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玄鸟应龙(1 / 1)
忘川边的彼岸花开的正好,像我从第二十二重天外天回来的时候那般,开的血红妖冶。孟婆依然在奈何桥边忙碌着,往生的魂魄仍旧是面无表情的从奈何桥上走过,去到凡界投生转世,这样子一个轮回也就算是过去了。只是,凡人的一个轮回转眼之间,我的这个轮回苦不堪言了几千年,奈何桥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千几万遍,这轮回却仍未走出去。
格子木穿的朴素,一身绿衣,发带飘逸,活脱脱一个小仙府里未成气候的公子王孙。
本来我是想把他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身锦衣再配上一只名贵的簪子,手握一把价值不菲的扇子,像平日里公冶嵇那般,或许这样子更像一个上神。
格子木不以为意,“谁说的上神就要穿成那般模样,你几时见过须弥山里的烛阴大师兄穿的光鲜亮丽,也不过是整日里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就算是有远客来了,亦是一身干净的道袍,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不是挺好。”
我不是争不过格子木,他是上神,他爱怎么穿,全是他自己喜欢,就算是打扮成路边乞丐的模样,他该是上神还是上神。
想来这皮囊华服最不实在,你身份在那里摆着,怎么穿,怎么打扮,你该有的身份是你的总归变不了。只是这皮囊华服又最是实在,平白里冒出来一个穿着刺有九龙逐日锦袍的公子站在你面前,你怎么也不会把他想象成路边的乞丐,就像现在幽冥司里的顷籍,夺去了我的那一张脸,又有谁会说她不是我呢,就连珩瑜君不也一心准备着要迎娶她去九重天么。
孟婆仍在耐心的盛着汤,往生的灵魂排好了队等在摊子边。
我见到孟婆欢喜,还像先前回来一般,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却不曾注意道,此时的我早已面目全非,而幽冥府中尚呆着另外一个我。
“婆婆有礼。”
“姑娘是?”
我心中一梗,眼泪几乎流下来,格子木把我拉到身后,对着孟婆作了一个揖。
“婆婆有礼,小然是我的婢女,今次里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不曾想这小丫头没大没小,冲撞了婆婆,还望婆婆见谅。”
“仙友是?”
“在下须弥山格子木上神。”
“上神有礼,不知上神此次前来幽冥司所为何事?”
“哦,上次小公主于须弥山中静养,与本上神有些交情,今次听说小公主大婚在即,故而本上神不请自来,原是要当面祝贺一番。”
“既是为了小公主的婚事而来,就是幽冥司的贵客,恕老婆子礼数不周,这奈何桥边等着转世的魂魄太多,老婆子一时间亦腾不出什么时间引上神去见神君,真是对不住的紧,还望上神见谅。”
“婆婆哪里话,我们既然不请自来,原不打算让幽冥神君大费周折迎我们,我们自己走过去便好,婆婆忙自己的事情,不要介怀。”
相互寒暄了一阵之后,我和格子木便向幽冥府走去,走出不远,只听见孟婆在背后轻声叹息,“小公主近日里心魔不浅,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些故人,哎,造化,造化。”
我转过头去,孟婆依旧在那里盛着汤,根本寻不到方才那句话的来处。
果然我眼下里这幅模样,所有的人都认不出来了。
我还记得,以前我离开幽冥司的时候,孟婆总要送我一送,我回到幽冥司的时候,孟婆总是远远的丢了瓢,跑到奈何桥上接我。而今,孟婆都认不出我了,我还指望着谁能认出我呢,若不是有格子木撑着,我一个面目全非之人,恐怕进了这幽冥司,真的难以活着走出去。虽然之前八千多年的生命中,这里一直是我的家,而今这个家却早容不下一个面目全非的我。
格子木看出我的忧伤,轻轻拉住了我的衣袖,“小公主,你是后悔回来了?”
我摇摇头,“格子木,你说,珩瑜君他会认出顷籍么?”
“不知道,”格子木沉默,拉住我的衣袖一步一步走的慢,“这也怪不得少君,若不是小公主拿出那半截木枝,我都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你。”
我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当初辛夷君受他之托,前去接我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他不是辛于君,虽然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他还有个生的一模一样的同胞弟弟。眼下里,他怎么可以认不得我呢,就算是顷籍夺去了我的容貌,就算是眼下的我已经面目全非,他也该认出我才是啊。
到了幽冥府,格子木依计行事,先是向我父君以及各位姊姊寒暄了一番。末了,走到顷籍的面前,从袖中拿出一双铜鱼,递到顷籍面前。捆住铜鱼的玄色捆仙绳还是烛阴大师兄当时赠给我的,自出了罗酆山浮泽之后,被诸多事情缠身,我一直没空去须弥山再讨要两寸捆仙绳,故而这两只铜鱼,一直用一根捆仙绳捆着。
之所以让格子木拿出一双铜鱼原是要看一下顷籍的反应如何。
“这是小公主先前留在格子木那里的一双铜鱼,小公主可还记得。眼下小公主与少君大婚在即,格子木想,既然小公主与少君的误会已经化解,这双铜鱼亦不用格子木再代为保管了。”
不出所料的,顷籍的脸色并不大好看。盯住铜鱼看了良久,终于伸手接了过去。
“浅然多谢上神。”
“小公主不是一直称呼我为格子木的么?今日里怎么称呼我为上神了?”
顷籍又是一愣,半晌才讪讪道:“浅然近些日子被心魔纠缠,一直难以清除,许是前些日子被魔界的顷籍公主用青面簦伤着,落下了病根,还望格子木见谅。”
“原来如此,”格子木说着一把拉过顷籍的手腕子,把起脉来,“小公主心脉无甚大碍,只是这心律乱的紧,却是为何?”
