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细雪（1 / 1）
冬日的帝都，总是那样的昏沉灰蒙。将近黄昏时分，凛凛寒风中，天空飘下零星的细雪。
不知是空气太差，还是由于天色渐晚，那雪仿佛都是灰色的。
这样的天气，王清臣的心情委实好不起来。
轿车进入长安街的时候，他又接到了越洋电话。
短短十五天，两个星期，王家在世界各地的生意同时出现了各种问题，闹得动静之大，已经被那个全国官员闻之色变的部门紧紧盯住。
往日看来固若金汤的王家，权势鼎盛的王家，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破篮子，什么都漏，什么都放不住！
每天都会传来各种危机和险情，每天都有生意被迫转移或者放弃。今天下午，又轮到维京群岛注册的那家公司。
那家公司不能出事！那是王家转移财产的主要渠道！
就算他王清臣失了势，有了这家公司，王家人还能富贵三代！
那是王家子孙未来赖以生存的金山银山！
轿车上，王清臣对身边的刘秘书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纵然言简意赅，但刘秘书的精明灵动已足够领会全部的意图。
细雪越来越繁密，轿车按照每日的轨迹停下。司机胡师傅是他的老人，停车的角度地点几乎分毫不差。此刻王清臣纵然心中烧着一团炼火，却依旧步态沉稳地走入自己的住处。
在这个按级别分配的住处，他从来都不会乱了规矩，吃穿用度，甚至比组织规定的还要朴素，用了十年的老棉被上甚至打着补丁。
在这个昏沉的傍晚，古色古香的住处，屋内比外面还要幽暗。刘秘书明白上司心情郁闷，于是只开了壁灯。王清臣干咳一声，径直走去自己的书房。
他不能分心，他需要定定神。
屋内非常静谧，只有外间传来细微的杯盏之声，那是刘秘书在给他泡茶。
在自己的书房里，王清臣才终于吁了口气，有些无力地陷入沙发之中，闭起眼睛，轻轻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身后传来微微的窸窣之声。
王清臣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按照习惯，五秒之内，他的那杯清茶就会放在他的右手边茶几上，并且发出一声细微的磕响。
然而，这一次，茶杯声响却再没有响起。
王清臣忽然感到特别烦躁，语气不是很好地说道：“茶放下，出去吧！”
不料，身后忽然响起低沉的声音：“还有心情喝茶，看来你的日子并不糟。”
王清臣霍地睁开眼睛，整个人绷得像根弦：“你是……”
然而，他的背却再不能离开沙发，锋利的薄刃已经贴住了他的颈动脉。
“王大人，别紧张，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的。”一个男人他耳边冷冽地说着毫无起伏的陈述句。
“小伙子，别乱来……你是什么人？”王清臣倒也临危不惧，生生稳住了声调，说话像是亲切的领导在慰问老百姓。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托你的福，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鬼，跟你索命的厉鬼。”
脖子上的薄刃切入了皮肤，王清臣感到一阵刺痛，于是不敢再用力呼吸，只是憋着气问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进来了，可不容易出去。”
“不劳你费心，这地方对我来说跟菜市场也没什么区别。”薄刃开始饶着王清臣的脖子慢慢划动，一点刺痛延伸成了一条线。
“王大人，今天我来只是跟你说一声，我要削光你王家的枝叶，一根不剩！”
“你……你说什么？”王清臣的呼吸再也无法控制，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你们杀了她，我要灭你王家满门。”
王清臣再也顾不上脖子上的疼痛，大声呵呵笑了起来：“灭门？好大的口气！”
身后的男子刀尖微提，精确地饶过了他的颈动脉：“比如，你儿子小妾生的独苗，那个轮*奸未成年少女的小畜生！”
“哼！那事是小姑娘图钱诬告建伟！他现在也不在国内……”
“是吗？”薄刃在王清臣的脖子上划了一个完美的圈，头尾丝毫不差地合龙。紧接着王清臣的后脑挨了一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自己朴素的办公椅上，手脚被胶带紧捆着，像是个臃肿的椅套。
面前的办公桌上，电脑已经打开正在进行直播连线。屏幕上，诺大一间仓库，一个肚子微凸的少年像只大粽子一般被捆在木椅上，双手插着针管，同时吊打两瓶点滴。
王清臣被套上了一个大耳机，少年的哭声随即撕心裂肺地穿透耳膜。
“我错了！轮*奸是我主的事！我再不那么干了……爷爷……你救救我……”
“建伟……”王清臣想喊，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胶带缠了个严实，只能发出呜呜声。
男人拉开他的一边耳机，冷笑道：“知道我给他注射的是什么吗？”
“呜呜呜……”
“TRX3970，美国政府禁止使用的药物，因为副作用太严重，比如终生不举，以及慢性肌肉萎缩——以前我给一个人注射过，卧床2年才死。”
“呜……”
“你家的小孽畜，我给他注射了双倍的量，效果类似化学阉割。而且我保证，等他死的那天，一定过18岁！”
