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灯如昼（1 / 1）
元夜灯如昼。
在这个道教文化影响颇深的地方，元宵最热闹的是正月十四、十五两天。
因此何时和青竹的计程车离小镇还挺远的时候，便已听见了锣鼓声。
两条光亮灿然的龙灯，像是在暗夜的海底游动，一近一远的朝小镇聚拢而去。
而那个生养他们的小镇，今晚灯火绚烂，灿若琉璃水晶宫。
很快，计程车超过了近处的龙灯，震耳的锣鼓响，打头的是一盏提灯，上面写着大大的 “刘”字，看来是附近刘村出的灯。撑龙灯的是一水的汉子，龙头含珠，龙须飘拂，气势昂然，每节龙身帖着繁复的剪纸花朵，用大红绸连着，龙尾灵活摇摆，是条活泼靓丽的水龙。
旁边跑动着大孩子，小孩子，围着龙灯穿梭，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由于路上都是人，出于安全计，何时干脆让车子停了下来，别再往前开。
小镇上空开始绽放大朵大朵的烟火，鞭炮声此起彼伏，看来早有龙灯上街会面了。
青竹一路都在靠着何时睡觉，这时候终于精神起来。
何时一手拎着行李包，拉着青竹站在路边让龙灯队伍过去，免得被人群冲到。
刘姓龙灯昂着头，摆着尾巴朝小镇游曳而去，喧嚣的人群也随之和两人拉远了距离。
“不知道我们的龙灯怎么样了……”青竹有些急着往前走，却被何时一把搂住。
“元宵夜，自古以来就是约会的日子，文科生，对吧？”
“对啊……”
何时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一起慢慢走，不行吗？”
青竹于是露出甜美的微笑：“好啊，慢慢走。”
前方红尘繁华，但我独爱这条没路灯的静谧长路，和你携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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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那么清亮，银辉洒满四周广阔的田野。
何时轻声说道：“竹子，我今天看到了你短发的照片。”
青竹的手一僵，何时立刻握得更紧，于是她的手也逐渐温软下来。
“傻乎乎的时候……有什么好看的？”青竹轻声嘟囔着。
“好看，意想不到的好看……还有心疼！”
青竹叹了口气：“年少轻狂，不提也罢。”
她那老气横秋的语气令何时侧目：“你知道我刚到美国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
“我觉得哪都人多，教室，图书馆，餐厅，甚至两个人的寝室……有人的地方都让我无法忍受！吃不下饭，体重直掉了10公斤。最后，我跑到哈佛计算中心的机房里，偷偷躲在里面玩电脑，过了整整一个月，才被计算中心的主任哈里森教授发现。”
“就是那次巧遇，他破格收我当他的弟子。”
青竹微笑道：“你遇到了好老师，对吧？”她特地查过资料，据说那位计算机泰斗……人有些秀逗。
“是的。”何时想起自己的导师种种作为，揉着眉头叹了口气，“当时他说他的学生都很聪明，但是没一个招女人喜欢的。计算中心弥漫着单身汉的绝望臭气，所以他必须收了我，因为我的脸比较好看，长大以后可以招来大量雌性……”
青竹嘴角抽搐着捏紧了拳头：“哦？然后你就帮他们招蜂引蝶了吗？”
何时摇头笑道：“我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是神经病，变态，跑了。”
“可你还是被这尊大神收了不是吗？”
“是啊……他为了逮我，干了很多蠢事，最后去中餐馆学炒双蛋炒饭，特别加了腊肠和葱花，炒得黄金灿烂，香得不行，然后放在我计算中心的柜子上引诱我。”
青竹噗嗤一声笑：“这个杀伤力好大！你被他抓住了？”
“对，我刚碰到蛋炒饭，手就被他设好的机械手铐铐住了。”何时揉着眉头直叹气，“他和几位师兄把我锁在电脑桌上，给我一堆程序问题要我解决，解决一个就给一口饭吃。”