“哦……”顷籍讪讪的抽回手,“可能是心魔作怪。”
“小公主大婚在即,千万不要被心魔蛊惑了心智啊,不然坏了好事可就不好了。”
“格子木说的是。”
我站在一边,面无表情,过来的时候,格子木为我换了薄纱,单从面上看来,并不能分清我这一张恐怖狰狞的脸。
格子木扯住我的手在幽冥府中游荡,行至我自己别院的时候,我不禁伤怀。格子木站住,看着我道:“可是心里难受。”
我点点头,却是默不作声。
“你若是想的慌,我带你进去看一看罢。”
我又点点头。
格子木扯住我的手,朝别院走去。却见到迎面而来的珩瑜君,他大婚在即,应该是去找里面的那个假公主去了。
珩瑜君远远地看见格子木扯住我的手,眉头皱成了花。
“浅然,你怎么这副打扮?”珩瑜君已经走到我的面前。
“咳咳”格子木故作深沉的干咳几声,“许是少君认错人了,这位是本上神的婢女,名唤小然,却并不是少君口中的小公主。小然,还不向少君行礼问好。”
我只得唯唯诺诺的点头,走上去半步,向珩瑜君轻轻作揖,自打认识珩瑜君,我还是第一次这般礼数周全的向他行礼问候。
珩瑜君脸上表情难测,沉默片刻道之后仍是上前行礼:“上神有礼,这个婢女和浅然形态有几分想象,故而本君把她错认成了浅然,还望上神见谅。”
格子木一个浅笑,绿色的衣袍在清风中飘扬的极好看,一把折扇不紧不慢的甩出,淡淡道:“好说好说。”
待珩瑜君走进去别院良久,格子木看着我道:“你看,他还是认出了你。”
“那又怎样,后面不还是没认出来么。”
“那你还要进去看看么?”
我摇摇头,“不了,如果是你,你还会进去看看么?”
离开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院子,里面的半枫荷已经尽数拔去,我心中一紧,顷籍这是要做什么,再看一眼,果然是已经尽数拔去了。
格子木说:“她既然占了你的位置,你以为你从前的东西她还会留下么,来的时候我已经打听了,你先前的那两名婢子,唤作小夕的那个,已经被她打发去了你十二姊姊孟青君那里。那只唤作老君的兔子,已经被崔判官圈养了去。”
我转过头看着格子木,“霄魅呢?”
“把所有的人都赶走,毕竟不好。”
我和格子木一起去了孟婆那里,向孟婆讨要几壶花酒,在彼岸花树下支了一张桌子。
“婆婆既然有这一窖的好酒,应该不缺饮酒的好器物罢,”隔着薄纱,我看到孟婆深色疑虑。
“有是有,原本是给小公主备下的。只是说来奇怪,自打小公主从九重天上回来,少君过来提亲之后,小公主就再也没有到老婆子这里饮过花酒。”
“小公主大婚在即,许是太过繁忙,故而未曾有空过来找婆婆叙旧。”
“你这个小妮子倒是会说话,我见你也是个俊俏窈窕的模样,听你这声音,也不像个老病之人,为何总是用一副薄纱遮住脸?”
我顿时一惊,拿住花酒的手一抖,花酒就洒落了一地。
格子木从我手中接过花酒,仍旧彬彬有礼。
“小然前些日子受了些风寒,大病初愈,面色不是甚好,怕是惊了诸位,另一方面,这年轻的女子,哪个不爱美,怎么好把自己憔悴苍白的模样拿出去见人。”
我在一边低着头,装出默许状。心里却难受的要命。
孟婆终于还是拿出了那一幅天青色酒壶和龙泉窑的两只杯子。我宝贝一样的握在手中,再三感激孟婆。
孟婆仍旧在那里盛着汤,嘴里小声嘟囔着:“这妮子,身姿和我们家小公主倒是有几分相像,嘴巴也甜。”
我转过身子,隔着薄纱,眼泪簌簌的落下来,我当然和你们家小公主身姿相像,我本就是你们家的小公主啊。
那一日,我和格子木在彼岸花树下喝了孟婆两坛子的花酒,我奇怪,孟婆酿的花酒原本不轻易送人,为何今日里却如此大方,没追问就随随便便的让我们去她窖里拿酒。
直到日之将夕,我和格子木把小方桌子搬回去的时候,孟婆嘴巴里还嘟囔着:“连喝酒的模样都和我们家小公主一般,若不是脸上的那一方薄纱,真不知道是谁哩。这天地间的缘分,真是奇怪的紧。”
我低头不语,只是心不在焉的收拾着酒壶和酒杯,听到孟婆说话的那一瞬间,我失了神,一双杯子从手中滑落,格子木伸手去捞的时候,一只龙泉窑的白玉骨瓷杯子已经成了碎片。
我怔怔的看着地面上白玉骨瓷的碎片,我记得这原本是孟婆要送给我和凡尘里的辛于君当做新婚贺礼的。后来几经周折,四只白玉骨瓷的杯子,只剩下两只,而今,我竟亲手打碎了两只中的一只,这杯子顷刻之间便不能成双了。
格子木收起另外一只尚且完好的杯子,我仍怔怔的立在那里,孟婆已经走过来,看着一边傻站着的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到我面前,收起一地的碎片,“这一刻轮回便是尽了。”
我犹自眸中含泪,抬头看着孟婆,那一年忘川边的彼岸花开落,她也说过,又是生死一轮回,即知不可相见,何必生死折磨。
捡拾了碎片,孟婆站起身子,“小姑娘,你还愣在这里作甚么,左右不过是一只杯子,你至于惊成这般模样么。”
我此时尚未回神,格子木已经拦在我的面前,“真是失礼的很,小然一直跟着本上神,不曾出来见过什么世面,今日冲撞了婆婆,还望婆婆见谅。”格子木双手抱拳,绿色的衣袍在夜风中显得越发幽冷。
“只是一只杯子而已,老婆子元也不是个小气之人,老婆子活了几十万岁,什么世面没见过。只是你这婢子,好像惊得不轻。上神有心,还是多多宽慰一下你那婢子吧。”
