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暖暖（1 / 1）
未创向来阳光，但今天的空气十分诡异。
清晨，项目组上班的时候，发现他们的何老大已经在电脑前魔化，于是大家不由得齐声哀嚎，扑到机房各自的座位上，舍命陪君子。
大家还以为今天又要不吃不睡，不料还没到下班时间，何老大一把推开键盘，说道：“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他起身拍了拍李博的肩，温和说道：“不要拼速度，用你自己的节奏，你能把它做到最好。”
何时又特地抱起田宾桌上趴着的机器狗，对它笑着说道：“A-in，真想念他的话，来中国吧，只偷看是不够的。”然后顺手摸了摸田宾的脑袋，转身走出机房。
项目组集体目瞪口呆地望着老大消失的背影，静默好一会儿，集体酥倒在椅子上。
然后，何时进了余寒江的办公室。
未创人不知道两位老大在里面说了什么，也并没有听到激烈的争执，只是看见他们的何总一脸平静地拉开门，随即便被赶上来的余总揪住，一拳打飞了出来，撞在门口的杜鹃花架上，咣当一声巨响。
何时嘴角很不客气地流下一抹嫣红，但神色镇定。
余寒江却一脸痛不欲生，仿佛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然后，打人那个一头冲出了公司，被打的那个反而留下，指挥大家处理善后。
未创人已经集体吓傻，无人敢出声，全公司一片惊恐的宁静，直到下班所有人走光。
最后，只剩何时一人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冰块包捂着伤处，低声嘟囔着：“混蛋Jay……非要揍脸吗……让我可怎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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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在道场做完热身运动，余寒江终于出现在门口。
拎着外套，沉默地望着她，眼神深幽得可怕。
暖暖正在压腿，不经意说道：“你晚了10分钟，换道服去吧！”
不料余寒江鞋都没脱，忽然大步向她冲了过来，一把揽进怀里，剧烈的吻随即压了下来。
无故遭狼啃，一次算事故，两次就叫故意伤人！暖暖瞬间怒火起，用力拽过他的胳膊，把他狠狠背摔在地板上。
暖暖气得要死，一边大骂他人渣，一边扑过去砸了他好几拳。
然而余寒江就像半死之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哼都不哼一声。
暖暖这才发现他不对劲，收了拳头，翻身跪坐在一边，袖子胡乱蹭了把嘴。
良久，余寒江幽幽道：“干嘛不打了？你继续……”
暖暖十分没好气地怒瞪他：“像你这种找打的人渣，我偏不打！我憋死你！”
余寒江胡乱拽开自己的领带，仿佛真的憋到不行：“拜托你帮我喘口气，行不行？”
暖暖用力深呼吸，微微收了怒气，仔细端详了他一下，忽然若有所悟地问道：“你的冰裂开了吗？你已经掉下去了吗？”
余寒江侧过身，捂着抽搐的胃，整个人蜷了起来。
暖暖默了一下，问道：“何总究竟做了什么？”
余寒江惨淡一笑，半晌，低声道：“他要辞职。”
暖暖顿时什么都问不下去，起身大步走开。
余寒江独自一人倒在地板上，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微微闭上了眼，只觉自己躺在幽深的海底。
黑暗，冰冷，令人无法喘息的巨大压力，仿佛要把他压成最肮脏的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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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在余家那个高耸的城堡里，他每天躺在豪华富丽的软床上，觉得自己就是一坨烂泥。
在那个变态的家里，若不想崩溃发疯，就只能扭曲自己。他一步步顺应家族的意志走着人生路，又成天荒唐人间发泄苦闷，得到的结果却只有越来越憎恶自己。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再没有尽头，直到进入哈佛商学院的一个月后，一个神奇的骇客入侵了他的家族邮箱。
余老太上和父亲这些年教训他的每一封邮件，都被红笔画圈标红，各种揶揄调侃讽刺挖苦，简直刁钻到刻骨，每封邮件的最后还加一段评语，直斥他们丧失人性，不配为人父，不配当人家的爷爷。
