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经年（1 / 1）
两年后。
在那个蓝花楹盛开的季节，S大学东面的山坡下，何时截住了放学回家的前女友。
审讯的地点早已准备好，附近孤零零的一间小仓库。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尤加利树，树皮正在往下剥落，露出一截青白的树干，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桉树油味。
小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两把折椅。
何时把青竹拉进去，把她扔坐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
她很顺从，一点挣扎都不曾有过，对于他逼供的阵仗，居然也不曾诧异。
此时此刻，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眼也不眨地，目光甚至有些——贪婪。
被这样毫不掩饰地痴望着，何时有些别样的感觉。
他伫立在窗前，好一会儿才道：“韩青竹，你可以说了。”
“说什么？”她有些迷登地眨巴着大眼睛，那模样，有些可爱。
可——爱——？
他居然会有如此感性的判断？
山茶花下的亲吻情节此刻又自动闪回脑海，何时不禁有些懊恼。
那时的冲动，绝对是个败笔。
计划外的吻，过于亲密的接触，都会降低她对他的恐惧感，增加逼供的难度。
何时努力摆脱思绪中的非理性干扰，沉声道：“说说我的车祸，怎么回事？”
青竹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却很快掩饰过去，低声道：“是我害你被撞……”
“因为你写了那篇报道？”
“算是吧……”
“撞车的那一刻你和我在一起？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时那一幕，永远是她不堪回首的场景，青竹脸色不禁有些苍白:“你推开了我……救了我……”
“这么说，那时候我们还是情侣？”
青竹点头。
“之后发生了什么？”
青竹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你深度昏迷，国内没办法治好，所以送你去了美国……”
“而你却在中国，和我隔着一个地球？”何时的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是的。”
讯问对象压力过大，减少了附加信息回馈，于是何时稍稍迂回了一下：“这两年你在干什么？我查不到你任何的就职信息，你辞职了？”
“辞了。我帮忙大智哥处理一些未创的事。”
“何智，我哥哥，也是你姐夫。未创，我之前和余寒江一起开办的公司。”
“是的。”
“那家公司现在并不赚钱，今年二季度甚至发生了亏损。你们在赔钱，为什么不趁早卖掉？”
青竹轻轻摇头：“未创很特别，我们都不想卖。”
“既然对未创这么执着，为什么又跑出来留学？”
青竹立刻别过头去，闪烁着目光答道：“我不懂的太多，管理好一家公司需要学习更多知识。”
简单分析她的肢体语言就能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但这并不重要，何时不在乎这小小的谎言，只是点头道：“不管是真是假，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上，你倒还能自圆其说。”
何时朝她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不防地忽然切入核心：“我问这些事，你为什么不诧异？”
不待青竹反应，何时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两年未见的情人，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你居然一点都不奇怪？”
青竹被他钳制住，根本无可逃避，只得对上他冷酷的双眸。
那里，只有精确冷峻的评估和计算，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像机器，像电脑，绝不像人类。
早就知道，他会变成这样，但到了真正面对他的这一刻，心头却如同钝刀割过。
面对他这样的冷漠，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化作了沉默。
“不说吗？”何时冷哼一声，连椅子带人一把拽过来，朝她压迫得更近了些：“我知道你还有家人在中国，怎么？要我去问他们？”
青竹不禁一颤，飞快答道：“是我害你受伤,是我害你被车撞，害你差点死掉……是我把你一个人扔在那个实验室不管，让他们改造你的大脑……全部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怎么怨恨我，要怎么算账，我都认！你……你别去找他们……”
何时眯起眼睛，目光冷厉无比：“这么说，是你把我送给了余氏集团？”
青竹干巴巴地答道：“他们的项目需要一个高智商的大脑。”
怒火瞬间冲上脑门，何时一把拽住她的衣领，把她直拎了起来。
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咣当一声碎响。
青竹只能脚尖勉强着地，颤悠悠地挂在他手上，呼吸变得十分艰难。
“就因为我智商高，所以你把我送去做人体实验？韩青竹，你得了什么好处？”
被何时这样质问，青竹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死命地咬住下唇。
她的沉默却让何时越发愤怒。
他大步向前，用力将她按在墙上，手劲大得仿佛要捏碎她的肩膀。
“为什么这么做？理由！给我个理由！”
青竹的眼角隐隐泛出泪光：“还有什么理由……我说了都是我在害你！害你大脑格式化，害你失去所有记忆，害你被他们操纵……”
“原来那个实验你全明白！”何时愤怒得无可自抑，伸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格式化、失去所有记忆、受人控制……大脑改造的后果你全知道，但你还是把我扔在那个地狱里！每天无休止的人机融合实验，像条狗一样被人摆弄！至今我都没法睡觉，只能服药昏迷！”
“两年！整整两年！713天！那是什么样的折磨？韩青竹！”
听着何时的怒吼，青竹痛到无处可逃，只能不断地念着：“是我太自私，是我对不起你……”
何时却越发恼恨，掐她的手更加用力，咬牙切齿道：“韩青竹，如果罪魁祸首就是你！我绝不放过你！”
何时这次真的发了狠，青竹被他掐得涨红了脸，完全无法呼吸，然而她却完全放弃了挣扎，垂着双臂，异常的顺从。
何时紧盯着她，看着她的意识渐渐流失，微阖的双眼了无生意，透着一点彻骨的悲哀。
那样的眼神，让何时异常憋闷：“你就这么想死？那我让你称心如意！”
