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太子长琴(1 / 1)
花神祠的景象悄然变化,似乎盘旋在上空的灰气被人擦拭一净,重回往日明净。点点地气向上蒸腾,滋润枯萎花朵的根茎。谢衣再接再厉,催动烈山部法术,包含苏生之力的灵力落到花叶上。枯死花枝没有立刻复原,但已经有了一抹绿意。
就在谢衣大功告成,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花神祠后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驻足。
花神祠后种着一株馥郁清芬的琼花,琼花盛放,一团团,一簇簇,如雪如云,恍若天界仙葩落于凡尘。
漫说天宫多玉树,不如仙馆一琼花。
一道凡人无法可见的身影在琼花边徘徊,正是花神祠所供奉的花灵。花灵躲在花神祠后面,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正怯怯地观察着谢衣。
谢衣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花灵惊慌地缩了回去,一会儿又忍不住探出头来。他看见花灵躲在花神祠后,一时有了个主意。
这花灵一直在此地修行,说不定能知道当天是何人所为。
谢衣几步走上前去,在花灵羞涩地躲回琼花之前截住了她。
“花灵姑娘。”谢衣尽量将语气放缓,以免惊吓到花灵,“莫要害怕,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琼花花灵低低“嗯”了一声,继续羞涩地搓着衣角,不敢抬头,“先生身上的灵气好醇厚,不像是坏人。”
“哦?万一我是坏人呢?这世上灵力醇厚的人多的是,你怎么就能分辨好坏。”谢衣笑道。
“先生身上清气鼎盛,灵力里面带着浓厚纯净的生机之力,就像千红阁的花君姐姐一样,一般这样的人都心地不坏的。”琼花花灵眨了眨眼,温柔地说道。
谢衣失笑,但凡汲取日精月华,遵循正道修行的精灵,往往都单纯善良,不染尘垢,也不知好是不好。
“花灵姑娘,下次还是要留几个心眼才是,这世上,并非只有好人,也有像好人的坏人。”
花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你不是要问我问题么,我知道的都给先生说,”
“花灵姑娘,这数日前,花神祠种下的花朵无故枯萎,你可见到有什么奇怪的人来往?”见花灵应允,谢衣也不在其他地方做无谓的纠缠,索性单刀直入问道。
琼花花灵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毫无所得的摇了摇头,“没有。城里的人都像往常一样来这里上香,还有很多人到这里来玩,没有什么奇怪的。城里有千红阁的花君姐姐,还有血露薇的姐姐在,她们灵力高强,没什么人敢在城里乱来的。”
“哦?那有什么东西靠近过花神祠吗?”谢衣不疾不徐地继续问道。
“嗯……让我想想。”花灵轻咬着嘴角,陷入迷思之中。谢衣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她回答。
“有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有什么东西靠近过花神祠。”花灵轻声道,“那天正好下雨,还在打雷,我是这株琼花修成的花灵,最怕打雷,所以就躲回了本体,以免被雷劈到。那个时候我离得远,只看到一个很小的白影,好像是个什么动物,浑身都滴着水,跑到花坛里面。那个时候它好像很累,趴在花坛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走掉。之后花就开始枯萎了,只是那个时候雨下得太大,把花都打落了,我还以为是雨的缘故呢。天亮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花才全部枯死,我那个时候发觉已经晚了。”
谢衣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刚才那个孩子怀里抱着的白猫,但又有一个疑虑产生。这种掠夺生命力的法子只见于太古上古时期,这一只猫怎么能得到?若是要说这只猫成了猫妖,得了奇遇获得了这种上古法术的传承也是可能的。但问题就是,他从来没从那只白猫身上发觉半点妖气。
以他的感知力来说,没有半点妖气,那只猫大概就真的只是只普通的猫。若能把浑身妖气收束地一丝不漏,那该是何等强大的控制力,早该跻身有数的大妖之列,而不是气息奄奄地躺在小孩子怀里。
等等……孩子?
