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人事天命(1 / 1)
何时内伤十分严重,皮肉伤也毫不逊色,一个破烂的人,半条昏沉的命,在医院里躺足了三个星期。
《东方日报》总经理杀人未遂这种案件,就算余寒江用了各种手段低调处理,也挡不住一时间的口耳相传,朋友圈里议论纷纷。
既然成了新闻事件,青竹知道瞒不住,于是给何智打了电话,说了何时受伤的事。
何智和听雪飞一样的跑来医院,进门只见青竹红着眼眶,满脸的愧疚,头都不敢抬。何智细细询问何时怎么受的伤,前因后果听明白,盯着弟弟默了好半晌,最后大手揉揉他的额头,心有余悸地沉声道:“是爷们,保护女人就得这样!不过,上阵也得亲兄弟,瞒着你哥就是不对!回头等你好了我再收拾你!”
何时没料到大哥会这么说,咧嘴笑笑,放心昏沉睡去。
青竹则被听雪拎去外面狠训了一顿,训得泪流满面,最后还是何智出来看见,赶紧拉走亲自哄,劝解了好半天,青竹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然而家姐的兜头痛骂却很有效果,青竹的心里终于没那么堵得慌,整个人沉静下来,每天用尽全部心力照顾何时,一个人忙里忙外,却件件事情处理得稳当妥帖,就连做的饭菜都一日千里,吃得大家惊艳不已。
何智和听雪干脆搬来何时这边住,一来去医院方便,也顾着青竹的安全,一边还能帮忙应付公安局的人,撵跑各路小报记者。
照顾的人多了,何时什么事都操不上心,电脑又不让用,干躺了几天心里就长草,于是得空便智力碾压主治医生。胡大夫死活挺了二十天,终于泪流满面地放人,说老天保佑,这位天才可以回家躺着去了。
于是大家总算松了口气,回到家里,气氛也终于不再凝重。
余寒江每天忙着和律师团讨论诉起张夕文的事,只要得了一点空闲便跑来看他。余总慰问的话有很多,归纳总结起来,无外乎说何时人残了,脑子也震傻了,青竹如果不想要他,就趁现在扔吧,反正废品扔掉也不可惜。
何智十分同意余寒江的观点,还补充说自家弟弟其实一点也不天才,是个大傻瓜,都是竹子不开眼才看上的,如今被扔掉也算回归正确的历史轨道。
暖暖却十分惋惜,说何总的脸总体来说保持了原来的帅度,这么扔了怪可惜的,好歹找个卖废品的来吧?
听雪则提醒说,找卖废品的最好找个女的,这样压价不至于太狠。
青竹这些天惯常沉默,每天说的话屈指可数,每当这时候,她总是坐在床边淡淡地笑,眼神却黯淡得一丝光亮都没有。
一群灯泡毫无自觉性,天天上演这种挤兑戏码活跃气氛,何时想和青竹说句贴心话都找不到机会,于是心中暗恨,磨牙不已,忍了一星期便再不能忍。
那个礼拜天吃午饭的时候,何时严肃认真道:“哥,你住我这里一个月了吧?你们偷偷旅行结婚的计划我可不能再瞒了,再瞒我就是共犯!我觉得还是打电话给妈,汇告一下……”
为了婚礼这事,何智夹在老婆和丈母娘中间当炮灰,一直提着心,吊着胆,最怕听的就是这个。弟弟的心思昭然若揭,当哥的哪能死不开窍?何智赶紧扒完最后两口饭,二话不说拽着听雪走人。
剩下余寒江那两口子就更好办了。本来暖暖这些天就一直在跟他闹别扭,何时只需无辜地说一句“这些危险的事都是Jay不让告诉你的”,余寒江就得满头包地追女朋友去。
至于来探病的田宾李博等等人,更好办,何时让小来给公司群发一封邮件,说谁敢来打扰他养伤,回头便找谁一起加班,于是未创连只苍蝇都不敢飞过来!
