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魔界(1 / 1)
有一人一直摇着我的手,声声呼喊着:“孟婵,孟婵。”
我睁开眼睛,却见自己置身于一座大殿之上,身边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容貌俊美。再看看四下并无他人,想来该是这少年口口声声的叫我孟婵了,难道他和我那死去的前身还有一些渊源,我仔细搜罗着前世的记忆,却并不能寻到这少年的半点影子。
“公子许是认错人了,在下孟浅然,并非公子口中的孟婵。”
“孟浅然?可是幽冥司的十六公主孟浅然。”
我点点头。
“三界流传孟婵死后五千年,幽冥神君君后诞下小公主孟浅然,说你和你大姊孟婵长得十分相像,如今看来果然不虚,连我都认错了人。”
“公子认识我大姊?”
黑衣公子站前起身,“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所有的事情,孟婵死了,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千万年之后,相干的亦变成了不相干,不相干的更加不相干。”
听他这话,看来和我大姊渊源不浅,只是为什么我总也记不得前世里有这样一张脸。
“这里是?”
“这里是魔界的太阴神殿,你在这里躺着已有一日。”
我揉揉脑袋,这才想起来珩瑜君与两足蜃打斗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把我敲晕了,之后的事情我便再也想不起来。
“我妹妹将你携至此地,”黑衣公子转身看着我,“小妹本不意伤你性命,故而只把你放在这太阴神殿之上,刚巧父王带着我那三位哥哥和两位弟弟去罗酆山修葺被破除的两里屏障,若是不然,倘使被父王和六弟知道了你在这里,眼下你也不能如此这般的安睡一日了。”
我怔怔的看住眼前的少年,早些年听父君说,魔苾谙生了七个儿女,前六个皆是男孩,第七个是一位公主,便是这顷籍。而六位王子里面,数第四子文真心性最是善良,长相又极佳,神界诸神提及,每每叹息,这文真不该生在魔界。既然有最善良的,当然也有最恶毒的,听说这最后出生的老六英招,天生心性歹毒,长得也凌厉,单看面相就让人畏惧三分,更何况之后深交,不把你算计的皮肉不剩,已是仁至义尽了,当年我大姊孟婵亦是被他暗中使出的一剑给刺死。
听着黑衣少年所说,他是文真无疑了,只是顷籍为何要把我捉来这里。
“小妹现在黑水潭喂养她那只两足蜃,小公主,你可还信得过我。”
我点点头,既然是文真,当然是信得过无疑。
文真把我带到一处别院,听他说是他自己的府邸,只是他早年便不问政务,故而门前稀落,他那位魔王父亲和几位兄弟已经几百年未曾造访过这里。
我将信将疑,同是在一处宫墙之内,为何独独他这里鞍马稀落了几百年。
文真笑而不语,推开门,里面的景象却不似我在外面所见,到处栽满了花花草草不说,居然连一个小厮婢子也不见。
“小公主,这里清静,想来小公主在此暂住几日,亦是无妨的。”
我点点头,只是这诺大的院子,没有一个人伺候着,难道要我在这里自己生火做饭不成。
文真并不理会我的疑惑,领着我推开一间房门,里面的摆设却是精致,不过怎么看起来都像是一间女儿家的厢房。我诧异至极,难不成这文真喜欢扮做女人的模样不成,亦或许他本就有小女儿情节无法自拔,又担心被人发现,故而才遣散了众小厮婢子。
“早年为一位故人收拾的,只是她一直未曾住进来过。”
“故人?”
“是你大姊孟婵,”文真叹息一回,“本是想邀请她来小住几日,谁知人尚未过来,战争便已开始。”
我更加疑惑,努力的搜罗着前世里的记忆,却并不见着眼前的这张脸,难道是我遗忘了,亦或者是他在说话诓我。
“小公主,你且放心的在这里住着,我会想办法通知少君过来接你。”
“你怎知道我与少君交好?”
“顷籍说的,”文真用手拭了一下桌案,并无灰尘,看来这些年他时常打扫。“圣战过去一万三千多年,神魔两届的纠葛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水火不容,你以为顷籍无缘无故的会把你捉了来。不过是放着心里的执念,难以化解。一念爱恨,可使人成佛,亦可使人成魔。”
“你呢,你还念着我大姊?”
“我……”文真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住我,“我现在,也很好。只是有时候会想起她。”
“我大姊知道么?”
