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阴阳(1 / 1)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两辆轿车飞一样地驶入蓝山别墅,前车是保镖列队,后面的白车里,何时脸色铁青地从里面抱出了余寒霜,风衣裹着,整个人奄奄一息。
一起下车的余寒江没有喊来任何佣人,而是直接叫来了暖暖帮忙。
风衣下,寒霜衣衫破碎,下身渗出暗红血渍,暖暖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咬牙狠骂了一句粗话。
余寒江不忍再看妹妹,背过身去,狠命捶了一拳墙壁。
艾瑞最后一个下车,在门外和赶来的青竹打了个照面,望着她苍白的面容,艾瑞恼恨无比地小声道:“他们想逼问何时的死亡密码,寒霜死活不说,所以就……混蛋!我们去晚了……”
青竹心中抽痛了一下,完全呆立在那里。
远远地,望见寒霜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何时的衣襟,骨节攥成了白色。
孤傲如余寒霜,这辈子也许只有在这样惨烈的情况下,才会容许自己泄露一丝久藏在心底的情意。
这种时候,韩青竹的出现,会让她最不堪忍受吧……
青竹再也无法上前,悄无声息地站在一边的角落里,宛若从未出现过。
屋内,何时握住寒霜的手,凑近她低声道:“寒霜,你到家了,已经安全了……”
寒霜微颤了一下,好一会儿,忽然放开了何时。
手背飞快地挡住了眼睛,无比沙哑地低声道:“都出去……”
暖暖上前温声哄道:“我帮你行吗?你一个人不方便。”
寒霜颤抖着咬住下唇,仿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拼出最后一丝理智维持自己残存的尊严:“其他人都出去!”
屋内的人于是默默退了出来。何时最后起身,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身上。
门外的青竹远远望了何时一眼,忽然转过身来,从艾瑞手中抽走了他的车钥匙:“我要去市区一趟,借个车。”
她走得飞快,话音才落,人已到了楼门口。
“哎,青竹!你去哪?”艾瑞追了出来。
青竹清浅一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喝早茶。”
“什么早茶?你的脸色明明是去打架!”
“我在想早茶点什么吃而已。”
说着,她麻溜上了车,可是艾瑞赶了过来扒住了车窗:“你要去哪说清楚!小姐,我不想被何时爆头啊!”
“罗大哥有急事找我,我去去就回。”
“我不信!这种理由放你走,何时会骂我是猪头!”
青竹的车窗落下一条缝隙,露出微蹙的眉头:“你跟他说,这两天要照顾好寒霜,这是他欠寒霜的。”
“你自己跟他说!”
青竹朝窗外比了下自己的左手,露出中指上莹绿的戒指:“这个,明白了吧?我们又订婚了,你跟他说,他会懂的!”
“青竹……”
“我不能迟到,拜!”白色轿车猛地发动,大幅度倒车,飞一般地疾驶而去。
何时听见声音赶到门口的时候,只看到远远的车尾,两点红灯。
“艾瑞,谁把车开走了?”
“是……是青竹……”
何时登时黑了脸:“你就让她走了?猪头!她要干嘛去?”
艾瑞不禁朝天泪目:“她去见罗仰了……”
然而不待艾瑞再说,楼上余寒江又冲了下来:“艾瑞!快来看看!寒霜又晕过去了!”
“哎!好……来了!”艾瑞如蒙大赦地跳起来,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喋喋不休,“青竹说要你留下照顾寒霜的,她说你懂的……”
何时顿时愣住,好一会儿,十分无奈地捶了一拳门柱,咬牙道:“Lai!出来!追踪我的车,实时定位韩青竹!”
“好的,博士!”
“还有,王家增援的人进去那间仓库了吗!”