闲杂人等都撵跑!只留下韩竹子。
他太需要跟他单独处一处了!住院这些天,她连个小吻都没有,成天默默的忙乎,这未婚妻到底是想干嘛?一点都不照顾他的最基本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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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时候,青竹喂何时吃完早饭,便被新创那边一个电话叫了去。何时靠在沙发上,望着未婚妻默默消失的背影,心里那根弦不自觉又紧绷起来。
竹子看着正常,却很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回想那晚竹子发狠说的话,何时不由得背心直发寒。
怎么看……都像是要把他扔了的节奏!
不行,这事绝对不行!
按照科学的逻辑,想要解决问题,首先得先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何时唤醒小来,问他青竹那晚怎么会跑去现场?
这问题不问还好,一问出来,小来的短胳膊立刻抱住大脑袋,主机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异响。
“那个人类女性左手拿烙铁,右手拿电钻,威胁说我如果不供出门锁密码,她就要锯开我的外壳,烧掉我的芯片!如果我查不到你去了哪里,她就要把我的身体拆卸成电子零件……博士,你未婚妻绝对是犯罪人格!危险系数极高!”
何时顿时再也问不出一个字来,揉着额头轻叹一声:“我要看看那天是怎么了。”
五分钟后,何时看见了那天的青竹。披着凌乱的发,通红的双眼,凄厉的面色,从未见过的崩溃模样。
何时的心瞬间揪痛起来,起手关掉视频,不忍再看。
张夕文料得不错,如果他出了事,青竹绝对受不了!
还好,他没让张夕文得逞!
那晚他用梁小嫣和贾柯分散张夕文的注意力,动摇他的心神……最后撞击的角度计算得也很精确——他抢到了宝贵的瞬间,避开了子弹。
何时长长吁了口气。
还好,他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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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接到的电话,并非来自新创。
科创园的咖啡厅里,一张雪白的名片送到她手上,面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十分礼貌:“韩小姐,我姓杨,是张夕文先生的律师。今天我来替张夕文先生稍个口信,他想单独见你。”
青竹想也不想地答道:“我不想见他!”
“他说,也许你对贾柯小姐的下落感兴趣。”
青竹仿佛看到了张夕文算计的笑容,顿时有些反胃:“我对贾柯一点也不感兴趣!让他别妄想再折腾了!”
话音刚落,一位清瘦的女子出现在杨律师身旁,精致裙装,一丝不苟的盘发。
青竹看过她的照片。
张夕文的妻子,鼎尚集团副总裁,王樱兰。
“韩小姐亲口说不愿见他,杨律师,你可以去回话了。”王樱兰冷淡的眼神瞥过去,那位律师便走得比什么都快。
青竹面前的人换成了王樱兰,纵然妆容精致也难掩憔悴的神色,脊背死挺着,挺得僵直。
“韩小姐,我想找你好好谈谈。”王樱兰虽然努力放低身段,语气依旧有些僵硬。
青竹冷冷道:“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王樱兰惯常不是低头的人,憋了半晌,直到眼中逼出一层水光,才不得不继续低声下气地说道:“夕文他……不是那么邪恶的人。他只是太重感情,过不了自己那关。韩小姐,看在何总已经救回来的份上,你们大人大量,放过他这次……”
提到何时的伤,青竹心里仿佛压了块大石头,脸色都被拖着往下沉:“如果是这事,抱歉。”
“韩小姐,只要你们高抬贵手,多少钱我都给你……”
“这是钱的事吗?我未婚夫差点被他枪杀!在你们眼里人命是用钱买的吗?好啊,那你开个价,我正想买张夕文的命!”
王樱兰咬了咬下唇,指骨捏得发白:“你就一心想看着夕文去死?你这么恨他?”
青竹冷道:“我不恨,他不配我恨!我只是恶心,只要一想到他缠着我的眼神,一想到他那样的人还活着,我就恶心!”
王樱兰心里烧出了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韩青竹!你以为我愿意他这样吗?我愿意他痴迷你这张脸?我愿意看着他没完没了找你发疯?我……我保证这回带他走!我们一家都出国!永远也不回来,永远不再打扰你,这样还不行吗?你看在我孩子的份上……他是无辜的,我孩子不能有个坐牢的爸爸!”