“孟婵她,死去那么久……”
“我大姊没死的时候呢,她知道么?”
文真摇摇头。我低头叹息,果然是一个单相思的爱慕者,怪不得,我一再回忆却总是想不到什么。
文真要我好好的呆在院子里不要出去,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过去,我却在想着该不该就这样子住下。
其实自出生之后,我尚未偷偷的离开过幽冥司几次,为数不多的两次也是悄悄报备了的。眼下里我这样子被顷籍掳了来,不通知一声家人,恐怕他们会担心死。转念一想,万一通知了幽冥司,父君如若认为顷籍对我不利,率领着幽冥司里的神兵,和魔界斗起来了,彼时生灵涂炭,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左思右想,竟然想不出一个万全的主意,只能在文真的别院之中老老实实的呆着。
第六日的时候,文真刚离开不久。我正坐在窗子前描摹院中的一株水仙,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我寻思着是不是文真想起忘记拿什么东西了,这才去而复还,谁知道刚一抬头,透过窗子却见顷籍款款的向我这边走来。
看来,她早已知晓我藏身此处。
“没想到一万年前我四哥对这张脸念念不忘,一万年之后我四哥对这张脸仍旧是念念不忘。”
顷籍站在窗外,直勾勾的盯住我,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邪魅,再没有须弥山上的典雅大度。我想着,她往日里在我面前典雅大气,都是装出来的不成,直到现在把我掳过来,事情败露,便再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罢。
“小公主,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出了罗酆山就再也不去见少君。”
我心中暗自发笑,原来她是为了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当初浅然是答应了公主从罗酆山离开之后便不再见少君,只是浅然答应的,是公主放我们离开,浅然的承诺才算兑现。现在是十四重天上的公冶嵇把大家救了出来,浅然的承诺自然不能兑现。倒是公主,人家公冶嵇千辛万苦的把我们救了出来,你不思报答,却在这里悠悠闲闲的照养你那只两足蜃意欲何为?”
顷籍再笑,目光中依然满是邪魅,“小公主嘴皮子倒是会说,那劈灵旗原本是我家之物,公冶嵇瞒着我父王偷了去,也好意思说是他救了你们。”
“公主这样说可就不讲理了,那青面簦原本也是须弥山之物,公主私自拿了去用它伤了我,难不成这罪过也要算在须弥山的头上不成。”
一句话说的顷籍哑口无言,直在窗外把眼珠子瞪翻。
我在窗内,抓住画笔,犹自描着我的那一株水仙。再抬起头时,顷籍已经不见了踪影。
晚上文真过来的时候,我告诉他顷籍来过,文真却并不惊奇,“小妹几日寻不见你,想想也是有人把你藏起来了,她第六日才找到这里,已经算是慢的了。”
既然被顷籍发现了,我是不是就不用躲在这里了呢,是不是魔王苾谙和他的五个儿子尚未回到太阴神殿,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就可以在魔界优哉游哉的溜达几日了。
文真点点头,“小公主原不必拘谨,我那父王和五位兄弟,最快也要半月之后才能回来。我说过,小妹无意伤你性命,若她真有什么歹意,大可等到父王和我那五位兄弟回来了,再捉你过来,到时候只需要我那六弟在父王面前扇几句耳旁风,小公主的命怕是就不保了。”
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这魔界六王子英招当真有这么心狠手毒么。
“只是不知道顷籍偷那须弥山的青面簦意欲何为?”