然而他的手，却再也掐不下去。
他的身体在抗拒大脑的指令。
无法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无法看着她失去生气的模样。
对这个女人，他居然完全下不去手！
何时万分恼怒地低吼一声，松开她的那一瞬间，欺身上前，用力吻住她。
说不清的烦躁和焦灼，混杂着此时绝不该出现的……欲望！
对她有多愤怒，对她的欲望就有多强烈！
直到此刻才明白，他对她的□□就像地下喷突的火，表面看不见，实际上却无比炙热。
下腹仿佛点着了一般，岩浆不住地往四肢百骸中蔓延。他的手在用力撕扯她的衣衫，不受控制地摩挲着她的身体……
掌心传来的温润触感，让他的大脑再次当机。
完全忘我地吻着她，激烈的唇舌侵略，夺走她全部的呼吸。
青竹的窒息因此愈发严重，不一会儿，整个人软绵绵地滑了下来，昏沉地倒在他的怀里。
望着臂弯里的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何时猛然从汹涌的欲望浪潮中挣了出来。
该死！
怎么会这样？
纵然被她抛弃，被她出卖，纵然完全忘了过去的一切，可他的身体还记得她，还在渴望着她……
自从见了她，只要一触碰到她，他便开始失控，一切都在失控！
韩青竹，是个变数。
他无法控制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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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幽凉。
青竹蓦然醒来，发现自己靠在公车站的长椅上。
两侧斑驳的广告灯箱亮着，四处静谧无人。
这个时间，这样的小路，看不到一辆车。
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和他的重逢，宛若梦境。
青竹无比失落地望着天边的孤星，轻咳一声，喉咙传来一阵难忍的灼痛。
低头摸到肩颈的痛处，却看到膝头落着半朵残破的蓝花楹。
花非花，梦非梦。
他终于来了……
却那么恨她……
——难道不应该么？韩青竹，他怎么恨你，你都该受着！
因为，他吃的苦，他受的折磨，一点一滴，你都知道！你比谁都清楚！
都是因为你！
青竹不禁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头埋在膝上哽咽不已，却始终压抑着不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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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713天，这个数字同样烙印在她的心中，每天都在增长。
两年期间，二十次探视，青竹亲眼看着何时一点点改变。
是的，何时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挺过了最初的危险期，他活了下来，然而随之而来的第二阶段实验，却让他生不如死。
她的每次探视，余至都会安排在何时最痛苦的时刻。
他们进行人机融合实验，她就在玻璃窗外眼睁睁地看着。
她看着他抽搐，呕吐，甚至咳血！她看着他痛苦地求饶和喊叫，从床上翻到下来，后脑连着的电缆线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她知道他无法入睡，晚上只能注射镇静药物，这样才能让烧着的大脑稍稍得到休息。
也只有在他昏睡的夜晚，她才得到实验组的允许，进入何时的房间，在他身旁呆上一会儿。
只有那一会儿，他才能被她抱在怀里……
只有那时候，他才是她的何时……
然后，实验进入第三阶段，何时开始迅速改变。
他的智商，他的脑力，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类的范畴。
随着大脑的飞速提升，他开始精准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何时甚至为自己制定周密的康复计划，将整个医疗组变成了他的附庸。
当然，他也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变成了顺从的机器。
按照程序设定，何时只听命于余至一人。
余至非常满意实验结果，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为他安排了格斗学习。
超凡的学习能力，对自己身体的精准控制，何时对格斗技术的掌握一日千里。
如今，他是余至手中最锋利的剑。
三个月前，青竹最后一次探视，余至把她领去了何时训练的道场，隔着单面玻璃窗，青竹亲眼看见何时将陪练的武师打成了残废，却眉眼都不曾稍动。
“他现在精通各种枪械，十枪也只有一个弹孔。”余至歪在轮椅里，笑眯眯地这么说。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人，居然那么得意，得意得还那么明显。
青竹站在轮椅旁，望着那个时日无多的垂暮之人，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对何时这么上心。
余至的一生，就像个帝王，掌控了他世界中的一切，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衰老和死亡。
秦始皇平定六国统一天下，最大的爱好是炼丹找仙山，孜孜以求长生之法。
余氏集团的大脑改造项目，又何尝不是余至求长生的法子？
古往今来，人类的欲望从来都了无新意。
何时是余至的武器，更是他追求长生的试验品和垫脚石，是他躯体的拓展，精神的延续。
他们一样的高效精准，冷酷无情。
刹那间的领悟，让青竹恶心得直想吐！
余至对上青竹厌恶的眼神，了然地冷哼了一声：“今天是你最后一次探视，现在他不认识你，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明早你可以回中国了。”
青竹这次，却没有反抗。
人为刀俎，言语间的反抗，是徒劳的。
想要对付余至，想要带回何时，她必须用其他的方法。
而那是一个复杂而危险的计划……
余至有些诧异于青竹的沉默，仿佛猫玩着的老鼠忽然没了动静，让他特别扫兴。
轮椅上的干瘦老人默了一会儿，忽然勾了勾手指，对旁边的管家说道：“寒霜还在加拿大吗？立刻召回。她跟何时也该订婚了，就这个周末，别拖！”
然后，余至特别瞥了青竹一眼，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
这样才对，她得有这样的痛苦，才不枉她每个月来美国一次。
余至淡淡笑着，轮椅骨碌碌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