青竹笑得不行：“你才不会那么乖，蛋炒饭也不行，他们要惨死了……”
“嗯，我很火大，直接弄了个病毒程序，结果被他杀掉。我很不服气，又弄了更厉害的，又被他防住……我们俩就在电脑上打仗，打了整整三天。最后，我的电脑被他攻陷，我输了。”
青竹点头道：“真难得，你也有被打败的时候？”
何时冷哼一声握紧了拳头：“但是我体力上赢了！那一战，老头子扛不住，躺了七天，可是我第五天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青竹听得哭笑不得，这两个人不成为师徒真是浪费啊……完全是一对宝。
“病过那次以后，我就不那么讨厌陌生人了——起码一次不超过10个，都可以忍受。”
青竹停下脚步，伸出手去，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可是你小时候，不这样的。”
“难道你小时候，是那样的吗？”
青竹静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何时放下行李包，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望着夜空中的灿烂烟火。
离别那么痛苦，孤独逼得人想发疯，厌恶整个世界，只想自己垮掉了事……这些，他感同身受。
因为，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何时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十指交扣，轻声说道：“竹子，你知道什么叫对映双生吗？”
“你是我镜子里的双生，从你身上就能看见我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我不爱你还能去爱谁？”
青竹哽咽一声，用力圈住了他的腰。
“所有人都害怕自己难堪窘迫的时候被别人看见，但我必须是你的例外！我要求这样！因为我是你男人！”
青竹顿时揪紧了他后背的衣襟，湿意渗入他的胸口。
何时揉揉她头顶的发，微笑道：“换句话说，从小长到大，你多糗的时候我都见过，怕什么？装完美，装仙女，你装得来么？”
青竹抬起头，嘟囔道：“有时候，偶尔，短时间……还是可以装一装的……”
何时瞪着她那小样儿，噗嗤一声笑：“好歹我们是打小的哥们，有困难喊我一声，搭伴儿掳袖子上啊！流言蜚语怕什么，你就没想过让你帅得不行的男朋友去你们大楼转一圈？镇场子得找哥这样的，知道吗？秀色可餐，不光是用来吃的，还能用来显摆！”
青竹被最后这段话惊住：“何时，这种哥啊哥的话你什么时候学的？我靠！太接地气了好吗？”
何时叹息着笑道：“小太教的，最近他屁磕特别多。”
“我也觉得是哎!小太最近越来越损淘了。”
“像阿泰，对不？”
“对，越来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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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话间，身旁跑过几个村里的小孩子，嘴里嚷着：“菩萨出来了！快点快点！”
于是何时朝青竹眨了眨眼：“喂，你最害怕的东西，不看了吧？”
青竹咽了咽口水，忽然用力抱住了他的胳膊：“今年还是可以看看。”
镇上的那尊菩萨，平时供在老祠堂后的暗间里，只有逢大年的元宵才抬出来游街。菩萨不知是道教的哪个神仙，反正经典不录，却是小镇的管事大人。游街的时候，小菩萨供在大竹竿架上，挂着黄符，周围插满手臂粗的大红蜡烛，身上遍扎大红绸缎，八个大汉不着上衣，威武地抬上主街，在街中心举行祭祀仪式，做各种翻滚动作。
一尊不到半人高的瘦小菩萨，两撇小胡子，面相真可谓丑陋，周围再衬上红烛红绸和光膀子的彪形大汉，那光景只能用“可怕”来形容。每回上街，都能吓哭一堆小孩。