“青面簦,小公主是说我妹妹偷了须弥山的青面簦。”
“嗯啊,你以为啊,她还差点用青面簦伤了我的性命。”
“竟有此事,我却未曾听我妹妹说过此事,看来她是瞒着父王的。”
顷籍虽然来者不善,只是正如文真所说,她无意伤我性命,加上有文真明里暗里护着,我在魔界的日子过的倒也潇洒。
过不了几日,我在这院子里呆腻了,便想着随便出去走走。这一走,就到了顷籍养着两足蜃的黑水潭,那两足蜃尚记得我,远远地见我走过去,从黑水潭中振起身来。
我正悠闲的走着,不防备眼前的黑水潭中居然涛声大作,愣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汽给震得往后退了几步,待我站定,却见那两足蜃双足低着黑石围栏,正凶神恶煞的看住我。我心中一惊,真是冤家路窄,居然不巧在这里遇上了他,伸手拿出四十二律九节鞭就要和这两足蜃恶战一场。
这两足蜃也不是吃素的,本就是一头凶兽,加之见我挥动了武器,更是精神抖擞,将身上的湿水抖了三抖,跳起身来,已经跃出黑水潭。
本来我的四十二律九节鞭一丈余长,挥舞起来护着我自己周身近不得敌人也是应该,只是这两足蜃身子和尾巴加起来足足四丈多长,还不算头,他一甩尾巴,我这四十二律九节鞭就明显的不够长了。
我勉强用四十二律九节鞭缠住两足蜃的尾巴,两足蜃却反转了身子,挥舞着两只魔爪向我扑过来,慌乱之中我不得不松开两足蜃的尾巴,一鞭子迎上两足蜃的前爪,正抽在两足蜃的眉心,这猛兽许是被抽疼了,生生的往后退了两丈远,却甩出尾巴死死地缠住我。
我孟浅然虽然是个年纪尚浅的小神,亦不至于被一头坐骑占了上风,屏着气,发动仙力,猛地挣开双臂,两足蜃缠不住,倏地松开了尾巴,仍旧是一脸凶神恶煞死盯住我。
我既然占了上风,就要乘胜追击,猛地一鞭子甩出去,两足蜃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吃我一鞭子,却有人不识时务的抓住了我的鞭子,我放眼看过去,正是文真。
“小公主,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一鞭子下去,这两足蜃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我收回鞭子,“原本就未打算放过他,你为何这般护着他。”
“这两足蜃原本也是个苦命的家伙,养在这黑水潭里,权且算作上天有好生之德吧。”文真不住的叹息。
“哦,听你这么一说,这两足蜃尚还有一些来历囖?”
“小公主以后会明白的,”文真转过身去,对着两足蜃道:“还不快快回到黑水潭中。”
两足蜃听话,默不作声的退回黑水潭中,泡都没敢吹一个。
文真此时拿出生鱼投向黑水潭中,两足蜃闻到肉味,浮上来追着生鱼,一口一个,吃的亦是欢快。
我虽然不理解文真为何护着这头凶兽,但是看着两足蜃方才老老实实的听文真训斥,倒也不似传言中那般凶恶难驯,亦走到文真身旁,拿起生鱼投向黑水潭中。两足蜃看到是我扔的生鱼,仰着头在那里不知该不该吃。
文真此时又发话了:“小公主给你吃,你便吃了,长了这么多年,还担心别人毒死你不成。”
两足蜃听罢,欢快的追逐着生鱼,亦是一口吞下去。我看着眼前的两足蜃这般模样,这凶兽倒不像是凶兽了,活生生像是一个未成气候的小孩子。
生鱼喂完了,文真拍拍手,对着黑水潭道:“小公主给你喂了半天食,你不该出来谢谢小公主么?”
两足蜃又从黑水潭中冒出来,盯着我看了半天,本就扭曲的兽脸上挤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对着我不住的点头。
文真在一旁说:“他是在对你笑呢,你不吭声,他以为你还怪着他,故而向你作了几回揖,你再不冲他笑笑,或者点个头什么的,恐怕他是要一直作揖下去了。”
我心中奇怪,只听说过这两足蜃是一头凶兽,却并不曾听谁说过这两足蜃原本也是个知书达理的神兽啊。遂听了文真的,对着两足蜃点了点头,收到我的回应,两足蜃心满意足的退回到黑水潭中,黑水潭瞬间恢复了平静,波澜无惊,并不能看出来下面竟养着一头凶兽。
路上我问文真,为何对两足蜃如此这般的友善。文真道:“外人都说妹妹养了一头凶兽,却不知道这两足蜃原本是个心地良善的凶兽,谁对他好,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眼下里你对他好,之后他亦不会再为难于你。”
“哦,原来你是故意让我给他喂食的吧。”
“差不多,”文真走在前面,很久蹦出来一句话:“小公主,你可知道你那大姊孟婵是怎么死的?”
“圣战之时,死于你六弟英招的剑下。”
“你还知道些什么?”
“嗯?我也想知道些什么来着,只是并未听人说起过是否另有隐情,难不成你知道?”