“正在进入……五个,不,六个人……很好,走到仓库中央了。”
“爆了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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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北郊的化工仓库爆炸。
青竹开车远远路过,还能看见那里冒出的黑色浓烟。
今天所有的事,仿佛都被一根隐形的线牵着,环环相扣。
虽然不知道爆炸的原由,青竹却越发焦躁起来,一路飞车往市区赶去。
约好的碰头地点虽是唐人街,但并不是包子铺,而是唐人街的CityMarket,外面看起来像座红砖厂房,里面是各色摊铺和菜市,最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清晨的唐人街人烟稀少,Market后门车水马龙,大大小小的货车在后门卸货,大包大包的蔬菜,成箱的肉食和水产不断往里搬运。青竹缩在货车和菜蔬中穿行,瞥了个空档,悄悄溜进楼内。
一楼是各种货摊,已经有店家开市收拾摊位开张,青竹猫着腰,贴着墙根钻进了最边角货摊,推开货摊后的矮柜,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面前。
里面涌上来一股陈年霉味,青竹却来不及多想,像只猫那样轻巧地钻了进去。
手机的光亮足够照明。狭窄的通道曲折向下,有些地方甚至要侧身才能通过。青竹庆幸罗仰向自己指示过这个通道,不然真不敢往里走。
阴冷的地道一如既往的憋闷又漫长,青竹看着手机的电子钟,走了约摸十五分钟,前方通道变成了两条岔路,一条通向更加幽深的前方,不断传出汩汩的水声,那是悉尼的下水管线。另一条陡然向上,曲折盘旋,宛如被拉坏的巨大弹簧。
青竹揣起手机,手脚并用向上爬去。
出口并不宽敞,石板小推门只能钻进一个人。青竹佝着腰,跪在地上微微拉开一条细微的缝隙,睁大眼睛往里看去,只一眼,便心胆俱裂。
大片的血红,无比刺目!
外面是间再普通不过的华人特产铺子,正对着青竹的是一面玻璃柜台,里面通常都是人参燕窝和鱼翅。然而,此刻玻璃柜台尽碎,罗仰陷在尖锐的玻璃渣里,捂着血流汩汩的腹部,有气无力地惨笑着。
外面脚步杂沓,将罗仰打成这样的,显然不止一个人。
刺鼻的汽油味从小推门的缝隙中透了进来,青竹听见外面一阵阵水声。
他们在泼汽油!
青竹的手都在颤抖,却见一双高跟长靴从眼前走过。
“上校,最后问你一次,东西在哪?”
带着三分尖利的女声,青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王樱兰!
罗仰又被踢了两脚,然而却只是惨笑,无力地摇着头。
王樱兰大步走上前去,尖利的鞋跟用力踩上罗仰落地上的手:“我知道那东西你不会离身的!大不了我毁了这里,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罗仰疼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却撑起最后的精神哈哈大笑道:“你们把中国人的基因库都卖了,到底是谁在折腾?你们王家一窝子卖国贼!”
王樱兰一声冷笑:“呵呵,你倒爱国,可国家爱你吗?你死在这里,国家都不会承认你是中国人!火葬费都不会给你出!”
罗仰十分咧嘴笑得不行:“火葬费不是你们出么?一桶汽油也不少钱!”
“哼!死到临头还贫嘴!杂碎!”
高跟长靴从罗仰手上拔起鞋跟,又踢了他一下,大步离去。随后有个黑影扑上前去,一把拽起罗仰,尖刀噗地捅进了罗仰的胸口。
罗仰死咬着牙愣是不出声,踉跄挣扎了两步,朝青竹的小推门倒了过来。
咚地一声闷响,罗仰倒在青竹眼前,一面石板之隔。
他高大的身体将整个推门死死挡住,温热的血液甚至透过推门的小缝,流进了青竹的指间。
青竹知道他在保护自己,于是死死咬住了手背,才没有痛哭出声。
杂沓的脚步迅速撤离。门口传来两声痰咳,接着上发条的声音。
“一分钟变烧鸭,阿炎烧鸭,只要一分钟!哈哈哈……”一阵嚣张的笑声过后,屋内剩下一片寂静,只有柜台顶上的计时器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
青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奋力推开石板门,抓住罗仰,死命地把他往通道里拽。
然而罗仰的大手撑住了推门,昏沉中喘息道:“我不行了……青竹你听我说……”
“不!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活不了了……整个小组都没了……不然我不会拉你进来,青竹,对不住……”
青竹拼命地摇着头,死命地拽着他,双目已经赤红:“进来!你快进来!”
“不成了……”罗仰凶猛地咳了两声,嘴角不住地涌出血来:“长城系统被攻破了,他们破坏了我们大量源数据……磁盘是王家事先偷出来的备份……”
罗仰颤抖着大手,用力握了握青竹的指尖:“还好磁盘被我们截住了……你右手边……暗格里……你要亲自把它送回国,恢复长城系统!一定要!”
