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解脱(1 / 1)
大家的意见是班长的妈妈,因为她的老公已经死去了,在这种村子里,似乎村长遗孀总是那个黑屋子里探出来的眼睛。她也很爱他的吧?大家这样认为,应该给他们机会,双宿双飞。
所以村长遗孀,在被灌下去了这药之后,目光很柔和,在大家开始担心她醒来后如何面对自己的丈夫已然死去的问题时,她面目狰狞地笑了笑,指了指窗外,然后倒下了。
窗外到底有什么?这似乎比有人死去更加值得思索,Leon说,有只凤凰。但是其他人更愿意相信,那里匍匐着一只野兽,对房间里的肉垂涎三尺。
眼镜神甫回归了医生,他怅然若失,呆呆地看着窗外,问身边的小绿,“你听得出来这只野兽是什么么?”
小绿回到了Leon身边,平复了树獭的状态。她看见一夜之间起来的高墙外面,自己的家长已经到了,他们在交头接耳,神色慌张,那里离这里很远,这里是不祥之地,凡是如此境地的人,只有自我折磨,直到死亡。
这个夜里,眼镜医生在自己的房间里仍然努力地查找着资料,他在桌子上点了三根香,这香是孝敬哪位仙人或者菩萨的呢?他在努力地想着,甚至这种兴趣超过了治病自救的冲动,他眯起眼,忽然感觉背后一阵阵的寒意,他不敢回头,怕自己真的看见了那只野兽本身。
小满陪着月阴说着话,月阴在努力思考,到底要让谁来这里看看自己的最后一面呢?站在房屋的顶端,可以远远地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狐死首丘,她只想朝着家乡的方向叩首,但是,乡关何处是?
不再会忽然陷入睡眠,以及清醒了许多的月阴问小满,“你又打算叫谁来呢?”
小满说,“不知道,等我家里人坐火车赶到了这里,我肯定已经是炉灰了,听说,这个村子可能都要被炸平了呢。”
“听谁说的?”
“忘记了,可能是高墙外面的人吧,可能是里面的人,但是我一定是听说过的。”
月阴问,“那你不想家人么?”
小满抓起月阴的手,“你不就是我的家人么?”
Leon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小满不好意思地撒开了手,他很难定义自己同月阴之间的关系,“你们聊”
小满回头看了看月阴跟Leon,满是不舍,就走了。Leon看着他走远,说,“这孩子是真生错了时间了,如果生在乱世,一定是个革命者,有热情,有冲动,不安分,很聪明,呵呵”
月阴说,“那你生在乱世是什么呢?”
Leon想了一下,说,“我还会是个落魄的画家吧,但是也可能是个将军,因为我爸爸是将军啊,乱世里我可能更可靠一点,谁知道呢?你呢,乱世里是干什么的?”
月阴努力地想,但是想不出来,她又想到了到底让谁来见自己最后一面这个课题上。本来是打算生孩子的时候,带着Leon最后的影像离去的,现在,是不是也要带着他的模样走呢?但是如果他也死掉了呢?小满怎么样?还是让陈晨来呢?
但是,她忽然发现,自己是生在冰天雪地里的农村,现在却被困在了南方的农田。她看了那些农田,一年四季都要承受生机的重量,这样的地方一定没有杨二,因为倦怠于思考的杨二,不能一年三次占卜自己的未来。麦田里守望的如果是杨二,他不会认同大家数次把这块土地的心力转化为一点微薄的钱换酒来喝。他会说那些收成都只是幻象,任凭开垦的机器把自己融入贫瘠的元素内,南方的种庄稼,像是折子戏,而他喜欢的是全本的故事,所以月阴更加不安了。
Leon看她不说话,说,“梁安已经在路上了,老爷子说我死不了,哈哈,也不知道老爷子是真这么想的,还是懒得离开北京呢。”
月阴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了,我的命太差,所有遇到我的人都会承受苦难吧。”
Leon在想为什么到了这里,所以他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这次画展,估计是梁安或者是家里替我安排的,我早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回绝啊,我等了那么久的画展,我等了那么久的目标,我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啊。我也在想,我有没有其他办法开一个画展,但是想来想去,我还是逃不掉。就算是有天我的实力足够优秀到让很多人主动联系我,就像热奈画廊同马蒂斯那样的关系,我也会质疑,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无法逃离自己,死在这里,多好,如果是因为你才到了这里,那我也要谢谢你啊。”
俩人聊着,眼镜忽然闯了进来,“我看见两个身影朝后山窜去了。”他很慌张,他的使命更多不是拯救,而是监督,现在有人逃脱了,他难辞其咎,他说,“快,跟我去追吧”
但是他动不了,他现在不仅仅是监督员,而且是病菌携带者。剩下的清醒的人聚到了一起,缺少的是小满跟段磊。
小绿说,“他们会成功么?”