文真摇摇头,“当年圣战,我并未参加,只知道那日里孟婵死于六弟的剑下,父王亦在旁边,后来圣战结束,太阴殿里,就再也未有人提及过此事。”
“想来父王本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孟婵生的聪慧美丽,父王原不该眼睁睁的看着六弟一剑斩杀了她……”
“你是说我大姊的死另有隐情?”
文真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斯人已逝,往事回首,徒留唏嘘感慨。不过令你我这些有命尚在之人,聊以遣怀罢了。”
“小公主,你可知道,当年那场圣战。”
“当年那场圣战怎么了?”我正跟在文真身后仍想着黑水潭中的两足蜃,不想文真平地里又冒出一句。
“当年那场圣战,世人都道是父王狼子野心,意欲改天换地。可是父王发动战事的原因又有几个人知晓呢。”
“嗯?这件事情……”我疑惑起来,自我出生之后,所听所闻,便是一万年前那场圣战如何如何凄残酷,我那九位姊姊死的是如何如何凄惨,可是这圣战的原因,细想起来,当真不曾听到有人说过。
“当年那场圣战,原是世人错怪了父王,父王天生重情重义,怎会枉顾魔界几十万生灵的死活于不顾,而去发动这场战事。当年天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看上了一个仙家女子,这女子便是我的母妃,母妃当时年轻貌美,家族势力薄弱,天族的太子看上了她,母妃家中之人自是满心欢喜,巴不得早早的把母妃送去九重天,攀上这门亲事。只是这天帝当时已有正妃,侧妃亦已经立了几房,母妃虽然生的柔弱,却是个倔强的脾气,硬是不肯委屈了嫁给天君。在这之前,母妃已经遇见我的父王,当年父王已继承王位,游历三界之时,遇见了母妃,母妃芳心暗许,和父王约定,之后明媒正娶,把母妃迎进这太阴神殿。天帝虽然看上了母妃,却并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心想等着母妃家中之人磨了母妃的性子,再禀明了当时的老天君,一顶花轿把母妃接近九重天也不迟。而母妃亦一心等着父王前去将他迎娶,后来父王回到太阴神殿,果然不忘当时的约定,携着聘礼前去提亲,半道上听说母妃的家人逼着母妃嫁给天帝,父王心急,丢了提亲的队伍,一个人匆匆赶过去见母妃,母妃见到父王如约而来,泪流满面,问父王是否知晓天帝看中母妃之事。父王直言道正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情,怕来晚了,母妃已被天君掳走,故而丢了提亲的队伍便没日没夜的赶了过来。母妃听后,更是感动至深,当晚便留书一封,携了一些随身的衣物,跟着父王偷偷的回了太阴神殿,悄悄的拜了天地。母妃的家人知道母妃已与父王成亲,木已成舟,阻拦已无意义,索性天帝尚未正式向母妃家中提亲,也只能硬着头皮,胆怯的回应天帝说母妃已经嫁人,而这罪责,却全部推到了父王身上。当时天帝只是一界太子,尚未掌握实权,况且母妃本就未答应过要嫁给他,二人之间亦不曾有过什么婚约,就算是问罪,亦师出无名,虽然愤恨,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妃嫁给父王。后来老天帝羽化归墟,天帝继位,这件事情便又被提了起来,左右算是天族里一件丢颜面的事情,虽然有人私下里提起,天帝亦未敢在公众面前承认过此事。只是后来母妃一家人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父王料定这件事情和天帝脱不了关系。母妃生了小妹之后,身子一直不好,父王便一直瞒住母妃,未敢透露半点风声。只是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母妃还是知道了娘家之人无故枉死的消息,当时就一阵心痛,父王赶过去的时候,母妃已然吐了几升鲜血,命都快没了。父王心急,急急忙忙的就要输仙力为母妃续命,母妃却拦住了父王,一脸愧疚:苾谙,左右是我任性,害了家人,如今他们因我而死,我不该就这样苟活在世上,你不要为我伤心,好好的照顾孩子们。想那天帝既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我全家,定是不会放过魔界的,你要保存实力,千万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啊。母妃说完便断了气,母妃下葬之后,父王曾终日消沉,不理政事,这个时候却传来天帝有意发兵攻打魔界的消息。本来父王失了母妃,已经怒火中烧,又得知天帝如此咄咄逼人,岂能咽得下心中这口恶气,当天晚上便召集了魔族的长老们议事。当时小妹是坚决不赞同这场战事的,她与少君两万年师兄妹,早已倾心少君,这场战争倘使打起来,她与少君的缘分便也尽了。