她的手很细瘦,力气却无比的大,钳子一般,疼得青竹直咬牙。
青竹忍无可忍,扭着胳膊咬牙道:“有罪就有罚,以德报怨的事我绝不做!你死了这条心,以后别来找我!”
“他有再大的罪,也不过是因为喜欢你……他喜欢你……”王樱兰那么高傲的人,此刻说出这种话来,人已屈辱到了极点,薄唇颤抖着,眼角滑下两行泪。
青竹力挣开王樱兰的手:“平白遭他惦记,我才倒霉透顶好吗!”
“平白惦记?他是惦记你吗?他才认识你几天?”王樱兰紧盯着青竹,冷笑中满是怨妒:“说穿了,不过是你这张脸长得好……”
她异样的表情令青竹不禁打了个寒战,再不愿和她多纠缠,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然而王樱兰紧跟了出来,凄厉之声如影随形:“韩青竹,是你们设局陷害他!我宁可他杀了何时,让他们都去死……死了我也一了百了,死了我也不用受折磨……”
那诅咒实在刺耳,青竹头也不回,捂着耳朵走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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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憋着一股闷气,青竹的快走变成了小跑,一路跑到家门口,整个人忽然没了力气,靠着门框堆了下来。
用力深呼吸,好半天才喘顺了这口气。
家门忽然打开,随即人被何时圈住:“竹子,你怎么了?”
青竹赶紧抬手擦了把眼睛,强笑道:“没事,只是走累了,歇会儿……”
何时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道:“刚才出事了?出事要跟我说。”
青竹咬了咬下唇,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什么,刚才碰到张夕文的老婆……”
何时目光一沉,立刻将她揽进屋里:“你暂时还是少出去……对不起,竹子,让你忍受这些……”
青竹摇头,眼神黯淡无比:“祸水就是我,你道什么歉?你都被我害得这么惨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何时急着分辩,却被她捂住了嘴。
“这事我们都有自己的判断,别争了。”
青竹扶他去床上躺好,却被他圈着腰不放。由于顾忌他的伤,她也不敢十分挣扎,于是坐在床沿,轻轻靠在他怀里。
“竹子,王樱兰找你做什么?”
“你别说话,让我听一会儿……”
何时于是不再追问,轻轻拨弄她额前的发:“你要听什么?”
青竹不语,只是贴着他的胸口,微微阖上眼,动也不动。
屋内十分静谧,她能听见他的呼吸,心跳,甚至血流的声音……
那是他生命的声音,活着的证明。
只要这样静静地听着,感受着他的生命和存在,所有不安都会渐渐远离。
从来都是如此。
刚才被王樱兰惊扰的心神,终于沉静下来。青竹细细回想刚才她说的话,纷乱人事,忽然变得无比通透。
要追查一切的肇始,恐怕还得去找那个逝去的女人,最早的冤魂……
想到梁小嫣,想到与她的命运纠葛,青竹的心头不禁漫上一层抹不去的凉寒。
何时见她许久不言语,忍不住惴惴道:“竹子,我知道你难过……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青竹回过神来,轻声道:“下回再出一个王夕文、李夕文……你还是会这样。你就是这样的性格,保证这些做什么?”