末尾，这位骇客还会标注H.S.的签名字样。
这些批注过的邮件，会自动回复至发件人邮箱，余老爷子火冒三丈，找了一堆电脑专家寻找这个骇客，却始终抓不到他的头尾。
风暴中心的余寒江乐见其成，红字邮件简直成了他人生中最欢乐的事故。
那些邮件，把他的暗黑天幕撕开了一个角，漏进了些许明亮的天色，让他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仍然正常，扭曲变态的只是他的家族。
于是余寒江开始给那位H.S.留信，每天午夜时分，他会在邮箱看到蓦然而至的回邮。H.S.仿佛也把他这里当成一个倾诉的角落，他会在回信里怀念小时候的美好时光，在余寒江看来，那简直就是他编织出来的一个童话。
第一个学期，就这样倏然滑了过去。
假期的时候，余寒江使出了从未用过的手段，成功逃离家族安排好的大企业实习，独自去纽约晃荡。在一家偏僻的咖啡店里，他偶然喝到了一杯非常美味的咖啡。做咖啡的少年名叫Hoson，英俊而冷清，只在吧台里做事，从来也没露过笑容，可是冲着他来买咖啡的姑娘却每天都排长队。
余寒江觉得很有意思，便留在那里免费当服务生，挂着招牌笑容招蜂引蝶，引得顾客倍增。
然而Hoson讨厌人群，和他这种招摇的性格也格格不入，十几天下来，两人交谈的次数十个指头就可以数过来。
余寒江冲着咖啡来的，对此无可无不可，如果没有那通威胁电话，他们这辈子再不会有交集。
那是当年被他重伤的那个人渣打来的，无外乎需要钱，不然就要去哈佛广而告之，还要打官司。
那人义正词严，说那个小骚货就喜欢被人那么爽，还说□□这种事情，对一个站街的□□来说，事故都不算……
于是那天余寒江独自赴约，带了一把枪。
然而当他走进那条偏僻的小巷，却见那人死猪一般瘫倒在地，四周无人，只有一旁的矮墙上传来清淡的一声：“嘿，你来晚了。”
他仰头望去，看见了Hoson科学严谨的微笑：“他的肥胖影响健康，所以我给他注射了一点减肥药物。嗯……据说副作用是肌肉萎缩，以及终生不能人道，你觉得还需要用枪吗？”
余寒江愣了一下，不知不觉戾气散去：“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他却眨了眨眼，露出从他未见过的煦暖笑容：“Hoson，何时，H.S.！”
那一瞬间，他看见那个少年的背后，有一片碧蓝的天，阳光落在他的肩头，仿佛那里会生出明亮的羽翼。
“他还有几个帮手，处理起来要点时间……”何时观察了一下矮墙另一边，向他伸出手来，“跟我走吧，Jay！”
……
剧烈抽搐的胃把余寒江的思绪拉了回来。
忽然觉得道场的顶灯有些刺眼，于是慢慢抬起胳膊，手背挡住眼睛。
他的人生，一切美好都有时限。
十年，就是他们的时限。
今天，当何时说出“辞职”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十年瞬间崩塌。
何时把股权全部交出，他的技术专利也无偿永久授权给未创。
他什么都不要，只有离开的决绝。
而且，不给任何理由。
余寒江的胃部再次抽搐，咬紧的牙仿佛要碎裂。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停下。
余寒江紧闭着眼睛别过头去，冷声道：“滚开！”
不料上方传来暖暖的声音：“听说你揍了何总……两个大老爷们，你们闹的这是哪一出啊？”
余寒江挡着眼睛的手不自觉移开，他看见天棚顶灯的雪白光束，从她的肩头落下，有如纤薄的蝉翼。
暖暖半跪在他跟前，叹了口气，向他伸出手：“不管怎么说，先跟我走吧，寒江先生！”
她伸出的手，好似水面上的一块浮木。
余寒江默默地望着她，出于本能地，抓住了那块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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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寒江的家，很大，也很空荡。
暖暖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居然就是这么活着的。
偌大的屋子，里面除了一张大床，一个冰箱，其他什么都没有。
去年何时刚回国的时候，青竹还跟她抱怨，说那家伙怎么不去跟余总挤……
我靠，何总才是真了解他啊！就这地方，只有滚床单的设施，人家那种直男能来吗？
暖暖心中叹息，用力把他推了进去，站在门口淡定说道：“受人之托护送你回家，我完成任务了，拜拜余总。”
余寒江一把拉住她，把她拉进了玄关：“受谁之托？”