只是这事由不得她,况且天帝已经逼到眼皮子底下了,魔族众长老的意思是先发制人,占住先机。后来便有了那场圣战,这场战争一打起来,便是两百多年,天帝口口声声的伸张正义,集结了神族几十万雄兵,直把营帐驻扎到太阴神殿对面,而我魔族的子弟保家卫国之时,岂有贪生怕死之徒,后来便有了你八位姊姊的死。对于幽冥司九位公主的死,父王一直心存愧疚,原本这件事情和幽冥司八竿子也牵扯不到关系,幽冥司却因为天君口口声声的伸张正义而折了八位公主和近十万神兵。圣战持续两百余年,魔族虽然拜了下来,却大大的挫了神族的锐气,天帝亦知晓魔族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两百多年的圣战,神界亦是神困兵乏,到后来稍稍胜了些,也就见好就收,顺势和解。”
我听得目瞪口呆,三界皆说当年那场圣战是因魔王苾谙心性凶残,一意孤行,却不曾想,竟有这样一番缘由,听文真这样一路说下来,当年那场圣战,原本不是魔王苾谙的错,而是天帝欺人太甚,魔族为了自保才先发制人。
我叹息一回,只是眼下里谁对谁错,已经无甚意义,谁还去追究当年战事的原因呢,三界都知道,我幽冥司折了八位如花似玉的公主,神族代表正义之师,胜了当年的那场战争,仅此而已。
“只是你是如何认识我大姊的,”我向来不按常理出牌,随便转换了话题也是常有的事情,他这样子和我好生熟悉,我却想不起来前世里曾经见过她。
“你大姊原本不曾认识过我,”文真说的轻巧,丝毫不顾及我在一边惊呆了表情,“我只是倾慕于你大姊,在太阴神殿之后培了一院子的桃花,原本想要邀请你大姊过来赏花。”
我惊得眼珠子几乎掉出来,这样的邂逅也可以,想来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神仙,谈情说爱的招式可真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我大姊放着幽冥司满川的彼岸花不看,偏偏要不远万里的到你这太阴神殿看什么桃花,况且,这桃花凡界里到处都是,春日里随便隐了仙气,跑去凡间游历一番,不比跋山涉水的往魔界里跑要方便的多。
我心里虽然这样想,表面上却不好嫌弃,只有装出一副敬佩的模样道:“你倒是有心,只是可惜了你那一院子的桃花,我大姊尚未看到……”说着挤出两滴眼泪,想着这文真并不知道,我接了大姊前世的记忆,这桃花我去看了应该也不为过,“不知道浅然能否有幸赏一眼那满院子的桃花。”
文真叹息道:“圣战之时,便已尽数拔除。”
我又跟着叹息了一回,“如此真是可惜了。”
“小公主,你须知道,本来我妹妹对你并无甚恶意,只是由爱生恨,被爱情迷乱了心智,这才几次为难于你。”
“哦?”
“原本我妹妹与少君两万年师兄妹,妹妹本来一心想着嫁给少君,不曾想后来你大姊孟婵出现,与少君一见倾心,彼时圣战开始,妹妹也只能生生的把对少君的一片深情压制于心。不巧的是,孟婵在圣战之中牺牲,少君虽然爱她入骨入髓,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圣战之后,妹妹满以为时间久了,少君慢慢的把孟婵给淡忘了,她也便会有了机会,谁知道后来你又出现,妹妹几次三番的燃气希望,几次三番的希望破灭,这才起了歹意。”
“左右顷籍还是想要害我性命的罢。”
文真叹息了一回,“可能是,可能也不是,这坠入爱河的女人所作所为谁又能说得准。”
我扑哧一笑,他这样子倒像是个爱情专家一样,只是这样说等于没说,不过是打了个擦边球,一个马虎眼掩盖过去罢了。
傍晚的时候,我突然胸口闷得难受,照开镜子,却发现自己乌青着双唇。彼时我方想起,白日里和两足蜃纠缠扭打在一起,免不了受些皮外伤。而珩瑜君曾近说过,两足蜃浑身剧毒。
文真过来的时候,我已滚落在地上不知多久,早已气息奄奄。
文真慌忙上去把我抱到床上。
“是我大意了,我早该想到你和两足蜃大打出手,难免会被剧毒所伤。”文真一脸怜惜,抱着我好好的放到床上,“可恨我方才想到此事,一路赶过来,你竟已经毒发。小公主,你切等着,就算是拼了性命,文真定要保你周全。”
文真说完,扭过头,匆匆的冲进门外的夜色。
文真去了很久。我躺在床上,神志模糊,仿佛看见珩瑜君在云端里对我浅浅的笑,又仿佛看见辛于君于满地的虞美人之中对我轻轻的招手,又仿佛看见一群嫣色的蝴蝶飞过万水千山,飞过沧海桑田,一直飞到我的面前。
那一世的苍山茅屋,那一世的深情不悔,珩瑜,你可知道,我爱了你几万年。
文真跌跌撞撞的冲进门内的时候,我正想着那一张俊秀的脸庞,早已沉沦。
文真身后跟着一个青衫少年,浑身散发着异样的气味,少年走近的时候,我方才看清他的脸,眉清目秀,恍若当年我于北海龙宫之中见到的太子楚痕。
少年看过我之后,退到文真身后,“原是小人不慎,伤了公主。公主中毒已深,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化解。”
“啊蜃你告诉我,可还能化解?”