“呜……呜……”王清臣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整个人在椅子上拼命扭动，然而这样的挣扎，不过是让脖颈的血涌得更凶猛而已。
“你是不是想说，还是杀了你吧？不，我要让你活着，活着看见你们王家一个一个遭报应！”身后传来敲击键盘的声响，王清臣眼睁睁看着王建伟哭嚎着缩小成一角，屏幕上弹出更大的画面，那是熊熊燃烧着的王家别墅群。
皇宫一般的楼群升腾着烈焰，大块大块的雕花横梁砸落下来。
“今天，你堂弟在老家开家宴，庆祝他老娘的生日，这么喜庆的日子，不送点礼就太小气了！”
王清臣呼哧呼哧地喘着，凸着眼珠死瞪着那屏幕，瞬间赤红了双眼。
“在里面烧成灰的王姓人，应该不少于20个，包括尊夫人——不过，她们跟一架国际航班的人数比起来，不值一提，对吧？”
男人扔开键盘，不无遗憾地淡淡说道：“很可惜，你的宝贝女儿，宝贝侄女，没在里面吃生日蛋糕。不过她们逃不了！她们怎么死的，我都会让你瞧着！你只能眼巴巴地瞧着！”
“王大人，从今以后，你也只能跟我一样，像根棍子那样孤零零地活着！生不如死，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何时用力撕下王清臣嘴上的胶布，换来他的一声闷哼。
“好了，你可以喊救命了。”
“你是谁？到底是谁……”王清臣几乎目眦尽裂，然而幽暗的屋内，却只能看见对方隐约的背影。那是个瘦高个子，一头花白的发。
暗色身影倏然消失，行如鬼魅。
细雪纷纷，落地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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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S市，余寒江豪华冷清的别墅内，第一次有了人气。
暖暖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的余寒江霍地回头，随即没命地奔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死死抱着，完全不肯松手。
暖暖有些微微的颤抖，低声嘟囔着：“寒江，别……我身上很脏……”
“回来就行了！不许说话！”余寒江十分的怒，十二分的无奈。
很想咬暖暖的脖颈，可是唇落上去，却变成了难舍的亲吻。
暖暖身后的于晋实在忍不住，干咳一声，把搂成一团的女儿女婿往边上推了一把，大踏步走进来，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灌了一大杯水。
寒霜怀里的团子一诺冲于晋扑来，他看了看自己带着灰的双手，叹了口气，摇头道：“外公手不干净，今天不抱我宝贝了好么？”
寒霜把一诺放在地毯上，轻声问道：“你们去替青竹报仇了是吗？成功了？”
于晋哼了一声：“烧了几间大房子而已，姓王的还没死绝呢！”
“不是何时安排的吗？您和暖暖一起失踪，这几天我哥快要熬坏了……”寒霜直唏嘘，回想这两天和余寒江过的日子，宛如噩梦。
门边上，暖暖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寒江，还是让王樱兰跑了！撞何时的是她，杀青竹的也是她！我不会放过她的！死都不会！”
“行！行！你要替青竹报仇，怎么都行！我已经全面堵截王家的生意了，她最近出不了国！”余寒江长叹一声，红了眼眶，“但是报仇就得一起报，别扔下我行不？你扔下我们爷俩，一诺才这么小……这像话吗？于暖暖，你像话吗？”
暖暖的眼角滑下两行泪，紧紧揪住了他背后的衣襟：“不报仇我会死！我真的会憋死！”
“妈妈……”一诺朝暖暖爬过来，伸出短胖的胳膊抱住妈妈的腿，暖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惹得一诺泪巴巴地哭了起来。
“诺诺……”暖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抱着儿子再也舍不得撒手。
余寒江把老婆孩子拉去沙发那边坐着，寒霜和于晋说了不几句话便愣住：“你是说何时去了元老的住处？那不是一般的地方，那里很危险……”
于晋揉了揉眉头，叹息道：“如今在何时眼里，危险算什么？”
一群人顿时默不作声，闷了许久。
得知青竹的航班爆炸之后，何时在主控室里连线了整整三天，这三天，没有人知道他的思维跑去了哪里。
大家只知道，三天后，他从主控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满头白发。
看人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任何人对他而言都是零件，工具，以及棋子。
那天晚上，何时不辞而别。暖暖和于晋也被他秘密召回了中国。
一同被秘密召集的，还有AISC的好几位成员。
何时的复仇计划，细致却冷酷，有如天降雷霆，绝不给王家任何的喘息时间。
屋内长久的静默后，余寒江轻轻叹了口气：“这还是他什么都记不起来情况下……要是他记起来以前跟青竹的日子……”
余寒霜抬眼望着窗外的灯火，轻声道：“我只知道，他是韩青竹的人，从来都是。”
暖暖抹了把眼睛：“何时会出事……他真的不想活了……”