“青竹。”
余寒江立即松开她的手，走去打开冰箱拿水喝，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暖暖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举起手机一通拨，非常投入，目光炯炯。
余寒江忍不住发话：“你可以走了。”
不料暖暖充耳不闻，干脆脱了鞋子走进来，盘腿坐在地板上拨手机。
余寒江抿了抿薄唇，冷声道：“你留在这里是想跟我上床吗？”
暖暖转头瞪他：“少拿这事吓唬我！我有足够的力量自卫，一指头都不会碰你那张烂床！”
“那就出去！”
暖暖这个火大，拳头捶着地板怒道：“本姑娘晚饭都没吃，费劲巴拉开车送你回来，还不能叫个外卖啊？就算你喝水自动饱，还不许我饿一饿吗？”
于是余寒江回归沉默，阴沉地看着暖暖一趟又一趟地接外卖，各种甜点，各种饭食披萨小吃，各种饮料，各种水果，噼里啪啦摆了一地，她坐在食物的中央，吃得像个女王。
专心地吃，开心地吃，香甜地吃，旁若无人地吃。
余寒江坐在床沿，心中的阴郁被这无厘头的场景慢慢侵蚀，忽然间有种强烈的出戏感，最后居然对她闷闷地说了句：“喂，丢点吃的过来！”
暖暖叼着鸡翅膀转头，大眼睛冲他眨巴了两下，顺手捞过一小盒披萨，扔了过去。
两人闷声不吭地吃东西，把地上那堆吃食全部吃光，最后暖暖大袋子一兜，全部杂碎全部带走，不留一粒残渣。
余寒江没有声息站起来，跟了几步：“要走吗？”
暖暖蹲着系鞋带，头也不抬地答道：“本来是送到即可，现在还吃了饭，我超额完成竹子的任务了。”
“别跟我提她。”
暖暖直起身，撇嘴道：“我又不是来讨好你的！想提谁，就提谁！”
余寒江站在灯下漠然说道：“再见。”
暖暖耸了耸肩，也不多话，转身去开门。
走出门口的时候，她不禁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个男人站在空旷的房间中央，眼帘落下黯淡的阴影，看着像个孤魂。
咔哒一声，大门关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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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生，就像这个房间，是个永远逃不脱的孤寂牢笼。
余寒江站在原地没有动，脚底的寒凉慢慢向上蔓延，直到丝丝寒意渗入心脏，带来针刺般的疼痛。
忽然，门铃声再次响起。
余寒江好一会儿才能挪动双腿，过去开门。
暖暖站在门口。
背对着走廊的灯光，她的头又垂着，看不清表情。
余寒江有些凝滞，站在门口也不说话。
暖暖向他走近了一步，大门贴着她的后背关上。
“刚才是任务，现在是我自己要来看你。”暖暖终于抬起头，干净明亮的眸子望着他。
这个女孩，像个散发着微热的光源，让他的心脏忽然颤了一下。
暖暖咬了咬下唇，又向他走近一步。这回她伸出双臂，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轻轻抱住了他。
这么做，面对他这样的男人，可以说是件很傻的事，因此需要绝对的勇气。
竹子说，要注意人身安全，送到了，就赶紧回来。
她知道竹子的意思，可她忍不住。
因为那个站在灯下的孤魂，让她心疼。
余寒江站在那里好半晌没动，于是暖暖好容易攒足的勇气开始流失，胳膊也慢慢松开。不料他却忽然拽着她的手，用力在自己身后扣住：“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暖暖有些想笑，低声嘟囔道：“你自己不会伸手的吗？”
余寒江有些愣怔。
暖暖抬起头，眨着大眼睛：“你不会抱别人的吗？”
他摇了摇头。
于是暖暖拉着他走进屋里，用他胳膊把自己圈住，然后再次抱住了他，轻轻拍他的后背。
“有没有更暖和一点？像我这样，抱紧点。”
余寒江的胳膊于是更加用力。
她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涌出光和热，又给他不可思议的支撑。
第一次，在女人身上，他找到了超越欲望的东西。
从未有过的温暖和依靠，又无比的舒适，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昏沉。
今晚的她，温存得像个梦境。
“暖暖……”
“嗯？”
“为什么会叫暖暖……明白了……”
余寒江的眼睛缓缓阖上，最终滑进了她的怀里。
卸下所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