青竹很小的时候，就是被吓哭的一个。
但人是很犯贱的动物，越害怕，越想看。往后的十几年间，青竹每回都忍不住去看，看一眼又被吓回来，屡试不爽。
胆子那么大的人，菩萨是她的死穴，没得治。
于是，何时促狭地笑着拉她去街口，人群中穿梭一阵，果然看见了红彤彤的那尊烟火神。
今年青竹一点也没有比往年更争气，离着八丈远瞧了那么两眼，便回身抱住了何时，头埋在他怀里，抬都不敢抬。
何时非常欣赏菩萨先生的这项功能，一点也不担心青竹会放开他，居然掏出手机开始录像，还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一直认为我们这里的民俗掺杂了原始巫术的残留，回头我把录像交给文化人类学专家，研究一下。”
青竹在他胸前闷哼：“就算你是科学家，能不能敬鬼神一下？你就没感觉灵气逼人吗？”
何时一只胳膊圈住她的腰，笑道：“谁说我不尊敬他了？我很谢谢他，让我女朋友抱我这么久……真的太有灵气了！”
青竹顿时红了脸，咬牙想从他怀里挣开，不料身后菩萨正好路过，锣鼓喧天，汉子们齐声喊着号子，爆竹缠在长竹竿上噼啪开花，人潮浪涌，何时紧抱着她，转身退入人群后的小巷中。
青竹刚松了口气，何时的吻已经压了过来。
不会吧？这种惊恐的时刻？何博士的兴趣真的是异于常人啊……
青竹被他锁在臂弯和墙壁间，无可挣脱，只得顺了他的意。
亲吻是个很奇妙的事，居然迅速将惊恐转化成温热的情意，缠绵缱绻中，周围的杂沓喧嚣仿佛都在退离，凝固成花纹繁复的背景。
很美好的夜，青竹希望可以这样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忽然之间，一个雷一样的声音忽然在头顶正上方炸响：“你们俩！干嘛呢？”
两人顿时一僵，仿佛兜头浇下了一大桶冰水。
那是韩上校的标志大嗓门！
何时和青竹对视一眼，仓皇地抬起头来，只听见头顶继续砸下一句怒吼：“臭小子！摸哪呢？手给我放开！”
何时宛如遭遇了美国警察，条件反射地松开青竹，高举胳膊，后退两大步，后背贴上小巷的另一堵墙。
青竹按着脑门低下头，脸上足可以煎蛋，尴尬得直想找地缝钻。
楼上三层，开着的一扇侧窗内，伸出上校的一只胳膊，直指着对面的窗户，还抖了两抖：“赵听雪！何智！给我滚回家去！”
耶？时竹两个顿时一愣。
听这名字，被捉奸的不是他们哎！
这是怎样的幸运节奏啊？难道是菩萨保佑的么？
两人仰着头，只见上校的手还在正上方颤抖。接着对面窗户被用力推开，听雪的声音很是理直气壮：“喊什么喊？我们是名正言顺的！不行啊？”
像是和上校的指控胳膊针锋相对一般，对面窗户也伸出来一只胳膊，手背朝外：“看见没？戒指！我们刚刚订婚了，上校同志！”
然后，小巷上方一阵静默。
韩上校的大手用力一拍窗框：“反正先给我回家！”
另一只胳膊于是收了回去，显然是撤退了。
上校的胳膊也消失在窗口。
何时和青竹面面相觑，静默了许久，然后，齐齐长吁一口气。
何时擦着脑门的汗，低声问道：“我哥……会被怎样？”
青竹眨巴着眼睛：“大学的时候有个男生喜欢我姐，天天缠，跟踪，骂都骂不走……后来有一天，我爸碰巧开会去帝都看她……打那天起，那个男生就再没出现过……”
何时按着眉头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关爷爷家走：“不行，我必须回去看看。”
青竹立刻跟上：“你担心大智哥？没事的，我姐都戴上戒指了不是吗？”
“我不担心他，我担心我自己。”
“为什么？”
“你说呢？”
青竹被他别样的眼神望了一眼，于是秒懂，脸有些发烧。
何时望着夜空璀璨的烟火，唏嘘道：“去韩上校那里抢闺女会是个什么下场……这个案例我得观摩一下，做好心理准备！”
青竹有些哭笑不得：“我家上校有那么吓人吗？”
“从小就敬畏，最近看到他就紧张，压力越来越大……”
青竹有些惊诧：“你可是何时！你怕过谁啊？”
“我怕我女朋友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