“此事心急不得,小公主于小人有恩,小人定会倾尽全力。”
没想到一向斯斯文文的文真竟然一把拽住了少年的衣襟,怒目横圆,“何为倾尽全力,浅然所受之毒,很重么?”
少年虽被文真拽住,却并不生气,仍旧恭恭敬敬的模样,“四王子,你应该知道,小的身上之毒,于三界之内,虽不算最毒,也数得上至毒。小公主福大命厚,撑得数个时辰,方才毒发,已属不易。解毒之法,小的知晓,却不能急于一时。倘使四王子非要逼着小的即刻为小公主将所中之毒尽数解去,元阳反扑,彼时不仅救不了小公主,更可能会因此而误了小公主的性命。四王子,小人所言,倾尽全力,乃是个从长计议的法子,小公主于小人有恩,小人自是想要一个完全的法子,不仅能为小公主解毒,更不使小公主元阳反扑。四王子,小人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文真愣愣的站在一旁,“啊蜃,你说的,可能保她万无一失?”
少年轻轻叹息,“啊蜃唯有倾尽全力。”
一碗一碗苦涩的汤药灌到我的胃里,我意识仍旧模糊的厉害,恍恍惚惚中,又看见珩瑜君在云端里对着我浅浅的笑……
八月的战事已经落幕,魔族伤了幽冥司的五位公主,太阴神殿正前方的营地里,天族的少君在诸神面前立誓,定要赢得这场战事,为幽冥司里死去的五位公主雪恨。
夜半三更,顷籍仍旧去找珩瑜君,珩瑜君却再不愿多见她一眼。
“顷籍,你回去吧,这里,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
顷籍顿时神色黯然,“少君,可是顷籍做错了么?”
“你没错,是本君错了,”珩瑜君的双眸之中泛着阴冷的光,手里握着那枚玄色珠花的簪子。
他曾经说过要陪着她,然而他却食言了,最后看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抬回营地,他伤情心碎,正要为二人种下两心咒之时,却被一路风驰电挚般赶过来的天帝给拦下。
“少君,你只懂得孟婵的性命重要,你只懂得一心保护孟婵,你可知道,倘使你死了,顷籍亦不会独活,你可知道,圣战一百多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不仅要面对我的父兄,更要时刻担心着你的安慰,你只知道孟婵是你的天你的地,你可曾想过,在顷籍心里,你就是顷籍的天顷籍的地,你就是支撑着顷籍一直活下去的理由。”
“别说了!”珩瑜君突然厉声呵斥,说完又深色凄惨,痴痴的盯住手里的那枚玄色珠花的簪子,“顷籍,你回去吧,这里,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
还是那句话,顷籍几乎心碎。
紫衣姑娘流着泪的面庞,在我面前放大,我却总是看不到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说他二人之间却有私情,铁定跑不过那一晚。
啊蜃解毒的法子高明,我在别院里躺了十日,于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终于苏醒。
文真拖着发黑的眼圈,正伏在我的床边打瞌睡。
“文真,”我轻轻的喊。
听见是我说话,文真惊喜的几乎跳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子,三根手指头顺势搭在我的脉上。
“啊蜃果然好法子,你的脉象竟然一点不乱。”
“我躺了多久?”
