的方向发生微小转变,但仍抵不过劫火对灵力的吞噬。为今之计,只有灵力补充的速度超越劫火的吞噬,方能转为仙身,彻底掌控劫火。
他本拟去寻找叶海,但转念一想,叶海素来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不找得到都是两说。若是侥幸遇见,他这个从未谋面的“故友”,又如何在他面前开口?天玄教呼延采薇亦是如此,连面也未曾见过,又怎么敢贸然提出如此请求。
据他所知,能够稍稍控制劫火蔓延的神物倒是有一个,就在巫山之下,那一泓波光碧影中。他与巫山神女渊源极深,是决不肯亵渎神女遗体的,更何况拿走神农神上亲手放上的昭明剑心。而阿阮……他若是未曾在山下清溪与她相逢,她便不会再涉足这尘世泥浊。哪怕生命如萤火般短暂,每一天也是骑赤豹而从文狸,过得无忧无虑吧。
这样一想,倒生出几分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的感觉来。人世茫茫,举目所见,竟无一个知交。
谢衣仰头喝下温酒,带着几分薄醉听江风传来朗朗歌声,任由薄酒上涌,朦朦胧胧地望着那一轮皎洁明月光。
都道明月最是思乡物,此夜此刻,此时此景,谢衣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都是那个才离开数月的故乡。也不知那在纪山,在南疆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是否也同今日一般,对月独酌,遥想故乡的情景。
一壶残酒将尽,江心画舫之中歌舞亦散,江风也不再吹来清朗的念诗声。转瞬又是玉兔西沉,金乌将起,不知不觉又过了一晚。谢衣睡眼朦胧地靠在船舷,如雪衣袖浸入水面,引来一群鱼儿轻啄。似醒非醒间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传来,转头模模糊糊地听着。
一阵钟声远远传来,带着清净涅槃的禅意,惊起满山寒鸦,也惊起无数不眠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