我眼泪汪汪的看着孟婆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她虽然不曾怪我,可是她也不曾知道,亲手打碎她杯子的人,就是她口口声声念叨的小公主。
神族第四十二万七千四百一十五年秋,九月初九,距离天族少君珩瑜君与幽冥司小公主孟浅然大婚只剩七日。三界之内欢喜万千。四海八荒之内的神仙,都等着喝下少君与孟浅然的这一杯喜酒。
文真突然就出现在了幽冥司,当我和格子木见到他的时候,文真已经从阎罗殿上退了出去。原本,他是不该来的,魔界尚背负着幽冥司里九位公主的血债。然而,文真却手持着幽冥司小公主孟浅然的亲笔邀请函。
幽冥神君倍感疑惑,虽然自己的小女儿孟浅然与少君即将大婚之事,四海八荒之内诸神皆知,可是这发喜帖一事,却不该是孟浅然亲手操办的。
文真刚从阎罗殿退下,就被我和格子木堵了个正着,另一头,幽冥神君已经起驾去了孟浅然处。
我和格子木硬是和文真套近乎把文真劫往孟浅然的住处。
路上文真说自那日里他和顷籍一同见过我之后,顷籍便不知去向。我心中暗笑,顷籍不知去向,不知去向的该是我才对吧。
半路上,有人从后面丢了我一石头,我转过身子,却见地上有一颗指头大小的玄红色魅石。魅石是二十几万年前天地异动之时,忘川河水涌上岸来,从忘川河底带上来的,幽冥司里随处可见。只是这幽冥府里,一路子铺满了青石砖,哪里来的玄红色魅石?我再伸头往后瞧,方砖的墙后隐隐约约的有些许妖气流出,不禁喜出望外。
“老君,是你么?”
老君懦懦的从墙角后面走出来,表情怯弱,虽是个人形,两只手还悬在前胸,俨然一副乖乖兔子的模样。
“老君,你不是被崔判官圈养了去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怕崔判官寻不见你,把你捉回去了一顿好打。”我心急如焚,这崔判官的脾气,在幽冥司里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法不容情,我记得两年前,辛夷君的魂魄便是在他的笞魂鞭之下灰飞烟灭的。
老君仍是怯怯懦懦的往前走,并不理会我说些什么,到了我们面前的时候,却径自走到格子木的身边蹭了蹭。我这才恍然大悟,我现在这般模样,老君怎会认得。他不过是熟悉曾经在须弥山见到的格子木罢了,方才那只魅石,应该也是拿来丢格子木的吧,却不小心砸中了我。
格子木怜惜的抚摸了一下老君的头,“老君,这些日子,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老君抬起头时,已是眼泪汪汪,点点头又摇摇头,到眼泪流了一地,仍是不说话。我摇着老君道:“老君老君,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说话啊?”
老君仍是不言语,一直抓住格子木的衣袖,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却是咿咿呀呀的奇怪的很。
格子木一惊,突然抓住老君的手,正正的看着老君的嘴巴,“老君,是谁割了你的舌头?”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已是满眼泪水,幽冥司里众所周知,老君是我的爱宠,打狗还要看主人,倘使没有顷籍的首肯,就算是父君也不会随随便便割了老君的舌头。
再看看老君一脸憔悴的模样,人也比以前清瘦了不少,看来我不在的这两个月里,老君没少受折磨。想及此处,我已怒发冲冠,站起身来,便要去顷籍处讨个说法。
格子木一把摁住我的肩膀,我狠狠的瞪着格子木,他比我高出一头,摁住我轻而易举。
“你为何要拦住我?”
格子木转眼看向一旁的文真,将我拉至墙角,悄声道:“你可还记得你来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她毁我容貌,盗我身份,抢走我的夫婿便罢了,我忍我让,谁让她比我更爱他两万五千年。可是她不该欺我婢子,割我爱宠的舌头,小夕伺候我一直尽心尽力,老君与她何仇何怨。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她一个冒牌的公主。如今她欺人太甚,我岂能容她!”
格子木仍旧拉住我,“事已至此,还是从长计议,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不过,倘使你坚持要找她寻仇,我陪着你。”
文真突然走过来,煞有介事的看着我们主仆二人,这种情形,倒真是分不出谁是主,谁是仆。
“谁是冒牌的公主?”文真突然开口问道。
“就是……”顷籍二字呼之欲出。
格子木突然拉住我,十分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歉声道:“四王子,真是对不住的紧,这只兔子名唤老君,是孟浅然小公主身边的爱宠,小公主在须弥山静养的时候,带着这只兔子,本上神的婢子小然和这只兔子玩的熟络,便多出几分感情,眼下里见这只兔子平白里遭受了这么多苦楚,一时忿忿,让四王子见笑了。”
“上神哪里话,这世间的一花一木皆有情谊,况且小然姑娘和老君数月的交情,小然姑娘动怒原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冒牌的公主是谁?”
