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火化(1 / 1)
天色已亮了,村医还目光如炬地看着大家,除了月阴,都在睡觉。外面还在下雨,风大雨急,似乎这是一个跳出轮回的场所。村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对月阴说,“他们刚睡下。”
月阴点点头,把毯子铺在了睡在身旁的小绿身上。她饿了,但是不敢吃什么了,就坐到了村医的身旁。村医看了看她,“有身孕了吧?”
月阴点点头,“是啊,好像有几个月了。”
村医魔术一样从身后掏出来一包饼干,“吃吧,我让人送来的。”
月阴感激地望了望村医,拿起饼干,大口地吃着。胃部有了东西,开始欢愉地工作。村医还是雕塑一样保持不动,“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月阴说,“叔叔,您搭讪的技巧不高啊。”
村医笑笑,“是不怎么高”。他看了看窗外,雨势不见小,他说,“应该快有人到了吧。”
事实上,直到了早上9点多,才有人走了进来,月阴在窗户那里,在想,如果这是打仗的时候,守着这里,就能守住全村吧?
居高临下,可以看见几个人,蹒跚着脚步,在泥泞中前行,穿着高高的雨靴,他们互相搀扶,否则在这种山路上,很可能一部迈错,就是深渊。
雨不见小,但毕竟来了人。好消息是可以确诊,坏消息是,没有药。
是的,没有药。一个大夫带着眼镜,他扶了扶眼镜腿,“这种病传染性很强,所以包括我在内,都很危险了。”
Leon皱眉,“那怎么办?”他想起来了艺术家,“为什么我喝了他的血,就醒了过来?”
眼镜大夫接过了艺术家的躯体,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说,“你是Leon吧?”
Leon说,“嗯”
眼镜说,“我建议你先离开这里,因为你的病已经痊愈了,而且应该没有传染性,你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Leon明白他的意思,大家也明白,所以看着Leon。所以Leon说,“我车还在下边扔着呢,怎么走?我不走,你赶紧想办法吧。”
眼镜下楼打了电话给指挥部,陆续,这里的人多了起来,不过都没有进来,隔空对着里面的Leon等人喊话,要他们坚持住,相信政府,之类。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外面还有电视台的记者,在拍片儿。从前教科书上有一课,叫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如果处理得当,那今天这事儿是不是也能上教科书呢?
但是那本不是对于生命起码的尊重,Leon很烦这一套,他想冲出去砸烂那些机器。但是他不敢,他现在身体流着艺术家的血,他不能乱动了,因为自己的生命已经有了重量。
最后眼睛同专家联络之后告诉Leon,偷偷地告诉,“你走吧,这里是是非之地了,真的没必要在这里呆着了。”
Leon问,“情况有多糟?”
眼睛笑笑,“我以为我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来的,看来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传染性强,破坏性大。本来我是想露脸,这次看来是要搁在这儿咯。”
Leon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不就是中毒么?”
“中毒同中毒是不一样的,可以这么说,这天下的病,除了外伤,都算是中毒。这个,算是比较严重的吧。”
Leon有些担心月阴,但是他死硬着不去同她说话。他甚至有些恨自己的性格了,明明是那么的关心,却说不出口,难道对错是超越生死的么,而事实上这些事并无对错可言吧?
所以他还是到了月阴身旁,说,“没事儿的。”
小绿又像是无尾熊一样,抱住了Leon的胳膊,“我害怕”
月阴笑笑,“你们聊吧”她走到窗外看着外边雨中忙碌的人们,山体还是滑坡着,越来越严重,人们仍然在关注着里面,月阴感觉,病的不是自己们,而是他们,仅此而已。
段磊问Leon,“我们这些没病的,可以走了么?”
“我们不是没病的人,而是等待得病的一些人。”小满对段磊说,“我们在这里,很重要。”
“什么很重要?”段磊眯起眼看小满,“你整天就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你还会做什么?”