青竹胸中剧痛,只得拼命地点着头:“我答应你!死也要把它送回去!亲自交给袁博士!”
“好……那就好……”罗仰用尽全力,忽然死命地推了青竹一把,把她推了个趔趄。
“走!”
滴答,滴答,滴答,叮!
计时器忽然在柜台上弹跳起来,爆出一片火星。
轰!整个杂货铺烧了起来!
幽蓝的火焰四处燃起,转眼烧成火红的一片。
就在那烈焰的背景下,青竹看到了罗仰最后的笑容。
“妹子,靠你了……”
“罗大哥!”青竹哭着扑了过去。
然而烈焰呼地吞噬了罗仰,石板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啪”地推上。
世界归为一片黑暗。
隔着石板,听见隔壁传来的毕剥声,还有不断传来的破碎杂响,青竹泪眼模糊地朝右手边摸索过去,手指死命地抠进了砖缝里。
那块砖松动了一下,被青竹咬牙拽了出来。
里面一个密封袋子,沉甸甸的四方形,打开一看,果然是罗仰说的磁盘。
青竹抱紧了那个袋子,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扇阴阳两隔的石门,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匆匆往外跑去。
韩青竹,你的任务还没完成!你还要做事!
答应罗大哥的,必须做到,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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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还在昏迷的时候,何时和余寒江被余至唤至床边。
昨天早上还很精神的老人,此刻却像风中残烛,只剩最后一口气。
“我没想到……余家的血,会是寒霜……”
余寒江闷声道:“爷爷,她会挺过来的,她很坚强。”
余至昏花的眼睛闭了闭:“我的孙女,我知道她,她心里的人……何时……”
何时微微上前一步:“我在。”
余至喘息着,仿佛就要上不来气:“你真的不能娶寒霜吗?她为了你……喜欢你,这么多年了……”
何时愣住。
余至努力睁开眼睛,却再看不清面前的两张脸,他惨淡一笑:“说不定,这次……寒霜不那么傲了……说不定……她这次能低头承认……”
何时默了好一会儿,目光黯淡地摇了摇头:“低头了,那就不是寒霜。”
屋内一片沉寂,许久,余至一声长叹:“傻丫头,那是个傻丫头……”
余寒江在一旁冷声道:“爷爷,您到最后还不死心吗?打悲情牌逼他们俩结婚?我现在要动用家主特权,余家从此放开寒霜。以后她可以自由自在,她不用守护什么余家,她就是个普通的姑娘!”
余至仿佛来了怒气,用力哼道:“我死了,你才是家主!”
余寒江摇头道:“不,我现在已经是家主了。”
“放肆……”
余寒江茶色的眼眸滑过一丝冷厉的光芒:“我已经同意父亲的要求,你的葬礼,由他全权操办。”
“什么……”这次余至终于灰败了脸色。
话音未落,余宣泽推开厚重的大门,缓步走了进来。
在何时的印象中,由于多年胡天胡地的富贵生活,这个年近六十的男人总是昏聩的,倦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然而,此刻的余宣泽,却步履十分沉稳,眼神也犀利得可怕。
余宣泽走到父亲的床边,替他细致地掖好被角,然而余至却像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压住,完全喘不过气来:“宣泽……你……你……”
“寒霜是我的女儿,被你当成工具使唤这么多年,你就别操心她的婚事了!我不会让一个随时都会死的机器人娶她!”余宣泽说到这里,瞥了何时一眼,没有任何温度,“我会养好寒霜下半辈子,你就甭操心了!”
“还有,我会隆重操办您的葬礼。”余宣泽微笑起来,一尝夙愿的神情,“您的骨灰,一点不剩,我都会送去瑞士,和你的妻子安葬在一起。”
“不……”余至猛地睁开眼睛,摇头道,“把骨灰送去……送……”
“送去曼利海滩的那个悬崖上?和你当年的Ally埋在一起?”余宣泽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嘲讽,“你当年抛弃了她,不是吗?你抢了她的儿子,就是我!你眼睁睁看着她精神错乱,穷困潦倒,死在贫民窟里。杀母夺子,你的老戏码了,对我母亲是这样,对寒江的母亲也是这样,对暖暖还想这样!”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母亲葬在一起?如果有可能,我甚至会把你的骨灰送去外太空!反正我们余家不缺这个钱!”余宣泽说完这些,再也不愿在父亲的床边多呆一秒,转头对儿子说道,“我已经把寒霜搬去我那边养着,我们伺候不起家主!至于这个机器人,别让我看见!”