“额……这个……”格子木看了看我,干巴巴的咽了一回口水,“说来是我的过错,二十几万年前,西王母身边有一位公主,唤作伊苒,孟浅然公主和伊苒生的有些相像,被我误认做伊苒公主。但是伊苒公主二十几万前已经为天地而死,故而小然一直把孟浅然小公主唤作假公主,这件事情,原本是我的错。”
格子木说了这么多话,那只不明事理的兔子仍旧死死的拽住格子木的衣袖,半眼也未曾瞧过我。我心中不悦,他这是也认不出我了么。转念一想,老君为什么要认出我呢,顷籍夺了我的面目,害他丢了一条舌头。这会子他不知道是我还好,倘使知道格子木身边站着的是我,岂不是要吓死当场。
“只是,听上神和小然姑娘方才一说,二位并不像是诚心来道贺的,到更像是来寻事的。”
格子木突然愣住,干咳了两声,讪讪的笑起来,“四王子哪里话。”
“上神,有句丑化文真说在前头,文真与小公主交情甚笃,况且诸神皆知魔界尚欠着幽冥司九位公主的性命。上神来幽冥司,若是诚心道贺便罢,若是想生出什么事端,故意造出什么乱子,到时候休怪文真无礼。”
我一脸的笑意僵在嘴角,这文真,是不知道顷籍假扮成了我的模样。还是原本就是他和妹妹串通好了的,诓我的信任,放松了警惕,才让顷籍得逞,取了我的皮相。
趁格子木和文真说话的空挡,我已经冲进了顷籍的院子。正一手抓着长剑,死死的盯着眼前披了我的皮相的顷籍。
顷籍见是格子木身边的婢子,并不轻举妄动。我却二话不说,一剑上去直指向顷籍的咽喉。你欺负我便罢了,我忍我受,我抵挡不住你多我两万五千年的爱情,只是我自己养了几千年的小宠,岂容你这般残酷虐待。倘使我连自己的小宠都不能庇护,那我还有何颜面去做这幽冥司的公主。虽然,现在幽冥司的公主不是我。
文真一把跳开我的剑,顷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如方才一般静静的观看。
我被文真剑气所震,重重的跌落在一旁。
格子木冲进来一把接住我,一向冷静的他此刻亦不冷静,额头上突兀的青筋便是最好的证据。
“文真!”
“上神,方才文真说过,二位如今故意寻事,那就休怪文真无礼了。”
“文真你!”格子木伸手就是一根青木枝,上前去却是为了抽文真一鞭子。
“这一鞭子算是给小然讨得,倘使你再敢对小然无礼,莫要怪我一届上神无视自己修持,到时候你死你生,莫怪本上神没说清楚。”
格子木话音刚落,平地里却闪出了三个身着彩裙的姑娘。
顷籍识趣的向后一闪。
我抬起头看的时候,却是自己家的三位姊姊。幽冥司里大喜将近,三位姊姊也换下了往日里的青群衣衫,将这喜庆的衣衫裹满周身。
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
“休伤我妹妹!”四姊姊的追云逐月绫已经飞出,缭绕千般,整个院子里都飘着一抹诡异的红色。
格子木应付着我四姊姊和十一姊姊,身后十二姊姊孟青君却一掌打在了我的后背,我往前扑了几步,口吐鲜血。
“你是何人,方才为何要伤我妹妹?”
我一转头正对上十二姊姊的目光,三位姊姊里面,四姊姊孟云歌最是魔性攻心,时时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事情,有时候差点伤了我,十一姊姊孟怡最没有主见,一直跟着四姊姊为非作歹,只有十二姊姊不管什么时候都最疼着我护着我。而现在,她的本意虽是为了护我,却不知道她一掌打到吐血的人,正是她一心护着的小妹。
我流着眼泪,苦苦哀求,“公主,我没有伤害你妹妹。”
“嘭”的一声,格子木重重的一掌打在十二姊姊的前胸,十二姊姊生生的吃了格子木一掌,顿时口吐鲜血。扑通一声跌倒在我面前。
“……”我怔怔的看着十二姊姊,“格子木!你为什么!”
格子木转过身,拉起我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格子木,你为何要伤了……她?”我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十二姊姊,嘴角仍旧渗着血。
十一姊姊的紫玉鞘神剑直直的刺过来,格子木一把抓住剑身,血噼里啪啦的滴下来。格子木双目猩红的瞪过去,“孟怡,你可知道你今日里要杀的人是谁?”
“格子木,我管你是谁,伤了我的姊妹,我便与你势不两立。”
格子木再用力,一把从十一姊姊孟怡手中抢过紫玉鞘神剑,狠狠的摔在一边。
“孟怡,今日里我不欲伤你们姊妹三人,也请你们好自为之。”说完格子木抱着我离开。
一边的文真慌忙冲进去看顷籍是不是出了什么闪失,我更加笃信文真和顷籍原本串通一气。
我躺在格子木的怀中,最后看一眼院中的三位姊姊,闭上双眼,嘴巴里流出的鲜血,已经将白色的衣襟染红,跟着染红了格子木前胸的绿衣。
回到院子里,安置好老君,我坐在青藤树下流着眼泪,格子木仔细的给我把脉,良久,终于松下一口气,还好我伤的并不是多重。
此时我却开始想着方才格子木的一掌是不是伤得太重了,我十二姊姊现在可还好,还有格子木的手,回来的时候还一直流着血。
青藤缠绕着木头桩子,在头顶蜿蜒。
这一处院子,原本是我大姊的住处,她死之后,就一直闲置着,幽冥府里像这样子闲置的院子还有六处,我有些姊姊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故而幽冥府里十六位公主,各位公主的院子却只有十处。
院子里的青藤,还是我大姊年少时候栽下的,据说那时候我的十几个姊姊总喜欢三五成群的聚到大姊的院子里,在青藤树下哼着歌,迎着风轻舞衣袖。那些年的时光安逸而美好。
格子木走到我的身边,我尚在抽噎。
“方才,你从我十二姊姊手里救下我的时候,出手有没有太重?”
“小公主,我……”格子木蹲在我的身旁,“原谅我,我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方才那一掌,我并未使多大力气。”
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老君的舌头,真的没救了么?”
