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那一年（1 / 1）
青竹真的是在暴走。
她闷头冲得那么快，何时只有紧跑几步才能一把拖住她。
青竹甩他的手，甩不开，于是低头就咬。
何时咬紧牙关硬扛，死活也不松开。
路边的树木实在浓密，路灯的昏黄光线从枝叶的缝隙中穿过，落在两人的身上，只剩一点零零碎碎的微光。
青竹终究也没狠下心来继续咬，唇齿松开他的手背，站在阴暗的树影下大口喘气。
何时赶紧一把抱过她，搂在怀里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那不是我想说的话……对不起……”
青竹也不吭声，手慢慢拽住他背后的衣襟，发出一声哽咽，之后便再无声息。
那天晚上，青竹睡得缩成了一团，像个还未出生的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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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给何时留了张纸条，说是下班会很晚，两人直接去机场会合。
是的，今天是他们再次回家的日子。
但是她这个样子，何时没有心情去任何地方。
心上开了个口子，不安和恐惧纠缠着从里面爬出来，盘踞在何时胸口，像只要吞噬一切的魔物。
他说的混账话足以让自己想死一万遍，但是这并不是最痛苦的地方。
最痛苦的是，他不知道竹子为什么会这样。
四处都是浓重的迷雾，完全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
最后，何时唯一能做的，是给何智打电话，说了自己干的混账事，希望得到一顿痛骂。
没错，就是这种犯贱的心理，他纯粹是为了找骂。
没想到，何智那边听了，只是叹了口气。
何时按捺不住，焦躁地说道：“哥，说句话，骂两句也好！”
何智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何时，你知道你刚去美国那一年，竹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何时顿时一愣。
何智又叹了口气，说道：“开视频吧，我让小雪跟你说，她知道最清楚。”
于是，五分钟后，听雪皱眉出现在何时的电脑屏幕上，何时能看出来，他们俩在刘妈妈家。
“何时，你果然是个混蛋！”听雪果然上来就不客气。
何时凝重答道：“没错，你说得很对，我就是个混蛋。”
于是听雪一肚子话再也骂不下去，跟何智一样叹了口气，开始述说当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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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春天阿泰去世，六月何时出国，八月青竹被父母带到N市，搬家，长途旅行，九月进了N市的育才高中。
入学以后，青竹一扫往日的低沉之气，同学很多，朋友也很多，校内的，校外的，男的，女的，成天一起嘻嘻哈哈的厮混。大把花零花钱，请客吃饭混酒吧，网游天天打，书本落灰尘，成绩一落千丈。
等到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出来，赵主任的眼珠子差点没滚在地上。
一个和丈夫异地分居十八年，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工作还能拿先进的女人，是怎么个要强法，只有见识过的才明白。
所以赵主任看见30分的成绩，狂怒程度可以想象。
于是，开揍！
可那年，赵主任发现，棍棒教育也没了作用，韩青竹同学照样我行我素，泡网吧打游戏的行为不减反增。有些时候，听雪甚至觉得妹妹就是为了找揍才那么干的。
一年下来，青竹的成绩滑到了全班倒数第三。
赵主任已经没了辙，只后悔为什么要那么听政策的话，没有为韩家多生一个。
直到高一那个暑假的第三天，韩援朝亲自把青竹从网吧拽了出来，大中午的撂在大院的操场中央，罚站军姿，韩营长那天雷霆大怒。
赵主任都从未见过丈夫怒成那个模样，居然开始担心女儿吃不消老子的铁腿和拳头，特别派听雪看着，别出人命。
听雪至今还记得当时的营长是怎么发飙的，他吼出的每句话，都让人钻心的疼。
听到最后，听雪都忍不住掉眼泪，可韩青竹就是抿着嘴，死活都挺着不哭。
……
“你就是坨烂泥！趴在关泰何时身上的一坨烂泥巴！”
“你以为你很鲜亮吗？鲜亮的是关泰，是人家何时，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会拖累他们！”
“你让关泰来看看你这个样子！你让何时来看看你这德行！他们谁会看得起你？你将来有脸见他们吗？”