大门用力被他甩上,余至这边已经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只是干喘。
干枯的手指挠着自己的胸口,昏花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却看不见那个来接他的人。
何时和余寒江只是默默地望着他,只有蓝先生靠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何时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老爷,我会完成你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这个你放心。”
余至听言,挠着胸口的手终于慢慢放了下来,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人似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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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清晨,蓝先生推着轮椅走出余家老宅,轮椅上,坐着余家的家主余至。
蓝山雾霭中,两人走到面山的阳台上,停留了不到一分钟。
一颗子弹从对面山中射来,射穿了余至的额头,射入了蓝先生的胸口。
非常专业的狙击角度,子弹是中国制式。
蓝先生缓缓滑倒在余至的轮椅边,一只手还握着余至膝上的毯子,表情十分平静。
五分钟后,余氏家族散布全球的掌门人都收到了同一条族长密令:
老家主被王家枪杀,必须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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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收起那把CS/LR4下山来的时候,接到了小Lai传来的地图。
青竹开走的车,在唐人街停留了四十二分钟,随后又向机场方向移动。
小lai的声音再次响起:“博士,韩青竹购买了QANTAS飞往北京的机票,航班号QF339,三十五分钟后起飞。”
“为什么?她要回国?”
“唐人街背后的一间干货店十五分钟前发生火灾,死亡人数不明。”小lai又传来一张现场照。
何时的脸色阴沉得不能再阴沉,半小时,从蓝山开直升机追过去,也不赶不上青竹的飞机。
青竹的电话,无法拨通。
何时赶到主控室,联网切入一路上的监控视频,很快找到了青竹的白色跑车,在机场高速路上一路飞奔。
机场里,青竹背着小背包,急匆匆往安检口赶,浅色衬衫袖口挽着,却能分析出上面粘着的暗红血渍。
她很警惕,仿佛在防备着身后有什么人在跟踪。
“青竹,你在干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何时如火似的煎熬着,调出了一切可以分析的数据,却拦不住青竹急匆匆进关的脚步。
为什么这么着急走?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回来?
唐人街究竟发生了什么?
QF339今天很准时,早早就停靠在航站楼前。青竹在登机口徘徊了几分钟,又转头去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登机口排起了长队,青竹的浅色衬衫出现在队伍中间。
这是何时能够看到的,青竹最后的身影。
主控室内,何时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登机口,看着那架画着红色三角和白色袋鼠的大飞机缓缓驶离。
主控室的电脑屏幕上,闪烁着令人晕眩的乱码,许久都不曾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何时拔下脑后的电线,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银白色的指环告诉他,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幻。
然而,他的青竹,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就这样的,走了……
“博士!QF339失去联系!”
“你说……什么?”何时翻身坐起,整个人都愣住。
“QANTAS的QF339失联!刚刚从雷达上消失了!”
“不可能……”何时捏紧了椅子扶手,禁不住地手颤。
“我搜到了一艘航线附近的客轮上发来的视频……”
“转过来!大屏幕!”
两秒后,何时看到了那个手机拍摄的视频,画面晃动着,对准了碧蓝的天空。
无比澄澈的天空上,宛如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那朵花的细长花瓣,正在向四周散开绽放,看上去,很美。
然而,那是一架大飞机在空中解体的画面。
视频很短,最后在那朵死亡之花上定格。
“博士,收到QANTAS公司内部通报,QF339五分钟前在悉尼东北外海上空发生爆炸,飞机已经空中解体。”
“博士,通过视频画面分析,机上人员不会有幸存者……”
“博士,我已确认,韩青竹在登机人员名单里……”
“博士,综合数据可以判断,韩青竹此刻已经死亡……”
“博士……你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液体,我判断那是——眼泪。”
“博士,一滴眼泪,能否证明你在哭泣?”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