小满不气恼,“我还会留在这里。”他说,“你也会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很骄傲,很鄙夷地看着段磊:我们并无区别,众劫轮回中,你我都逃不过去,不同的是,我甘之如饴,而你却惶恐终日,我并不高尚,你并不低微,但是我就是鄙夷你。
小满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他可以在这种日子中,以一种高尚的品格得到病人们的认可,这样他才觉得自己的活着是有意义的。他甚至感觉这场中毒事件,对于自己来说,是上天的一场恩赐,他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这个惨剧中唯一的获益者,哪怕是已经有了开始死去了。
死去的是班长的爸爸村长。这个死亡的冲击力是巨大的,位高权重的他的离去,整个村子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伟大的农民,政治家,父亲的离去,对这个村庄是无法估量的损失,当然,这也是一种政治的罹失。此时村长就跟病人们躺在一起,并无二样,呓语着的病人各有梦幻,毫不在意这具尸体。但是清醒的人却要面对这离魂的躯壳,Leon同眼镜医生说,“不能把他挪走么?”
眼镜医生说,“恐怕不行,这种病的传染病理至今仍然没有弄清楚,我们恐怕要在这里火化掉他了”
火化掉?是的。很快小型的焚尸炉被定做好并运了进来。大家一致决定,要为死去的村长举行一个追悼会,由村医主持,清醒着的人们出席,这个季节尸体并不会坏的太快,但是没有人愿意看着那具尸体,幻想着那是自己的样子,甚至是,Leon,他也一样。
大家围着村长的尸体站好,在庭院之外,有穿的像外星人一样的武警在站岗。整座村子都已经隔离开了,尤其是这里,一场瘟疫正在这个村子繁衍开来,因为村长死了,所以村里面的大喇叭一直没有传出他的声音,静寂的村子里,焦躁在此消彼长着。日头昏昏的,公路在疏通中,这一年的冬天显得更加不讲情面,村子里的热闹换来的代价是死寂。
这场死祭显得不伦不类,楼上的病人们在嬉笑,他们在梦里是多么的从容啊,甚至可以不用去面对死亡,面对死亡,这一人类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幸福如斯,尤其是死亡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更加珍贵。
村医的背不驼,眼神很暗,他碎碎念着村长的生平,东家跟西家打起来了!村长劝架,两家和好了!村里的提留款收不上来,村长就挨家去收!村长自己也是勤劳致富的能手,第一个盖起来了大村屋!后来村医用方言唱起了一首歌,他曾经是话剧演员,他说没有没有小演员只有小角色,他扮演的角色是村医,但是今天,村长死了,这不是他的错。所以他的歌声很平静,心平气和,楼上的人们也渐渐安静了下去。
那首歌很长,很长,听了一阵子,天已经完全黑了。眼镜打破了死寂,“就这样吧,送他上路吧”
村医还在唱着,就在他的歌声里,村长被送进了炼尸炉,然后机器轰隆着,然后化为青烟,但是功率太大了,机器转了一阵子,停电了。
整座村子的电都停了,村医没有停顿,那首歌太长了,把它唱完需要一些时间来完成。但是这突然的停电,让癔病的人都陷入了恐慌,包括清醒的人们----段磊大叫:“那只野兽,就在附近!”
眼镜也很惊慌,他跑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反锁了起来。他消失的很快,一溜烟儿就没了。
真正最害怕的,是小满以及Leon,两个人听不见野兽的声音,他们只能通过别人的表情以及细微的颤抖来判断这场葬礼中,野兽出席的意图。
村医却不害怕,他高唱着这首长长的歌,语境苍凉而悠远,夹杂着微弱的野兽的声音。他的前半生在都市中演戏度过,后半生却在农村里耕田救病,那本无区别。他把手放进了电闸里,推上了电闸,却发现自己的手连着电的,然后一阵猛烈地颤抖,电流在他身体里流动着,舞蹈着,村医这个人,被电死了。
整座村子恢复了光明,甚至野兽的声音也没那么响亮了,楼上的病人们开始了新一轮的狂欢,目睹了村医的死去,小绿开始了呕吐,剧烈的呕吐让她感觉整个人都坍塌掉了,她感觉那只野兽就要出来了,但是她无力挪动身躯。
眼镜医生从房间里走出来,笑着对所有人说,“这下好了,有了解药了,有了解药了,这下好了。”他的脸上带着神父一般的光芒,游走到月阴身旁,伏下来亲吻她的肚子,“这下好了”
但是没人知道那个药是否能起作用,眼镜神甫在这个机会面前无法摇摆不定,因为他已经注定是一个死人了---虽然这在哲学层面是注定了的,但是此时,他无法回绝这样的诱惑,他需要一个拯救的机会,他被委以这样的差事本就是一个敢死队员的角色,如果能全身而退,这个结果就已经是一种奖励了,何况是能够攻克难题治愈病人呢?
那么,试药从谁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