“你果然在生我的气……”
青竹摇了摇头:“你为我做到这份上,我还生气,也太不是人了。”
何时圈紧了她,眉头皱在一处:“可这些天你都不怎么说话,难过了不是吗……”
“事不由人,身不由己,我只是难过人世无常。”青竹的浅笑中透着彻骨的悲哀,“我们倆总觉得在一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就该这样……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应该’?我们的命,也许不是‘在一起’,只不过是我们俩一直在强求……”
何时顿时变了脸色:“竹子,你在想什么?你该不会……”
她抬头凝视着他,缓缓道:“我知道,你这次的计划,是让张夕文故意杀人,而不是杀人未遂。那天走的时候……你没想活着回来。”
“竹子,不是这样……”何时辩解得有些虚弱。
“你走的那天,我全都查明白了。你买了小区前面的房子,写了我的名字。你把财产都转到我名下,未创的股权,小太的所有权……都转给了我。你处理了后事,准备无牵无挂的去死。”
“所以,在我失去你的那一刻,我会变成有钱人。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踩着你的尸骨,过着幸福生活。”青竹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禁不住红了眼眶。
何时完全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抱紧她不敢撒手:“竹子,我那只是以防万一……我事先计算了生还几率的……”
“生还几率”几个字听来特别刺心,青竹眼中泛起泪光:“那天你满身血,躺在那里醒不过来的时候,我就对老天说,只要你能活着,好好活着,让我怎样都行!哪怕我这辈子再不见你……那样都行……”
“你别乱说!这绝对不行!”
“事关生死,我没你想得开。”青竹落着泪,笑得却清浅,“在我这里,第一,是你的生命!第二才是我们在一起,永远都是这个顺序。”
“你要撇下我一个人吗?……那我留着命又有什么意义?”何时不禁红了眼眶,抱紧她连声道,“我会活着,保证好好活着,以后一直陪你到老,这样还不行吗?”
青竹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靠着他,不住地流着泪。
从没见她悲伤到如此地步,何时完全束手无措,擦眼泪也没效果,最后没了招,只得低头笨拙地亲她。
然而久违的亲吻浸透了泪水,唇齿间充满了苦咸涩味。
她一直在细微地颤抖,又令他心痛不已。
当两人的苦涩和心痛交织在一起,这种滋味,只能叫做“痛苦”。
为什么……此刻会这么难过?
何时不禁想着,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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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两人在轻薄的暮色中,一起慢慢走下八楼,穿过榕树荫庇的绿地,走进小区最新的那栋高楼,直上二十三楼。
楼上敞开的平台花木扶疏,视野开阔,凭栏可以俯瞰整个科创园,和未创的大楼遥遥相望。
然后,何时打开了一扇门,朝她伸出手:“竹子,过来。”
温热的风穿过指间,带来些须的触感,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细线连着他们的手。
青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两人并肩走进那间空旷的房子,看见□□墙上映着绯红的霞光。
那是他们未来的小家。
何时拉着她走过每个房间,一边下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戒指:“我哥说年底他们会搬来,住我们那层,我想和他们住得近些,所以买了这里,将来爸妈过来,两边走也方便。”
青竹只是微笑,默默地点头。
何时捏紧她的手,认真盘算着:“你的品位比我好,要怎么装修,什么样的风格,你来定,我负责施工……”
青竹摇头:“何时,你的任务是养伤,这些费神费力的事现在不要去想!”
“这不是操心,我很高兴做这些,比设计机器人还高兴。”
青竹瞥了他一眼,挑眉道:“我说什么时候装就什么时候装!不是我的房子吗?房产证上现在是我的名字!”
何时立刻举手投降:“我错了!这回我真的知道我错哪了!我发誓陪你活到200岁!我保证!”
科学家说这种不科学的话,安慰值基本是负数。
青竹叹息着拉下他的手,站在他面前,好好端详他。
她轻轻解开他的衬衫,看见了他身上的累累伤痕。
青竹不禁红了眼眶。
她将每一道伤痕的形状,都牢牢刻在她的脑海中,永远都不会忘却。
这是她韩青竹的男人,这辈子都得好好护着……
受伤这样的事情,绝不可以再次发生!
何时却完全是另一个回路。当衬衫被她褪下的那一刻,呼吸便开始紊乱,被她看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热,整个人仿佛都在被她燎烧着……
忍不住凑上前,低头亲吻她,可她的回应却很浅淡。
青竹轻轻圈着何时,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对上了窗外那片火红的霞光。
她的唇印上他的肩头,轻声说道:“何时,我要去见张夕文。”
何时一惊,抬起头来,想也不想地答道:“不行!你不要扯进这个案子里!”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我是知会你。”
“他有什么可看的?你去做什么?”
青竹望向遥远的天边,淡淡一笑。
“他能杀人,我会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