“或许公冶嵇能救他,或许烛阴大师兄能够帮上他。”
我摇摇头,公冶嵇我知道的,如果他能够帮上老君,六千年前,我瞒着父君出去胡闹的时候,丢了左手的一截小手指,公冶嵇也不会急到满世界的去寻找我那一根小手指。
那时候我只有三千七百岁,瞒着父君悄悄的跑去昆仑山东南的西陲大泽之中观看玄鸟起舞。
说来惭愧,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玄鸟长什么样子。只是听一些山野小仙传言,在昆仑山东南的西陲大泽之中住着群居的玄鸟,生来鳞羽闪耀,身被五彩霞光,拥有二十四只丈长的撒花尾,舞起来云霞动容,群山和鸣,碧海涌动,美妙非常,天上地下无与伦比。
我被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立时下定了决心要去昆仑山东南的西陲大泽之中一睹群芳。
谁知道,我在那西陲大泽之中一连呆了七日,不仅没有见到梦寐以求的玄鸟共舞,就连半根鸟毛也没见着,心里落寞的不得了。
那一日夕阳西下,碧波万顷,我本想着再等上十日,倘使仍未见着玄鸟,便就此作罢,打道回府。谁知道,竟然遇上了一条凶神恶煞的应龙从西陲大泽之中一跃而出。
这应龙我是听说过的,龙首有角,龙身生翼,鳞身脊棘,头大而长。听说他的祖辈们曾在洪荒之时立过功劳,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落了。
应龙扑哧扑哧的吐着火焰落在我的身边,一心要把我掳了去做夫人,我哪里能同意,挣扎着就抽出了佩剑,一个纵身刺上去,却刺偏了。
应龙招摇着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笨笨的举着剑。
“小娘子,你还是从了我的好,不然一会儿伤了你,我自己也心疼。”
我呸呸呸的吐出几口吐沫,红着眼瞪着应龙,狠狠道:“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长得那副德行,也配得上本公主!”
“哟,小娘子居然还是仙府的公主,看来上天待我不薄。我这德行怎么了,不过是元身丑了点,这元身本是爹妈给的,我亦无从选择,倘使我化成了人形,变作那翩翩美少男,你可别流口水。”
“去你个不长眼的土不啦叽的大金……大黄龙,还是屎黄屎黄的颜色。本公主又不是没见过男人,这天上地下长得俊俏的男人多了去了,要是每见到一个俊俏的男子本公主就流一回口水,这几千年来,我的口水岂不是早就流干了。”
“啧啧啧,我说姑娘,好歹你也是一个公主,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怪不得嫁不出去!”
“你瞎说,谁说我嫁不出去了!”
“嫁出去还能把口水流干啊!”
“你!”我怒道,反手又是一剑刺过去。这应龙却显了人形,一个侧身,伸出左手的两根手头,轻而易举的捏住我的剑!捏住了我的剑!
我眼珠子几乎瞪出来,看着眼前的应龙,不是因为他功夫了得,而是因为他长得真是很好看。长发如瀑,乌黑发亮,两缕青丝挡在眼前,一身金色的袍子,衣袂飘绝。
“我就说吧,看傻眼了吧,还不赶快擦擦你那口水。”
我慌忙松开手中的剑,一手抹上嘴巴,居然真的流口水了。呸呸呸,真是丢人。
应龙见我手忙脚乱,在一边嗤嗤的笑。
我白了应龙一眼,捡起地上的剑,指着应龙,怒道:“你笑什么,还打不打了。”
应龙摇摇头,“不打了,你打不过我。你这个小妮子倒是可爱的很,方才你说你是哪家仙府的公主来着?”
听着应龙说话不想有什么恶意,我自然而然的放松了警惕,居然放下剑,走到一棵横生的老树旁边,坐在那里和他聊了起来。“我叫做孟浅然,是幽冥神君的第十六女,幽冥司的小公主。”
“还是个最小的公主,怪不得说起话来幼稚的不行。”
“谁说我幼稚了,我都三千七百岁了。”
应龙又是扑哧一笑,“才三千多岁的小丫头片子,也敢一个人跑出来玩,不怕被别人捉了去,要你做压寨夫人啊。”
“他们敢!”
“他们凭什么不敢,你连我都打不过。”
“嗯,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怎样?”