“十日,本来照着啊蜃所说,你至少要躺上二十日,好在前几日啊蜃……”文真突然不说话。
“啊蜃?啊蜃怎么了。”
“啊蜃没怎么,啊蜃好好的,晚一点她过来看你,你莫要多心。”文真说完,转过身子就要往门外走。
“你是要去哪里?”
“我有些事情,可能要几日不来。你莫要害怕,啊蜃会照顾你。”
晚上的时候,啊蜃过来,手中端的一碗汤药刚放到桌沿上,转过身就见我已经坐了起来。不禁惊了一下,手一伸,差点将方才端过来的药碗打翻。
“小公主醒了,”啊蜃满脸欢喜。
“你叫啊蜃,为何之前我未有见过你?”
“小公主见过啊蜃,只是当时啊蜃乃是元身,小公主不认得。啊蜃便是那黑水潭里养着的两足蜃,前次里在人界里伤了小公主的神兽。”
我一个惊慌,从床沿上滑下去,啊蜃慌忙上前扶住我。
“几面之缘,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四王子和我说了,小公主是我大伯的心上人,前次里我奉我家公主之命,前去人间捉拿小公主,不想竟然遇见我大伯,我当时还诧异,我大伯怎么会一心护住你。后来才明白,原来你是我大伯中意的女子。”
“你大伯?”
“就是天族的少君珩瑜君。小公主,这件事情,你莫要说出去,说出去了,我和我大伯都要受到惩戒,可能我还会有性命之忧。”
“嗯?”我更加疑惑,“此话怎讲?”
“总之,小公主不要说出去便是了。这件事情,以后我会慢慢讲给小公主。”
既然不愿意讲,就不愿意吧,我也不好再多问。
“文真是怎么了?方才他说要外出一些时日?”
“外出?”啊蜃已经将汤药递到我的面前,“可能是魔界里有些事情需要四王子处理吧。”啊蜃说着话,头却低了下去。
我接过汤药,一口灌了下去,药味苦涩,只吐了几回舌头。
“文真不是说他早就不理会魔界政务了么?”
啊蜃将药碗接过去,递给我一杯清水,“可能有些其他的事情,也未可知。”
“啊蜃,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怎么会有事情瞒着小公主,”啊蜃目光闪躲。
“啊蜃,你告诉我,文真怎么了?”我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扣住啊蜃的手腕,“文真到底怎么了?”
“四王子不让说。”
“文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公主,我不能告诉你。”
“啊蜃!”我扑通栽倒在地上,刚刚调理过来的身子怎经得住这样一急一怒,一口乌血吐出来,正染了啊蜃的衣角。
“小公主。”
“你可是要告诉我文真怎么了?”
“这,四王子为了给小公主祛毒,以自身生血将小公主身上的毒血换下来,本来小人想要四王子即刻去将养着,四王子放心不下,直等到小公主醒来,这才离开修养。”
我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却是一口殷红色的鲜血。
啊蜃将我抱起来,见地上是殷红色的鲜血,这才放心下来。拿起帕子将我嘴角的血迹轻轻拭去。
“小公主,你该知道四王子的用心,他原不想让你在此受伤害,你也要珍惜你自己的身子才是。”
谁说我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只是这损人利己的事情,却不是我孟浅然的作为。
“我,可否去见他一眼?”