眼镜说,“他们应该留在这里,出去之后,病仍然在啊!两个傻逼,艹他妈的。”
月阴打了他一个耳光,“你不应该当着孩子的面讲脏话。”
眼镜想讲更多的脏话,但是他打不过Leon,只有冷笑。现在的好处是,所有剩下的人们,都能听到野兽的低嚎了,甚至包括Leon,大家开始沟通关于那只野兽的话题,神奇的是,所有人听到的声音都是相同的,低沉,阴霾,晦涩,好像越来越近了,但是始终不肯现身。
关于那只野兽的样子,大家也是有争议的。Leon认为可能就是那只凤凰的叫声,而月阴感觉那是一只老虎之类的猛兽,小绿说,应该是飞禽,但是不管是什么,小满跟段磊,被抬了进来,抬他们进来的,是原来守护在门口的哨兵,哨兵说,两个人死之前,有过打斗,是互殴致死的,其他的不清楚。
哨兵说完了这些,就饮弹自尽了,他第一次开枪杀人,就是自己。他把人带回来是职责,开枪自杀也不算是徇私,他一生恪尽职守,却死于执着。在墙外时,他已经是如此的煎熬,如今到了墙内,更是不可能得到自己的解脱了。
Leon说,“他不能忍受这种煎熬,因为他本身是在外面的人。”
那道墙就在那里,守护以及争论,都是以那道墙为依据的。虽然争论的本身未必是思考可能只是冲动。
那天有太多的死亡了,死亡接踵而至,可能下一个就是自己。眼镜在楼下看着段磊跟小满的尸体,呆呆地看着。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他们都是尸体了。尸体很平静,尸体传递的讯息已经同这个他们本身无关了。他们是从自由世界中被拖进来的尸体,再过几天,他们就要腐烂变质,生蛆招苍蝇----哪怕是这样寒冷的天气。没人在乎他们的争执,他们的成见,他们的理想了,他们已经死了。死人不在乎意义,其实他们活着的时候也不在乎的。他们活着,小满,以及他的父辈,以及父辈的父辈们,或者是段磊的祖先们。他们不思考意义,思考着的是活着,活着,就是意义。活得久了,回头看,看见什么,就说什么,那就是他们的意义了。
他们刚一死掉,立刻显得从来没有存在过。小满伴随着他自己轰轰烈烈的梦想,就这样死在了离家乡很远的地方,他死前有没有朝着家乡的方向看几眼呢?会不会想到自己爱吃的菜呢?会想到麻将么?还是说那些都太无足重轻了,他只会想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臆想中谈过的女朋友们么?
小满同段磊死在了一起,这种两个人的一种解脱,虽然,我们再一次强调,意义没有意义。
天色太晚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外面潜伏起来加强的戒备,灯光都消匿了,小绿抱着Leon,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说了声,“我爱你Leon。”
然后她睡着了。她似乎做梦了,说着梦话,手舞足蹈,然后一阵剧烈的抽搐,让Leon从半梦半醒中挣扎起来,他看见了怀里的小绿的尸体。
她也死了。这种死亡已经来的是如此的平静,安宁,如同这个世间的其他死亡,断然而清脆,回味绵长。
眼镜满脸疲惫地出现了,“我们可以走了,我已经找到了药了。”他递了一碗浓浓的浆水给月阴,“喝吧,喝了就好了”
月阴一饮而尽,耳朵嗡了很久,那种叫声再也没有了。
Leon也喝了,他看着小绿,就只差这一会儿么?已经是阴阳相隔了?他想打人,但是想想算了,他没有资格动手,他对眼镜说,“谢谢你了。”
第三天彻底的检查之后,大家终于离开了村屋,但是大家,也仅仅是指卑微的幸存者了。眼镜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意气风发,他对着远处离去的Leon摆摆手,就继续对着摄像机神采飞扬了。
Leon在拥抱了梁安之后,就带着月阴开车离去,去哪里呢?回北京么?
月阴说,“送我到北京吧,我要回老家去过个年。”
Leon才意识到,年关已至,他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他一脚油门,离村屋,离剩下的高墙越来越远,他问月阴,“为什么我还是能听见那只兽的叫声呢?”
月阴笑了,“他是叫兽吧。”她想起了小满。月阴坚信故事是这样的,小满看见段磊逃跑,就追了出去,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终于他没有让这疾病散播出去。
Leon沉忖良久,“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小满追了出去,但是段磊说服了他,但是两人在山上走了很久之后,段磊突然意识到两个人就算是出去了,也还是会死,但是小满已经无法面对自己的逃离了,所以他要拖着段磊离开,段磊不肯走了,所以他们互殴到死?”
月阴很愤怒,但是没有力气发火,她只是说,“他已经得到了他的解脱了”
车子在高速上飞奔,后面跟着三辆车,车队鳞差整齐,不停变幻着周围的景色,绿意褪去,渐渐是白色当道,在快到北京的时候,车队分道扬镳,忽然出现的梁安递给Leon一张卡,“我真以为你用不到这钱了呢,哥,保重吧。”梁安紧紧地握了握Leon的手,然后拥抱了他,就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北京,尾气浓烈的夹杂在风中的味道,很像是另一场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