“大不了,我打不过他我就跑呗,跑不了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了,我自己一剑抹了脖子还不行么,左右也不能让别人占去了什么便宜的。”
应龙又是一笑,“这世间使人屈服的法子何其多也,你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啊。”
我白了应龙一眼,三句话不离一句我幼稚啊,年纪小啊,看他的样子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听说你这个地方有一种叫做玄鸟的东西,生来鳞羽闪耀,身被五彩霞光,拥有二十四只丈长的撒花尾,舞起来云霞动容,群山和鸣,碧海涌动,美妙非常,天上地下无与伦比。不知我能否有幸看上一看这玄鸟共舞。”
“啧啧啧,小公主来的可是不巧,这玄鸟原是迁徙之圣物,四十几万年前,鸿蒙初开,天地尚不稳定之时,西王母曾经请求玄鸟一族的族长,让玄鸟帮助常羲仙子驮着那十二只月亮回到东北隅的月母之国,被玄鸟拒绝。西王母没办法,只得托了别的神仙护着常羲仙子和那十二只月亮回到月母之国。后来天地稳定,西王母问罪玄鸟一族,罚玄鸟一族生生世世不得安定,只能四海奔波。故而玄鸟居无定所,每隔七七四十九日才会到这西陲大泽之中歇脚,每隔半年,玄鸟一族可得两日闲暇安定整修,而只有在这个时候,玄鸟才会难得一见的群起而舞,引来四周的仙霞共舞,群山和鸣,碧海涌动。四海八荒的神仙都以为玄鸟难见,却不知道,玄鸟自有苦衷,他们老祖宗犯下的罪过,却生生世世的受罚到子子孙孙身上。小公主来的不巧,十四日前,玄鸟才经此地歇脚,到下一次经过,还要三十五日。况且小公主要看的是群鸟共舞,这样子算下来,还要等上四个多月的时间。”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不过是想要看一眼玄鸟起舞而已,竟这么的难。”
应龙点头道:“这世间之事,原本讲究个诚意,当初鸿蒙初开,天地未稳,玄鸟一族贪图安逸,不肯帮助诸神稳定天地,后来受罚生生世世不得安定,四海奔波。这才造就了来世之人,求而不得见。小公主,你既然一心来见玄鸟,倒不如多呆些日子,一则显示了你的诚意,二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十几万年也闷得慌,有个人说说话也好。”
我嫌弃的躲到一旁,瞅着应龙道:“你说什么,你有十几万岁了,你诓我的吧,就你这长相,六七千岁还差不多。还有啊,谁说过要陪着你了,我就算是在这里住下了,也不过是为了等玄鸟,和你没半点关系。”
“哦,嫌弃我长得俊秀年轻啊,你方才说你是那幽冥司幽冥神君的小女儿,想来我与你父君尚有一面之缘,你那父君长得倒是一般,能娶上你的母后倒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的运气。改日里我托了西王母给我做个媒,让你那父君把你许给我,这样子你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呆在这西陲大泽之中陪着我了。”
“呸呸呸,谁说过要嫁给你了,你休想占我便宜,眼下里我父君跟前只我一个女儿,他才不会舍得把我嫁到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地方来。”
“我堂堂一个上神,娶了你,你也亏不到哪里去。况且我长得又不差,你方才不是也流口水了么。”
我白了应龙一眼,懒得搭理他。
“你方才不是说你是幽冥司的小公主么,你不过三千多岁的年纪,你前面的姊姊也不过四五千岁,幽冥神君不该这么早就把女儿全都嫁出去才对。”
我疑惑的看着应龙,八千多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幽冥司折损了九位公主,四海八荒内诸神皆知,他一个十几万岁的神仙,怎会无所耳闻。
“你,确定是神仙?八千多年前的那场圣战,你没听说过?”
应龙摇摇头道:“我已有五万多年未曾走出过这西陲大泽。”
“莫非,你也是个受罚的神仙?”我不怕死的探问。
应龙白了我一眼,“你倒是先和我说说八千多年前的那场圣战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应龙并无恶意,人也蛮好相处,我便把那前尘往事,加上道听途说的一些传言云云一股脑的讲给应龙,末了,不出所料,应龙先是对我那九位姊姊的死长吁短叹一番,接着又是一阵感慨红颜薄命之类。我坐在一边,托着脑袋盯着这个十几万岁的神仙,看他竟像个少年一般的在那里唏嘘感慨。
“就是说,现下里幽冥府里只有你那十五姊姊孟李卿和你两位公主?”
我点点头,“可不是,所以说啊,我父君一直把我当做心头肉腹中血一般疼着爱着,怎么会舍得把我嫁到西陲大泽这么远的地方。”
应龙不再说话,背着手直直的看向天边。
“浅然,你可知道,当年鸿蒙初开之时,天地尚不稳定,先祖为了天地局势,死于洪荒之中。后来得西王母体恤,家父家母得一隅之地偏安。这西陲大泽原是昆仑山的命脉之地,家父家母感念西王母体恤恩情,自请来到西陲大泽。这样一住下便是几十万年,直到我出生了,直到家父家母双双羽化归墟。”
我心惊,原来不是一个受罚的神仙,却是一个有情有义,自愿守土的神龙,只是这个样子生生世世守在荒无人烟的西陲大泽之中,和受罚有什么区别。
不打不相识,我和应龙算是熟络了。自此便在西陲大泽之中住了下来,一心等着三十五日之后,玄鸟的出现。
应龙也会弹古筝,一把二十四弦沉香木的古筝横在西陲大泽的万顷碧波之间,横生的老树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
夕阳拖着应龙的金色衣袍,琴声悠扬,碧波粼粼。
西陲大泽的万顷碧波在夕阳中层层叠叠的荡漾着,白衣女子的裙角在晚风中轻轻柔柔的飘扬着,横生的老树摇曳着千年的枝桠。
琴声清越婉转,宛如玄音,流畅动听,扣人心弦。如黄莺出谷,若流云归尘,余音袅袅,灵动九天。
白衣的女子听得出神,拖着脑袋,痴痴的看着面前金色的背影,裙角飞扬,发带飘逸,如瀑的青丝在晚风中游弋。
白鸟飞落在横生老树的枝桠上,静悄悄的碧色大泽,静悄悄的金色夕阳,静悄悄的晚风吹动。静悄悄的白衣姑娘,着了金色袍子的公子,还有那一直跳动着的,宛转悠扬的琴弦。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若今夜无眠,卿当为谁欢歌。若永夜月圆,卿欲为谁轻舞。若公子有意,卿可适从去留?万年无意,为此碧海长空;今朝纵情,求一个素衣悠扬。
一曲终了,应龙缓缓的收起琴弦。
我尚坐在横生的老树上,看着夕阳,看着一身金色衣袍的应龙向我走来,看着他身后的万顷碧波在褪去夕阳的夜空中变成深沉的玄色。
“是《凤求凰》么?”我终于收了花痴,从横生的树干上跳下来,白鸟惊起,飞落远山。
应龙点点头,转过身子,看着飞向远处的白鸟,这十几万年的时光里,他大概都是在陪着这一排排的琴弦,在这血色夕阳和白鸟惊飞的日子里度过的吧。
“应龙,你知道么,听我们幽冥司的人说,这琴,我父君弹得也很好,只是自我母后去世之后,父君就再也没有碰过琴弦。”
应龙皱了皱眉头,“你母后去世了?”