“怎么了？没人陪了，没长辈宠了，你就非得要死要活萎靡颓废了是吧？你不是个人吗？你就不会自己站着吗？你就非得让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你吗？”
“别以为你是个女的，你就可以靠着别人活！上有天，下有地，是个人就有两条腿！是个人就有脊梁骨！你就得给我站成个人样！”
“哪怕世界上就剩你一个！哪怕你一个亲人都剩不下，你也得给我好好站着！”
“韩青竹！孤零零的你也得给我站直了！”
……
听到这里，何时都忍不住揪住额头的短发，喃喃道：“别说了，雪姐……你别说了……”
听雪眼中含着泪光，轻声道：“那天，她顶着大太阳在操场站军姿，一直站……最后脱水晕倒，还是姑父他们老团长背回来的……老团长把姑父骂了一顿，说她可是闺女！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该宠着哄着！她不是你的糙兵！”
“姑父说，闺女怎么了……闺女不也得像个人么……”
何时愣愣地望着屏幕，心痛得无法形容。
他在美国接到的消息，永远都是竹子很好啊，很好……
从未料想过，当年的她，活得那么难。
何时再也挺不住，起身去狠狠洗了把脸，才回来继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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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从那天开始竹子就学好了，再也不干混账事了，直到考了大学都没碰过一下电脑，人也跟以前一样开朗。”
“那一年的影响，她好像从内到外全都清理掉了，除了一样，喜欢上了摇滚。”
“可是，何时……她不会跟别人说心事了，特别是有苦水的时候，从来自己咽，从来只跟我们报喜讯，只讲成绩不讲辛苦。”
“她是能站着了，但也只会孤零零的站着……”
是的，他的竹子，如今的确是这个样子。
可以对他笑，对他撒娇，和他说各种好玩的事，但绝不把自己的辛苦和委屈拿回来说。
所有苦的事，痛的事，几乎是本能地自己扛着，直到把困难扛过去，才会只言片语地提两句。
那边何智忽然走了过来，朝屏幕打开一本相册，里面有一张青竹的照片，从未见过的短发，像个清秀的男孩。
显然是趁她没注意的时候拍的，窗边远眺，站得笔直，倔强而孤独。
“那年她把头发剪了，直到大学才开始重新留长发。讨厌照照片，照了也撕掉，所以也没给你寄过，只有这一张，刘妈妈去N市看她的时候，抹眼泪才保住的。”
何时胸口堵着大石块，半天才出声道：“扫描发给我，我要永远留着。”
留着提醒自己，他的竹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曾经这样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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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工作，青竹完全没什么心思。
她会盯着桌面一动不动，再回神时发现已经过去1个小时。
想无可想，只能望着文竹发呆。
总经办的杨总监昨天很灵光地认清了形势，所以今天特别关照青竹，过来问了几次是不是不舒服？青竹干脆顺水推舟，说自己头疼得厉害，于是被早早放了回来。
青竹也不想去机场闷坐，于是给暖暖发短信。
那个丫头鬼得很，不知道找了个什么借口溜了出来，和青竹一起去喝咖啡。
暖暖很自然地问她，为什么借调的事不跟何总说？
青竹坐在小藤椅上半晌没说话，最后轻叹一声，答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不知道那就想！精神分析！心理测验！自己的事自己还想不明白吗？”暖暖气势十足。
“当局者迷……”
“你是当局者笨！笨竹子！”暖暖狠狠加了三大包黄糖，用力搅咖啡，“不就是不习惯诉苦吗？有那么难明白吗？”
“啊？”
暖暖扔下勺子，伸出食指指着青竹的鼻子，很火大地说道：“真有事，你都不跟我诉苦的！上次王晓媛那个事就是典型例证！韩竹子，这一点我忍你很久了！”
“暖暖……”
“反正我是闺蜜，我无所谓啦，横竖都撑你！可是我们何总被这么对待，很受伤的好不好？你是他女朋友哎！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看你不爱他！”
青竹被逼问得恼羞成怒：“怎么不爱了？不爱我郁闷什么啊？你怎么不问他昨天说了什么混账话？”
暖暖愣了一下：“很混账么？”
青竹用力点头。
暖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才抬头问道：“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昨天何总是不是混账到你这辈子都无法原谅？”