“等小公主伤好了,自然会见到四王子。”
夜色蒙蒙,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我本想还辛于君的一世情深,却误打误撞害他寻觅几世。我本想成全了自己与珩瑜君,却因了大姊的记忆,不得始终。我本想成全了顷籍与他,却枝节横生,分不清虚实真假。而今,我本想潇洒来去,竟又欠下文真的救命之恩。算上五千年前,欠下青华一截小指的恩情,孟浅然啊孟浅然,这一路子上,你总在欠下累累深情,却无法一一偿还。
珩瑜君仍是未有出现。苾谙和他的王子们却将要返回太阴神殿了。
我终日恐慌的等着珩瑜君,担心他来迟了一步,我的脑袋已移了位置。却不知道,原是文真私心,欲多留我几日,故而知会珩瑜君的迟。
在魔界的第二十二天,我依然终日恐慌,无所事事的等着珩瑜君过来接我,文真无事便陪着我去黑水潭喂一回两足蜃,在太阴殿里逛荡一回。
珩瑜君去魔界要人的时候,我尚在黑水潭便和两足蜃玩耍,他伤了我一回,又救了我一命,功过相抵,我们也算是熟识了。
两足蜃化作元身呆在黑水潭中,却不如他幻化做的那个少年好看。
不过在水中,久不久冒个泡,扮个鬼脸给我瞧瞧,看久了也觉得可爱的紧。
有时候他远远地见我去,也会从黑水潭中跳跃而出,直把水甩到潭边十几丈远,打湿了我的衣服,还在那里挤着怪异的表情,甚是得我欢心。
太阴神殿里打起来的时候,两足蜃尚在一口一个的接住我扔下去的生鱼。婢子们远远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少君和大王还有王子们打了起来。”
我慌忙摔掉手中的生鱼,拉着文真就急急的往太阴神殿奔去。
一万年前珩瑜君因为仙魔之战而失了我大姊孟婵,一万年之后顷籍又把我捉到了魔界,珩瑜君本就对自己误伤了我的性命而心存愧疚,不知该如何化解。这时候偏偏顷籍又鬼迷了心窍的把我捉到了魔界,岂不是正触了他的霉头。
珩瑜君拼尽了全力硬是要取魔王的性命,魔王的五个儿子拦不住,顷籍亦拦不住,我拉着文真赶到的时候,珩瑜君正发动万剑刺向魔王。我心中大惊,他居然使出了法器!
文真眼见着自己的父王躲不过去,一个纵身拦在苾谙面前,顷刻间万剑刺穿身体,当场气息奄奄。
文真临晕死过去,只勉强撑着说出一句话:“父王,听文真一句劝,万不可再生出什么杀孽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我刚拉住文真跑到这太阴神殿上来,下一刻就见文真被万剑刺穿身体,生死难料。
珩瑜君就在我的面前,我却丝毫不记得在魔界的这二十二日我一直想着他,只愣愣的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文真,不自觉的流下两行清泪。
我受了文真这二十几日的恩惠,眼见着文真倒在自己面前,心中岂能再容下珩瑜君,大呼一声:“珩瑜!你……”四十二律九节鞭已经甩出去。
珩瑜君愣愣的看着我挥鞭朝向自己,居然不避不闪。
一直痴痴看向文真的顷籍却慌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挡在珩瑜君面前,慌不择路的摸到青面簦一把打开。
这青面簦的威力我是知道的,上一次躲不过,这一次亦躲不过。况且这一次我是用了十成的力道挥鞭过去,青面簦返给我的亦是十成的力道,中间还加上了顷籍撑开青面簦所用的力道,这十几成仙力突然反扑到我身上。下一刻我便毫无悬念的倒在了血泊里,大口的吐着鲜血,眼睛犹自死死盯住珩瑜君,怒火中烧“文真与世无争,你为何要伤他性命?”
苾谙眼见着亲子为自己挡了万剑穿心之难,躺倒在太阴神殿之上。也不管文真是死是活了,勃然大怒,手擎长剑拼死了往珩瑜君这边砍杀过来,这势头恐怕比我父君当年失了我八位姊姊还要猛烈三分。
顷籍一头跪倒在苾谙面前,双手挡住苾谙的长剑,两眼饱含泪花,凄楚道:“父王,您可记得四哥方才说了些什么?”
苾谙顿时没了气力,颓然倒下去,鹰目直勾勾的盯住文真。
魔界的太子赶了过来,前日里文真跟我说过他叫什么名字了,我却不记得了,看他的穿着,应该是太子无疑。魔界太子走到文真面前,探着文真的气息,良久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四弟尚活着。”
我嘴角溢着血,仍旧狠狠的盯住珩瑜君,他总是让我伤心,每一次都是这样。我被他杀了一次,于我交好之人亦被他杀了一次。什么时候我也会杀他一次,了却了这几生几世的生死纠葛,把一切重新开始。
珩瑜君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轻轻抱起我,我虽然心中忿恨,却并未闪躲,文真因我重伤,我亦没有颜面再待下去,况且我还伤着,着实没有必要再留下。
临走之时,珩瑜君平静的留下一句话:“今日之事,本君会给魔界一个交代。”说完径自抱住我走离太阴神殿。