“嗯,生下我不久便羽化归墟了。”
应龙不再言语,看着远天,天水合一的地方,是西陲大泽的尽头。
“浅然,我不叫应龙,我的名字叫做青华。”
“啊……哦……”
那一日,三更起西天上便电闪雷鸣,我想着是不是要雷雨交加了,谁知道雷鸣了一整夜,却并不曾见到有半点雨水飘下来。
将晓时分,我实在是被吵的没法睡,索性穿了衣服起身去找应龙聊聊天,说说话,想来这种电闪雷鸣的天气,他也会被吵得睡不着。
长久的敲不开应龙的门,我推开门进去,却见床上空空如也,根本找不见应龙的身影。
西天上的雷声兀自劈的疯狂,我这才感觉不妙,疯了一般飞奔出去,却见那电闪雷鸣之下,一只生着金色麟的巨龙正痛苦的张牙舞爪。
此时已是破晓,天空已经泛白。我跑过去的时候,雷声已经停歇,应龙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我大吼着,问他为什么。
应龙强撑着身子,抬起爪子推我走开,我不肯,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是这个样子,你不是一个上神么,你不是已经遭受了雷霆劫么,为什么还要这个样子?”
应龙推开我,“浅然,我回去给你解释,你快走开!”
我一个劲的摇头,不肯走开,应龙使了浑身的力气推开我,这时候天空中一声闷雷劈下来,我大喊一声:“不要。”一个纵身已经挡在了应龙前面。
想来那时候我真是天真的可笑,自己不过是一个三千多岁的小神仙,自出生之后便未曾经历过什么劫难,还敢自以为是的为应龙挡着一道天雷。应龙无可奈何的捉住我一把推出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应龙已经挨了那一道天雷,身子正斜斜的往我这边飞过来。我接住应龙,被一阵强大的推力连着身子推到巨大的石盘之下。
滚了好几滚,终于停了下来,应龙瞪着满身是伤的我,仍旧怒火未消:“方才为何不听我的,赶快走开。”
“我,我只是担心你啊!”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过是担心你,你还对我发脾气,早知道方才就看着你被雷劈死算了。”
应龙没办法,只得检查我身上的伤口,却见我的左手满是血迹,再伸手抓上去,可不是,我的小手指末节,在方才滚落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被利石割了下来。
应龙的眉头拧成了花。
我看着自己缺了一截的小指头,哇哇的大哭起来。
我原是瞒着父君偷偷跑出来的,本来想着既然应龙和父君是旧识,在这里多住几日,就算父君知道了,也会看在应龙的面子上不好责难于我。只是眼下里,我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父君就算不扒了我的皮,也一定会禁了我的足,到那时候我几百年出不了幽冥司,还不被无聊死。
“应龙,应龙,你能帮我把小指复原么?”
应龙摇摇头道:“这个恐怕我无能为力。还有,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叫应龙,叫做青华。”
“青华……哦……”
应龙瞪了我一眼。
“既然你不能帮我把小指头复原,你就送我去第十四重天的长治宫中找公冶嵇吧,他办法最多,或许能帮我。”
“公冶嵇,那个老家伙你也认识?”
我止住哭,白了应龙一眼,“不许么?”
应龙没说话,即刻背着我去了九重天。
到了长治宫中,公冶嵇正在后院的池子边喂鱼,看到我和应龙落魄潦倒浑身血迹,凄凄惨惨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差点从雕花的椅子上跌下来。
“青华,你一个人成日里弄得凄凄惨惨的模样也就算了,今次里为何拉上小公主一起遭罪。”
应龙不理会公冶嵇的调侃,把我好好的放下来。
“浅然伤了小手指,你看看还能不能续回来。”
公冶嵇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下来,“什,什么?小公主的小手指头不见了?青华,你这个上神是怎么当的,连一个小姑娘都护不住。”
应龙仍旧不理会公冶嵇的追问,“浅然伤了小指,你看看能不能续回来?”
公冶嵇扶正了衣冠,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的左手小指,一个劲的叹息摇头。
“啧啧啧,青华,你真是,小公主这么年轻的一个神仙,你也忍心让她跟着你受这样的苦。小公主的这截手指啊……啧啧啧……”
听公冶嵇这里不住的叹息,我心里一紧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来我那时候还是太年轻,公冶嵇是何许人也,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厚脸皮,忽悠死人不偿命的啊,我居然被他这几句叹息给唬住了。
“哎,我说小公主,你哭什么啊,我还没说救不救得了,你就开始伤心起来了。”
听了公冶嵇的话,我一下子止住了哭,眼睁睁的看着公冶嵇。
“啧啧啧,我也没说能救……”
我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应龙看不下去了,一把捉住公冶嵇,正色道:“公冶嵇,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一个几十万岁的神仙,也好意思捉弄人家小姑娘家家的。”
公冶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青华,你何必这样来着,想来我和小公主的交情比你深厚,小公主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我怎么会见死不救是不是。只是,你既然有本事拉着小公主跟你一起受罪,为何不能保她万无一失呢?”
应龙看着公冶嵇,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起,手指骨节攥的咯吱咯吱响,却拿公冶嵇没办法。
公冶嵇玩笑也开了,该调侃的也调侃了。这会子才回复了正经模样,“小公主的那半截小指收到了哪里?”
我抬起头愣愣的看住公冶嵇。
“你这个小妮子是傻了么,你看什么看,你不把那断了的半截小指拿过来,我怎么给你接上,还让我把自己的截下来补给你不成?”