青竹别过头去，很是恼怒自己的心软，嘟囔道：“生他的气能过夜么？昨晚就原谅了……”
他道歉成那样，悔恨得像要把自己凌迟似的，她还能气什么啊？
暖暖咧嘴一笑：“既然都原谅了，那何总就没错了，现在没解决的错都是你的！自己好好反省去！”
“于暖暖，你是哪边的？”青竹气得要拍桌子。
“你说呢？”暖暖横了她一眼，“当然是他那边的！你不知道吗？未创官方粉丝团团长就是我！”
“你真是很久没遭掐了！”青竹咬牙切齿扑上去掐她脖子，还没碰到肉呢，暖暖已经开始翻白眼，一边举着手机挡在她面前。
青竹定睛一看，电话正开着，屏幕上的名字是“何总。”
暖暖从电话后面歪了张笑脸出来：“吵架找他，本小姐还要上班，恕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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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和男朋友勾结果然是个灾难，青竹无比沉痛地领会到了这一点。
于暖暖173的个头，腿又十分的长，跆拳道学了20年，拽青竹就像拽了只小鸡一样。小公园里亲手交到一路跑来的何时手上，就像两个公安在交接人犯。
暖暖哼着东北小调蹦跳着撤走，背影消失在灌木那头。
何时轻叹一声，从后面抱住她，头靠着她的颈窝。
青竹扭着胳膊挣扎：“放开啦！赶飞机去！”
何时就像长了八只爪，把她搂得严严实实的，摇头道：“话不说完就不走了。”
“你要说什么？没时间了，长话短说！”
“好！”何时非常配合，双臂在她前面交叠，握住了她的手。
“竹子，我最喜欢你对我笑。”
“啊？”
“但我也喜欢你对我哭，诉苦埋怨，撒泼打闹都没问题，多混账都行，怎么荒唐都可以……只要是你，什么面貌我都喜欢……”
青竹终于不挣扎了，抬起手，指尖下意识地蹭着他手背上的红印，带来点点闷痛。
“我要全部的你，好的，坏的，恶劣的……你不能只给我一部分，一部分我不接受。”
“我没有……”
“你有！”何时的胳膊用力使了下劲，勒得青竹生疼。
“你只给我高兴的一面，坚强的一面，但是从不给我看你难受的一面。所以我很不安，也很气恼，觉得你不是真的需要我。”
“可是今天我好好思考过，我想这并不意味着你不爱我，而是……出于某种担忧，潜意识的恐惧……”
“竹子，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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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凉风拂过拂过她的脸颊，些许刺痛的感觉。
但是，何时的怀抱很温暖。
他抱得也很牢靠，给她最有力的保护和支撑。
好像……她不挺着也没关系，歇会儿也没问题……
青竹靠着他，抬头远望，绿树楼宇之上，飞机拉过一条笔直的白线，倾斜着划破碧蓝的天，像是把完美的天空撕了道口子。
好一会儿，她喃喃答道：“我怕自己一点压力就扛不住，懦弱又脆弱，变成烂泥……变成你的负担……”
“怎么会？”
“我怕自己过于无能，没有力量守护你……”
“我还怕自己太过不堪，配不上你……”
何时用力抱紧她，哽着喉咙，用力摇头。
“怕的有很多……”青竹转过身，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眼中漾着水光，“最怕自己不值得你喜欢……你会跑到我够不着的地方去……”
何时红着眼眶用力亲吻她，眼睛，眉毛，鼻子，脸颊，嘴唇，边吻边说：“我哪也不去！只去有你的地方！谁也拉不走！”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青竹轻声道：“以前，阿泰没了，我当你也没了……那样想还能撑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才几天见不着，就想成那样……你要是没了，我爸打死我也撑不住了……”
“我害怕，何时！不想让你看见我的一丁点不好……越喜欢你越害怕……”
青竹用力抱住何时，从未有过的惶恐，眼泪潸然而下，哭得像个孩子。
就像十年前，他离开家的时候，那个拽着他的衣襟，跟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不会说话只会哭的孩子。
何时的心被她哭成了一团麻，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完全束手无策，只能用尽全力抱着她，却还是嫌自己抱得不够紧。
良久，堵在胸口的酸痛化作一声轻叹：“竹子，这次回家，我要公开我们的关系，抗议无效，我已经决定了。”
从今往后，任何能够把我们绑在一起的事，我都要去做，多小都不放过。
因为，你还不知道我心里的害怕，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