于晋默了好一会让，轻声道：“青竹家里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寒霜道：“她父亲和何时的哥哥去悉尼料理后事，她妈妈进了医院，姐姐又挺着大肚子，现在都是艾瑞在医院帮忙照顾着。”
暖暖咬紧了牙，有些泣不成声：“我没脸见她，我答应她好好照顾竹子的……”
余寒江搂住老婆的肩，沉吟道：“要是何时见了她们，会不会好些？”
众人听他这么一问，一齐愣住。
“可是……何时又失踪了，现在谁都找不到他……”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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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机器人呆着的地方，一般都绿草茵茵。
可是今天，那里下起了雪。
很细很细的白雪落下，地下积满了厚厚的一层。
小机器人的背后，标准1立方米的白色立方体，一如既往地漂浮在空中，慢悠悠地旋转着，像个巨大的白糖块。
“博士，你又来啦？”小太顶着发糕一般的厚厚白雪，冲何时挥了挥手。
何时默不做声地径直走上前去，伸手摩挲那个大立方体。
手指没有任何触感，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你和竹子的MP，需要解码口令，你带来了吗？”小太歪着脑袋望着他。
何时的眼神仿佛凝滞了一般，好一会儿，黯然摇头。
“那我不能给你打开哦，竹子说了，就算是博士，也要回答口令。”
何时转过头，神色叵测地盯着小太。
小太很没眼力界地晃着短胖的小腿，天真地问道：“博士，今天天气如何？”
“天气很烂！雪很脏！空气很遭！呼吸一口都让人想去死！”
小太的眼睛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你的回答和竹子说的口令对不上，对不起，我不能给你打开MP。”
何时闭了闭眼，仿佛忍耐到了极限，指尖都在颤抖：“既然是我的MP，为什么不给我打开？”
“因为一年前竹子加了锁。”
“为什么加锁？”
“不知道……那天她从美国回来，坐在家里看完了所有的MP，然后就哭了……”小太说到这里，不禁低下了头，十分难过的语调，“她哭了好久，最后命令我，封锁MP，没有口令，博士也不给开。”
何时无力地坐在地上：“她怕我看了头疼，可我现在不会头疼了。”
“对不起，竹子的命令，我不能更改。”
“我知道，这是她对你的设定……”何时抬头望着那个白色立方体，眼底泛起水光，“可我很想看看她……她走了，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有了……”
“她去哪了？她又去国外了吗？”小太慢慢走过来，和何时坐在一起。
何时咬紧了牙，说不出话来。
“竹子是不是不要博士了？”小太有些坏笑地眯起眼睛，“因为博士头发白了，变成老爷爷了，也不帅了，竹子不要博士了！”
何时转头望着小太那银白的滚圆脑壳，闷了半晌，忽然凄凉地笑了笑：“是啊，不帅了，她不要我了。”
小太晃了晃小腿，歪着脑袋道：“我刚才是在欺负博士。竹子不会不要博士的，她很喜欢博士……从小就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何时瞬间红了眼眶，干脆仰头倒在雪地里，任由细雪飘落在自己的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冰凉的触感。
许久，他喃喃问道：“真的不能让我看她吗？”
小太思考了五秒钟，摇了摇头。
“看一眼就好……只要看一眼……”
小太又思考了五秒钟，还是摇了摇头。
何时的手背搁在眼睛上，一声惨淡的笑。
“博士……”小太有些难过地望着他。
何时忽然从雪地里爬了起来，突如其来，异常的愤怒。用力一脚，踢得满地白雪纷飞。
“我算是青竹的什么人呢？我是她的什么？”
“你是她喜欢的人……”
“谁相信？没凭没据！喜欢又算什么？她就这样走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空的！”
“不是这样的……”小太也爬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何时背过身去。
“我不会再来这里找你！”细雪纷飞处，何时冷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要把何时和韩青竹的一切都清零！格式化！彻底删除！”
“不行！竹子的MP是我守护的！你要是敢删它……我，我要对你放电！我很厉害的，你小心点！我超级厉害的！”
何时冷冽地笑着，眼中只有绝望：“人都不在了，留着MP做什么？死就死得干净点！”
“博士真是坏蛋！”小太气得直捶地，“我要跟竹子告状去！博士欺负小太……”
何时忽然异常平静，望着小太淡淡说道：“你找不到她的，她死了。”
“啊？”
“韩青竹，已经死了。”
“你把她删除了吗？”
何时微笑起来：“是外面的世界，把她删除了。”
“那么……那么……”
“我不会让青竹的回忆留在没有我的世界里。”
“什么意思？”小太简直要抓狂。
“回见，关太，我会找到你的，你的主板和芯片我要全部毁掉。”何时的身影恍然消失在蒙蒙白雪中。
“坏人！你是大坏人！”关太垂头坐在立方体下，圆脑袋搁在膝盖上，抽泣了一声，“小太讨厌博士……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