“这……”我转头看向应龙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走出数丈。
公冶嵇追上去,“你一个人,刚受了天雷,又不顾一切的背着小公主到这九重天上来,眼下里你可还撑得住,我还是跟着你一起吧,小公主在我这里有人伺候着,不会出什么事情。”
应龙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公冶嵇闷声在后面跟着。
中午的时候,公冶嵇匆匆的赶回来,我正在后院子里,看着小厮们打闹追蝴蝶。
“我忙活了大半天,差点没丢了老命,拼死拼活的在那焚天石盘之下寻了良久,你却在我这里潇洒快活的紧,真是不公平。”
我站起来走到公冶嵇旁边,“你一个人回来,怎么不见应龙?”
公冶嵇吐吐舌头道:“我一回来你就问我青华在哪里,为何不问问我累不累,小公主,你莫不是对青华动了情吧?”
我愤愤的转身坐回去,“本来还想宽慰你几句,感激你一下,谁知道你张口就这么胡说,你好歹也是一个上神,终日里拿我这种小神仙揶揄打趣,不嫌丢人啊。”
“啧啧,小公主,今日里你这脾气还不小,说你两句,你还生气了啊。可怜我一心想着怎么为你接上手指头,你却……哎,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小公主你这么快就把我们这些老朋友给抛之脑后了么。”
拌嘴归拌嘴,公冶嵇片刻未敢停歇的给我续上了那半截小指,续好小指之后,公冶嵇让我勾勾手指头试试如何,我试着勾勾手指头,果然和戒断之前一般,没什么异常。公冶嵇道行也不差,接回去的地方,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不注意很难察觉。
可是自打那日起,我便总是感觉那截小手指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虽然活动如常,感觉却总是怪怪的,直到四五百年之后,才渐渐适应。想来这重新接回去的东西,和没受伤的时候真真的是不一样。
后来我问公冶嵇,为什么应龙要承受天雷之苦。
公冶嵇笑笑,娓娓道来。
原来那应龙是承袭了他父君之位的帝君,原本居住在东之又东的神霄玉清宫中。后来昆仑山东南的西陲大泽之中焚天石盘裂了缝隙,这昆仑山东南的西陲大泽原是昆仑山的命脉所在,焚天石盘便是西陲大泽的名门,焚天石盘每年要承三次雷火之劫。焚天石盘开裂,昆仑山异动,这昆仑山可是西王母的居所,怎么能说变换了天地就变幻了天地。当时西王母大急,一心要在这四海八荒之内选个神仙去西陲大泽之中守护这焚天石盘。所谓的守护,不过是去代这石盘承受每年三次的雷火之劫罢了。西王母挑来挑去,这四海八荒之内的神仙,不是盛名所累,便是能力不济。后来,青华的父母主动请旨,守护西陲大泽,这样子一守便是几十万年不曾离开过西陲大泽。”
“直到青华的父君母双双归墟,直到青华承了他父君之位。”
公冶嵇笑了笑,“小公主倒是个明白人。回来的时候青华和我说了,西陲大泽原是苦荒之地,小公主千金之躯,万不可再偷偷跑出去,这次小公主在西陲大泽之中受了难,原本是青华对不住小公主,还望小公主海涵,小人不计大人过。只是,这玄鸟之事,小公主就再不要提起了,也希望小公主再也不要去西陲大泽之中找他了。”
“嗯,你说的这是真的?为什么应龙不准我去找他了?”
“这个……”公冶嵇看着我,突然义正言辞起来,“小孩子家家哪里这么多为什么?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神仙还能骗了你不成,说不让你去,你不去就成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说完公冶嵇居然甩袖离开了。
我骨碌着眼珠子,撅着嘴巴,方才还好好的,一瞬之间就变了脸,真是臭石头的脾气。
我勾着左手上的半截小指头,总感觉怪怪的,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离开九重天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偷偷的跑去了西陲大泽。应龙穿着一身金色的袍子,立在夕阳之中,衣带飘逸,青丝如瀑,几乎和夕阳融成一片。
他背起的双手,我看的分明,左手小指上少了一截。
“应……青华!”我几乎哑了嗓子,半天里只吐出三个字,再也说不出话来。
青华转过身子,诧异的看着我,慌忙把手背过去,他这样子有什么用,我已经全明白了。
“浅然,不是说了不让你再过来了么?”
“哦,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
“真的么,我记得从九重天去幽冥司向北……”
“哦,我是要跑去别的地方玩,顺便过来看看你。”
青华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从袖子里伸出右手捉住我的左手道:“你的手,好了么?”
“好了,”我抬起手,在青华面前勾着手指头,“你看,和之前一样,而且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青华勾勾嘴角,那笑容极是好看。
那一晚,我本想问他,他说的要托西王母去幽冥司提亲的事情还作不作数,我鼓起了一万次的勇气,却一万零一次的放弃了这勇气。公冶嵇说过,他呆在这里是为了守护那一块裂了的焚天石盘。他要面对不期而至的雷火之劫,千生万世都不能走出这西陲大泽。而我却不会一直安分的呆在这里,跟着他一起承受千千万万年的苦荒。况且,我对他的感情大多数是感激,却不曾是什么男女之情。
这样子罢,就这样子罢,我还是会时常过来看看你的,只是求你千万不要对我念念不忘,独自生活在这西陲大泽之中本就够冷清凄苦的了,倘使你再因了我而升起了蚀骨的思念,那么这之后的千千万万年,你该如何度过……
谁知道,这样子离别,我生死几度,竟再未曾想到过到西陲大泽之中,那个青丝如瀑,衣袂飞绝的少年,明月之下,是否还会抚琴一曲……
白鸟惊起,飞落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