想起那个身怀白猫的孩子幽深得不似常人的双眸,谢衣脑中豁然灵光一闪,像是打通了什么关窍。
“多谢姑娘相助,谢某已无疑问,再会了。”谢衣向她行了个烈山部的古老礼节,随即循着孩童离开的方向匆匆离去。
江都城大道中分出许多小巷,逼仄狭小,曲折蜿蜒,除开江都的富贵人家外,大部分江都的平民都居住在这样的小巷中。而那个孩童的身着短褐,这样的装束,在江都城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要凭此找出那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衣无法,只得从他手上抱着的白猫入手,期盼有人能看见那个小孩子的踪影。终于在询问不知多少人后,谢衣从一个卖炊饼的大叔口中得到了他向城外走去的消息。
城外草木幽深,道路坎坷难走,阳光几乎无法透过茂密枝叶,谢衣走了几步,便有些不辨东西南北之感。谢衣只得循着内心直觉,择定路途,一步步走下去。
不远处传来一些细细响动,像是铲动泥土的声音,谢衣驻足停了半晌,终于拨开拦路枝叶,走了过去。
方才遇见的孩童显然正在那里,手执一把小铲,神情专注而冷漠,正在专心致志地铲动泥沙。一只白色皮毛的猫躺在地上,四肢僵直,体温冰冷,显然已经死去。
看到谢衣前来,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还用一点小小得意的声音说道:“我刚才还在想,你要多久才能追上来,现在看来你不仅修为不错,心思也比那花君细腻得多。”
话语中所蕴含着的冰冷寒意几乎立刻令谢衣皱起了眉头。
“孩子,我不知你是从何得来这样的法术,但是作为长辈,我想告诫你一句,切莫胡乱使用它。生命只有一次,不可复制,不可重来,任何人都没有轻易掠夺它的道理。”谢衣语重心长地告诫道,“花神祠这一次,幸好你只是令花枯萎,我会带你去向千红阁道歉。下一次绝不可再犯,否则引发修真门派追捕剿杀,就要后悔莫及了。”
“孩子?哈哈哈哈……”那孩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般,大笑起来,笑声中又带着三分苍凉,三分绝望,“生命只有一次,不可复制,不可重来……我当然知道,我比谁都更明白这一点。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我为了苟延残喘,做了多少努力,老人、小孩、女人、男人、妖怪乃至畜生……我换了多少身体,用尽了多少方法,才活到如今。”
“若至婴儿之体便罢,若稍年长些许,却不能立刻将新的身体操纵自如,哪怕微动手指,亦受万蚁噬身之痛……在能爬之前……只能躺……身旁无水无人,仍然唯有一死……在能走之前……只能爬……爬得再慢,手脚再痛……也不可停下,否则……你将永远等不到站起行走的那一天……”
“那种滋味想必你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可惜遗憾得紧,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此番情谊~实在消受不起。”
“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爱侣那温热的鲜血~ ”
谢衣被其中所含着的绝望与阴戾所震撼,竟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孩童忽地敛了狰狞神色,复归平静,嘴角微微噙着一丝冷静至极的笑意,步步紧逼。
“此地风光秀丽,我那前身孤身长眠于此,倒也寂寞。不如——”谢衣袖中刀刃滑落手中。
“请阁下一道下去陪陪它吧。”那孩童信手在虚空中一弹,像是拨动了无形丝弦,一道音刃裹挟着庞然法力,破开空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直冲来!
“锵——”谢衣不惧不忧,横刀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如光虹,更似闪电,不躲不让地抵住音刃。他在这狭窄的山道上辗转腾挪,甚至还有余力反击。
“渡魂之术?”
那孩童面色一变,显然被说中转换身体所用的法术,用风咒闪开谢衣迎面而来的刀风,双足点在枝头,警惕地看着谢衣。
“你从何知道?”
渡魂之术自上古以来就是仙神之间的禁术,自天界之门关闭后,更是近乎失传,下界修真人士更是从未听闻,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眼看那孩童杀机毕露,大有拼尽一切也要将他斩杀在此的势头,谢衣回忆了一下他凭空弹拨,因风为弦的手段,试探道:
“太子长琴?”
树上孩童身形晃了一晃,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散了法术,几乎立刻就要从树上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